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记忆
文/杨舟平
清明,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一个春雨如丝的节气,一个拨动人思弦的字眼,一个惆怅满怀的节日。
清明,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是母亲领着我们姐弟三人,步行两三个小时,走过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去舅家给外祖父上坟。外祖父去世得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的印象不是很深。外祖父的坟地在离舅家老远的一个山坡上,母亲和几个姨母大约是提前商量好的,都手拿纸钱,母亲还拿着亲手做的纸衣,带着我们一群孩子,一同去给外祖父上坟。山草野径,一路没有笑声,气氛很沉闷,我最不爱陪同了,我们一行恭恭敬敬地来到外祖父坟前,母亲和姨母、舅舅他们一溜跪着烧纸钱,口里还念念有词,纸灰立时弥漫了整个坟地。回来时气氛要好些,大人们大概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幼小的我,当然不去理会这些,反觉得好玩、新奇、兴奋,一路和表兄弟姊妹们嬉闹,心里只惦记着中午那顿外婆做的手擀面,我可以放开肚皮,吃顿饱饭了。外婆做的手擀面味道好极了,即使现在我依然回味无穷。
清明,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是那个特殊年代青黄不接的饥饿日子,是老饿肚子的饥荒记忆,是细雨霏霏的漫长光景,是望着蓝蓝的天发呆或憧憬,是父母亲琢磨着全家人的口粮不够吃时到哪去借的恓惶而又渴望早点夏收的日子。
清明,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是折下鲜嫩柳树的一枝,用手剥开一圈表皮,一手将柳树握紧,另一只手握紧柳枝上段后反向用力,使绿色的树皮微微松动,然后猛一下褪出树枝,再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削齐整,用心做的一管柳笛。关中西府方言管柳笛叫“筒筒”,“筒筒”做好了,再编织一个柳帽,歪歪斜斜地戴上,我和一帮玩伴依偎而坐,就开始吹了起来,而且比赛谁的柳笛声大。不太着调的柳笛声,是少年构筑的梦,心思只在眼神里说,在柳笛声中倾诉,在满眼粉色的沟坡旁,在花香熏染的小溪边,在细柳婆娑的树杈上,在阳光温润或春雨菲菲的天气里。欢喜时吹它,忧愁时吹它,因为柳笛声是春天的心曲,唤起我许多沉埋的清明记忆:让我想起好多曾经熟悉的面孔,一缕缕农家黄昏的袅袅炊烟,还有我魂牵梦绕的老家土屋-------只有老树的年轮还记着,斑驳的痕迹已成孤寂的过去。清明是一曲悠扬的歌,一场忧伤的梦!
长大了,清明是我回老家的借口。生者寻祖,逝者归根,彰显的是一种血脉传承的责任。带上纸钱等祭品回老家给故去的祖母、祖姥姥上坟,祖姥姥的坟头没有墓碑,她们这辈人安葬后大都没有墓碑,可我依然能辨认出她的坟茔,默默叮嘱她老人家将纸钱收好,生前没过上好日子,现在另一个世界不再缺钱。
成家后,再后来,清明节放假了,梨花风起,点点哀思。我带着女儿,清明前跪在母亲坟头,烧着一张张、一件件祭品;或与姐姐、哥哥、侄子一同去墓园清扫母亲的坟丘,恭恭敬敬立一座墓碑,再在母亲的墓碑旁栽两颗松树。虽然母亲的墓碑上没有镌刻母亲的生平,但据说,大人物的墓碑上才刻有墓主生平,母亲一生平凡如草芥,她花白的头发、慈祥的笑容、艰辛的一生,竟恍若昨日,我一刻也忘不了;她善良勤劳简朴的品格,深深影响了我。只有站在母亲的坟头,我才真正感悟: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幸好父亲还在,否则我的生命只剩归途。
清明祭祖,由来已久,大约已有2500多年 历史 。白居易在《寒食野望吟》中写道:“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可见清明自古就是追思已故亲人的日子,慎终追远,归宗溯祖。其实一年中祭祀的日子很多,如春节、重阳、中元等,但清明祭祖最为重要,仪式感也最强。清明祭祖的本质原因当然来自“百善孝为先”的孝道理念。传说清明节这天,很多亡灵会回到人间,只有提前祭祖才能让祖先早点收到这些纸钱和食物,万物灵长,有生有死,所以清明节也是中国人的感恩节。
清明节也是一个家族团圆的日子,老老少少为了祭祖从各方赶来,纷纷春雨,纷纷归人,彼此见面团聚,结伴踏青,“情深深,雨蒙蒙。”有人烟处,必有血脉传承。“听风听雨过清明”,人生几多风雨,几多惆怅,清明也圆了大家庭团圆的梦。
不管是谁,生命只有一次,这是上帝创造世界的公平,这个世界已经活过1500亿人,未来还会有1500亿人继续生活,这世间终将会忘记每个人的存在。“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人生看得几清明”,这么一想,清白明白之人,必有清风拂面,自有明月皎洁。
瞧,梨花风起正清明。
杨舟平,陕西凤翔人,高级法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凤翔区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情关风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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