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会这样?反正对于江莉来说,她时不时地就会常常想象到:如果有天久别重逢意外邂逅初恋的场景,那应该是一种怎样的境况?
首先最大概率她应当会在同学聚会上遇见他,她必定穿得光彩照人,那件黑色蕾丝的礼服她已经加入购物车很久,只待有人在同学群中一声令下,她必立即下单欣然赴约。
虽然已经毕业十年结婚七年生了两个孩子,难为她身材保持得还算不错,胸部紧致小腹平坦。再配上前阵子打折购买的亮色蔻驰皮包,裸色高跟鞋,红唇娥眉,她有自信征服全场的眼光。
然而她将深不以为然,她的眼中只有他,只是看着他,那个她阔别了10年都没有再见过的男人,那个夺走了她的初恋和初吻又狠心将她抛弃,这辈子都叫她刻骨铭心不能忘的男人。男人也惊讶地看着她,一脸后悔与错愕的表情。她则把眼睛撇过去,冷冷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的动物。
当然也有小概率可能会在咖啡厅与他重逢。她只身回乡省亲,闲来在小镇上新开的咖啡店坐坐,靠墙角落里她淡漠地看着窗外的人群。来来往往的小镇居民,安逸、闲散,她羡慕又鄙夷。
就在这时他走过来,惊讶地唤出她的名字。她努力抑制心底的冲动,假装不以为意地抬起头来,冲他淡淡一笑,不足以倾城但足以倾人心,岁月没有带走她的美丽,反而让她更具风情。
她总是这么痴痴想着,然后脸上就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情绪来。10年了,整整10年,自他离开后的每一天里她都会想象着这样有可能重逢的场景,几乎每一天都会幻想好几遍。以上两个场景也不过是众多编织桥段里的两个篇章,如果把那些其余篇章都描述出来,不知道又可以写出多少部情节曲折的小说或者电视连续剧来。
然而遇见了又怎样?她不知道,好像也并不想怎样。
她知道自己的心结,无非就是不甘心罢了,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男人劈腿后,她一度想杀了他,又一度疯狂地思念他。曾有人评价江莉,她就是特别“轴”、特别较真的那种人,也特别单纯。
一旦爱上一个人,她会变得难以抑制,24小时都想和他在一起,不离不弃不能分舍。她是那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女人,倒不是掌控欲强,只是害怕和放不下。
她当时真的以为可以和初恋天长地久。她那么爱他,她的心、她的灵魂都交给了他。以至于分手后,她几次差点觉得自己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比如杀了他同归于尽。她无数次想从男人公司楼下的湖泊中跳下去,让他目睹她的死,好让他后悔一辈子。
不过说到底这一切都过去了,但这十年来她知道自己的每一秒都被“一定要让他后悔”这样的想法折磨着。遇见不为别的,就为了听他一句“你这么好,我真后悔”,好像这样人生就圆满了,她就可以完全放下,他欠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但这十年来即便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她却从未想过要主动去找过他。说到底,是放不下那份尊严,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卑吧。
原本他们就不是一对匹配的恋人。初恋身材高大身为校篮球队队长,又是学霸,弹得一手吉他,学校里校草级的存在,本就是不少女生心仪的对象。而彼时的江莉呢?矮、黑、微胖,丝毫不起眼。所以很多同学都劝过江莉,这么个小白脸,算了罢,迟早要出轨。
江莉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放不下,而且她固执地认为,他看上的不可能是她的外表,那么只能是她善解人意的性格与好脾气。对于这点她倒是一直很自信,她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在他一次次的苦恼中,她先是充当着知心姐姐的角色,聆听开导,然后又充当着居委会大妈的角色,协调解决。她一直奔波忙碌在他的周围,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追求和梦想。有时候她也会想:“也许我就是为他而生。”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嘴角会不自觉地浮现出甜蜜的笑容来。
“你傻,你真是傻。”失恋后闺蜜陪着江莉一起哭,边哭边如此数落她。与闺蜜不同,江莉只有眼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眼泪大朵大朵地落在她圆润的脸颊上,像是水草浮在水面的痕迹。
“我就是傻。”两年后江莉遇到现任丈夫,第一句说得就是这样的话。然后那个同样矮矮胖胖的男生看着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大眼睛瞪得圆圆倒也可爱。
“每个人都会有心结,你说对吗?就是那种过去已经发生过,但你永远也过不去的一个坎,它扎在你的心里面,每次想起来都会刺痛的疼,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江莉有时候也会问丈夫。
丈夫摇摇头,结婚好几年,他更加胖了,眼睛在脸部肥肉的挤压下眯成一条缝。他看着江莉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有啊,五年级的时候同桌借了我五块钱,结果直到小学毕业都没还我,那是我整整一个月的零花钱,我耿耿于怀到现在。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家里那么有钱,为什么偏偏就不肯还我这五块钱?”
他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平日里他最大的工作除了上班就是侍弄两个孩子,江莉因为工作原因,反倒经常出差,顾家少,但好在有公婆相助,男人也比较喜欢小孩,所以表面看上去家庭还是平静祥和。现如今孩子放寒假被公婆提前带回了老家,二人世界倒也自在。
江莉把头扭过去,不想再听他的话,也不想再和丈夫说话。“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江莉默默地想着,又开始陷入“如果再次遇见他”的无限遐想中。
然而江莉又怎会想得到,她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形式与他重逢相见?千思万想,事实却永远不会随心所想。江莉是在农贸市场再次遇见他,她平时极少去菜场,那天难得下班早,天气寒冷,回家脱下宝蓝色羊绒大衣,换了身舒适保暖的花色棉服,那棉服还是母亲给她亲手做的,黑底红花颇有些东北风味。
丈夫加班,江莉想吃多宝鱼,就自行前往菜场购买。离家就近的菜场比较小,她乘了几站路的公交去城西新开的农贸市场,听说里面的东西品类多而且实惠。
江莉买了一条鱼,又买了一把芹菜、几根萝卜,以及一盒土鸡蛋。当她正准备离开农贸市场的时候,明明已经即将走到门口,售卖土鸡蛋的老板突然从摊位中冲出来,对着她大声吼道:“这位大姐,你拿了我10个鸡蛋,称完也不给钱就想走?”
江莉当场愣在原地,老板看着怒气冲冲嗓门也很大,周围已经有人开始侧目,也有些人停下了脚步转身看过来。江莉觉得很尴尬,她明明记得给过钱了,但也来不及多想,随即把手伸进了棉服口袋里,结果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她随手塞在口袋里的零钱包,突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简直是神奇魔幻的一幕,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出门前她特地没有带手机,因为手机没电就留在了家里充电。几站路而已,来回不超过一小时,她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在零钱包里准备了充足的零钱,棉服的口袋足够大而且深,零钱包绝对不可能凭空滑落出来。就在几分钟前,她还用它购买了鱼和蔬菜,她甚至觉得这是卖土鸡蛋摊主的阴谋,是他收了钱不承认而且偷走了她的零钱包,虽然那里面并没有多少钱。
江莉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伸手再一次确认口袋中没有钱后,她犹豫了一下,而后迅速把袋子向摊主递了过去。
“对不起老板,我的钱包丢了,我就先不买了。”江莉小声嗫嚅着道。
“钱包丢了?我看你是素质丢了吧!看你像模像样的,谁知道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要不是我……就算只是几个鸡蛋,那也是钱啊,都像你这样,我还做不做生意了?”岂料老板不依不饶,并不伸手接过袋子,而声音也依旧洪亮,惹得周围投来的目光也更多了。
江莉也有些消受不住,若是换作前几年,胆小内向的她可能会哭出来,但是现在她不会了。多年的职场造就了她处乱不惊的心态,但她也做不到理直气壮地争执发作或者冷言相向,她极力忍耐着自己,劝自己不要和对方一般见识。但是应当如何调节还没有想好,或者她应该厚着脸皮放下鸡蛋就走开?
江莉怎么也没有想到,所以她和他,会以这样一种形式遇见。江莉仍在踌躇中,一只修长的手不知从哪里伸了过来,指尖轻轻捏着一张纸币,这只手把纸币递给摊主,熟悉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不好意思,麻烦你找一下。”
“你是他老公?”
“不,我是她朋友,同学。”
同学……多么讽刺而陌生的称谓。更讽刺的是江莉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十年,他们竟然会有这样一种形式见面。
所以这一定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吧,惩罚她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把他忘却。
江莉拎着那一袋子的菜,包括那十个土鸡蛋,茫然站在门口,她觉得有些恍惚。男人一直默默站在她的身边,也不言语。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我送你回家吧。”嗓音依旧磁性动听。
江莉当然很想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什么时候来到了A城?你现在在做些什么?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或者急着解释:“我真的有带够了钱也付过钱,我是那样的人吗?为了十个鸡蛋?”
但她知道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这十年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他想要和他倾诉或者向他斥责,但直到此刻似乎都化作了苦水,每一口都苦苦地噎在她的喉头,难以下咽。
江莉也想拒绝:“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虽然没有带手机也没有带钱,但办法总归是有的。然而最终她并没有拒绝,眼看着男人走过去将车子开到她的跟前。那是一辆黑色帕萨特,倒也和他如今看着内敛沉静的样子颇匹配。他亲自跑下车为江莉打开了副驾车门,江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去了。
土鸡蛋被放在脚边,车辆很平稳,江莉局促而拘束,那些鸡蛋刺痛着她的心,她巴不得它们都碎了,碎了一地,不要再来碾压她脆弱的自尊。
“我去年刚搬来这里,因为工作调整,真没有想到这么巧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很少来菜场,这几天丈母娘回老家了。”
他话不多,几句简明扼要说明了近况,可能也是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江莉仍旧不说话,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车流如织,这座熟悉的城市却似乎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所以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魔法?让她以这样一种方式和他见面?没有化妆(下班回家后就卸了),没有洗头,没有踩高跟鞋,还穿着这样老气的一件棉袄,然后以这样一种形式与他碰面,她简直是要被自己气疯了!说不沮丧肯定是假的,当然除了沮丧,她也掺杂着一些另外的情绪,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如果早知是这样,死也不会见面。她宁愿当时扔下鸡蛋就跑,又或者……然而没有或者,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穿着锃亮的夹克皮衣,头发整齐皮肤光洁,西服笔挺,他抽出纸币的样子依旧很好看。十年了,他没有变成她想象中油腻中年男子的模样,有点发福有点秃,他都没有,然而这一切都让她更加难受,因为最终幻灭的那个人仍旧是她,和十年前一样。
“谢谢你,我家在望江小区。”江莉幽幽开口,觉得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知道。”男人轻声答道。江莉自然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浅浅笑着,突然放慢了车速,侧过脸来看了一眼江莉,接着道:“其实土鸡蛋的质量也并不见得就比普通鸡蛋好,很多是炒作的成分。”
此话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江莉却听出了这其中的话外音。
“说到底,连你也不相信我?你也认为是我没有付鸡蛋的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摇摇头,突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生活都不容易。”
他这句话再次证明了江莉的想法,江莉有些愤怒,她想要驳回,想要表达她的怒意。然而车突然停了,在一个几乎没有人经过的湖边,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江莉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慌张。
“我知道,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男人再次强调了一遍,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就像即将沉入的黑夜。
“其实你还是很漂亮,不,你比以前漂亮多了。”男人对着不着粉饰的江莉缓缓说道,他看着她的眼睛,江莉也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如此深沉,带着些许忧郁,她竟是看得有些痴了。没想到的是,他接下来的话让江莉当场破口大骂。(小说名:《遇见》,作者:庄晓。来自:每天读点故事,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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