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
《我有一个恋爱》中抒情主人公的恋爱对象是“天上的明星”。明星闪烁于天穹,照耀着地球,但并不带感情色彩。把“天上的明星”作为恋爱对象,这本身就表明,明星所指的不是常人眼中的自然现象,对明星的描写不只是纯客观的描摹。这明星是诗人眼中人格化的明星,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明星”这一艺术形象具有自然和情感双重属性。
有的人仰望满天繁星,寄托内心的乡愁;有的人描写依着祖母的怀抱数星星,忆起童年的天真。徐志摩描写的则是在“暮冬的黄昏”,在“灰色的清晨”,在“荒野的枯草间”,明星闪烁的晶莹。这是诗人对自然景物的审美摹仿,是“这一个”诗人独特的摹仿。诗人接受了西方自由、民主的思想,但这种思想的觉醒只令他对现实更为不满,当时国家“混乱的局面使他感到他是度着灰色的人生”(蒲风语),个人爱情的挫折尤使他痛苦,国事、家事,“人生的冰激与柔情”,把他那颗充满浪漫梦幻的诗心折磨成“破碎的魂灵”。但是,像许多浪漫主义者一样,理想屡屡受挫但仍追求不舍,他是永远不甘平庸的,他要在灰色的人生里“唱一支野蛮的大胆的骇人的新歌”(《灰色的人生》)。与他同期的诗作《灰色的人生》相比,同是写灰色人生,但《灰色的人生》重于现实的暴露与反抗,激愤粗犷,格调沉重凝滞,有“野蛮”、“大胆”、“骇人”之气。而《我有一个恋爱》里明星晶莹闪烁,创造了一个轻盈、空灵而又宁静、神圣的意境,与诗人灰暗、沉闷的人生感受侧面相比衬,这种反差也正是两者的契合点。
在晶莹的星光里诗人看见了自己人生的追求,得到了“知心”、“欢欣”、“灯亮与南针”,这一光明慰藉了现实人生的抑郁苦闷,理想的歌颂重于现实的暴露。在这首诗里,诗人对明星的审美摹仿其实是对自己的理想、徐志摩自己的思想感情的审美观照,他造出了一个独立的纯美的艺术境界与现实人生相抗衡,并以此作为坚定的信仰慰藉与激励自己人生的追求。诗之末了,诗人高歌:“任凭人生是幻是真,/地球存在或是消泯——/大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这是一曲人生理想之歌,在这里,诗人的人生追求与晶莹的星光互为溶合,表达出诗人执着的爱恋与坚定的信仰。
这首诗在艺术上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徐志摩诗歌的特点。形式上或追求变幻的自由,或力求单纯和统一,前者更适宜表达激荡的心灵,所以这首诗前三节句式整饬、节奏单纯,及至诉说衷心,便改用错综交替、自由变幻的句子。但都工而有变,散而有序,错落有致。这首诗在爱的感激昂奋中每每略带抑郁,表现了诗人感受人世沧桑的心怀。这种矛盾的情绪以对比手法表现得尤为突出:如二、三、四节各以现实人生与天上明星作视觉上、触觉上、心灵感受上的对比,现实人生越灰暗,明星越显得光明美好;明星越亮,现实越灰暗。诗人便忧郁人生,更深深爱恋明星。
徐志摩是个浪漫主义诗人,他以“爱、美、自由”为人生信仰,对爱情、人生、社会都抱着美好的理想,希望这三者能在同一人生里得到实现。正如梁实秋所说:“志摩的单纯的信仰,换个说法,即是‘浪漫的爱’……这爱永远处于可望不可及的地步,永远存在于追求的状态中,永远被视为一种极圣洁高贵极虚无缥缈的东西。”诗中“我爱天上的明星”便是这么一种爱,把它理解为对具体人物的爱也好,理解为人生的理想也好,这都是一种神圣、热忱的爱。
原文: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他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
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
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
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
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
万万里外闪烁的精灵!
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
像一堆破碎的水晶,
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
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与柔情,
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
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
引起我心伤,逼迫我泪零。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在或是消派——
太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翡冷翠的一夜
徐志摩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
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
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唉,叫人踩,变泥——变了泥倒干净,
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着寒伧,累赘,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来,你何苦来……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爱,我的恩人,
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
看不见;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别亲我了;我受不住这烈火似的活,
这阵子我的灵魂就象是火砖上的
熟铁,在爱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飞洒……我晕了,抱着我,
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
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头顶白杨树上的风声,沙沙的,
算是我的丧歌,这一阵清风,
橄榄林里吹来的,带着石榴花香,
就带了我的灵魂走,还有那萤火,
多情的殷勤的萤火,有他们照路,
我到了那三环洞的桥上再停步,
听你在这儿抱着我半暖的身体,
悲声的叫我,亲我,摇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风走,
随他领着我,天堂,地狱,哪儿都成,
反正丢了这可厌的人生,实现这死
在爱里,这爱中心的死,不强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么,不成双就不是完全的“爱死”,
要飞升也得两对翅膀儿打伙,
进了天堂还不一样的要照顾,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没有我;
要是地狱,我单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说地狱不定比这世界文明
(虽则我不信,)象我这娇嫩的花朵,
难保不再遭风暴,不叫雨打,
那时候我喊你,你也听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脱反投进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运,笑你懦怯的粗心?
这话也有理,那叫我怎么办呢?
活着难,太难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愿你为我牺牲你的前程……
唉!你说还是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吗?——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丢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这是命;
但这花,没阳光晒,没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儿焦萎,多可怜!
你不能忘我,爱,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六月十一日,
一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
扩展资料:
从翡冷翠的一夜中看徐志摩
1920年秋徐志摩入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与陈源、英国作家威尔斯等人相识,开始对文学产生出极大的兴趣。
1921年结识了林长民、林徽因父女,后经英国学者狄更生介绍,以特别资格入剑桥大学皇家学院,接近真正的康桥生活。
康桥,从此成为徐志摩人生新的起点。在康桥,他的心灵得到深层的荡涤,他寄情于山水,倾听自然,康河的灵性默默地滋养了他胸襟和情怀。
在康桥,徐志摩一面沉醉在“康河的柔波”里,一面与英国的作家学者们产生了精神上的交流。1922年秋徐志摩回国,他满怀英国康桥式的人和理想,期望在中国实现他的理想主义。
他的代表作《再别康桥》音节抑扬合度,声调回环反复,全诗在艺术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
《再别康桥》正是有了曲折幽深的意境、低吟回环的节奏、周密的技巧和严整的格律而被传诵下去,成为名篇佳作。
徐志摩浪漫的情思还表现在他的散文中。比如翡冷翠山居闲话在徐志摩的散文中,也许是写得最酣畅的了。
文中写一次远足,即便只是偶尔的放松,留给记忆也是难忘的。在这里,真是怎么想怎么做都有一种畅适。大自然复苏了人的天性,人生就没有必要再带上一幅面具。徐志摩是那么的喜欢走进自然中去,实在是借此发现了内心的自然。
不过作为诗人的他是很任性的,也不想束缚自己。如《海滩上种花》一文中所说,我们失去的只是一种单纯的信仰和愉快的童贞,这才自以为聪明地想到了现实中的种种不可能,却忘了还有可能在人道的海滩上种鲜花。
花不可能种活,但种花的精神不死,所以不能说诗人是过于天真了,其实倒很执着。
志摩的书信中最出名的当然是他写给陆小曼的情书《爱眉小札》。徐志摩是个典型的理想浪漫主义者,他的爱是轰轰烈烈、汪洋恣肆的。对他而言,爱是血液里的火,心脏里的热情,生命存在的理由。
爱必须是热烈、激情的爱,才能让他完全感觉到自己是因为在爱而存在的。在《爱眉小札》中,徐志摩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陆小曼,是因为他在爱陆小曼。
《爱眉小札》中徐志摩多次提到要陆小曼陪他一起死,如:“眉呀,我心肝的眉呀,你快来伴我死去吧!”可想而知,在徐志摩看来为情而死是爱情最完美的结局。
如果说徐志摩与张幼仪之间没有爱情的婚姻,让他感到痛苦与无奈,那么林徽因重道德胜于爱情则给他带来的就全部是痛苦,而他和陆小曼的婚姻是生命的另一次痛苦的开始。
在我看过的许多情感电视和小说中,最真实的婚姻莫过于“一把青菜两条鱼”式的平淡婚姻。过于浪漫,过于完美的婚姻是不会长久的。当激情的潮水退去后,现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搅拌出的种种矛盾会冲淡当初的感情。
如果徐志摩没有死于空难,我想他与陆小曼的婚姻也不会长久。他把他的婚姻设计成同他的诗文一样浪漫、完美,现实生活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
正因为这样,徐志摩从一开始就是不清醒的。可以说他在这个婆娑的世界里受尽情苦的折磨。因此他最后只能: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也许就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的爱情和命运。
-翡冷翠的一夜
-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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