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
而百年的京都城已经久未下过雪了。
年轻的君王和更迭了好几代的百姓已经忘记当初开国太宗留下的谶言。他们渴望见到传说中的雪,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
王上最宠爱的小公主终日吵闹着要看雪,爱女心切的王诏令天下有识之士,若谁能带来雪,便赏赐千金。
赏金榜一出,无论是高居庙堂还是江湖散人都有心留意、绞尽脑汁,只要为这位天真刁蛮的小公主带来一场雪,就能千金入囊,甚至加官进爵。
边陲的小酒馆里,驼铃声一过,暴风将至。
酒馆闭门谢客,留下的,都是长途旅人,将要从这里走上好几个月前往东方的京都城。
与外头嚎叫的烈风不一样,酒馆像是一个坚固的壳,将旅人行客的欢笑和疲惫紧紧包裹。尽管会有几个触手一般的细风透过夹缝挠来,也只被酒客轻轻和着头发拂在耳后。
几张简陋的木板拼在一起的桌上,姑娘头戴白色纱巾,两耳挂着珠帘挡住柔媚的脸。
她舞姿轻盈,身形玲珑,弯弯的眼角透出娇媚的笑意。只是一眼,酒暖饭足的食客三魂便被勾去了七魄。
一舞毕,掌声雷动。
姑娘揖了揖礼,金色的瞳孔摄人心魄,她摘下覆面的珠帘,声音像是夜晚啼叫的夜莺一般好听,她骄傲地问道:“你们还见过比奴家跳得更好的舞姬么?”
食客们纷纷摇头,众口一致夸赞着姑娘。
瓜子在嘴里发出“嘎嘣”的一声,那张嘴吐出两片瓜子壳,又大口嘬了一口黄酒后,剔着牙说:“见倒是没见过,但是肯定有比你跳得更好的。”
“胡说,这五湖四海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从未有人说过还有比奴家跳得更好的人。”姑娘不服气,绷直了背看着他。
吃瓜子的是一个粗犷的男子,头戴帽巾,身形壮大,脸颊有一圈浓密却很短的胡渣。
姑娘的目光落在他的腰侧,暗色的横刀,上面有一些复杂的花纹。酒馆往来各色行人,姑娘也是见过世面的。她疑声:“客人是来自京城的官家?”
那人抬了一下眼皮,漆黑的眼里多了一丝得意,他拍了拍那横刀:“你倒是识货。”
“既然官人在京城都未瞧见过更厉害的人,为何不服奴家?还是说,”她朝着他挑了挑眼,媚态十足,“这位官人想和奴家一块儿跳舞,比上一比?”
言毕,酒馆又热闹了起来,食客顺着姑娘的意思对那人嘲笑了一番。其中,自然也裹挟着流气和暧昧不明的调笑。
那人将手里抓着的瓜子丢到盘子里,大部分的瓜子散落在桌上,才显得丢瓜子的人的愤怒和不屑。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着头啐了一口:“无知。你们就没听过太宗的谶言么?”
此话一出,那些人也不笑了。纷纷低下头,三三两两抱头私语。
“可是那句谶言?‘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酒客中一位老者徐徐问道。
他仰天饮罢一杯,用酒杯指了指老者:“不错,正是这句。”
“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官人还当真了?”姑娘轻蔑嗤笑,“难不成,官人还真是为了这个不知真假的谶言来这儿的?”
传说,在国之西南境有一个小村落,那里四季分明,当地的姑娘人人长袖善舞。
“真是重金之下必有愚夫,见过各种寻雪的人士,冲着传闻走迂回路线的倒是只有你一个。”姑娘身姿盈盈走过来,像水蛇一样柔软的身子倚在那人健壮的小臂上,媚眼如丝,“不如……你将奴家带去京城同她们比一比,没准奴家便是你要寻的全天下最会跳舞的人呢?”
那人低头看着她丰腴的胸膛,摇了摇头:“你不是。”
注意到他的目光和言语的拒绝,姑娘气急,仰直了身子,随意指了一处气愤道:“我不是,那谁是呢?她么?”
众人顺着姑娘所指方向看去,那是酒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张简陋的桌子。桌边围着三人,一个看似病重伴随着咳嗽的老妇人,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和一个裹着破旧黑袍的平庸的女人。
众人大笑:“怎么可能!哈哈哈,别说天下第一,便是最简单的舞步都不会吧。她那样怎么会跳舞呢?”
嘲笑声很大,她站起了身,搀着身边的老母亲,带着看着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儿就要离开。
店家前来阻止:“这风太大,要吹上一夜,明早走最好。”
女人摇摇头:“我母亲的病拖不得。”
店家好意关切道:“那也不能走夜路啊,没有太阳在大漠里会迷失方向的。”
“不会。”女人态度坚决。
几个食客也前来劝说,纷纷对方才的嘲笑表示歉意,望她能不要介意留下。
女人不言,沉默的与店家对峙着。
店家自然无法阻止她的离去,只得打开门,叹了叹气。
大风夹杂着细沙呼啸而来,食客们纷纷以袖掩面。等他们再睁眼看的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那女人带着她的家人消失在风沙之中。
姑娘还想继续劝说这那官人,却发现身边坐位空空,酒馆里没了他们一行人的身影。
夜里的大漠更难行路,风沙掩住了指引方向的明星。那女人和老人小孩儿却走得十分顺畅,黑夜与风沙似乎对他们没有一丝影响。
几个人跟着后头,忍不住兴奋道:“看吧大头,我这双眼睛可从来没走眼过。”
“真有你的,鹰眼!”一旁的头狼接茬道,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刀。
那个叫大头的男人将手里攥着的一把瓜子收进胸襟里,悄声吩咐:“夜里行动方便,再过一刻钟就动手。”
还没等到他们动手,风沙突然变大了起来,几乎要把人给刮上天。男人们把刀插在沙土里,紧握着刀柄尽量保证风沙吹起他们的身体也不至于把他们卷上天。
大头眼里进了沙子,却还是红着眼往前看,那风沙中,女人依然正常如故地行走着。
风向猛然变化,将他们从空中狠狠拍下,紧接着一层厚重的沙土便随着风埋了下来。
几人被拍到沙里,迷失了方向。大头抓住鹰眼的脚,想要将他拖出沙地:“走!快走!计划放弃!”
鹰眼却格外固执:“不!快了,马上就可以动手了!”
他们在等待时机,即便此刻被风沙掩埋。
脚下的沙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伸出十几双罪恶的手要将他们拉入地心。
沙已经盖过头顶,身体陷入流沙的漩涡之中,只有半截手掌还在沙面不断地挣扎。
突然,风停了,沙也不往下拽了。顷刻风平浪静,月明星稀,像是方才的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一般。
大头倒在地上,朦胧间的眼眸中看到一个一身雪白的女人在跳舞,跳得极美,像飞舞的仙子一般。
过关的时候,大头朝着门将亮了亮腰上别着的牌子,那门将立即了然地给他们放行。
三个男人带着老弱妇孺过了山海关,像是炫耀自己打的猎物一般的神采奕奕,连带着步伐都飘飘然起来。
鹰眼窃笑,压低了声音拍了拍大头的肩:“我说得没错吧,这雪女天性善良,不会见死不救的。”
头狼凑上来,一个劲儿点头:“可不是嘛!我还以为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这传说居然是真的。”
传说在国之西南境,住着神秘的雪女。说是百年前那场争夺领域大战中战败国的公主,失去国家庇护的公主带走了京城的雪,与族人隐在西南的边缘处。
传说中,她舞姿天上地下无人能及。能引得飘雪共舞,天地为之失色。
“佯装遇难,使得雪女出手相救,继而把她抓住,这法子当真是好。”头狼不住地夸赞着鹰眼。
鹰眼抓着大头的手臂:“兄弟们就指望着那千两的黄金过活,可千万不要被她所魅惑。”
大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浓浊的“嗯”字,算是答应他。
鹰眼是个重情义的丈夫,为了家乡的妻儿和弟兄可以奋不顾身。拥有一双能辩鬼神的眼,也正因如此,外人觉得他不吉利,连码头的搬运干事都不要他,说他会带来灾祸。
“等这事成了之后,你这苦差事也可以卸了,回乡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大胖小子,好好过日子。”鹰眼一双犹如鹰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骨头里。
大头也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他将手里剥好的瓜子仁丢进嘴里,二人默契地大笑起来。
将雪女送进京城,他们便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金,能富裕一族。
大头觉得自己疯了,才拉着那女人纤细的手腕。
他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割断,丢进客栈边的沟渠里。
“快走吧,进了京你就活不了了。”
“多谢。”女人修养极好地揖礼道谢后,又问,“我的母亲和那孩子呢?”
“你逃了,他们自然就没了意义。我保证,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
“多谢恩公。作为答谢,我告诉你一件事。”
望着女人离去婀娜的背影,他有些恍惚:“恩公?”明明是他害他们陷入这一场灾祸之中啊。
而久久留在耳边的,却是她最后的话:太宗的那句不是谶言,是诅咒。
他回去的时候,寂静的门廊闪着一双幽蓝的眼。
“你放了她?”
“她是好人。”
“好人又怎样?你以为王上当真是为了一场可笑的雪才派我们来的么?”
鹰眼说得对。世人都以为王上宠爱小公主,甚至传闻他贪恋善舞女子的胸怀,但真相是什么呢?
他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放了那女人。
“来不及了。”鹰眼靠在门柱上,不再与他争锋相对,坦然地接受他这个兄弟致命的举动。
“你干了什么?”
紧接着,栏下传来马蹄纷沓声,还有一步步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
那是王的军队。他们包围了整个客栈,还追上了逃离的女人。
“为什么不走?”他站在囚车边,问里头关着的女人。他知道,如果她要走,那些军队根本追不上她。
她依然一身破旧的黑袍,惨白的脸:“你保证不了。”
他紧握的拳头渐渐松了下来。是啊,他曾经承诺的,如今却兑现不了。
鹰眼耷拉着眼皮不敢看他,却还是低声道了一句:“他们答应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但之后的押运你不能跟着了。”
简单的两句话暗藏了祈求和判决。他被卸职了,这条命还是鹰眼哀求之下才保下的。
他被流放在大漠之中,徘徊许久后又去了那个小酒馆。
姑娘还是如常地跳着柔媚的舞,听着过往行客的夸赞。也依然调笑着落魄的官人:“你瞧你,当初若是带了我,便不会让你丢了差事。”
他没看她,只顾着将一坛子一坛子的酒从酒窖里搬上来:“她救了我。”
“我也可以救你。”姑娘倚在门廊上,瞧着他卖力干活健壮的身形,“你若是服我,道一声‘姑娘舞技天下第一’,我便嫁你,如何?”
“你不是天下第一。”他弯下腰,整理酒坛的封带。
姑娘气得直跺脚:“你这愣头青,我跳得哪里不好了?我都说要嫁你了,你居然还不肯软下话来,难道说一句‘舞技过人’就这么难……”
“你确实舞技过人。”他回过头,大大的眼睛坠着盈盈的笑意。
姑娘这才意识到这“过人”和“天下第一”的区别。
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气囊囊地跑了。
他却在后头大喊着:“日子你选,我娶定你了。”
后来,小酒馆换了老板,新店家是个粗糙的大汉,吆喝一声房梁都要抖三抖。
老板娘是个丰腴漂亮的美人,尤其是那身段,舞姿卓然。
那后来,听来自东方的客人说,京城终于盼来了一场大雪,极大极大的雪。
一开始,百姓高兴得手舞足蹈,但后来,百姓便不喜欢这雪了。
自王上那日在午门口砍了一个敌国余孽的脑袋后,这场雪便再也没有停过。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厚,渐渐埋没了整个京都城。
而在那白雪皑皑中唯一没被雪覆没的摘星阁上,人们总是能在夜里隐约地瞧见一个身形轻盈却没有头的女人在跳舞。
她越跳,雪就越大。
直到新的王朝来临,开国的将军一脚踏进这曾经繁华的都城时,才将那些被雪掩埋冻死的千万人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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