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世人总是嫌贫爱富,有时对待亲人也如此

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世人总是嫌贫爱富,有时对待亲人也如此,第1张

一直以来,没有什么能像贫穷和富裕这般,能将人划分得如此简单明了,易于辨认。 其他带有个人明显差异的东西,诸如高瘦矮胖和地域省份等,也总难以做到那般。于是穷人还是富人,成了个人在社会中的醒目标签和立足的名片,也牵连着每个家庭的喜怒哀乐。

莫泊桑的小说《我的叔叔于勒》便讲述了当由富于勒沦落为穷于勒、难以立足于社会时,亲人对他的态度和评价的转变。

小说以小约瑟夫的视角来讲述关于叔叔于勒的故事。小约瑟夫家境贫寒,是常见的穷人家。父亲因为拮据的生活愁的抬不起头;母亲因为拮据的生活怨声叹气、时不时咒骂做丈夫的来解恨。

他们请不起客,买不起现成的衣服,吃不起正宗的牛肉。他们从不去别人家做客,用讨价还价买来的布匹自己做衣服,喝的肉汤是用下角牛肉做的。两个姐姐一个二十八,一个二十六都还没有出嫁。

在愁眉不展的日子里,唯一给予他们希望的是叔叔于勒的书信。

叔叔于勒是父亲的亲兄弟。他因为在年轻时挥霍掉了一些家产,包括原本预留给父亲的那份遗产,于是被送上了去往纽约的航船。但是很快,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叔叔于勒写信来,说他赚了钱,而且再过几年就可以补偿些给父亲造成的损失。

于是盼望于勒叔叔归来成了他们脱离苦日子的唯一盼望。他们甚至还早早打算好要用那笔钱买个别墅。

每个星期日小约瑟夫和她的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姐姐都去防波堤散一次步。他们穿戴整齐,表情庄重,时刻等待着叔叔于勒会出现在那远处的某只船上。那样他们的生活和处境就会大不一样了。他们称赞于勒叔叔是个有本领的人,不愧是出自他们一家的好兄弟。

每个星期日他们都眺望着远方的航船,期盼着叔叔于勒向他们招手,然后给他们送来金钱和欢乐。

后来总算有一个看中我二姐的人上门来了。这是一个公务员,并不富有,但人还过得去。我总相信,这个年轻人最后所以不再犹豫,下定决心求婚,是由于一天晚上我们给他看了于勒叔叔的信的缘故。

他们一家也确实因为于勒叔叔带来点好运。因为终于有人上门向二姐求婚了。其原因就与于勒叔叔那封暗示着不久的未来就会改善的生活的书信有关系。二姐也由此顺利结了婚,一家人还准备去国外度假。

1 在海船上吃牡蛎

十年了,于勒叔叔再也没有来信。但全家人都坚信他在美洲做着很好的生意。他一定会在某天载着他的财富和他的承诺乘船归来的 。

他们始终这样坚信着,没有丝毫怀疑,也不敢怀疑。因为这是解救他们一家穷困的唯一希望。然后他们趁着女儿结婚,暂时忘掉抱怨和迁怒于人,一家人搭乘海船去国外度假。

父亲看到别的阔太太阔先生在海船上吃牡蛎,便觉得吃牡蛎是一件高级优雅彰显地位的事情。他渴望自己和家人是高贵优雅的上等人。如果只是吃牡蛎就能体现出优雅人该有的样子,几个牡蛎为何不吃呢。

可他没想的是,吃牡蛎碰见了叔叔于勒。那个本该在美洲赚着钱的于勒。

2 再见的是穷叔叔于勒

父亲脸色发白、神色慌乱,母亲浑身哆嗦。他们都无法相信那个于勒竟然就在船上。但却不是他们期待的那个富于勒。这个于勒是个穷于勒,是他们不愿见到、鄙视嫌恶的于勒。

穷于勒是他们避之不及的灾祸,也是他们美梦破碎的证明。他们亲眼确认是那个于勒还不行,又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地问船长,得到的答案依然是那个脏兮兮的老头就是他们的于勒。他们的梦破碎了。他们的厌恶升起来了。

富于勒竟然变成了穷于勒。虽然叔叔于勒还是他自己,只是由先前的富人划分到了穷人的行列,可一切就都变了。叔叔于勒他变成了个帮人开牡蛎壳的,甚至还要过饭。

他的苦难、他的忧愁、他的疲惫,作为亲人的他们并不关心。即使是他的哥哥和亲人。作为穷叔叔于勒的亲人,他们厌恶和躲避的情绪甚至更强烈。只因为他们是亲人,可以共享富贵,但共苦难却很难。他们只唯恐避之不及成为他们的拖累。

世人总是嫌贫爱富,有时对待亲人也如此,有时对待亲人尤其如此。有时穷人尤其如此。大概他们自身吃的苦难太多,都被苦难吓怕了;大概人天性就含有虚伪和爱财,遇到契机就会完全显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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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莫泊桑的著名中篇小说《羊脂球》还不够短小,还需要用较长的篇幅讲述一个逃难过程中关于妓女如何维护法兰西民族气节的故事,那么他的以下短篇则足以成为短篇小说的代表作。

1经典名篇《项链》

《项链》讲述了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玛蒂尔德为了参加丈夫公司的舞会借项链、丢项链、还项链、发现项链是假的的故事。情节起伏,主旨引人深思。如果不是爱慕虚荣就不会去借,如果不是得意忘形就不会丢,如果不是心存良知就不会借债偿还购买钻石项链的钱,如果不是无债一身轻就不会向朋友吐露心声,如果不吐露心声就不会发现项链是假的。可怜、可爱、可悲、可叹的玛蒂尔德的悲剧注定令人动容。

2家庭闹剧《一家人》

一家人本该和睦相处、宽容礼让,但卡拉望一家人的生活却不是这样。他有一个强势的老婆,他需要听从老婆的话工作、生活。当他的老母亲“去世”的时候,痛不欲生的他听从老婆的建议,抢夺了老太太的遗产——一座钟和一个五屉柜。可就在他大办丧事的时候,老太太“活”了。自己穿衣服下楼了。于是,引发了哥哥、嫂子和妹妹、妹夫之间的战争。没错,这就是一家人,心怀鬼胎的一家人。

3悲喜结合《一个农场女工的故事》

农场女工萝丝和农场男工雅克相爱了,而且有了结晶。可在萝丝的逼婚下,本该负责任的雅克消失了。痛苦的萝丝回娘家生下了这个会给她人生带来不测的孩子。再次回到农场的萝丝又开始了出色的工作。虽然没有拿到增加的薪水,却得到了农场主的求婚。在农场主的倾情追求下,他们走到了一起。萝丝把秘密藏在了肚子里。五六年后,令农场主痛苦的是他们没有孩子。家暴随之而来。忍无可忍的萝丝终于呐喊出:“我有过孩子。”谁料想,这恰恰是农场主期盼的结局呢?痛苦的萝丝终于可以解脱了。莫泊桑也给读者创造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4主旨不定的《莫兰这只公猪》

打开百度,对于《莫兰这只公猪》这篇小说的主旨,众说不一。

莫兰在火车上强吻了一个美丽的少女,然后被告上法庭。调解此事的拉巴布尔步步引诱,最终与少女有了私情。可怜的莫兰死掉了。可恨的拉巴布尔成为议员了。黑白颠倒,善恶反差,这就是现实。

以下篇目,也足可以成为经典。

马特和亲生母亲红蓝和解,互相原谅了彼此,1年后马特来到普通家排骨店,在生菜包饭上放上戒指,向普通求婚,于是两人幸福地kiss。

《漂亮男人》是韩国KBS电视台自2013年11月20日播出的水木剧,由尹尚浩、丁正化导演,刘英雅编剧,张根硕、李知恩领衔主演。

该剧根据同名畅销漫画改编,讲述了漂亮男人独孤马特通过相识大韩民国最上流社会1%的十名女性,逐渐体会到成功要素背后的真正意义并获得智慧,成长为一个真正漂亮男人的励志过程。

《漂亮男人》改编于千继英作家的同名畅销漫画,借鉴于法国著名作家莫泊桑的讽刺小说《漂亮朋友》,讲述了漂亮男人独孤马特(张根硕饰),通过相识大韩民国最上流社会1%的十名成功女性,逐渐体会到成功要素背后的真正意义并获得智慧,从而走向复仇之路,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漂亮男人的励志过程的一部马特成功白皮书电视剧。该剧揭露了一个浮华虚荣却又无比现实的社会环境,展示了当今社会里丑陋真实的一面,同时又宣扬人间真善美。作为一名大韩民国真正最普通的女孩,眼中只有马特并深深爱着他的金普通将和最漂亮的男人独孤马特组成史上最强不平衡的情侣,为观众绘画出一副无法预知的爱情漫画。

拥有漂亮脸蛋和天生触感的独孤马特,和母亲两个人在贫困中相依为命30年。事实上,独孤马特是MG集团缔造者的庶子,非常讨厌对自己和妈妈不闻不问的爸爸。有天收到拜同父异母的大嫂、MG集团会长的前妻洪宥拉为师,诱惑大韩民国最上层1%的十名女性的任务,通过认识这些女人们,从而打入上流社会并争夺MG公司的继承权的浪漫爱情喜剧。女主人公金普通是一位朴素而又有点脱线的乡村姑娘,单恋男主角十年,为其默默付出,从贫穷期就不离不弃直到他成功。有着漂亮心灵。喜欢金普通的MG下属公司的代理崔大卫,在剧中和独孤马特是对立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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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自己昔日的影子上时,她向他道破了这一点。而愁肠百转的奥利维 埃在失落中外出散步时,被公共马车撞倒了,受了致命的重伤。他把这 种遭遇视作命运的安排,而以一种宁静而又坦然的心境等待死神的光 临。

  可以说这部小说具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特点,那就是以一种色彩绚丽 而又恬静的笔调描绘一个凄婉动人的故事。死亡,在这种宁静的色调中, 显得并不可怕,而象一个消失的梦境,尽管它很美丽,可是必将消失。 这里具有一种面对死亡、劝说自己的意味;莫泊桑在写作此书时曾写信 给洛尔,表达了这么一个观点:“生活是既可怕,又温情,又无望。” 而这也是《如死一般坚强》的基本色调。

  莫泊桑在这里涉及到了死的主题。这是一八八九年;死亡已不仅仅 是他艺术中的一个主题,也是他生活中的一个主题。他要通过探讨死亡, 而战胜死亡的恐惧。就在这一年的年底,艾尔维死在了精神病院。当赶 往精神病院的吉还来得及替弟弟拭去溢出眼角的一颗泪珠时,艾尔维挣 扎着用双唇吻了一下哥哥的手,死了。站在弟弟的坟前,这位一直被幻 觉症困扰的未老先衰的作家感到了一种恐惧。“你瞧那,罗纳河,”这 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多么美!我看见艾尔维死 了。他在等我。”

  在死亡阴影笼罩下,莫泊桑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后几部作品——长篇

  小说《我们的心》,游记《飘泊生涯》及小说集《无益的美》。《如死 一般坚强》的那种无望的灰色调子在这些浸透着乙醚气味的作品里再次 浮现。《我们的心》问世以后,资产阶级的评论家说:“作为一个作家, 莫泊桑从来也没有在《我们的心》中表现得这样伟大。”那么,这究竟 是一个什么故事呢?米歇尔·德·毕恩是位年轻的寡妇,具有安娜画像 中的那种美貌,喜爱交际,客厅里经常聚集着一些画家、音乐家、雕刻 家以及上层社会人士。莫泊桑在这里描绘了那个时代贵族沙龙的一般风 俗。单身汉安德烈·马利奥尔初次来到米歇尔家,便给女主人留下了深 刻的印象,这种印象不久激起了炽热而又短暂的情欲,她终于在圣米歇 尔山委身于安德烈。可是从圣米歇尔山返回巴黎之后,米歇尔却冷淡了。 这使安德烈万分痛苦,决定隐居枫丹白露森林,在孤寂中寻找慰藉。

  假如说《如死一般坚强》已经在和解中丧失了它的一些社会内容,

  那么,《我们的心》则在隐居的稀薄空气中把社会内容窒息死了。“隐 居”这样一个逃离的词语并非偶然地出现在他这一时期的作品中。《无 益的美》中的那个著名的中篇小说《橄榄园》便是对于隐居的一个叙述, 然而一个偶然闯入的恶就是以毁灭隐居生活的恬静场景。维尔布瓦神 父,曾经的德·维尔布瓦男爵,因为情场失意,出家当了神父,隐居在 橄榄园里,恬静地度过了二十几年的隐居生活。一天,一个肮脏的流浪 汉找到了他的隐居地,这是他的私生子,一个已经变成恶棍的坏小子。 维尔布瓦神父接待了他,倾听着这个坏小子的种种引以为荣的罪恶勾 当;而神父却在一种罪感的压迫下,认为这些罪恶都是源于自己往昔的 荒唐。一种忏悔的压抑气氛笼罩在橄榄树下,维尔布瓦神父这时“打着 冷颤,出于当主祭的习惯,他不知不觉地突然抬起眼睛,看见在他的四 周都有圣树的淡灰色的小树叶在天空下面簌簌抖动,这圣树曾经用它稀 疏的树荫笼罩过基督一生中的最大的痛苦,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次软弱。”

  我们从莫泊桑的这句话里可以得知《橄榄园》一名的出典。《新约全书》 中有这样的记载:耶酥来到耶路撒冷,白天在神殿传教,晚上回橄榄园。 不久,他在橄榄园中被捕,被捕之时他对门徒彼得等说:“我心里甚是 忧伤,几乎要死。”并一再向上天祈祷,以求获得勇气。维尔布瓦神父 似乎从祷告中获得了面对死亡的勇气。当晚,他自杀了。

  显而易见,宗教成了一种净化道德的东西。要是我们回忆一下早期 的莫泊桑对宗教的那种不恭,我们就会象马克·安德里一样感叹:“多 大的演变啊!”

  莫泊桑从诺曼第到巴黎,既是从诗到小说,也是从小人物到文学家,

  ——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从批判到认同。他的精神父亲却一直远离着 巴黎,并最终埋在了鲁昂的墓地。

  这已是一八九○年,福楼拜已谢世整整十年了。这年年底,莫泊桑 登上了开往鲁昂的快车;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爱弥尔·左拉,昂利·赛 阿尔,爱德蒙·德·龚古尔。他们去鲁昂参加居斯塔夫·福楼拜雕像落 成的揭幕仪式。火车隆隆地穿过诺曼第原野;窗外冬天的灰暗景致一闪 而过,莫泊桑觉得这似乎是浏览一遍他的整个一生。龚古尔坐在角落里, 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得意打量着在冬衣下簌簌直抖的病中的莫泊桑。

  福楼拜的塑像屹立于鲁昂的索尔费里诺广场上。当遮盖它的布揭下

  以后,莫泊桑仿佛又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个“老野兽”。阵阵狂风,真正 诺曼第的那种把树叶吹起并一直送到云端的狂风,携来几块铅色的云 团,洒下一阵冰冷的雨滴。广场上的光秃秃的树枝衬着这座雕像,显示 一种悲凉的气氛。莫泊桑打着寒战。他疲惫了,疲惫不堪。他急着要赶 回巴黎。

  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作为才华横溢的小说家重返巴黎的,而是

  作为一个忧郁的精神分裂症病人重返巴黎的。巴黎等待他的,也不再是 热情,而是——精神病院,几年以前,他的弟弟死在这个笼子里;现在, 死神已盯上他了。

  一八九一年之后,莫泊桑几乎没有再创作什么完整的作品了。巴黎

  于是把他遗忘。一八九二年八月二十日——这离莫泊桑的死期还有将近 一年——《画报》载文说:“莫泊桑,人们现在谈论着他,就象谈论一 位古人。”

  《一生》:“蓝花”的枯败

  《一生》的最初构思是在一八七七年,而它最终完稿及问世,是在 一八八三年。这之间有六年的时间间隔,而莫泊桑也是间隔地写作这部 作品的。不过,间断的写作并没有使这部作品出现裂痕,——它完整地 勾勒了浪漫心灵——荷尔德林曾把这种心灵的憧憬喻为“蓝花”——在 一个世俗化时代的命定的轨迹。

  然而这个主题却并不是一八七七年以后的主题,而是这个世纪初期 的浪漫派们的一个主题,一个斯塔尔夫人或者夏多布里昂笔下的主题; 在那个时代,时代的恐怖景象压抑了才子们在仕途上的任何一点热望, 而将他们驱向了大自然,这受伤者的家园。一旦肉体被羁压在时代的阴 影下,那心灵必倾向于逃离,倾向于梦幻般的飞升。所以浪漫派才子们 的梦幻,无论多么令人心旷神怡,那也只是——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

  —囚徒的梦。 如果说一八七七年以后的巴黎——工厂的烟囱开始象雨后春笋一样

  出现在它的各个角落,正如莫泊桑描绘的,“朝向广阔的天空竖起千百 根浓烟滚滚的烟囱”,更不用说十年以后修建的高入云端的埃菲尔铁塔 了:它们象征着工业文明的一种野蛮的力量正污染着田园乐观主义的天 空。——已经不适合于浪漫心灵栖居了,那么,莫泊桑却在外省,在纯 朴得如同原始场景一样的外省,找到了这些脆弱而敏感的灵物得以栖身 的地点了。不过,莫泊桑不仅仅选择了外省作为这个故事的场景,而且, 在时间上几乎往前推了六十年,变成一八一九年。这离一七九三年只有 二十多年。而勒培奇·德沃男爵,一个“非常崇拜卢梭,热爱大自然、 原野、树林和动物”的贵族,却对一七九三年所发生的事件——雅各宾 党人的专政是从先砍掉路易十六国王的脑袋开始的——本能地怀有反 感,这种对断头台的反感易于导致对各种暴政的反感。但善良的德沃男 爵并没有看到,正是埋藏在卢梭哲学里的种子才导致这接二连三的事 件;出乎这位爱好和平的浪漫派哲学家意料的倒不是这粒种子的萌芽, 而是——它是在血雨浇灌下的萌芽。

  不过,德沃男爵仿佛特意要向这个恐怖的时代展示卢梭哲学的另外

  一个场景似的,他用最纯净的雨水,浇灌着他的女儿——他把她送到了 圣心修道院,让她在那里过严格的幽禁生活。他不知道,修道院只会培 养一些娇嫩、苍白而又高贵的植物,而它们是抵卸不了时代的厉风浊雨 的。小说的开篇便描写了一个雨天,“低沉的、蓄着雨的天空仿佛裂了 缝,把水倾泻到大地上,使泥土变为稠浆,糖一般地溶化了。”也就是 在这一天,男爵的女儿,约娜,离开了修道院。当她乘着马车重返白杨 山庄时,这多少有一种象征意味,即:这棵高贵的植物已移栽到“社会” 这一块并不肥沃的土地上。那么,约娜具有哪些实用的知识,可以保护 自己呢?我们来看一下德沃男爵的教育计划便能略知一二:“他希望在 她十七岁上把她接回来时仍然是童贞无邪,然后由他自己诗意地来灌输 给她人世的常情,在田园生活中,在丰饶和肥沃的大地上来启发她的性 灵,利用通过观察动物的相亲相爱和依恋不舍来向她揭示生命和谐的法 则。”这是一个过时的卢梭的想法。而对约娜产生影响的不仅仅是卢梭 这位男性哲人,还有一位杰出的女子,斯塔尔夫人,约娜的母亲——她

  是斯塔尔夫人《柯丽娜》的崇拜者——把这位才女的一些浪漫主义爱情 哲学传授给了她。

  一个把卢梭与斯塔尔夫人融于心灵的单纯的少女,乡野的美丽景 致,令人心旷神怡的海滨,——这些,就足以构织一个浪漫派们梦寐以 求的家园。莫泊桑在这幅既宁静又幸福的画面上不厌其烦地抹上一些绚 丽的色斑,他像一个老练的浪漫派那样描绘着自然景物,使人想起夏多 布里昂描绘密西西比河时的渲染倾向。

  不过,这幅宁静的画面之下,却隐藏着一种骚动,一种本能力量初 醒时分的骚动。“象这明净的夜晚一样,在她心中也充满了细声密语; 象在她周围的夜行动物一样,无数仿徨的欲念都突然在她心中蠕动起 来。象有一种吸引力把她和这充满生命的诗境融合在一起了于是, 她开始幻想起爱情来了。”那么,这个除了父亲之外,几乎没有见过其 他男人——更不用说同龄的男子——的纯洁无邪的处女,她内心中的爱 情企盼,倒底具有何种形式?可以说,这种企盼是一种尚找不到目标的 投射,一种投射在自然景物上,接着——如果恰巧这时有一位同龄男子 神采奕奕地迎面走来的话——投射在这位陌生的男子身上的爱情,一种 让修道院剥去了其物质性的精神之爱。

  她的那位淌着泪读《柯丽娜》、带着胖人才有的那种沉闷的胸音唱

  着贝朗瑞的歌谣以及一连几个月耽读司各特的作品的母亲,男爵夫人, 以一种家庭氛围似的潜移默化的力量,在女儿约娜心灵上撒下一些感伤 的浪漫主义种子。莫泊桑是这样描写这位患心脏肿大症的贵妇人的:“当 她的身材一天天肥胖起来,她的灵魂深处象是愈来愈充满了诗意;过度 肥胖的身子使她离不开靠手椅时,她的思想却飘游在种种浪漫故事的情 节中,而她设想自己就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完美,完全是一幅浪漫主义的宁静而又充满诗

  意的图画。 不久,“一个高大标致的年青人”,德·拉马尔子爵,带着引诱者

  常有的那种既懒散又潇洒的魅力,走入这幅浪漫图画,——不过,他只

  是一个伪浪漫主义者。他的那种既让客厅中高傲的美妇人心乱、又使街 上头戴便帽手提篮子的贫家女儿顾盼的眼神,无疑正是一个老练的引诱 者的眼神;这种眼神“象是出于偶然,常常和约娜的眼睛打个照面;这 突然扫射过来而顷刻又避开的目光,在约娜心里挑起一种极不寻常的感 觉。”

  约娜曾在梦幻中虚构过一个抽象的男人,一个象雾气一样隐隐约约 的形象;而今,这个男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不久,又向她提出求婚了。 一个物质性的实体,而不是一个精神性的虚影,——这是结婚之时约娜 难以适应的一个事实,而她,作为妻子,——既然习俗对男人说:“你 获得了这个权力。”——又不得不在惊恐与厌恶中被于连·德·拉马尔 子爵,她的丈夫,占有。对于约娜来说,粗暴的初夜夺去的不仅仅是修 道院的童贞,而且,更实质的,也是某种浪漫的憧憬。这种憧憬的回光 返照也许是那一段蜜月旅行。正是大海的变幻无穷的景致,兀立于海面 的海岛,从悬岩的山洞中振翅飞出的苍鹰所有这些浪漫派的诗作及 司各特的小说提供的场景,突然涌到了约娜的敏感的浪漫心灵前,以至 这位纯洁的女子有点夸张——但很可爱——地叫起来了:“科西嘉!那

  里的丛莽!强盗!山岳!拿破仑的故乡!”这时的约娜简直有点象梅里 美笔下的那个丽第亚**,她对土匪出没的高斯的兴趣要比一条漂亮的 丝带兴趣更浓。

  蜜月旅行归来以后,真实的生活开始一点一点露出丑陋而又冷漠的 面目。“如今,温柔的蜜月已成过去,摆在眼前的,将是日常生活的现 实,它把无限的希望之门关上了,把不可知的美丽的向往之门关上了。 确实,再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

  日常生活的一切琐琐碎碎,一切每天例行的简单而平凡的事务,把 她牵挂住了,“她慢慢在生活中习惯于听天由命,就象有些水使水壶逐 渐积起一层水垢一样。”对生活失去了幻想,-种对于远方的幻想,她 的心情逐渐变得忧郁。

  正是在这一点上,莫泊桑离开了浪漫主义的一般轨道,即以非物质 性的原因作为幻想之花——蓝花——枯谢的原因;他以现实主义眼光的 透视到作为“蓝花”的呼吸空气的氛围,已被物质因素污染,而于连只 是这种物质性的一个象征。即使在前一部分的浪漫主义的描写中,莫泊 桑也并不象一个纯粹的浪漫主义者那样,只去关心令人灵魂飞升或者感 伤的东西;有时,他的笔触显出一种自然主义的直率,把床第间的私事 以及约娜的感受记录下来。不过,这并不是一种*癖,而是在人性的更 深刻的层面上剖析理想幻灭的原因。而文雅的浪漫派是断断不敢这样做 的,浪漫派碰到一些在他们看来难于启齿的东西——例如女人的内衣—

  —时,要么蒙混过去,要么给它们起一些文雅的代号,所以“内衣”就

  成了“小衣服”,而失去了这个词本有的一种性的色彩;不过,莫泊桑 却剥去了作为文明象征的衣服,因为,在他看来,约娜的幻灭,正是因 为一种赤裸裸的物质性对于一种文雅化了的精神性的征服,它剥去了幻 想的艳饰,而将空壳当作唯一的价值,——因为它才是真正有用的,正 象于连衣袋里叮当直响的钱币一样。总之,一句话:它吹散了浪漫主义 的蓝花的馨香。这是勃兰兑斯曾经说过的一句隐喻。

  没有必要详细记载约娜在白杨山庄的日常事物。她陷入了一种象泥

  浆一样粘稠的物质性中,除了偶尔还有一些带忧郁色彩的幻想外,真正 的内心憧憬已经寂灭。她试图在儿子保尔身上寄托某些渴望,可他只是 一个浪子,完全像他的父亲于连·德·拉马尔。顺便提一下:这位于连 在一次私通中,被那个嫉妒的丈夫推下了山坡,摔死了。

  紧接着,在她母亲的尸床边,约娜又发现了一桩埋藏了许多年的隐

  情:她的母亲,男爵夫人,曾是另一个男人的情妇。 小说的最后部分又回到了小说开初时的一个类似的场景:年老的约

  娜偶尔打开一个木箱,里面装满了旧日历。她把它们摊在桌上,试图回 忆一下往昔。“于是,她哭了。面对展开在桌上的她自己凄惨的一生, 她默默地流着沉痛的眼泪,一个老妇人伤心的眼泪。”

  在她登上马车、离开作为伤心之地的白杨山庄的时候,这个经历了 梦幻以及幻灭的全部心理历程的老女人,似乎变得宁静了,听天由命了。 生活无非就是这样,正如她最后自言自语的那一句话:“您瞧,人 生从来不象意想中那么好,也不象意想中那么坏。”这似乎是老人的一 种智慧,一种抹去幻想因素的现实的智慧。“蓝花”枯败在这种智慧里, 这种智慧在一八四六年以后成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智慧。这本书是在这个

  年份上结束的;而在这一年,远在巴黎,一种反对停滞社会的抗议运动 正在酝酿之中,青年们狂热地读着圣西门和傅利叶,米什莱则发表了《人 民》,指出工业革命已经误入歧途,必须找到一条保卫人的尊严的道路。 这种抗议运动多少有点徒然,因为它几乎是浪漫主义的口号在工业革命 的隆隆的机器声中的一个被掩盖的回声,——约娜的幻灭正是同样一种 精神幻灭的象征。这一年约娜从巴黎接来了小孙女儿,那个集资产阶级 各种特征于一身的投机者保尔的女儿,而象征性地接受了路易·菲力浦 治下的银行家政权时代的现实。

原文开头是:

  一个白胡子穷老头儿向我们乞讨小钱,我的同伴若瑟夫·达佛朗司竟给了他五法郎的一个银币。我觉得很奇怪,他于是对我说:

  这个穷汉使我回想起一桩故事,这故事,我一直记着不忘的,我这就讲给您听。事情是这样的……

  原文结尾是: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父亲的弟弟。

  以后您还会看见我有时候要拿一个五法郎的银币给要饭的,其缘故就在此。

加上原文以后,味道大相径庭!

西蒙的爸爸》是莫泊桑小说中当之无愧的精品。 也许可以这样说,莫泊桑把传统短篇小说的技巧推向了巅峰状态。他总是能够捕捉到平凡中的神奇——普通人生活里的戏剧性瞬间,似乎是信手拈来,其实是千锤百炼、出神入化。小男孩西蒙因为没有爸爸而遭到一群孩子的嘲笑和殴打,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西蒙第一次懂得了生活的苦难。这是小说戏剧性的开端。接着是一个戏剧性的小插曲,一个死了爸爸的孩子对着西蒙骄傲地炫耀“我爸爸,他躺在坟地里”,显示他也高西蒙一等,因为他有爸爸。没有爸爸成了西蒙无力也无法承受的巨大灾难,尽管他是无辜的,孩子们并不原谅他,于是又出现了下一个戏剧性的情节——西蒙要投河自杀。菲列普和西蒙在河边的谈话让西蒙确信他会有一个爸爸,一个并没有兑现的安慰救回西蒙的命。菲列普把西蒙送回家,小说又推出一个戏剧性情景,需要爸爸的强烈心理愿望驱使西蒙临别之时,请求菲列普作他的爸爸,于是西蒙暂时有了爸爸,一个“假”爸爸。第五个戏剧性的情节是孩子们不承认西蒙的爸爸,因为菲列普不是西蒙妈妈的丈夫,西蒙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菲列普,安慰孩子的游戏转向了成年人的婚姻。第六个戏剧性的情节是菲列普求婚,西蒙终于有了一个真爸爸,西蒙残缺的生活世界完整了,西蒙得到了拯救。没有爸爸——安慰性的“假”爸爸——真爸爸,这就是小男孩西蒙生活中的戏剧性故事。一篇几千字的小说,莫泊桑用了六个戏扣,每一个戏扣又都那么自然熨贴,这种“波浪式戏扣”把整个故事裹得很紧,读来毫无繁复之感。当下的某些言情小说倒常用“波浪式戏扣”,读来总是感到假得别扭。“波浪式戏扣”在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中并不多见,《西蒙的爸爸》可以列为莫泊桑的经典之作。《项链》、《我的叔叔于勒》妙在结尾,因为戏扣就放在小说的结局部分。《绳子》《伞》在运用“波浪式戏扣”这一点上与《西蒙的爸爸》接近。

我小时候,家在哈佛尔。并不是有钱的人家,也就是刚刚够生活罢了。我父亲做着事,很晚才从办公室回来,挣的钱不多。我有两个姐姐。

我母亲对我们的拮据生活感到非常痛苦。那时家里样样都要节省,有人请吃饭是从来不敢答应的,以免回请;买日用品也是常常买减价的,买拍卖的底货;姐姐的长袍是自己做的,买15个生丁一米的花边,常常要在价钱上计较半天。

可是每星期日,我们都要衣冠整齐地到海边栈桥上去散步。

我想,任何一个在旧中国生活过的人,读了这段描写,都会感到对这种人家很熟悉:有人请吃饭不敢去,恐怕去了以后要回请;等着铺子宣布大减价的时候去买点便宜东西;花几分钱买点零碎也要讨价还价,争论好半天;——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情,是不是使我们想到那么一些小官僚、小职员之类的人家,他们的收入不多,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可是总还要想法摆着点所谓“上流人”的一套虚假的空架子。达佛朗司家正是这么一类人家。这种细致入微的描写,虽然只是略带幽默的几句,正像齐白石画虾、画蜻蜓、画蜜蜂似的,淡淡的几笔,稍加点染,就使这些生物栩栩如生,在纸上活动起来了。

在读者已经熟悉了这个家庭之后,作者的笔锋一转,引进了小说的主人公——于勒。

我们不禁要问:这个于勒是谁?

小说里的“我”回答了我们。他说:“父亲的弟弟于勒叔叔,那时是全家惟一的希望,在这以前则是全家的恐怖。”

我们不禁又要问:这是为什么呢?

于是小说写到于勒年轻时候怎样花了家里的钱,成了全家的恐怖,怎样跑到美洲去,怎样写信回来,说他发了财。他写给他哥哥的第二封信是这样说的:

亲爱的菲利普:我给你写这封信,免得你担心我的健康。我身体很好。买卖也好。明天我就动身到南美去作长期旅行。也许要好几年不给你写信。如果真不给你写信,你也不必担心。我发了财就会回哈佛尔的。我希望为期不远。那时我们就可以一起快活地过日子了……

接着,小说又是轻轻几笔,写出了这封信给家里带来的不寻常的变化。

于是每星期日,一看见大轮船喷着黑烟从天边驶过来,父亲总是重复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于勒竟在这只船上,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这封信成了我们家里的福音书,有机会就要拿出来念,见人就拿出来给他看。

母亲也常说:“只要这个好心的于勒一回来,我们的境况就不同了。他可真算得一个有办法的人!”

对于叔叔回国这桩十拿九稳的事,大家还拟定了上千种计划,甚至计划到要用这位叔叔的钱置一所别墅。

我大姐那时28岁,二姐26岁。她们老找不着对象,这是全家都十分发愁的事。

终于有一个看中二姐的人上门来了。他是公务员,没有什么钱,但是诚实可靠。我总认为这个青年之所以不再迟疑而下决心来求婚,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我们给他看了于勒叔叔的信。

只是这样几个小镜头就使我们清晰地看到了菲利普夫妇那些人的内心世界,那里边装着的惟一的生活动力就是“钱”。正是这个隐秘,使他们的眼睛充满了贪婪,使他们的周身,他们的一言一动、一颦一笑,都现出一副拜金的可怜相。

于勒到底回来了没有?

这一次,小说没有很快地回答。但是,并不使我们觉得故意在拖延回答,因为顺着菲利普家二**结婚的情节,很自然地引出了婚后的哲尔赛岛旅行,菲利普全家很自然地上了船,很自然地要在船上吃点零食,于是菲利普带着女儿、女婿走到那个卖牡蛎的人的跟前。就这样,在我们不知不觉之中,故事走向了高潮:

我父亲突然好像不安起来,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瞪着眼看了看挤在卖牡蛎的身边的女儿女婿,就赶紧向我们走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两只眼也跟寻常不一样。他低声对我母亲说:

“真奇怪!这个卖牡蛎的怎么这样像于勒!”

母亲有点莫名其妙,就问:

“哪个于勒?”

父亲说:“就……就是我的弟弟呀。……如果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美洲,有很好的地位,我真会以为就是他哩!”

我母亲也怕起来了,吞吞吐吐地说:

“你疯了!既然你知道不是他,为什么这样胡说八道?”

真的这就是于勒吗?我们一定也为这突然的发现感到诧异,急于要知道个究竟。

小说合情合理地顿挫了一下。它没有立刻解开这个谜,而是让这位受了惊的菲利普先生去找船长探问底细。等到从船长的口里证实了这就是于勒,证实了于勒重又潦倒沦落为穷光蛋之后,最紧张的一幕出现了。

“啊!啊!原来如此……如此……”

他回到我母亲身旁,是那么神色张皇。母亲赶紧对他说:

“你先坐下吧!别叫他们看出来。”

父亲坐在长凳上,结结巴巴地说:

“是他,真是他!”然后他就问:“咱们怎么办呢?”

随着菲利普夫妇惶惧紧张心情的急剧增长,我们的视线也越来越深地探入了这两个人物的灵魂深处。是希望,还是幻灭;是福音,还是恐怖;是兄弟,还是路人——这一切,决定于一样东西:钱!

小说没有突兀地在这里打住,而是慢慢地入情入理地来结束这场虚惊,把紧张的气氛逐渐平息下去。

母亲马上回答道:

“应该把孩子们领开!若瑟夫既然已经知道,就让他去把他们找回来。最要留心的是别叫咱们的女婿起疑心。”

父亲神色很狼狈,低声嘟哝着:

“出大乱子了!”

母亲突然暴怒起来,说:

“我就知道这个贼是不会有出息的,早晚会回来重新拖累我们的。……已经够倒霉的了,要是被那个讨饭的认出来,这船上可就热闹了。咱们到那头去,注意别叫那人挨近我们!”

她说完就站起来,给了我一个5法郎的银币,就走开了。

我问那个卖牡蛎的人:“应该付您多少钱,先生?”

他回答道:“两法郎50生丁。”

我把5法郎的银币给了他,他找了钱。

我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一只满是皱痕的水手的手。我又看了看他的脸,那是一张又老又穷苦的脸,满脸愁容,狼狈不堪。我心里默念道:“这是我的叔叔,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

我给了他50个生丁的小费。他赶紧谢我:“上帝保佑您,我的年轻的先生!”

等我把两法郎交给父亲,母亲诧异起来,就问:“吃了3个法郎?这是不可能的。”

我说:“我给了他50个生丁的小费。”

我母亲吓了一跳,直望着我说:“你简直是疯了!拿50个生丁给这个人,给这个流氓!”她没再往下说,因为父亲指着女婿对她使了个眼色。

后来大家都不再说话。

在我们面前,天边远处仿佛有一片紫色的阴影从海里钻出来。那就是哲尔赛岛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改乘圣玛洛船,以免再遇见他。

在这悠然的余韵之中,我们得到了一个回味咀嚼的机会,一个沉思默想的机会。——菲利普夫妇是可鄙的,同时又是可怜的。他们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然而已经被他们生活在其中的社会腐蚀了。我们从他们身上看见的,不是两个个别的人,而是那全套的资本主义社会,冷酷无情的人与人的关系。

这篇小说的主题不是多么深奥的,情节不是多么曲折复杂的。用平常的人物,平常的情节,表现一个普通的主题,可是能够表达得深刻,能够给人启发,耐人寻味:这正是莫泊桑短篇小说的独到之处。莫泊桑写人物,不在外貌的描绘上下功夫,而是深入到人物的内心;这内心世界的揭发,又决不靠作者的申说,而是用人物的言语动作,让他们自己去自然地表露。当于勒据说赚了大钱的时候,菲利普太太说“这个好心的于勒”,“他真是个有办法的人”;当他又成了穷光蛋的时候,这位太太马上把他说成了“这个东西”,“这个贼”,“有办法的人”马上成了“决不会有出息的”。莫泊桑也并不忽视人物的外貌,然而,这外貌的描写,同样不依靠作者的叙述,也是用人物的语言动作,让他们更生动地去显示自己的神情。还拿这位菲利普太太来说吧。她出门的时候是安详地用手挽着丈夫的胳膊,接到小叔来信的时候是那么热情地赞扬,发现小叔穷愁潦倒的时候,开头居然能比丈夫更镇静,敏捷果断,指挥若定,随即就暴怒起来以至破口大骂。作者一方面生动地描绘出这个人物的神情,另一方面又留下了宽绰的余地让我们自己去描摹,并不用他的过细的线条和色彩去束缚我们的想像。对于他所写的事件和人物,莫泊桑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有所喜爱,有所憎恶的。这些,他也不用自己的申述来表白。没有用任何一句话来挖苦菲利普,没有用任何一句话来贬斥菲利普太太,也没有用任何特殊的颜色给他们抹上花脸,或者让他们变成畸形,只是疏疏落落的几处写他们看来仿佛好笑的言谈举止,可是菲利普夫妇在我们的印象之中已经出现了一副既可鄙又可怜的形象。小说里的故事,是原原本本地写出来的,看不见多少倒叙、插叙,或者别的什么斧凿的痕迹,然而,情节的进展随处在我们的思想里引出问题,使我们急于要追问究竟。对于我们的追问,作者是不慌不忙的,从容自若的。他尽管慢条斯理地说下去,丝毫没有故意要制造个什么气氛的样子,可是我们却总是平静不下来,心里老是起伏不平:“啊,原来是这样!”“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就这样逼着我们非得一口气把这篇小说读完不可。

读小说,我们常常谈论小说的表现手法。莫泊桑的手法,可以说是一种不用手法的手法,是寓新颖于平淡自然之中的手法。他的人物,在语言动作之中有内心世界的表露;他的情节,在平铺直叙之中有波澜起伏;他的描写,在平实朴素之中有锋芒;他的幽默,在轻浅素淡之中有辛辣。这些,也许就是这篇小说在写法上值得玩味体会,值得参考借鉴的地方。

缩写版

我小时候,家在哈佛尔,并不是有钱的人家,也就是刚刚够生活罢了。我父亲做着事,很晚才从办公室回来,挣的钱不多。我有两个姐姐。

我母亲对我们的拮据生活感到非常痛苦。那时家里样样都要节省,有人请吃饭是从来不敢答应的,以免回请;买日用品也是常常买减价的,买拍卖的底货;姐姐的长袍是自己做的,买15个铜子一米的花边,常常要在价钱上计较半天。

可是每星期日,我们都要衣冠整齐地到海边栈桥上去散步。那时候,只要一看见从远方回来的大海船进口来,父亲总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

“唉!如果于勒竟在这只船上,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父亲的弟弟于勒叔叔,那时候是全家惟一的希望,在这以前则是全家的恐怖。

据说他当初行为不正,糟蹋钱。在穷人家,这是最大的罪恶。在有钱的人家,一个人好玩乐无非算作糊涂荒唐,大家笑嘻嘻地称他一声“花花公子”。在生活困难的人家,一个人要是逼得父母动老本,那就是坏蛋,就是流氓,就是无赖了。于勒叔叔把自己应得的部分遗产吃得一干二净之后,还大大占用了我父亲应得的那一部分。

人们按照当时的惯例,把他送上从哈佛尔到纽约的商船,打发他到美洲去。

我这位于勒叔叔一到那里就做上了不知什么买卖,不久就写信来说,他赚了点钱,并且希望能够赔偿我父亲的损失。这封信使我们家里人深切感动。于勒,大家都认为分文不值的于勒,一下子成了正直的人,有良心的人。

有一位船长又告诉我们,说于勒已经租了一所大店铺,做着一桩很大的买卖。

两年后又接到第二封信,信上说:“亲爱的菲利普,我给你写这封信,免得你担心我的健康。我身体很好。买卖也好。明天我就动身到南美去作长期旅行。也许要好几年不给你写信。如果真不给你写信,你也不必担心。我发了财就会回哈佛尔的。我希望为期不远,那时我们就可以一起快活地过日子了。”

这封信成了我们家里的福音书,有机会就要拿出来念,见人就拿出来给他看。

果然,10年之久,于勒叔叔没再来信。可是父亲的希望却与日俱增。母亲也常常说: “只要这个好心的于勒一回来,我们的境况就不同了。他可真算得一个有办法的人。”

于是每星期日,一看见大轮船喷着黑烟从天边驶过来,父亲总是重复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

“ 唉!如果于勒竟在这只船上,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那时候大家简直好象马上就会看见他挥着手帕喊着:“喂!菲利普!”

对于叔叔回国这桩十拿九稳的事,大家还拟定了上千种计划,甚至计划到要用这位叔叔的钱置一所别墅。我不敢肯定父亲对于这个计划是不是进行了商谈。

我大姐那时 28 岁,二姐 26 岁。她们老找不着对象,这是全家都十分发愁的事。

终于有一个看中二姐的人上门来了。他是公务员,没有什么钱,但是诚实可靠。我总认为这个青年之所以不再迟疑而下决心求婚,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我们给他看了于勒叔叔的信。

我们家赶忙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决定在举行婚礼之后全家到哲尔赛岛去游玩一次。哲尔赛岛是穷人们最理想的游玩的地方。这个小岛是属英国管的。路并不远,乘小轮船渡过海,便到了。因此,一个法国人只要航行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一个邻国,看看这个国家的民族,并且研究一下这个不列颠国旗覆盖着的岛上的风俗习惯。

哲尔赛的旅行成了我们的心事,成了我们时时刻刻的渴望和梦想。后来我们终于动身了。我们上了轮船,离开栈桥,在一片平静的好似绿色大理石桌面的海上驶向远处。正如那些不常旅行的人们一样,我们感到快活而骄傲。

父亲忽然看见两位先生在请两位打扮得漂亮的太太吃牡蛎 。一个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拿小刀一下撬开牡蛎,递给两位先生,再由他们递给两位太太。她们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蛎壳扔到海里。

毫无疑义,父亲是被这种高贵的吃法打动了,走到我母亲和两个姐姐身边问:“你们要不要我请你们吃牡蛎?”

母亲有点迟疑不决,她怕花钱;但是两个姐姐赞成。母亲于是很不痛快地说:“我怕伤胃,你只给孩子们买几个好了,可别太多,吃多了要生病的。”然后转过身对着我,又说:“至于若瑟夫,他用不着吃这种东西,别把男孩子惯坏了。”

我只好留在母亲身边,觉得这种不同的待遇十分不公道。我一直盯着父亲,看他郑重其事地带着两个女儿和女婿向那个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走去。

我父亲突然好象不安起来,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瞪着眼看了看挤在卖牡蛎的身边的女儿女婿,就赶紧向我们走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两只眼也跟寻常不一样。他低声对我母亲说:“真奇怪!这个卖牡蛎的怎么这样像于勒?”

母亲有点莫名其妙,就问:“哪个于勒?”

父亲说:“就……就是我的弟弟呀。……如果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美洲,有很好的地位,我真会以为就是他哩。”

我母亲也怕起来了,吞吞吐吐地说:“你疯了!既然你知道不是他,为什么这样胡说八道?”

可是父亲还是放不下心,他说:“克拉丽丝,你去看看吧!最好还是你去把事情弄个清楚,你亲眼去看看。”

母亲站起来去找她两个女儿。我也端详了一下那个人。他又老又脏,满脸皱纹,眼光始终不离开他手里干的活儿。

母亲回来了。我看出她在哆嗦。她很快地说:“我想就是他。去跟船长打听一下吧。可要多加小心,别叫这个小子又回来吃咱们!”

父亲赶紧走去。我这次可跟着他走了,心里异常紧张。父亲客客气气地和船长搭上话,一面恭维,一面打听有关他职业上的事情,例如哲尔赛是否重要,有何出产,人口多少,风俗习惯怎样,土地性质怎样等等。后来谈到我们搭乘的这只“特快号”,随即谈到全船的船员。最后我父亲终于说:“您船上有一个卖牡蛎船的船员。”最后我父亲终于说: “您船上有一个卖牡蛎的,那个人倒很有趣。您知道点儿这个家伙的底细吗?”

船长本已不耐烦我父亲那番谈话,就冷冷地回答说:“他是个法国老流氓,去年我在美洲碰到他,就把他带回祖国。据说他在哈佛尔还有亲属,不过他不愿回到他们身边,因为他欠了他们的钱。他叫于勒……姓达尔芒司,——也不知还是达尔汪司,总之是跟这差不多的那么一个姓。听说他在那边阔绰过一个时期,可是您看他今天已经落到什么田地!”

我父亲脸色早已煞白,两眼呆直,哑着嗓子说:“啊!啊!原来如此……如此……我早就看出来了!……谢谢您,船长。”

他回到我母亲身旁,是那么神色张皇。母亲赶紧对他说:“你先坐下吧!别叫他们看出来。”

他坐在长凳上,结结巴巴地说:”是他,真是他!“然后他就问:“咱们怎么办呢? ”母亲马上回答道:“应该把孩子们领开。若瑟夫既然已经知道,就让他去把他们找回来。最要留心的是别叫咱们女婿起疑心。”

父亲突然很狼狈,低声嘟哝着:“出大乱子了!”

母亲突然很暴怒起来,说:“我就知道这个贼是不会有出息的,早晚会回来重新拖累我们的。现在把钱交给若瑟夫,叫他去把牡蛎钱付清。已经够倒楣的了,要是被那个讨饭的认出来,这船上可就热闹了。咱们到那头去,注意别叫那人挨近我们!”她说完就站起来,给了我一个5法郎的银币,就走开了。我问那个卖牡蛎的人:“应该付您多少钱,先生?”

他问答道:“2法郎50生丁。”

我把5法郎的银币给了他,他找了钱。

我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一只满是皱痕的水手的手。我又看了看他的脸,那是一张又老又穷苦的脸,满脸愁容,狼狈不堪。我心里默念道:“这是我的叔叔,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

我给了他10个铜子的小费。他赶紧谢我:“上帝保佑您,我的年轻的先生!”

等我把2法郎交给父亲,母亲诧异起来,就问:“吃了3个法郎?这是不可能的。”

我说:“我给了他10个铜子的小费。”

我母亲吓了一跳,直望着我说:“你简直是疯了!拿10个铜子给这个人,给这个流氓!” 她没再往下说,因为父亲指着女婿对她使了个眼色。

后来大家都不再说话。在我们面前,天边远处仿佛有一片紫色的阴影从海里钻出来。那就是哲尔赛岛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改乘圣玛洛船,以免再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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