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风云变幻于诗情画意,是孙犁“自己一贯的风格”。在革命历史题材小说的形成和发展中,由通讯和故事衍生而来的小说一直看重对于事件和故事的质朴叙述,孙犁的不少作品也不例外。但真正形成他个人风格的,则是在延安时期创作的《芦花荡》、《荷花淀》等,正是这类作品开了将革命斗争生活诗意化的先声。孙犁早年受到欧洲文学的影响,读过普希金、梅里美、果戈理和高尔基的短篇小说,他说“我喜欢他们作品里那股浪漫气息,诗一样的调子,和对美的追求。”到了晚年他还回忆自己少年时“也很喜好这种手法,以为兼小说与诗歌为一体,实便于情感的抒发尽致”。孙犁的抒情浪漫风格突出地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对民间乡土的热恋
为了便于个人“情感的抒发尽致”,孙犁更多的是根据自己的喜爱和偏好来选择描写对象,而并非以是否“重大”为唯一准绳。因此在他叙述抗日战争时代风云的小说中,正面叙述的往往不是炮火硝烟、刀光血影,而更多的是战争背景下抗日军民和社会各阶层人士的生活方式、人际关系、心理和情感变化等,其着眼点始终放在民间的乡土中国如何对这场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作出自己的回应。他的艺术处理方式不是将革命斗争史诗化、戏剧化,而是将其日常化、乡土化。在《荷花淀》中,“妻子送郎上战场”这样一个解放区文学中习见的主题,被作家表现得极富人伦情感:小家庭院的温馨、中国妇女的忠贞、青年夫妻间的恩爱。而这一切一头系结着白洋淀的风物人情,一头升华到民族大义的神圣情感,开创了纳“革命”主题于乡土文学的先例。
出现在孙犁作品中的人物也大多带有浓郁的民间乡土生活气息。如《风云初记》中单纯、热情的春儿,憨厚、质朴的芒种,耿直、刚毅的高四海,厚道、乐观的长工老温,聪明又有几分迂执的民间艺人变吉等;反面人物也不是脸谱化的,如蒋俗儿浑似一个俏丽的荡妇加泼妇,高疤整个儿就是江湖上的土匪兼兵痞,老蒋是个傍着有钱人谋食的二流子,田大瞎子则是乡间精于算计的土财主。这形形色色的人物构成了乡土中国的社会基础,他们之间的错综关系既表现出传统的人伦关系和人伦情感,又在抗日战争这个特殊的年代注入了新鲜的历史内涵。作家以这种方式寄寓了自己对这片土地、对这里的人民的深切眷恋、深厚情感和深情赞颂。
对纯美和诗意的追求 作为一位在革命队伍中成长起来的作家,孙犁自然是满腔热忱地讴歌革命战争如何促成了民众的觉悟提高和精神解放,但作为一位执著眷恋于乡土乡亲和乡情的作家,孙犁也断难割舍那些悠久、厚重、美好的民风民情民俗。于是革命战争在孙犁的作品成为充分展示民风之淳朴、民情之浓馥、民俗之温馨的“典型环境”,被突现出来的并不是战争本身,而是在战争背景下还能顽强维持和保存下来的乡土之美、人情之美。孙犁说自己“看到真善美的极致,我写了一些东西。看到邪恶的极致,我不愿意写”,他看重的是对纯美的追求。早在《荷花淀》中孙犁就把战争中的乡土之美、人情之美凝缩在女人月下编苇席的院落场景中,在《嘱咐》中,水生媳妇的美好形象和心灵在驾冰床子送丈夫重上征途的细节中有所延伸。在《风云初记》中,给人印象最深的依然是堤埝纺织、叼草缝衣、瓜棚夜话、沙冈送别等场景,这些日常化的人情风习,在战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馨,也就愈发值得怀念和和富于诗意。在他看来,战争造就的特殊环境不仅会使那些司空见惯的人和事显出格外美好的一面,而且因为它打破了常规的约束,而暴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人性美和人情美。在《婚姻》这篇不为人注意的小说中,作家告诉读者,“战争使人忘记了祖宗的封建礼法”,于是“爱情在一种特殊残酷的环境里,以一种非常热烈的状态形成了”。这也可以视为《风云初记》中若干爱情故事的注脚:春儿和芒种的赤诚的爱,秋分对高庆山忠贞的爱,李佩钟对高庆山含蓄的爱,老温对寡妇孤独无靠而相濡以沫的爱等等,都因战争的缘故而提纯、提升,显得那么明朗而健康。乡土风情和爱情故事使得孙犁的作品成为革命历史题材小说中难得一见的“战争田园诗”和“战地浪漫曲”,在艺术上则如茅盾所说,“他是用谈笑从容的态度来描摹风云变幻的,好处在于虽多风趣而不落轻佻”。
多种抒情手法的运用
为了以诗意的方式表现对纯美的乡土风物、纯朴的人际关系、纯厚的人伦情感、纯真的童年生活的深切眷恋和向往,孙犁的小说采用了多种抒情方式:
直抒
即直接吐露,直抒胸臆。在孙犁的作品中,常用于开篇、插于其间,或者用于结尾,是作家自我情感和主观感受的直接表达,往往与议论结合在一起。如《碑》的末尾:“那浑黄的水,那卷走白沙又铺下肥土的河,长年不息的流,永远叫的是一个声音,固执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声音。站立在河边的老人,就是平原上的一幢纪念碑。”《吴召儿》叙说的是“在阜平三将台小村庄我的一段亲身经历”,作品的开篇“得胜回头”和结尾“联想”是直抒的典型的例子。《山地回忆》的开头,虽然不是独立抒情,似在叙事,但也是以一事勾起怀念、眷恋之情,然后展开故事。
移置
即作家把自己主观的情绪感受情感放到人物身上,借人物的语言、心理活动或行为表达出来,亦即“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如在《嘱咐》中,离开故乡八年的水生回到家中面对妻子时:“他望着她身上那自纺自织的棉衣和屋里的陈设。不论是人的身上,人的心里,都表现出的是叫一种深藏的志气支撑,闯过了无数艰难的关口。”这是将作家的感受移置给人物来表现。在《铁木前传》中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如通过九儿的冥想来表现作家对家乡和童年生活的怀念。
投射
即把作者的主观情绪投射到被描写、被表现的事物上,使被描写的对象着上强烈的主观色彩;或者由对物的描写牵引出主观的情感,再以主观情感来渲染对物的描写。这也如古人所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如在《钟》中为表现村民抗敌的顽强意志,作家写了一棵小榆树:“广场前面长起一棵枝叶茂盛的小榆树,这棵小树向南伸出一个枝干,它顽强的伸出又固执的微微向上,好像是专为悬挂什么东西的。”孙犁作品中写景写物多用这种方式。
多种抒情方式的运用,使孙犁小说中经常出现情景交融、诗意绵绵的优美画面。如《风云初记》中的这段文字,堪称孙犁抒情性文字的经典段落:
这时候,春儿躺在自己家里炕头上,睡得很香甜,并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深,会有人想念她。她也听不见身边的姐姐长久的翻身,和梦里热情的喃喃。养在窗外葫芦架上的一只嫩绿的蝈蝈儿吸饱了露水,叫得正高兴;葫芦沉重的下垂,遍体生着象婴儿嫩皮上的茸毛,露水穿过茸毛滴落。架上面,一朵宽大的白花,挺着长长的箭,向着天空开放了。蝈蝈儿叫着,慢慢爬到那里去。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出现了诸多的表现革命历史、革命战争题材的优秀作品,其中不乏史诗性的鸿篇巨制,如杜鹏程《保卫延安》、杨沫《青春之歌》、梁斌《红旗谱》、吴强《红岩》等等。这些作品,或反映重要的历史事件,或演绎伟大的时代变革,或叙写著名的战役战斗等,塑造了高大的英雄人物,凸显了人民群众和革命者的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精神①,为现当代文学增添了无数亮点。当人们被这些现实主义的作品久久地震撼之时,在人们的心灵深处还有一盏灯闪烁着灼人的光芒,那就是充满浪漫主义气息和乐观精神的“荷花淀派”的作品。他们的作品以生动的情节,清新、朴素而富有节奏感的语言,细腻的心理刻画,浓郁的抒情意味,富有诗情画意的描写等,获得了“诗体小说”的美誉,征服了广大读者的心灵。孙犁作为“荷花淀派”作家的典范代表,无疑更加受到人们的关注,他的短篇小说《荷花淀》如同一篇清新隽永的散文诗,在质朴而坚强的形象、隽美和耐人寻味的意境、洗练而富有浓情的语言三个方面,显示出其独特的“诗意”美学意蕴。
一、质朴而坚强的形象
在《荷花淀》里,孙犁以浓郁隽永的诗意笔触,通过细腻白描的艺术手法,塑造了以水生嫂为代表的几个青年妇女的人物形象,并有机融入小说所设置的情境之中。水生嫂等青年妇女的身上,具备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劳动妇女的勤劳、质朴,以小家为生命重心的朴素的品质。文章一开始,在月夜下,水生嫂一边编着席子,一边等待着晚归的丈夫,为维持家庭生活,辛苦的劳作她能快乐的接受。当丈夫回来后,听丈夫说“明天我就要到大部队上去了”后,编着苇眉子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手让苇眉子划破了。当听丈夫说他已经第一个举手报名后,她赞许而又埋怨地说:“你总是很积极的。”“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作者意在用这一细节和对话描写,来衬托水生嫂的质朴的内心世界。尽管是在残酷的战争年代,她的愿望简单的让人感到了一种真纯之美,她就想守着自己的家庭,与家人相依,厮守着丈夫,那是她一生都想拥有的无尽的财富。
但是,水生嫂毕竟是生活在抗日根据地的劳动妇女,她的思想必然会与时代产生共鸣。日寇蹂躏着她的家乡,她必须让小家的利益服从于民族、国家的利益,她能够克制自己的情感,把对丈夫的爱和对祖国的爱统一起来,支持丈夫参军,让家庭的重担落在她柔弱的肩上。丈夫们走后,妇女们思恋着自己丈夫,“偷偷”地去看望丈夫,却险遭敌人的袭击,她们无意之中把敌人引入了丈夫们的包围圈,而这却让她们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她们所“熟悉”的丈夫。战争不能让女人走开,残酷的现实让她们不甘示弱。回家后,她们商量着成立队伍,参加战斗。水生嫂等几个青年妇女的积极向上的雄心,那种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充分地被表现出来。至此,文章似乎可以结束了,然而作者又加上了一个小小的尾声:“秋季,她们学会了射击。冬天,打冰夹鱼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登在流星一样的冰船上来回警戒。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她们配合子弟兵作战,出入在那芦苇的海里。”这样浪漫而诗意的结尾,使妇女们的形象得到了升华,她们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是战争让妇女们的形象中扎扎实实地蕴含了“坚强”内韵。为捍卫美丽的如诗如画的家乡、安定幸福的生活,是她们用朴素而伟大的感情与男儿们一起搭筑了一条坚强的民族长城,是她们用柔弱的臂膀谱写出一曲曲优美赞歌。
二、俊美和耐人寻味的意境
孙犁曾说:“我经历了美好的极致,那就是抗日战争。我看到农民,他们的爱国热情,参战的英勇,深深地感动了我。——我的作品,表现了这种善良的东西和美好的东西。”②抗日战争中,孙犁跟随革命队伍转战于华北平原,冀西山区,亲身体验和耳闻目睹了抗日军民许许多多“美的极致”的故事。由此,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深深地感动”,这种感动像野火一样燃烧,像火山一样喷发,像江河一样宣泄,于是就自然形成了激情澎湃的诗一样的文字。为充分宣扬“美的极致”,作者在《荷花淀》中不惜浓墨重彩地为人物与故事营造了一种隽美和耐人寻味的意境。
朦胧、隽秀的环境。环境描写最精彩的是小说开头,“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湿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在这幅画面里,让人久久不能忘怀的首先是作者选取的描写对象本身所存在的自然美:月亮、女人、身下的苇席、远处的茫茫的美丽的荷花淀等;其次是描写对象的特殊组合使美进一步升华和丰富:月亮底下,女人编席,远处的荷花淀伴着微风不时地飘出阵阵的荷叶荷花香。第三是作家细腻真挚的话语修辞使作品的自然景物之美得到无限的扩充:“凉爽得很”、“干净得很”、“湿湿润润的”、“柔滑修长”等等,这所有的文字中,哪里有一点战争的硝烟,哪里让人感到环境的残酷作者正是通过这纯美的画面描写,把读者带入了一种隽美的意境,使全文拥有了诗意盎然的朦胧美,引人入胜,形成了诗化小说意境。
战争场面的诗意描写。以往,人们都认为《荷花淀》是一篇战争小说,因为它取材于战争年代、以战争为总体背景,而且从正面描写了一次激烈的枪战。细斟酌却发现,这是一场被淡化了的战争描写,因为人们无法感到战争的枪林弹雨、血肉横飞,敌我双方的较量。笔者浅陋地认为这是一场被孙犁淡化了战争色彩的具有诗意性质的战争小说,孙犁有意削弱了残酷的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无尽的悲凉之感。因而,当水生父亲送水生参军时,竟然把民族的大义放在了生命的首位,他说:“水生,你干的是光荣的事情,我不拦你,你放心走吧。大人孩子我给你照顾,什么也不要惦记。”这是战争年代的父子话别,更可能是生离死别,但没有了离别的凄苦,感受不到由于水生的突然的诀别而引起父亲、妻子的不满和怨恨,没有了如杜甫《从军行》中的“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的惨烈的生离死别的场面,留给读者的只有那如同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一样的质朴的真情和柔美。再如,当妇女们“偷偷”地探夫遇敌后,她们拼命地将船摇进荷花淀,作者开始记录当时人物的视觉和听觉:她们看见的是荷花淀中“几只野鸭扑楞楞飞起,尖声惊叫,掠着水面飞走了”,听见的是“就在她们的耳边响起一排枪”,“她们想,陷在敌人的埋伏里了,一准要死了,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渐渐听清楚枪声只是向着外面,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孙犁犹如一位出色的画家,选取独特的角度,把战斗的场面描画得极为浪漫、可人,读起来,耳目一新,令人叹为观止。人物的动作描写,加上景物描写,寥寥数语,诗意之美便弥漫开来。
三、洗练、含蓄而富有韵味的语言
正如任何一个精通语言艺术的优秀作家一样,孙犁十分重视语言的锤炼,追求语言的极致。他曾说:“语言实际就是群众生活的一部分。”③“因为你同群众一起考虑问题,一同把精神融入到一件事情里去,生动的群众语言,有力的表现手法,附带的收获到了。”④也就是本着这样的创作原则,他的小说语言达到了一种洗练、含蓄、富有韵味的极致,形成了清新朴素、清澈明净的风格,透着一种真挚的情韵。
清新优美而不失挺拔劲健。试看作品开头一段:“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底下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作者巧妙地用“洁白的雪地”、“洁白的云彩”作比喻,虽通俗,但又唤起了人们的种种的联想。接着在用细致的笔墨描写夏夜湖上的景色,作者抓住了“薄雾、清风、荷香”这些富于乡土气息的事物,寥寥几笔就生动地点染出荷花淀的风貌。这种景色与主人公萦回心头的无限的牵挂交融在一起,把读者带进诗情画意之中。再如丈夫们参军后,“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藕断丝连”这几个字,貌似寻常,实则独具匠心,荷花淀的风味、荷花淀的情调同女人们对丈夫的爱恋联系在一起。没有浓烈的语言,没有艳丽的色彩,却显示出作者语言高超的驾驭能力。作品中语言清新优美,但不是轻靡而柔弱,而是秀美显出挺拔劲健的特征,如“那一望无边挤得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这里作者又连用两个比喻,一写荷叶,一描荷花,都让它们赋予了一定的时代色彩和象征意义。“铜墙铁壁”和“哨兵”,显示出抗日战争时期特定的生活内涵,语言准确,表意清晰。本就具体的客观的景物注入了人的主观感情,既加强了特定环境的真实感,又增添了人的战斗的豪情,增添了人的信心和力量,并为描写即将出场的水乡儿女的英雄形象和伏击战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简明而不失含蓄。作者通过几句简明的个性化语言就可以把人物塑造的鲜明生动。最为精彩的一段是女人们议论着去看望丈夫的对话。“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哪里就碰得那么巧,我们快去快回来。”“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这段对话中首先发言的女人坦率地谈论着自己的行为(我不拖尾巴),性格直率;第二个女人找到“充分”的理由(有句要紧的话),是一种急切地坚定看望丈夫想法,含蓄而不直白;水生嫂的话中透着她的沉着冷静,水生嫂话中的省略号,生动而传神地表达出后面一个女人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加之“哪里就碰得那么巧”,生动地表达出女人望夫心切的真实心理;最后一个女人遮遮掩掩,“我本来不想去”,“婆婆非叫我再去”极力掩饰自己,掩饰之余还要加一句“有什么看头啊”为自己开脱,显示出其内向羞涩的性格,鲜明形象。作者通过对话,刻画出几个青年妇女的不同性格。有的心直口快、开朗大方,有的聪明伶俐、机智乖巧,有的细心稳重,虑事周全,有的质朴憨厚,腼腆质朴。着笔不多,但人物之间对比鲜明。
作家在追求简洁的语言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含蓄的语言艺术要求。作者通过简洁的语言委婉地表达出人物微妙的心理,透露着一种含蓄的美。夫妻话别一段中,水生嫂一句“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简单的语言中内涵却是非常丰富的,这是完全了解丈夫体贴自己之后的一种朴素的深情的表述,包含着对丈夫的体谅、支持和信任,还表现了她要承担全部家务的决心和毅力。再如:“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这句简单的话语包含着水生对自己女人的至高期许,是一种简单朴素但深沉厚重的爱,这是那最重要的一句,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这些含蓄的语言里透射着人物内心细腻的情感,展露着一种纯朴的生活之美。
总之,人们惯用“行云流水,明丽天然”来比喻孙犁的小说,因为孙犁小说中所包含的浓郁的抒情韵味和隽永的诗画情境,使他的作品浑然天成,毫无雕琢造作之痕,而且作品中所包含的浓郁的地方风情色彩,更使得他的作品中饱浸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深邃内涵,这些浓浓的“诗意”美学意蕴,确实令无数读者折服。艾青在诗歌《我爱这土地》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孙犁之所以能够写出如此经典的作品,不仅仅是因为他具备作家透视生活的眼光、作家扎实的文学功底,更重要的是,他对家乡白洋淀和对祖国的热爱,带着这种感情,加上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美的熏陶,孙犁笔底流淌的自然是汩汩的诗意。即使处在最困难的岁月,孙犁也能从生活中发现美,并把作品写得诗意盎然。
茹志鹃的创作风格。小说从日常生活中取材,不正面描写生活的巨流大波,而从中截取一片微澜,一朵浪花,加以精细挖掘和描绘,来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精神世界的变化。由此我想到了在微型小说领域中,小小说宁可让故事平淡些,也要把人物写鲜活。它往往通过一个镜头、一个片断、一个场景、一种心绪、一个瞬间的心灵感悟……记录生活的律动,见证生活前行的足迹。通过作者精巧地雕琢,从而达到震撼心灵的力量 <<百合花>>写的只是解放战争的一个小插曲,小说以那条枣红色底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为情节纽带,展现人物的精神面貌。十九岁的小通讯员,腼腆、纯朴、关心群众,当他得知借来的被子是新媳妇唯一的嫁妆时,他又要“送回去”;新媳妇羞涩、真诚,当她知道了人民军队是为了老百姓,她为自己没有把被子借给小通讯员而深感内疚。后来,小通讯员牺牲了,新媳妇就用自己的这唯一的嫁妆——洒满百合花的被子盖在了小通讯员的身上。
赵树理小说以其贴近农村和农民生活而著称,他的文章质朴清新,有乡村题材作品特有的诙谐与幽默《小二黑结婚》是赵树理的代表作之一,他以农民视角、农民语言和农民立场来写作,是真正走入农村生活的作家
孙犁的主要风格是充满浪漫主义气息和乐观精神语言,清新朴素,描写逼真,心理刻画细腻,抒情味浓,富有诗情画意从艰难的战争岁月中发现生活的美和人性之美《荷花淀》这篇小说主要写,在激烈残酷的抗日战争这样一个关系着民族存亡的大背景下,小说选取小小的白洋淀的一隅,表现农村妇女既温柔多情,又坚贞勇敢的性格和精神在战火硝烟中,夫妻之情、家国之爱,纯美的人性、崇高的品格,像白洋淀盛开的荷花一样,美丽灿烂小说中的环境描写的主要作用是:渲染一种氛围,突出人物形象和性格做铺垫
读孙犁的作品,最早是从小说开始的。给我强烈的印象是风格别致。同是战争题材,却很少描绘血与火,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没有复杂的战争描写,而是更多地展示战争中人物心灵的美,却自有一种吸引人的神奇力量。他笔下的白洋淀风光,清新疏朗,散发着潮润润的水气,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弥漫着浓郁的诗意。那时最爱读的是《芦花荡》和《荷花淀》,至今一闭眼,便浮现出朦胧迷离的月光下,听水生说明天要到大部队去,水生嫂的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多细腻、传神的细节哟!
也许是年龄小、阅历浅吧,那时不怎么爱读孙犁的散文,觉得太平淡,没有奇崛的句子,词藻也不花哨,写人叙事,多是白描。那时更喜欢浓妆艳抹,词藻华丽,热烈奔放,甚至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假、大、空”式的抒情散文。随着年龄地增长,阅历地加深,才感到孙犁的散文讲究情感的节制,含蓄蕴藉,朴素洁净,像在水中淘洗过似的,是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大美”,才领悟到浓妆艳抹易,平淡自然难,做到“朴实无华、平中见奇、淡而有味”就更难。这时,爱其散文胜爱小说,对其新时期的散文更是钟情不已。《晚华集》、《秀露集》、《澹定集》、《尺泽集》……无论怀人记事,思及故乡,追忆童年和战争岁月,还是咏物之作,都融入了深刻的生活感悟。孙犁先生不喜欢官场,远离热闹,自甘寂寞,正因有了这种难得的品性,才能长期以宁静沉潜的心态,进入到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宏大深邃的艺术境界。
孙犁先生的散文是“写人生”的散文。他是一位富于哲思的作家,他的这些哲理思考,大都伴随着形象和激情一起出现,所以,在许多情况下,又帮助着其作品诗情画意地形成。他常常从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升华出人生的感慨,在作品中凝聚、昭示着深沉的人生情致,不仅给人以审美的享受,更让人从中悟出关于人生、社会和自然的道理。读其散文,如同聆听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平静随和地倾诉,需静下心来,慢慢地去品读。《黄鹂》中,他充满深情地写道:“各种事物都有它的极致。虎啸深山,鱼游潭底,驼走大漠,雁排长空,这就是它们的极致。”在《贾平凹散文集序》中,他赞喻贾平凹像是在一块不大的园田里耕耘不已的农民,同时又提醒作家:“文艺之途正如人生之途,过早的金榜、骏马、高官、高楼,过多的花红热闹,鼓躁喧腾,并不一定是好事。人之一生,或是作家一生,要能经受得清苦和寂寞,经受得住污蔑和凌辱。要之,在这条道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 孙犁先生生活简朴,不慕荣华,他对头年冬季贮藏的大白菜根部生出的黄白色菜花喜爱之极,精心放在水盆里,摆在书案上。于是便有了那篇字字珠玑的美文《菜花》。他认为菜花小而平凡,但同样是美的。作者在结尾写道:“现在,我已衰老暮,久居城市,故园如梦。面对一株菜花,忽然想起许多往事。往事又像菜花的色味,淡远虚无,不可捉摸,只能引起惆怅。人的一生,无疑是个大题目。有不少人,竭尽全力,想把它撰写成一篇宏伟的文章。我只能把它写成一篇小文章,一篇相当于菜花一样的散文。菜花也是生命,凡是生命,都可以成为文章的题目。”1992年孙犁先生写了一篇意味淡远的《扁豆》。“白扁豆细而长,紫扁豆宽而厚,收获以后者为多。我自幼喜食扁豆,或炒或煎。煎时先把扁豆蒸一下,裹上面粉,谓之扁豆鱼。”写到这里,突然一转,切入1939年的生活记忆,与一个单身游击队员共同生活的时光。“每天天晚,我从山下归来,就坐在他的已烧热的小炕上,吃他煎的玉米面饼子和炒扁豆。灶上还烤了一片绿色的烟叶,他在手心里揉碎了,我俩吸烟闲话,听着外面呼啸的山风。”由物及人,对战争年代同志间生死与共、相见以诚的和谐关系表现了深深的思念与怀想,朴实真挚,情理兼备,境界高远,细中见大,灵动飘逸,炉火纯青。
文如其人。孙犁一生淡泊名利,深居简出,低调为人,爱憎分明。作家谢大光在《孙犁印象记》中说得好:“孙犁的作品和他的为人是完全一致的,可以信赖的。这里可以借用他在纪念俄国作家契诃夫时所说的一段话:‘我们只能从他的作品认识他。……对于像这样一个真诚的作家,我们只要认真地阅读他的作品,便可以全面地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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