灰色系列男主推了妈妈是哪里

灰色系列男主推了妈妈是哪里,第1张

在游戏的结尾。

一、简介

《灰色系列》是Frontwing发行的系列视觉小说游戏。其作品分为“灰色三部曲”(第1部《灰色的果实》、第2部《灰色的迷宫》、最终部《灰色的乐园》)以及完全新作《灰色:幻影扳机》。

二、内容

私立美滨学园。乍看之下是间普通的学园,但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只有5位学生。而这里转来了第6位学生──风见雄二。

个性异变的学生们和不输给她们,拥有强力灰色自我的风见雄二。在随着互相接触下对彼此也慢慢地有所理解,也随着一些些的干涉,也对彼此的内心造成了影响。她们那段被过去所囚禁的物语,现在开始动了起来。

在坂下引发的骚动之后过了一年的某个夏日。雄二在为了升进的考核调查中,前往市谷的JB之处。在与她的面谈中,追求自己成长经历的雄二,开始了追寻记忆之旅。由于意外事故而去世的最爱的姐姐。如同追随她一般踏上旅途的双亲。

收养了天涯孤独的他的最糟糕的男人。以及——。自幼年时到现在,自己所邂逅的,并一同度日的人物们的记忆,雄二淡然地诉说着这些。造就了“风见雄二”这一人格之物究竟是什么呢。这一谜题的答案,如今即将揭开。

灰色童话(二)

想变成人的小木偶

在小木偶生活的世界里,木偶是人的玩具。当它们破旧了,或者主人心情不好,就会任意把它们拆散,或是干脆扔进火堆。

在同胞中,小木偶算是精心制作出来。穿上亚麻的衬衫,带上棒球帽,远看他的外观与人类的孩子相差无几。得天独厚的条件带来野心,他开始努力学习人的一举一动,想要变成真正的人。

有一天他混进人类出入的酒馆,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但在喝酒时却因为下巴漏了条缝被人认出了身份。感到自己受了愚弄的酒馆老板威胁要把他做成劈柴,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群木偶,救了他的性命——它们是木偶解放军。小木偶不但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组织,还有幸跟随它们回到基地,见到了它们的首领——木偶王。

小木偶说出了自己想变成人的理想,而慈祥耐心的木偶王告诉了他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木偶是主人,而人是奴隶,甚至被当作家畜饲养。有一个人类的小男孩受够了贫困的生活,在街头流浪中他学会了模仿木偶僵硬的关节动作和咔咔咔的说话声,给自己装上塑料头发,穿上夸张鲜艳的服装,他就能冒充一具木偶,有时还相当成功。但某一天他被一个眼神锐利的木偶识破,恼怒于他身为卑贱人类却敢擅闯“高尚社区”,木偶保安们打断了他一条胳膊。但孩子勇气非凡,他甚至偷偷捡回了那根打他的木棍,把它削成形,替换了自己的胳膊。

在木偶的公墓他遇到一群盗墓贼,帮助他们望风以便各取所需:盗墓贼分到漂亮的陪葬品,而男孩能得到未腐烂的木偶尸体。渐渐地他用合适的四肢替换掉自己的手脚,使自己越来与真正的木偶越来越接近,最后终于有一天,人或者木偶都不能分清他的身份。他骄傲地闯进木偶的社区,大胆地应聘高尚职业,甚至开始追求他喜爱的木偶**。但此时革命爆发了——人们不满自己的奴隶地位起来造反,很快推翻了木偶的统治。男孩的情况和所有木偶一样危险,儿时的伙伴劝说他设法澄清自己人类的身份,因为他还有一颗人的心,如果说明情况接受检查,还可以得到接纳。但男孩拒绝了,“我是一个木偶。”他骄傲地宣称,并且率领那些有反抗精神的木偶躲藏了起来,号召幸存者们起来反抗人类,恢复昔日荣光。故事说道这里,小木偶已经猜到了主人公就是“木偶王”。即使对最亲密的同志,“木偶王”有一颗人类的心也始终是个秘密,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痛苦根源。他的骄傲不容木偶们知道他不过是个血统不纯的异类,而他的心——那始终维系他与过去关系的东西,让他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你真的有一刻人类的心吗?”小木偶问问题的声音有些颤抖。

木偶王宽容地笑了笑,他打开胸前的改版,等待小木偶的手伸过来,“你可以摸一下。”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喃喃自语,“也许我找到了处理它的办法。”

木偶王说完故事的第二天,小木偶离开了木偶解放军的驻地。走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人类——他有了一颗人的心。

小木偶流连于酒馆,等待有人识破他,或是有木偶来把他救走。但始终谁也没有来。酒馆老板殷勤地给他劝酒,一杯又一杯。

最终的法术

魔法大师巴林曾收过一名弟子,他的名字目前已不可考。据说在十二年的时间里他学会了巴林的大半本事,从召唤异界的怪物,到改变事物的性状,他无一不精。巴林认为他足可学满出师时,他还依然年轻。

“老师,我还有一样不懂,请你教我。”

巴林问他还想学习什么,他回答:“能毁灭任何人的法术。”

年迈的魔法师沉吟许久,再三询问雄心勃勃的弟子是否当真。年轻人没有听出,或者故意无视了老师口吻中的警告意味,执意要探寻奥秘。

“好吧,跟我来,我将带林你去见一位大师,他能帮助你。”

月圆之夜,魔法师和弟子出发前往森林深处,树妖和狼人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长途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树干粗大一眼望不到边际。年轻人随着老师往树洞深处走去,只走到双腿酸痛,昏昏欲睡,才听到老师说:“到了,我的孩子。”

名为“黑暗视力”的法术帮助他看清了面前的一个老人,衣衫破旧难掩他的高深气息。

“这是我的弟子,想要学习那个法术。”

老人简单地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话语,让人觉得这样的托付非止一次。

整整一年时间里,年轻人跟随老人在树洞里学习各种知识和冥想,“这一切都是为最后那个法术的准备”,年轻人知道这点,非常耐心。最终老人认为一切都已就绪。

“现在我将向你演示那个法术,但它威力惊人,你待在我身边会有危险,所以你只把耳朵留下听那咒语便好。”

年轻人乖乖从命,留下耳朵后离开了那里,一直走了十天十夜,才听到了远方的老人念出那句秘密的咒语。顷刻间森林被烧成了焦土,年轻人也永远失去了听力。

他回到了老师那里,“感谢你为我寻找的导师,那咒语非比寻常,我已掌握,但离我所想像的威力还有不少差距。”

巴林用笔回答他,“既然如此,你可再跟我走一趟,我将带你见一位真正的大师,他能帮助你。”

魔法师和弟子又一次出发,前往大山深处,矮人和地精向他们友好行礼。一天一夜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山谷,清泉和鸣鸟发出悦耳声响。年轻人仅凭视力也觉得此地心旷神怡,几乎不需要老师做手势示意他已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老人比上一位更老,褴褛衣衫不但不让他显得卑微,反与这自然融为一体。

巴林对老人说了的几句,老人张开无牙的嘴,大笑着做了回应。

又是整整一年,年轻人已不觉得新的学习有什么难度,但这都是为那法术做的准备,因而他能忍受枯燥,何况还有鸟语花香相陪。

有天老人终于用木杖在地上留下字迹:“我将让你看那法术,但它过于危险,即使我也不能保护你周全。所以如果真想看,就留下你的眼睛吧。”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留下双眼,离开了大山。以灵感辨别方向,间以驭空术乘风飞行,他三天就走出了山区。一刹那间他亲眼目睹了老人做出了那个简短的手势。山脉缓缓流淌成了泥浆,年轻人也永远失去了视力。

年轻人再次回到了老师那里,通报了自己的所得,“那的确威力非凡,即使付出双目我也觉得值得。但我知道那依然不是我理想中的程度。”

巴林毫不意外,拍了拍弟子的手,示意他跟随自己。

从头顶的热度和脚底的触觉,年轻人知道自己跟着老师来到了沙漠,空气里的腥味应该出自响尾蛇或蜥蜴人的体臭。一天一夜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地势起伏之所,老师拉住了年轻人前进的脚步。

他们面前的人一丝不挂,老得难以用语言形容,枯干精瘦得如同蜘蛛,丑陋肮脏得如同穴居人。他的尊容以及巴林如何与他交涉,年轻人都不得而知。

在随后的一年里,年轻人无所事事。高人不关心阳光、食物和水,他似乎也不曾说话或做任何事。一切都让年轻人觉得忍受不了。直到有一天,高人直接对着年轻人心说话:如你所愿,我将教你那个咒语,它只能感知,你需把身体舍弃。

那一刻,年轻人灵魂出窍,随后的刹那,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深深打动了他的身体,接着,沙漠化为了虚无。

随后的许多年,大陆上的居民传说着一个没有肉身的法师,他掌握着威力无边的咒语,却没有弱点可供攻击。年轻人已经不在是年轻人,他甚至已经没有年龄,而老师是真正的老了——在弟子终于回来探望巴林时,他已经衰朽不堪。

弟子诉说了这些年的境况,“现在的我,一个念头便能毁灭一切物质。”老师诚心地恭喜他,弟子却并不领情,一如既往地谈到了“但是”:“但是,我还不能毁灭精神。”

巴林像是早就料到这个贪得无厌者的野心,摇头苦笑:“你还需要一个终极法术?”

“如果它确实存在,当然。”急切的灵魂甚至都能让人想象他的表情。

巴林如同多年前一样,郑重地劝说弟子,这个法术的施展,将给他仅有的存在致命的打击。但如一切贪婪者,此时的弟子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您不必推辞,我一定要见识这终极的咒语,我已追求了那么久,不可能在此停步。”

“好吧。”

巴林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沉默。弟子等待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突然,全无征兆的,他感觉到脸颊发痒,随即想起自己应该早已没有脸颊,但那确实是羽毛的触感。“走吧。”老师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不但清晰,甚至还能听到些回音,弟子同样迟钝地想起自己早应该没有听觉。年轻人下意识地跟随老师向前走去,远远的微弱光线,提醒了他恢复了视力。

直走到光的源头,年轻人才明白了一切。在老师说完那句“好吧”的时候,咒语就已经完成了。这个漫长的咒语,从“多年以前”他们跨入榕树洞的那一刻起,直到刚才的“好吧”。

这里是榕树洞的另一头。

“让一个有理智的人陷入疯狂,自己放弃自己的存在,这就是能毁灭任何人的法术,你记住吧。”巴林的声音和容貌与几分钟以前一样年轻。

手影师的影子

手影师在马戏团里不太受欢迎。在换布景的间隙,他在聚光灯照射的幕布上做出几个小动物的影子,观众往往趁这个时候出去买饮料和爆米花,新做的音效也不能让他们更专心。但手影师并不在意,他只上场5分钟,比小丑的短,拿一样的薪水。

回到家,就是手影师自己的世界,在这里他才用得上真正的本事。威尼斯式吊灯,落地灯,甚至还有一台古老的镁光灯,手影师的家为他的影子准备了这些,那些身形忽大忽小的兔子,拍翅速度舒缓的白鸽和猫头鹰,发出呜呜声的小狗和猫咪,在这些灯光的照耀下一个个活起来。是真正地活起来。

在电视机前学舌的鹦鹉是影子,它说的脏话常惹来邻居非议。偶尔打翻鱼缸的波斯猫是影子,好在鱼缸里的鱼也不例外。迷你的绵羊和狮子在手影师的床单上上演追逐游戏,直到大象和犀牛出来把枕头拱到床下,弄出动静让手影师把它们都赶跑。早晨唤醒手影师的鸟鸣几乎每次都略有不同,取决于影子成形时喙的长短或肩膀的线条。影子苏牧不需指令就能拿来报纸,在阳光底下走一圈它会更显精神。

手影师和自己创造出来的影子动物们生活得挺快活,直到某天他终于翻烂了那本动物图鉴,并再也没法用那双巧手做出什么精微变化。他突然被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并且在自己来得及清醒过来之前,冲向了楼下街角的女装店。

在落地射灯和光洁的墙面之间,他穿上了连衣裙和高跟鞋,在宽沿帽和假发之间他选择了只留后者,素食习惯带来的苗条身材和早年学过舞蹈的经历,让他成功地在墙上创造出了一个姑娘的影子。

摘下行头,手影师欣喜若狂。一个理想的爱人:他想到,并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庆祝,他要把自己小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都与她分享。他是个男人,他要拥抱她。但首先,他终于有了人可以共进晚餐。

多出的盘子和第二副刀叉都不是影子,食物当然更不是,手影师费了相当的力气才把它们做好端到烛光下。而就在一切就绪,他呼唤女主人时,却发现她不见了踪影。

哪里都没有她。手影师找遍每一个光源四周,甚至没有放过手机屏。就在他瘫坐在床上绝望时,正对阳台的另一幢大楼,他看见投在窗帘上的一个影子,不,是两个影子。他们分开仅有刹那,马上又紧紧贴合在一起,但这对他来说已足够辨认——那正是他创造的姑娘。

手影师看了一眼射灯,它照向阳台的方向,足可以把一根指头的影子拉到棒球棍那样长。地价的昂贵,让这里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窄,只要纵身一跃,她就能跳进对面的窗户。他做晚餐的片刻,她就跑了。

从午夜到清晨,渐亮的天色把窗帘上的影子逐步变淡。而痛苦的手影师始终没有睡着,那座公寓里的景象挥之不去。那男人知道她是影子吗?也许他是个盲人。他一定很年轻,好像几年前的手影师一样。胡思乱想中他回到了马戏团上班,错过了好几个配乐鼓点。

接下去的几天事情没有好转,每夜手影师都能透过自家的窗户看见那两个影子缠绵。白天,团长把心不在焉的他提到了小丑之前上场,而到了这个夜里,他终于忍无可忍。

手影师长相大方,混进对面的大楼并不困难,进入配电室则费了点周折。在动手之前,他有过片刻犹豫,但想起自己从满腔欢喜到妒火中烧间只有几分钟而已,他失去了最后的自制,拉下了电闸。

在走回自己公寓的路上,他略有些空虚,但说服自己很满意。漆黑一片的大楼很快有人检查电力,恢复了供电,窗帘也再现了光明,但奇怪的是,手影师没有看到一个突失爱侣、惊慌失措的男人身影。那个正对着他的房间静谧非常,空无一人。

但谁在意这些呢?他惩罚了不忠,不是吗?

第二天睡眠不足的手影师在街上走,一个孩子指着他惊呼:“妈妈,你看那个人没有影子!”

手影师低下头看了看,才想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它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起不知去向——也许在女孩的影子跨过栏杆的同一个晚上。

难怪,那个窗帘后神秘男人的身影,看上去如此眼熟。

梦到雪地的部队

雪地中有一群士兵,自上一次战役之后就留在那里。在某一个没有冲锋号的警报响的清晨,他们做了一个梦。

梦开始得毫无新意,甚至让迟钝的人无从察觉。他们在梦里与敌人交战,对方和在真实中一样面目不清,无穷无尽。好在他们能在弹孔里塞上冰雪,像雪人一样修补自己的伤口。有时大炮和炸弹也会把他们打倒,断肢乱飞。他们交换肢体,七拼八凑地再站起来,就是不肯咽气。他们也问卫生员讨要纱布,但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好些。至于弹药,也不虞匮乏,在梦中无论清点几遍,东西总会改变数目。装在木箱里的子弹和手雷,即使没人携带也总会出现,虽然未必总在需要时。

冬天长得没有尽头,他们继续行军,一个人都没有减少,也没有遇上一个新人。见不到尸体和俘虏,而援军更是闻所未闻。

有一个人提议说:我们应该想法醒来。

其他人反问他:我们怎么做到呢?

士兵们有了麻烦,一般都会去找卫生员。卫生员的帆布背包在梦里还一样大,但血浆、绷带和疟疾药片多得用不完。他说如果可以,我能给你们每人一支吗啡,但那只能让清醒的人入睡,不能使梦中的人解困。

总给人指明方向的勘测员在地图上努力寻找梦境的边界,但梦里的地形不好辨认,同一棵受伤的树总是反复出现,指南针又常常出尔反尔。甚至士兵们自己的感觉也不甚可信,他们的单列纵队走得不如以前直。夜里偶尔出现的星斗,全无提供参考的价值,总在机枪、裸女和火鸡这几个造型中打转,具像得荒谬感十足。

无线电收发员扔掉了步枪,保护自己已经不再那么让他在意,但没有人会准许他扔掉26磅重的发报机——尽管在梦里那已经成了个娱乐用具,休想用它联系到任何人,耳机里的嘟嘟声甚至有了音阶,传出过舒伯特的《魔王》。

士兵最大的安慰是进餐时间,但这不再准时到来,而厨师在锅里煮一块永远也不会化的冰,给士兵们的碗里盛上热气腾腾没有味道的雪,他抱怨说如果再没有调味品,即使在梦里也做不出佳肴来。每个人都有无烟蜡烛,也都有巧克力,但两者的味道相去不远。

只有邮递员没让人失望,不停地掏出一封又一封家书,来自查有此人的寄件者和确实存在的过去。只是收信人的姓名模糊不清,士兵们也无意辨别。所有人都分享了其他人的信,每个人都有了四十个母亲,三十七个父亲,十五个妻子和二十个女友,三个女儿,四个儿子,一个同性伴侣和七条品种各异的狗。

指挥官是个大学生,嘴上有薄薄的绒毛,升中尉时他就老大不情愿,常常装病。队员们并不指望他,也没有人去挑战他的权威。他高中毕业的女朋友送给他的围巾被雪弄得挺脏。烟卷依然点不着,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但到最后,总得有个人回答问题时,问题就会扔给他。

我们怎么醒来?他们问。

醒去哪里?

只有指挥官可以用问句回答问句。没人答他,于是他继续说下去。

回到同样永远也不会有尽头的冬天吗?兄弟们,算了吧。

战争结束后的某些日子,有人路过这片雪地也许就会梦见他们。在梦里面他们都很年轻,跟冰雕一样英俊。

大楼诗人

擦玻璃工每天悬几根钢丝,挂一块板把自己吊在半空。擦一座标准高度的大厦要一整周时间,扣除七顿午餐耗去的三个半小时,理论上他其它时间都在工作。工作时视野良好,面前是一块块好像电视屏幕的办公室窗户,隔开几米就有不同节目,背后是城市的四分之一全景,能看到没有人烟的地平线,头顶是天空,脚下是人群。擦玻璃工把浸透肥皂水的拖把挤成半干,擦着一块块玻璃,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于是他写诗。

城市里的人黄昏下班,第二天早晨再来,有时就能看到相邻的大厦上,水渍在阳光下反射出巨大的诗句。当太阳渐高,水分蒸发,诗句慢慢消失不见,后来者已不能找到踪迹。有幸得见者会记住那些诗句,感到一整天的小小幸运。

渐渐地,有些人开始不满足于意外邂逅,请了假甚至辞了工作穿行于城市,专门寻找高楼上的诗句。他们彼此之间经常交流自己抄下来的只字片句,鉴定真伪去芜存菁,收集最全者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报纸收了鼓励,开始刊登这位无名诗人的作品,配上摄影记者的照片,颇受人欢迎。有人传说这出自某位超级英雄之手,有人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团体所为……大楼诗人成了热门话题,文学评论家们指出它的作品格调空灵,这不愧是俯视城市的人才能写出的诗句。擦玻璃工像真正的蜘蛛侠一样乐于保持身份不为人所知。

城市里和其它地方一样也会下雨,偶尔也会持续好多天。这些日子里擦玻璃工没有接到工作委托,也不能再在玻璃上写诗了。但是既然,他的诗得到过街头巷尾的称赞,为何不能换一种途径发表呢?他把新诗投给了报纸,签上了自己的真名,但编辑退回了一封显然事先答应好的退稿信。换了几家最热心于“大楼诗人”的报纸,结果也是一样,偶尔出现的手写字体会指出他作品的种种缺点:“修辞粗糙”、“韵脚不严”、“太过晦涩”、“太过直白”,或者,“高度不足”。

所有人都在等待天气好起来,等待大楼诗人给这座城市写出新的灵魂,没人关心发掘什么新人,这情有可原。擦玻璃工因为沮丧,在天气转晴之后不再写诗也情有可原。但传媒和公众开始感到意外。

雨季像带走蜘蛛网一样带走了给他们写诗的蜘蛛侠,人们遍寻不着,失望情绪和诸多猜测一起蔓延。幸而事情有了转机。擦玻璃工爱上了一位姑娘,为了向他表达爱意,他像那些雇用飞机在天空用尾烟喷出字句的富豪一样,在大楼外墙上写出了自己的情诗。这被时刻保持敏锐敏锐的报纸捕捉到了,成为了大楼诗人归来的宣言。

一首情诗如果没有署名,至少得出现歌颂对象的名字。无孔不入的记者搜遍了整座城市所有的“克里斯”,和私家侦探携手,顺藤摸瓜地发现了诗歌作者的身份。有传言说连警察局长都在这次搜捕中出了力——他有个当文学教授的父亲,从小酷爱爱默生。

擦玻璃工成了名人,清洁公司的老板以他为形象代言人推广自己的服务。而这让他陷入了极端的窘境:他可以下到地面来,在纸上写下他的诗句,此时的他再也不会被报社退稿,只有他也数不清几个零的合同在等着;他也可以继续穿上工作服去上班,电视台的制作人甚至很鼓励他这样,但擦玻璃本身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自由——在他不愿书写的日子,爱好者们甚至会占据他所在大楼的每一个房间,用录影机拍下他擦玻璃时拖把的轨迹,回去反复重放,试着看能不能拼出新的诗篇。

擦玻璃工应该怎么做呢?

他没有像个诗人一样,在某篇杰作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剪断钢丝寻死。我们能知道的是,再也没有人见到大楼上肥皂水渍组成的诗句。谁也不知道多少天以后,公众消退了热情,在别的地方发现了新的城市英雄,不再有直升机跟拍他的工作。我猜想,在无人注意的某一个高度,他在工作间隙的午餐时候,嘴里叼着汉堡,掏一本本子把诗句写下来,等着下班后带回家念给妻子听。

收件人

在这个星球上,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是邮局。因为邮局是全能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投递。甚至因为这种全能,人们没有了旅行这个概念,因为邮局除了可以收寄信件包裹,还可以收寄人本身。

人们在邮局把自己的所有:性格、情绪、智力、一生的记忆变成一封信,封好口托付给邮局,然后一具躯壳就顺理成章地归邮局所有。在邮件的目的地,当地邮局收到信,从仓库里搬出一具躯壳,把过去的记忆删掉,把信里的所有输入进去,它就活起来,和寄件人一般无二地走出邮局大门去。当然,在这样的世界里,没有人在乎外貌怎样。

邮局和所有其它地方的邮局一样,也会经常犯点小错。故事的女主人公就碰到了一回:未婚夫把自己邮寄了给她,邮局却遗漏了操作步骤,一具没输入过信的躯壳就这样被女主人公带了回去。那是前一个寄件人留下的躯壳,虽然已在别处有了正身,但既然没有人把他的记忆抹去,女主人公又很美,他也就没有必要自曝身份。聪明的应对,温和的态度,甚至让他躲过了疑心,就这样和女主人公安全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一季度一次的邮局清理检查,让邮递员们发现了错误。遗漏的信被装进新躯壳补寄给了收件人,于是正牌的未婚夫出现了。未婚妻的身边多了一个冒名者,这让他火冒三丈。但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并不是单纯的骗子和受骗者,他们已有了感情。他甚至猜测,也许未婚妻早发现了些什么,却没有拒绝冒名者的魅力。然而终究,女主人公是个正派女子,正品邮件的出现让她含羞抱愧,心烦意乱的她不知该如何选择,在两个男人互相敌视准备大战一场的同时,女人已摆脱了沦为战利品的命运——她夺门而出,去了邮局,把自己投递往了不知何处。

两个爱慕者追到邮局,保护隐私条款让他们无从查询爱人的下落。正牌者列了一个目的地清单,他把自己相继寄到一座座城市的邮局,去探访未婚妻的下落,打定主意,即使穷尽一生之力,也要把她找到。他并不知道前方有怎样的结局在等着他——

无论他在第几站成功找到爱人,都会发现情敌已先他一步。

冒名者已深爱上了她,不愿放弃。他没有把自己做成信件寄出去,而是混进了邮票之中。

他复制了无数个自己,无论有多少个自己会在邮局的仓库里湮灭,都必然能留下一个——无论哪一个——能和她在一起。

灰色童话(二)

想变成人的小木偶

在小木偶生活的世界里,木偶是人的玩具。当它们破旧了,或者主人心情不好,就会任意把它们拆散,或是干脆扔进火堆。

在同胞中,小木偶算是精心制作出来。穿上亚麻的衬衫,带上棒球帽,远看他的外观与人类的孩子相差无几。得天独厚的条件带来野心,他开始努力学习人的一举一动,想要变成真正的人。

有一天他混进人类出入的酒馆,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但在喝酒时却因为下巴漏了条缝被人认出了身份。感到自己受了愚弄的酒馆老板威胁要把他做成劈柴,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群木偶,救了他的性命——它们是木偶解放军。小木偶不但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组织,还有幸跟随它们回到基地,见到了它们的首领——木偶王。

小木偶说出了自己想变成人的理想,而慈祥耐心的木偶王告诉了他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木偶是主人,而人是奴隶,甚至被当作家畜饲养。有一个人类的小男孩受够了贫困的生活,在街头流浪中他学会了模仿木偶僵硬的关节动作和咔咔咔的说话声,给自己装上塑料头发,穿上夸张鲜艳的服装,他就能冒充一具木偶,有时还相当成功。但某一天他被一个眼神锐利的木偶识破,恼怒于他身为卑贱人类却敢擅闯“高尚社区”,木偶保安们打断了他一条胳膊。但孩子勇气非凡,他甚至偷偷捡回了那根打他的木棍,把它削成形,替换了自己的胳膊。

在木偶的公墓他遇到一群盗墓贼,帮助他们望风以便各取所需:盗墓贼分到漂亮的陪葬品,而男孩能得到未腐烂的木偶尸体。渐渐地他用合适的四肢替换掉自己的手脚,使自己越来与真正的木偶越来越接近,最后终于有一天,人或者木偶都不能分清他的身份。他骄傲地闯进木偶的社区,大胆地应聘高尚职业,甚至开始追求他喜爱的木偶**。但此时革命爆发了——人们不满自己的奴隶地位起来造反,很快推翻了木偶的统治。男孩的情况和所有木偶一样危险,儿时的伙伴劝说他设法澄清自己人类的身份,因为他还有一颗人的心,如果说明情况接受检查,还可以得到接纳。但男孩拒绝了,“我是一个木偶。”他骄傲地宣称,并且率领那些有反抗精神的木偶躲藏了起来,号召幸存者们起来反抗人类,恢复昔日荣光。故事说道这里,小木偶已经猜到了主人公就是“木偶王”。即使对最亲密的同志,“木偶王”有一颗人类的心也始终是个秘密,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痛苦根源。他的骄傲不容木偶们知道他不过是个血统不纯的异类,而他的心——那始终维系他与过去关系的东西,让他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你真的有一刻人类的心吗?”小木偶问问题的声音有些颤抖。

木偶王宽容地笑了笑,他打开胸前的改版,等待小木偶的手伸过来,“你可以摸一下。”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喃喃自语,“也许我找到了处理它的办法。”

木偶王说完故事的第二天,小木偶离开了木偶解放军的驻地。走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人类——他有了一颗人的心。

小木偶流连于酒馆,等待有人识破他,或是有木偶来把他救走。但始终谁也没有来。酒馆老板殷勤地给他劝酒,一杯又一杯。

最终的法术

魔法大师巴林曾收过一名弟子,他的名字目前已不可考。据说在十二年的时间里他学会了巴林的大半本事,从召唤异界的怪物,到改变事物的性状,他无一不精。巴林认为他足可学满出师时,他还依然年轻。

“老师,我还有一样不懂,请你教我。”

巴林问他还想学习什么,他回答:“能毁灭任何人的法术。”

年迈的魔法师沉吟许久,再三询问雄心勃勃的弟子是否当真。年轻人没有听出,或者故意无视了老师口吻中的警告意味,执意要探寻奥秘。

“好吧,跟我来,我将带林你去见一位大师,他能帮助你。”

月圆之夜,魔法师和弟子出发前往森林深处,树妖和狼人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长途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树干粗大一眼望不到边际。年轻人随着老师往树洞深处走去,只走到双腿酸痛,昏昏欲睡,才听到老师说:“到了,我的孩子。”

名为“黑暗视力”的法术帮助他看清了面前的一个老人,衣衫破旧难掩他的高深气息。

“这是我的弟子,想要学习那个法术。”

老人简单地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话语,让人觉得这样的托付非止一次。

整整一年时间里,年轻人跟随老人在树洞里学习各种知识和冥想,“这一切都是为最后那个法术的准备”,年轻人知道这点,非常耐心。最终老人认为一切都已就绪。

“现在我将向你演示那个法术,但它威力惊人,你待在我身边会有危险,所以你只把耳朵留下听那咒语便好。”

年轻人乖乖从命,留下耳朵后离开了那里,一直走了十天十夜,才听到了远方的老人念出那句秘密的咒语。顷刻间森林被烧成了焦土,年轻人也永远失去了听力。

他回到了老师那里,“感谢你为我寻找的导师,那咒语非比寻常,我已掌握,但离我所想像的威力还有不少差距。”

巴林用笔回答他,“既然如此,你可再跟我走一趟,我将带你见一位真正的大师,他能帮助你。”

魔法师和弟子又一次出发,前往大山深处,矮人和地精向他们友好行礼。一天一夜之后他们来到一处山谷,清泉和鸣鸟发出悦耳声响。年轻人仅凭视力也觉得此地心旷神怡,几乎不需要老师做手势示意他已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老人比上一位更老,褴褛衣衫不但不让他显得卑微,反与这自然融为一体。

巴林对老人说了的几句,老人张开无牙的嘴,大笑着做了回应。

又是整整一年,年轻人已不觉得新的学习有什么难度,但这都是为那法术做的准备,因而他能忍受枯燥,何况还有鸟语花香相陪。

有天老人终于用木杖在地上留下字迹:“我将让你看那法术,但它过于危险,即使我也不能保护你周全。所以如果真想看,就留下你的眼睛吧。”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留下双眼,离开了大山。以灵感辨别方向,间以驭空术乘风飞行,他三天就走出了山区。一刹那间他亲眼目睹了老人做出了那个简短的手势。山脉缓缓流淌成了泥浆,年轻人也永远失去了视力。

年轻人再次回到了老师那里,通报了自己的所得,“那的确威力非凡,即使付出双目我也觉得值得。但我知道那依然不是我理想中的程度。”

巴林毫不意外,拍了拍弟子的手,示意他跟随自己。

从头顶的热度和脚底的触觉,年轻人知道自己跟着老师来到了沙漠,空气里的腥味应该出自响尾蛇或蜥蜴人的体臭。一天一夜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地势起伏之所,老师拉住了年轻人前进的脚步。

他们面前的人一丝不挂,老得难以用语言形容,枯干精瘦得如同蜘蛛,丑陋肮脏得如同穴居人。他的尊容以及巴林如何与他交涉,年轻人都不得而知。

在随后的一年里,年轻人无所事事。高人不关心阳光、食物和水,他似乎也不曾说话或做任何事。一切都让年轻人觉得忍受不了。直到有一天,高人直接对着年轻人心说话:如你所愿,我将教你那个咒语,它只能感知,你需把身体舍弃。

那一刻,年轻人灵魂出窍,随后的刹那,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深深打动了他的身体,接着,沙漠化为了虚无。

随后的许多年,大陆上的居民传说着一个没有肉身的法师,他掌握着威力无边的咒语,却没有弱点可供攻击。年轻人已经不在是年轻人,他甚至已经没有年龄,而老师是真正的老了——在弟子终于回来探望巴林时,他已经衰朽不堪。

弟子诉说了这些年的境况,“现在的我,一个念头便能毁灭一切物质。”老师诚心地恭喜他,弟子却并不领情,一如既往地谈到了“但是”:“但是,我还不能毁灭精神。”

巴林像是早就料到这个贪得无厌者的野心,摇头苦笑:“你还需要一个终极法术?”

“如果它确实存在,当然。”急切的灵魂甚至都能让人想象他的表情。

巴林如同多年前一样,郑重地劝说弟子,这个法术的施展,将给他仅有的存在致命的打击。但如一切贪婪者,此时的弟子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您不必推辞,我一定要见识这终极的咒语,我已追求了那么久,不可能在此停步。”

“好吧。”

巴林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沉默。弟子等待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突然,全无征兆的,他感觉到脸颊发痒,随即想起自己应该早已没有脸颊,但那确实是羽毛的触感。“走吧。”老师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不但清晰,甚至还能听到些回音,弟子同样迟钝地想起自己早应该没有听觉。年轻人下意识地跟随老师向前走去,远远的微弱光线,提醒了他恢复了视力。

直走到光的源头,年轻人才明白了一切。在老师说完那句“好吧”的时候,咒语就已经完成了。这个漫长的咒语,从“多年以前”他们跨入榕树洞的那一刻起,直到刚才的“好吧”。

这里是榕树洞的另一头。

“让一个有理智的人陷入疯狂,自己放弃自己的存在,这就是能毁灭任何人的法术,你记住吧。”巴林的声音和容貌与几分钟以前一样年轻。

手影师的影子

手影师在马戏团里不太受欢迎。在换布景的间隙,他在聚光灯照射的幕布上做出几个小动物的影子,观众往往趁这个时候出去买饮料和爆米花,新做的音效也不能让他们更专心。但手影师并不在意,他只上场5分钟,比小丑的短,拿一样的薪水。

回到家,就是手影师自己的世界,在这里他才用得上真正的本事。威尼斯式吊灯,落地灯,甚至还有一台古老的镁光灯,手影师的家为他的影子准备了这些,那些身形忽大忽小的兔子,拍翅速度舒缓的白鸽和猫头鹰,发出呜呜声的小狗和猫咪,在这些灯光的照耀下一个个活起来。是真正地活起来。

在电视机前学舌的鹦鹉是影子,它说的脏话常惹来邻居非议。偶尔打翻鱼缸的波斯猫是影子,好在鱼缸里的鱼也不例外。迷你的绵羊和狮子在手影师的床单上上演追逐游戏,直到大象和犀牛出来把枕头拱到床下,弄出动静让手影师把它们都赶跑。早晨唤醒手影师的鸟鸣几乎每次都略有不同,取决于影子成形时喙的长短或肩膀的线条。影子苏牧不需指令就能拿来报纸,在阳光底下走一圈它会更显精神。

手影师和自己创造出来的影子动物们生活得挺快活,直到某天他终于翻烂了那本动物图鉴,并再也没法用那双巧手做出什么精微变化。他突然被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并且在自己来得及清醒过来之前,冲向了楼下街角的女装店。

在落地射灯和光洁的墙面之间,他穿上了连衣裙和高跟鞋,在宽沿帽和假发之间他选择了只留后者,素食习惯带来的苗条身材和早年学过舞蹈的经历,让他成功地在墙上创造出了一个姑娘的影子。

摘下行头,手影师欣喜若狂。一个理想的爱人:他想到,并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庆祝,他要把自己小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都与她分享。他是个男人,他要拥抱她。但首先,他终于有了人可以共进晚餐。

多出的盘子和第二副刀叉都不是影子,食物当然更不是,手影师费了相当的力气才把它们做好端到烛光下。而就在一切就绪,他呼唤女主人时,却发现她不见了踪影。

哪里都没有她。手影师找遍每一个光源四周,甚至没有放过手机屏。就在他瘫坐在床上绝望时,正对阳台的另一幢大楼,他看见投在窗帘上的一个影子,不,是两个影子。他们分开仅有刹那,马上又紧紧贴合在一起,但这对他来说已足够辨认——那正是他创造的姑娘。

手影师看了一眼射灯,它照向阳台的方向,足可以把一根指头的影子拉到棒球棍那样长。地价的昂贵,让这里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窄,只要纵身一跃,她就能跳进对面的窗户。他做晚餐的片刻,她就跑了。

从午夜到清晨,渐亮的天色把窗帘上的影子逐步变淡。而痛苦的手影师始终没有睡着,那座公寓里的景象挥之不去。那男人知道她是影子吗?也许他是个盲人。他一定很年轻,好像几年前的手影师一样。胡思乱想中他回到了马戏团上班,错过了好几个配乐鼓点。

接下去的几天事情没有好转,每夜手影师都能透过自家的窗户看见那两个影子缠绵。白天,团长把心不在焉的他提到了小丑之前上场,而到了这个夜里,他终于忍无可忍。

手影师长相大方,混进对面的大楼并不困难,进入配电室则费了点周折。在动手之前,他有过片刻犹豫,但想起自己从满腔欢喜到妒火中烧间只有几分钟而已,他失去了最后的自制,拉下了电闸。

在走回自己公寓的路上,他略有些空虚,但说服自己很满意。漆黑一片的大楼很快有人检查电力,恢复了供电,窗帘也再现了光明,但奇怪的是,手影师没有看到一个突失爱侣、惊慌失措的男人身影。那个正对着他的房间静谧非常,空无一人。

但谁在意这些呢?他惩罚了不忠,不是吗?

第二天睡眠不足的手影师在街上走,一个孩子指着他惊呼:“妈妈,你看那个人没有影子!”

手影师低下头看了看,才想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它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起不知去向——也许在女孩的影子跨过栏杆的同一个晚上。

难怪,那个窗帘后神秘男人的身影,看上去如此眼熟。

梦到雪地的部队

雪地中有一群士兵,自上一次战役之后就留在那里。在某一个没有冲锋号的警报响的清晨,他们做了一个梦。

梦开始得毫无新意,甚至让迟钝的人无从察觉。他们在梦里与敌人交战,对方和在真实中一样面目不清,无穷无尽。好在他们能在弹孔里塞上冰雪,像雪人一样修补自己的伤口。有时大炮和炸弹也会把他们打倒,断肢乱飞。他们交换肢体,七拼八凑地再站起来,就是不肯咽气。他们也问卫生员讨要纱布,但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好些。至于弹药,也不虞匮乏,在梦中无论清点几遍,东西总会改变数目。装在木箱里的子弹和手雷,即使没人携带也总会出现,虽然未必总在需要时。

冬天长得没有尽头,他们继续行军,一个人都没有减少,也没有遇上一个新人。见不到尸体和俘虏,而援军更是闻所未闻。

有一个人提议说:我们应该想法醒来。

其他人反问他:我们怎么做到呢?

士兵们有了麻烦,一般都会去找卫生员。卫生员的帆布背包在梦里还一样大,但血浆、绷带和疟疾药片多得用不完。他说如果可以,我能给你们每人一支吗啡,但那只能让清醒的人入睡,不能使梦中的人解困。

总给人指明方向的勘测员在地图上努力寻找梦境的边界,但梦里的地形不好辨认,同一棵受伤的树总是反复出现,指南针又常常出尔反尔。甚至士兵们自己的感觉也不甚可信,他们的单列纵队走得不如以前直。夜里偶尔出现的星斗,全无提供参考的价值,总在机枪、裸女和火鸡这几个造型中打转,具像得荒谬感十足。

无线电收发员扔掉了步枪,保护自己已经不再那么让他在意,但没有人会准许他扔掉26磅重的发报机——尽管在梦里那已经成了个娱乐用具,休想用它联系到任何人,耳机里的嘟嘟声甚至有了音阶,传出过舒伯特的《魔王》。

士兵最大的安慰是进餐时间,但这不再准时到来,而厨师在锅里煮一块永远也不会化的冰,给士兵们的碗里盛上热气腾腾没有味道的雪,他抱怨说如果再没有调味品,即使在梦里也做不出佳肴来。每个人都有无烟蜡烛,也都有巧克力,但两者的味道相去不远。

只有邮递员没让人失望,不停地掏出一封又一封家书,来自查有此人的寄件者和确实存在的过去。只是收信人的姓名模糊不清,士兵们也无意辨别。所有人都分享了其他人的信,每个人都有了四十个母亲,三十七个父亲,十五个妻子和二十个女友,三个女儿,四个儿子,一个同性伴侣和七条品种各异的狗。

指挥官是个大学生,嘴上有薄薄的绒毛,升中尉时他就老大不情愿,常常装病。队员们并不指望他,也没有人去挑战他的权威。他高中毕业的女朋友送给他的围巾被雪弄得挺脏。烟卷依然点不着,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但到最后,总得有个人回答问题时,问题就会扔给他。

我们怎么醒来?他们问。

醒去哪里?

只有指挥官可以用问句回答问句。没人答他,于是他继续说下去。

回到同样永远也不会有尽头的冬天吗?兄弟们,算了吧。

战争结束后的某些日子,有人路过这片雪地也许就会梦见他们。在梦里面他们都很年轻,跟冰雕一样英俊。

大楼诗人

擦玻璃工每天悬几根钢丝,挂一块板把自己吊在半空。擦一座标准高度的大厦要一整周时间,扣除七顿午餐耗去的三个半小时,理论上他其它时间都在工作。工作时视野良好,面前是一块块好像电视屏幕的办公室窗户,隔开几米就有不同节目,背后是城市的四分之一全景,能看到没有人烟的地平线,头顶是天空,脚下是人群。擦玻璃工把浸透肥皂水的拖把挤成半干,擦着一块块玻璃,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于是他写诗。

城市里的人黄昏下班,第二天早晨再来,有时就能看到相邻的大厦上,水渍在阳光下反射出巨大的诗句。当太阳渐高,水分蒸发,诗句慢慢消失不见,后来者已不能找到踪迹。有幸得见者会记住那些诗句,感到一整天的小小幸运。

渐渐地,有些人开始不满足于意外邂逅,请了假甚至辞了工作穿行于城市,专门寻找高楼上的诗句。他们彼此之间经常交流自己抄下来的只字片句,鉴定真伪去芜存菁,收集最全者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报纸收了鼓励,开始刊登这位无名诗人的作品,配上摄影记者的照片,颇受人欢迎。有人传说这出自某位超级英雄之手,有人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团体所为……大楼诗人成了热门话题,文学评论家们指出它的作品格调空灵,这不愧是俯视城市的人才能写出的诗句。擦玻璃工像真正的蜘蛛侠一样乐于保持身份不为人所知。

城市里和其它地方一样也会下雨,偶尔也会持续好多天。这些日子里擦玻璃工没有接到工作委托,也不能再在玻璃上写诗了。但是既然,他的诗得到过街头巷尾的称赞,为何不能换一种途径发表呢?他把新诗投给了报纸,签上了自己的真名,但编辑退回了一封显然事先答应好的退稿信。换了几家最热心于“大楼诗人”的报纸,结果也是一样,偶尔出现的手写字体会指出他作品的种种缺点:“修辞粗糙”、“韵脚不严”、“太过晦涩”、“太过直白”,或者,“高度不足”。

所有人都在等待天气好起来,等待大楼诗人给这座城市写出新的灵魂,没人关心发掘什么新人,这情有可原。擦玻璃工因为沮丧,在天气转晴之后不再写诗也情有可原。但传媒和公众开始感到意外。

雨季像带走蜘蛛网一样带走了给他们写诗的蜘蛛侠,人们遍寻不着,失望情绪和诸多猜测一起蔓延。幸而事情有了转机。擦玻璃工爱上了一位姑娘,为了向他表达爱意,他像那些雇用飞机在天空用尾烟喷出字句的富豪一样,在大楼外墙上写出了自己的情诗。这被时刻保持敏锐敏锐的报纸捕捉到了,成为了大楼诗人归来的宣言。

一首情诗如果没有署名,至少得出现歌颂对象的名字。无孔不入的记者搜遍了整座城市所有的“克里斯”,和私家侦探携手,顺藤摸瓜地发现了诗歌作者的身份。有传言说连警察局长都在这次搜捕中出了力——他有个当文学教授的父亲,从小酷爱爱默生。

擦玻璃工成了名人,清洁公司的老板以他为形象代言人推广自己的服务。而这让他陷入了极端的窘境:他可以下到地面来,在纸上写下他的诗句,此时的他再也不会被报社退稿,只有他也数不清几个零的合同在等着;他也可以继续穿上工作服去上班,电视台的制作人甚至很鼓励他这样,但擦玻璃本身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自由——在他不愿书写的日子,爱好者们甚至会占据他所在大楼的每一个房间,用录影机拍下他擦玻璃时拖把的轨迹,回去反复重放,试着看能不能拼出新的诗篇。

擦玻璃工应该怎么做呢?

他没有像个诗人一样,在某篇杰作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剪断钢丝寻死。我们能知道的是,再也没有人见到大楼上肥皂水渍组成的诗句。谁也不知道多少天以后,公众消退了热情,在别的地方发现了新的城市英雄,不再有直升机跟拍他的工作。我猜想,在无人注意的某一个高度,他在工作间隙的午餐时候,嘴里叼着汉堡,掏一本本子把诗句写下来,等着下班后带回家念给妻子听。

收件人

在这个星球上,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是邮局。因为邮局是全能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投递。甚至因为这种全能,人们没有了旅行这个概念,因为邮局除了可以收寄信件包裹,还可以收寄人本身。

人们在邮局把自己的所有:性格、情绪、智力、一生的记忆变成一封信,封好口托付给邮局,然后一具躯壳就顺理成章地归邮局所有。在邮件的目的地,当地邮局收到信,从仓库里搬出一具躯壳,把过去的记忆删掉,把信里的所有输入进去,它就活起来,和寄件人一般无二地走出邮局大门去。当然,在这样的世界里,没有人在乎外貌怎样。

邮局和所有其它地方的邮局一样,也会经常犯点小错。故事的女主人公就碰到了一回:未婚夫把自己邮寄了给她,邮局却遗漏了操作步骤,一具没输入过信的躯壳就这样被女主人公带了回去。那是前一个寄件人留下的躯壳,虽然已在别处有了正身,但既然没有人把他的记忆抹去,女主人公又很美,他也就没有必要自曝身份。聪明的应对,温和的态度,甚至让他躲过了疑心,就这样和女主人公安全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一季度一次的邮局清理检查,让邮递员们发现了错误。遗漏的信被装进新躯壳补寄给了收件人,于是正牌的未婚夫出现了。未婚妻的身边多了一个冒名者,这让他火冒三丈。但在他面前的两个人并不是单纯的骗子和受骗者,他们已有了感情。他甚至猜测,也许未婚妻早发现了些什么,却没有拒绝冒名者的魅力。然而终究,女主人公是个正派女子,正品邮件的出现让她含羞抱愧,心烦意乱的她不知该如何选择,在两个男人互相敌视准备大战一场的同时,女人已摆脱了沦为战利品的命运——她夺门而出,去了邮局,把自己投递往了不知何处。

两个爱慕者追到邮局,保护隐私条款让他们无从查询爱人的下落。正牌者列了一个目的地清单,他把自己相继寄到一座座城市的邮局,去探访未婚妻的下落,打定主意,即使穷尽一生之力,也要把她找到。他并不知道前方有怎样的结局在等着他——

无论他在第几站成功找到爱人,都会发现情敌已先他一步。

冒名者已深爱上了她,不愿放弃。他没有把自己做成信件寄出去,而是混进了邮票之中。

他复制了无数个自己,无论有多少个自己会在邮局的仓库里湮灭,都必然能留下一个——无论哪一个——能和她在一起。

在这个巴掌大的城池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顿时会沸沸扬扬传的满城风雨。

就在这也作主街上,有一爿迎街的小住户,有两级台阶就跨进了她的屋里。

靠东边有扇田字格玻璃窗,枣红的油漆略显陈旧,西边用砖堵着,中间留有里外两扇门,靠里边是扇枣红田字格玻璃窗,下边枣红漆满面。外面一扇偏开的黄漆门敞开着。

街既是她的院,也是她的家的通道。别人家回到家里,就有了天然屏障,可她家就是一脚外一脚里的距离。

比街上强的地方,只有家墙上隔的门窗和墙壁作围挡。

就是这样的家,她已生活了好几十年了。倒也习惯了满大街的不安宁,不管秋冬春夏,每天早早的被清扫街道的人吵醒。

也因此,她也跟着时间起来拾掇料理这个家。

以前,她年轻时在市三八炼油厂当过工人,后来由于这个厂没前途,就下马了。再后来她就住进了这个临街的小屋里。

从那时起,她就另起炉灶独立门户。

再后来,她在这个既是家也是店的门面房里学着理起了发来。

尽管生意一般,可他也结识了不少人。

唉!她长长地叹着气。

多少年过去了,好女不提当年勇。与她分居多年的他前些年死了。如今已人去物非与事无补,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她揪过镜子瞅瞅,摸着老树皮样脸,沉重地叹息着。

秋夜,华灯初放。

夜幕下的小城笼上了一层光怪的薄幔,迷离而昏暗。通向深深的小巷内幽静而空阔,微风吹拂着金黄的落叶沙沙作响。

偶尔被风吹起的叶子翻滚成细浪,一波一波的,仿佛象她久已压仰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

他们邂逅于这座小城。

她现在的确有点老了,有一天,就是在这条巷子里,有一个男人向她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她说:“我认识你,你理的发不错,我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夸你美。其实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你与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真的,请相信我,你折磨的我好苦啊,我不在乎你的年龄。”

她用力拉起他软软的手,仔细端详着。轻轻摇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

“你仔细想想,咱们在一起还跳过舞,你还夸我又帅又会跳,真不记得啦?”他看着她说。

“你瞧瞧我这记性”。她若有所思地拍拍皱皱的眉头。

“噢,你是小关,”!

“对呀,你终于想起来了,艾姐。”他欣慰地看着她说。

“可不是么,你知道你多会跳舞,爱死我啦。"她兴奋地说。

说着说着,她深情地将他拥入怀中抽泣起来。

她做梦也没想到,都这般年纪了还有人惦记着,还会这么钟情于她。她一阵眩晕像钻进火炉里一样浑身滚烫。

第二天,这消息不径而走……

那一晚,什么时候回到的家,艾姐浑然不知。她只知不想回到那个家。她一直在磨蹭。

此刻,镜子里的她脸颊绯红,眸子里透着惊异的光茫。她忽而像遭到一场倾泻如注的暴雨,肆意的洪流汹涌般剥蚀着她那久已枯涸龟裂的土地,惨败不堪地发出凄厉而又无力的呻吟,仿佛灵与肉一丝不挂地裸露在阳光下;忽而又似春风化雨轻柔荡漾拂着水面,惊艳脱俗般如燕子呢喃蓓蕾馨香。

她胸脯起伏呼吸急促,不住地拍打着那蓬乱的头发,颤动的心无处躺藏。

“止不住那伤心的泪蛋蛋,一滴一滴往下流”,她对着镜子唱着,眼里含满了泪珠。

这句河曲二台《走西口》中的句子是她自打年轻起就是最喜欢啍的调子。

她高兴时哼,苦闷时也哼。唱着它,她觉得那充满忧伤凄凉的苦闷能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和慰籍。

“真的么,是真的么!”。她对着镜子不住地问自己。几十年了,自从离开那个死鬼后,她觉得活的也算自在。

自在归自在,可一到夜晚,就像看庙的老道,孤苦地连老鼠也留不住。不过后来这些年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你看你这个要我老命的小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钻进了我的眼里。

当她坐而未稳,身子又弹起来摔回到那破旧椅子上时。不时地窥视着镜子里的她,再瞅瞅镜框里那个出水芙蓉般的自已。真不敢相信那时会那样妩媚迷人。

此时她如残花败柳独处一隅,似乎被锁在阴森密林中,不禁颤动起阵阵寒噤。她心猿意马云里雾里般头摇成拔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

“我要是再年轻上十来岁,依你现时的年龄那也真是绝美的一对。可我这般模样,他果然会就像他说得。别逗啦,我宁可相信骡子下驴,也不会相信男人们那张嘴。"

唉!她长长叹息着。说也奇怪,艾姐这么一想,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好像平静了许多。

小关出人意外的举动,也着实把自己感动了一回。这些年来,他每每想到艾姐就有一种莫名的怜惜,连他自己也难以说清。

他回到家将酒、猪头肉和各种熟食放到茶几上,搓着那双尖而细长的手指,兴奋地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打开DVD,一曲深情的前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悠扬流畅的唱起来,他合着曲调用他那特有的男中声哼着。

他把食物备好后,打开一瓶五粮液咕嘟吐嘟拥入杯中,随即用手揪起一片厚厚的猪头肉放入口中,接着又捏起几粒熟花生米扔在嘴里,不紧不慢咀嚼着,然后端起杯子,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进。从鼻腔内发出含糊不清的歌词,“没有勇气诉说尽在彷徨 ,我的心上人儿自己去猜想”。

多少年了,他终于把他埋藏在心底的话,大胆给艾姐说了出去。原估艾姐会生硬地拒绝他,没想到她却把他搂在怀里抽泣起来。

他兴奋着,他决意要把自己灌醉一回。这样做不是他要借酒助兴,他是给自己和艾姐不相称的年龄壮个胆。

他深知在这样一个小城内,尽管他不在乎她的年龄,可街头的人会在乎,他们甚至会群起而攻之。唾沫星子也会淹死人的。

他年轻时处过个对象,两人也情投意合,可姑娘家嫌他穷,最后不欢而散。

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尽管艾姐比他大好多岁,可他心里就是放不下她。前些年,老妈在世时,他也不能绕过她老人家去擅自主张。

如今他也老大不小了,得有个作伴说说话的人啦。况且他从煤矿退休也没那么忙了。

他思忖着,随手揪过酒瓶又满满倒了一杯,“咕嘟”顺口又送了下去。

真痛快!他为艾姐没正面拒绝他心生敬意。

一阵“河边红梅花儿已经凋谢了,少女的思念一点没减少"的优扬的歌声惊醒了他。哦,我连DVD也没关。这一觉睡得可真香。

唉!你看人家邻居,知疼冷热真让人羡慕。可我此刻有米有面饥肠辘辘还得挨饿。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这个家的冷清寂寞。他不禁伤起神来。

此刻,他又想起了艾姐。怕刮风还不盖房哩。管它呢谁愿意说就让他说去好啦。只要情投意合,年龄算球个甚哩!

男人一旦拿定了主意,用时间是不会轻意改变的。

没想到艾姐和小关这边,屎还没影儿呢,街头艾姐的铁粉屁倒满坡啦。

第二天,朦胧中艾姐被一阵夹杂在扫街声中的轻轻敲门声惊醒。她一边揉着眼,一边抽着裤子瓮声瓮气不耐烦地叫着:“谁呀,这么早,有事吗?”

“艾姐,是我们,你快开门呀。"花花二鱼急切地回着话。

“什么事呀,风风火火,让我连裤子也穿不迭”。艾姐说。

“嘿嘿,装,装,使劲装,街上都传下一世界了,你还在这蒙我们哩。”

这花花、二鱼都是跟艾姐在市三八炼油场一起共事的好姐妹。这花花五大三粗皮肤黝黑,说话快人快语,声如洪钟。而二鱼则细皮嫩肉肤白貌美,说起说来嗲声嗲气一副撒娇的样子。她俩都比艾姐小些。

这不,她俩老伴早早过世,如今也是单身。同病相怜,一样的遭遇,使她们经常聚在一起侃大山疯说疯道。

"哎,艾姐,昨天和我们同院的邻居窥见小关跟你在一起搂搂抱抱,没想到你这老家伙还学着啃懒草呢,是吗?哈哈。”花花爽朗地说。

“夜天晚上花花跟我说,你找了个嫩圪蛋又是个帅哥。看不出老姐还真有办法。不过你人家年轻时是大美女,老了老了还能打住买主。听说是以前你跳舞时相上的好。还真没看出。”

没想到这二鱼慢条斯理地将个艾姐说了个满脸通红。

她争辩到:“八字还没见一撇哩,人家那后生比我小那么多,你思谋能有可能不”。

“人家不见,我俩见呀,纸里能包住火呀。”俩姐妹嬉皮笑脸着说。

老脸老面了,姐妹们无论说啥艾姐也不往心上搁。可偏偏说起跳舞又勾起了她充满甜蜜的回忆。

十年前,梦圆舞厅。

华灯摇曳缤纷,光洁的地板上被柔弱梦幻般的集成光束,分隔成时隐时现的波纹状迷离斑驳的彩连。一对对俊男靓女随着柔曼悦耳的乐曲翩翩起舞,高跟鞋摩登鞋有节奏的摩擦声,淹没在靡乱的劲歌热舞中。

虽然艾姐不会跳舞,可被那悠扬的音乐和青年人优雅的舞姿迷得心里痒痒的。她静静地坐在舞厅的长条椅上,目光游离飘忽审视着一对一对高傲的舞者。

只见一对青年男女,青衣墨染彩肩飘逸,若仙若灵,仿佛从梦中走来。

一会他们身轻如燕,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一会又如花间飞舞的彩蝶,飘逸舒缓洒脱如仙。

舞是身体流动着的语言,音乐又是舞动者的魂。此情此景她如痴如醉,心跟着鼓点节奏起伏运动,仿佛那跳舞的人就是她。

她一会兴奋无比,一会又懦弱卑微。听着那揪心的音乐,看着他那勾魂般的舞姿和那挺拔刚劲的身材,眼睛直勾勾的透出难以抑制的媚光,口水般发出啧啧声,心里不停地念叨:爱死我了,爱死我了。

闭上眼晴她试着在想与他一起尽情跳舞,如有可能她愿意被他搂着用一生的热烈和她那个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一直跳到死。

一曲终了,她多么希望那个勾着她魂魄的青年人能坐在她旁,让她仔细看个够。她摸摸胸口,还好,心还在里面。我怎么感觉心蹦到了外面。

她脉脉地凝视着那个身影。

“艾姐,是你啊,可多年了不见,你还是那么美丽,我在你那理过发。我是小关,你还记的我吗?"小关轻轻拍着艾姐的膊膀笑嘻嘻地说着,并排坐在她的旁边。

艾姐只顾想心事,连小关啥时来到她跟前都全然不知,这一拍惊的她脸上顿时像着了火,仿佛她此刻的心思全让小关猜透了。

她眼神一怔随口道:“哦……嗬,认识,认识,……”

艾姐红着脸羞怯地挪起身,快速迈向舞厅门口,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慌乱中丢下了她新买的粉红色丝巾。

小关看着艾姐莫名其妙地举动,心里好生纳闷,接下来放的什么舞曲,他全然没了兴味。木然地坐在椅子上。

猛然一回头,一条粉红色丝巾映入了他的眼帘。莫不是艾姐慌乱中丢下的!他寻思着。

眼看舞厅只剩下几个人时,他悉数打听,人们只摇着头,谁也不知那丝巾是谁的。

于是,他将粉红色丝巾收好揣在身上。如果不是艾姐丢下的那再拿回来交给舞厅吧台也不迟。小关心里琢磨着。

再说艾姐,小关冷不丁出现在她跟前那一瞬间,好似给了她当头一棒,惊的她六神无主如行窃般慌张。漫无目的的串向大街,当她想起自己心爱的丝巾不见时,舞厅已关门。

接下来,小关一连几天也没看到艾姐的身影。他去了艾姐家几次,门上都蹲了猴。

自打那以后,其实艾姐到舞厅的次数更勤了,只要一天不去好像短了点什么。可她去到那里又萎缩着躲在门口窥探。

“不就是个小关么,有什么不敢见的,他难道是老虎能把我吃了不成。”艾姐对着镜子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她决意摸下这老脸大大方去一次舞厅。

艾姐翻厢倒柜收寻着一件件可心的衣服。唉!花的太艳,素的太土。对,就把这一件吧。

"你看这一件还行吧,挺合身的也不显老。"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又找出那双心爱的黑色坡高跟鞋打上油。对着镜面描起了口红。

嘴里不住地哼着《二人台》“走西口”曲子。

当艾姐依旧坐在那间舞厅长条椅上后,小关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只见艾姐上身着红底素花皮质袄,袖口翻卷出绒绒,下身穿深灰色稍显喇叭形长裤,裤角不高不低正好搭到方口黑色坡跟高跟鞋的鞋面。

一头披肩秀发波浪式下垂,杏壳下那一双葡萄般深邃的大眼睛,在两弯浅浅细眉下,透着妩媚而迷人的神韵。嘴角微微上翘,唇红齿白。

身材凸凹有致,雅而不艳。似乎略显驼背中流露着那种古典的美。

她目光羞涩的与小关对视了一下,迅速将目光移开,转瞬间又盯着他看起来。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的节奏左右轻轻拍打着手。

经历了那次尴尬后,今天艾姐看起来大方了许多。还没等舞曲结束,她便向小关招手示意。

没等小关坐定,舞曲嘎然而止。他们热烈地谈话顿时淹没在一片喧嚣中。俩人深情地对视着,眼里发出奇异的光芒。

“艾姐,你今天看起来十分迷人。想不想学跳舞?"

她一阵脸红,连连摆起了手。“可不敢,可不敢!”

“一会我就带上你,没关系的,只要你喜欢就行。”小关迅即回应着她。

“你看我行吗,都一把多年纪了,还敢抖打。不行,不行。”

她半推半就心里拗不过行动上的执着。

俩人说着,说着,曲子又响起来了。

这时小关拽起她便缓慢步入了舞池。

这是个帕斯舞曲,柔慢的动作与她笨拙的舞步又比较合拍,且又是在昏暗的灯光下舞动。

此情此景或许让她闪过了丝丝感动。只见她双手合十举到额头上默念着。迅速又将软而微皱的小手伸到小关的掌中。

当她触碰到那双手后,浑身一股电流传遍了全身,她微微倾着充满香味的头,颤抖而嗲声地说:“小关,你真帅!”

“姐,你今天看起来比仙女还美。”小关说着,紧紧贴在艾姐的热辣辣的身上。

多少年了,艾姐多么渴望有这样一双手挽着她。依偎在她身旁,让她如梦如幻。

是啊,我多么希望这个比我大的女人能成为我的另一半。唉!老妈还健在呢!

音乐就像一股流淌着的清冽甘甜的泉水,爽爽的浇在了他们的全身。使他们亢奋、陶醉,久久不愿离去。

艾姐,艾姐,你这是怎么了,一会愣一会笑,想啥呢。又想你的心上人了?"二鱼摇着艾姐说。

“我还以为你想老汉想疯啦,神神巫巫地。”花花嘴里露着仅有的一颗门牙喷溅着唾沫星子大声说。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使艾姐似乎才回到现实中来。

她目光呆滞神情沮丧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艾姐心里极力否定着自己的臆断。

花花、二鱼一看艾姐这神情,也不便说啥,客套了一阵顺势也就离开了。

艾姐看了看那个嘀嗒的旧表,“噢,时间原来不早了。

此刻,尽管她饥肠辘辘,可她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揪过枕头又将懒散的身子丢到了炕上。

失落、苦闷、焦燥,糟透了的心情搅得她心神无法平静。

说实话,她对和小关的情感问题一点也不看好。你想,我们之间几乎是母子间的代沟。你听听那两个好姐妹是如何谝闲传的,你就知道我心里多苦、多痛。

她感到她无比的软弱,无力与这些无形的力量挣扎、抗衡。

你看这老天爷也是在耍我,一阵雨一阵风的。她感觉力不从心无法迈过这个坎。

此刻,她太需要有一个人给她鼓鼓劲,让她放胆去勇敢地爱小关。可有谁会呢,他们给我的几乎是冷嘲热讽的软刀子。

小关,你知道么,你一个"姐"的叫我,真让我骨头也能化了。我咋能就轻意把你放下。我知道你我之间,不是没有爱,也不是不能爱,就是敢不敢爱,诱因只有一个"世俗偏见"。

这会儿,艾姐迫切想见到他,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小关诉说。

她感到即使全世界的人跟她在一起,也不如小关一个人跟她在一起满档、充实、安全。她从未有过的孤独寂寞、痛苦!

关,我不是痛苦寂寞而想你,而是想你才寂寞痛苦。你的怀抱,是我今生做梦也想着的依赖……

仅几天的时间,艾姐好像一下子就跨入了暮年。面容憔悴神情恍惚全没了往日的神采。

哼起《二人台》“走西口"曲子也变了味,有一声没一声的。

看着那些往日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柜子呀,桌椅呀,炕上铺衬呀,特别扎眼,讨厌。艾姐恨不得一口气把它们摔掉砸个稀巴烂才解气。

偏偏房漏又遇连阴雨。你说这人跟我致气也就罢了,这天气也跟我闹心,一阵雨一阵风的,雾罩连天。

老天爷呀,你说我这事是能成还是不能成,你倒是给我句话呀!

我这孤老婆子能受得了这样得折磨么。小关,是死是活你给上我一个痛快吧。

这些年来,她心里一有事就会自言自语唠叨个没完,真是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她胡乱整了些吃的,早早地就睡下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行人"撇踏、撇踏"脚步声,她展转假寐睡意全无。

猛然,随着小雨被风打在窗上的沙沙声,她侧耳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艾姐,艾姐,你睡了没?我是小关。我来看看你。”小关恳切地叫着。

“没有,没有!"

艾姐紧忙答话。接着“巴搭"灯亮了。艾姐身影忽而弯曲忽而站立,屋里一阵窸窣声后,"吱扭”门被打开了。

小关这边前脚还没站稳,手里的东西还没完全放下。艾姐一个热吻拥入小关的怀中,喜极而泣胸脯起伏起来。

两人紧紧偎依在一起,四目紧闭长时间无声地抚摩着,久久不愿再松手。倾刻间雨声紧密地一阵更胜一阵,仿佛被他们这对终成眷属的老妻少夫感动着。

下吧,下吧。人不留天留呢。让那些闲言碎语随风去吧。

结尾

这一夜,两人沉醉在了长长地接吻中。接着,小艾姐拉上所有的窗帘,又三下二下剥光了小关身上的湿衣服,一件一件扔到炕角边上,将他裹进被窝里。小关被雨淋得冰凉的身体顿时感到了一种从未体味过的带有女性气息的温暖。

他粗暴地扯拔下艾姐的内衣。迫不及待地抱住她,如野马脱缰奔驰在那广阔地沃野上。一阵如云似雾的喘息后,小关裸露着瘫软的身躯任由艾姐尽情地抚摸欢慰着。“关子,这下你后悔了吧”?艾姐嗲声嗲气地说着。

“艾姐,爱姐!我的心肝。我还想……”。小关阴阳怪气地说着说着翻身又扑向了浑身滚烫的艾姐。艾姐更为猛烈地将她的关子搂入怀中。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这美妙无比地时光。

“沙巾,我的沙巾。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他瞪大眼球探求地望向小关。"哦!"。小关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艾姐叙述了一遍。

"我真以为丢了呢,可惜了地还心疼了好长时间。这下好了!"他们说啊说着。就这样他们一直诉说到了第二天天明才算罢休。

于是,好事的花花和二鱼没等艾姐和小关闹完洞房,这消息就沸沸扬扬地传向了满城。

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切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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