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歌乱弹

【第一幕】

我在这里做王。

蒙上帝的恩赐，我拥有极大的荣耀、智慧、财富和权利……

我并不知道在这个世代谁还能超越我。父王以他的勇武平定了四境，看啊，西边的异族已经被剿灭，东边的世敌早已臣服为我们的行省，北方诸国不得不向我们朝贡，至于南方的蛮夷，哎，不值一提……只有远方的埃及算是一个敌手，但他们迫于我朝的武力，也早已选择与我通婚，法老的女儿就是我诸位妻子之一。

我，继承了父王的事业，我为至高无上的神修筑了供世人朝拜的神殿，这是我们这个世代的奇迹，远方的国都派来了使者，盛赞我的成就。

他们说我的智慧天下无人能敌。哈，我想这是真的，我洞察世事，没有什么逃得过我的眼睛，神让诸般道理汇于我心。

当然我也拥有极大的财富，黄金、白银、黎巴嫩的香柏木，在我的仓库里应有尽有，数也数不清楚。

所以，并不奇怪，全地的女人都为我着迷，她们期待我的爱情甚于美酒，她们追随着我，希望我能带她们进入王的内室。还记得那自南方地极而来的女王吗？她的美艳足以让所有男人为之痴迷，我也不例外……有人说我用诡计骗到了女王的身子，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只是用了智慧而已……没错，她们爱我是理所当然的。

不仅如此，连我所吟唱的歌都是歌中的雅歌。

“我的佳偶，我将你比法老车上套的骏马。你的两腮因发辫而秀美，你的颈项因珠串而华丽。我们要为你编上金辫，镶上银钉。”……

然而，你可知道这歌中的故事？

城外的那片葡萄园是我的私产。当我还是王子的时候，那就是我的财产。兄长们为了王位争斗不已，大哥若干年前的篡位让父王变得冷漠……那时的母亲和我只想保住性命，于是我们常去那葡萄园小住。无聊的日子太多，以至于我会打扮成牧羊人的样子，在周围的山地放羊。

就这样，我遇见了她。那时她正与女伴们争执，她说她皮肤黝黑，乃是因为替兄长们看守葡萄园而被日头晒黑……

美貌的女子我见得多了，宫中的宴会上，尽是贵族的女儿，她们高贵而美丽。但这黝黑的女子却让我难忘。

我们时常相约见面，她问我：“你在何处牧羊，晌午在何处使羊歇卧……”，而我常说，

“你这女子中极美丽的，你若不知道，只管跟随羊群的脚踪去，把你的山羊羔牧放在牧人帐棚的旁边。”

当我回到王宫参加父王的宴席时，我常会想起她，和我为她作的歌：

“我以我的良人为一袋没药，常在我怀中。

我以我的良人为一棵凤仙花，在隐基底葡萄园中。

我的佳偶，你甚美丽，你甚美丽，你的眼好像鸽子眼。

我的良人哪，你甚美丽可爱，我们以青草为床榻，

以香柏树为房屋的楝梁，以松树为椽子。”

【第二幕】

那时的她常对我唱，

“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但在我看来，她在众女子中如同荆棘丛中的百合花。而我则是她的苹果树，她能欢欢喜喜的坐在我的荫下，尝我果子的滋味，觉得甘甜。

……

那一年冬天，父王病了，病得很重，盖着厚厚的被子仍不觉暖。大臣们商量出一个办法，要寻得一个童女与父王同寝，这样父王就不会觉得冷。然而他们找了好久，却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或者说不能决定谁是合适的人选。

王子们都在竭力推荐从各地搜罗来的美女，谁都知道，这代表着未来的王位。

那个冬天，母亲一反常态的不离王宫半步，她也不允许我离开王宫。她每日服侍父王的饮食医药，借此频频的与大祭司和重臣们会面。终于有一晚，母亲把我叫来，与我深谈良久……

我们没有选择，如果我不能继承王位，我将如我的兄弟们那样在后来被一一处死，尽管作为处死者的滋味其实也不好受……

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回到了葡萄园。

我隔着窗户，目光越过窗棂看着她。她在哼唱，

“他带我入筵宴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

求你们给我葡萄乾增补我力，给我苹果畅快我心，因我思爱成病。”。

我吩咐女仆们不要作声，我走过去，左手托住她的头，右手抱住了她，对她说：

“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

因为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

地上百花开放。百鸟呜叫的时候已经来到，斑鸠的声音在我们境内也听见了。

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

我的鸽子阿，你在磐石穴中，在陡岩的隐密处。求你容我得见你的面貌，得听你的声音。因为你的声音柔和，你的面貌秀美。

要给我们擒拿狐狸，就是毁坏葡萄园的小狐狸。因为我们的葡萄正在开花。”……

我将她带入城中，对她说我去去就来，她显得有些害怕，恳求着对我说：

“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

【第三幕】

她并不知道我是王子，我也无法让她知道。我一度很困惑，我到底该如何再次面对她。好在她并不被允许踏出内宫一步。

她受到了父王的万千宠爱，但我却从内宫警卫们的口中听说，她常常夜间起来，在宫中游荡，好像在寻找谁，偶尔还会错把某个警卫当成她要寻找的人，硬拉他进入她的房间。那可怜的家伙最后会被以“大不敬”的罪名处死，以至于警卫们人心惶惶，夜里见到她都忙不迭的四处逃窜，只留下她喃喃的哼唱，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这让我的心如何能忍？

“我的佳偶，你甚美丽，你甚美丽。你的眼在帕子内好像鸽子眼。你的头发如同山羊群卧在基列山旁。

你的牙齿如新剪毛的一群母羊，洗净上来，个个都有双生，没有一只丧掉子的。

你的唇好像一条朱红线，你的嘴也秀美。你的两太阳在帕子内，如同一块石榴。

你的颈项好像大卫建造收藏军器的高台，其上悬挂一千盾牌，都是勇士的藤牌。

你的两乳好像百合花中吃草的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

我要往没药山和乳香冈去，直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回来。

我的佳偶，你全然美丽，毫无瑕疵。

我的新妇，求你与我一同离开黎巴嫩，与我一同离开黎巴嫩。从亚玛拿顶，从示尼珥与黑门顶，从有狮子的洞，从有豹子的山往下观看。

我妹子，我新妇，你夺了我的心。你用眼一看，用你项上的一条金链，夺了我的心。

我妹子，我新妇，你的爱情何其美。你的爱情比酒更美。你膏油的香气胜过一切香品。

我新妇，你的嘴唇滴蜜。好像蜂房滴蜜。你的舌下有蜜，有奶。你衣服的香气如黎巴嫩的香气。

我妹子，我新妇，乃是关锁的园，禁闭的井，封闭的泉源。

你园内所种的结了石榴，有佳美的果子，并凤仙花与哪哒树。

有哪哒和番红花，菖蒲和桂树，并各样乳香木，没药，沉香，与一切上等的果品。”……

听，她对我和唱：

“你是园中的泉，活水的井，从黎巴嫩流下来的溪水。

北风阿，兴起。南风阿，吹来。吹在我的园内，使其中的香气发出来。愿我的良人进入自己园里，吃他佳美的果子。”

……

【第四幕】

父王过世了。那一晚，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并迅速的控制了我的大脑，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我进入了内宫，直奔她的寝室，我知道父王瞑目之后，她必然被单独圈禁。我要兑现我的诺言，在那“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去接她，我还特意换上了牧羊人的衣服。

我来到她的房前，轻轻敲门，说，“我的妹子，我的佳偶，我的鸽子，我的完全人，求你给我开门，因我的头满了露水，我的头发被夜露滴湿。”

门内沉默良久，传来她的声音，“我脱了衣裳，怎能再穿上呢。我洗了脚，怎能再玷污呢。”

那是她的声音！我情不自禁，从门孔里伸手进去，要打开门闩。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上的没药要滴到我的手上……可就在这时，有武士从后面上来，把我架开。我看到了母亲，母亲吩咐武士速速带我赶去正殿，大祭司已经率领群臣等候我去登基。

我听到身后传来喊叫，我看到警卫们对她拳打脚踢，她的披肩被扯起丢弃，风中隐约着她的吟唱：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我嘱咐你们。若遇见我的良人，要告诉他，我因思爱成病。”……

“我的良人，白而且红，超乎万人之上。

他的头像至精的金子。他的头发厚密累垂，黑如乌鸦。

他的眼如溪水旁的鸽子眼，用奶洗净，安得合式。

他的两腮如香花畦，如香草台。他的嘴唇像百合花，且滴下没药汁。

他的两手好像金管，镶嵌水苍玉。他的身体如同雕刻的象牙，周围镶嵌蓝宝石。

他的腿好像白玉石柱，安在精金座上。他的形状如黎巴嫩，且佳美如香柏树。

他的口极其甘甜。他全然可爱。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这是我的良人，这是我的朋友。”……

【第五幕】

母亲，哦，不，现在应该叫母后了，数月来的努力获得了回报，父王在弥留之际给她留下了传位诏书，随后大祭司帮助我们除掉了大元帅，并进而瓦解了三哥的叛乱。当我的兄弟们都被处死后，母后跟我说，这个国家已经完全是我的了。

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呢？我一心想着她，要娶她。母后对我说，去吧，这会让你的王位更加荣耀……

于是我用黎巴嫩木，为自己制造一乘华轿。轿柱是用银做的，轿底是用金做的。坐垫是紫色的，其中所铺的乃耶路撒冷众女子的爱情。

我要再次去兑现我的诺言，在那“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去接她。这一次我不再是牧羊人，我是王，我要让她成为王后。

我从旷野上来，以没药和乳香并各样香粉薰身。我的轿四围有六十个勇士，都是国中的勇士。

锡安的众女子都跑出来观看，母后亲手为我戴上了冠冕。

“我妹子，我新妇，我进了我的园中，采了我的没药和香料，吃了我的蜜房和蜂蜜。喝了我的酒和奶。我的朋友们，请吃，我所亲爱的，请喝，且多多的喝。”……

从四方列国赶来参加这盛大婚礼的有六十王后八十妃嫔，并有无数的童女，而我的眼中却只有她：盛装的她，站在窗前，注目前方，似有无限期待。

“那向外观看，如晨光发现，美丽如月亮，皎洁如日头，威武如展开旌旗军队的是谁呢。”我不禁唱到。

“求你掉转眼目不看我，因你的眼目使我惊乱。你的头发如同山羊群卧在基列山旁。

你的牙齿如一群母羊，洗净上来。个个都有双生，没有一只丧掉子的。

你的两太阳在帕子内，如同一块石榴。”……

我向她伸出手。她缓缓朝我走来。

走近，走近……却又擦肩而过，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直到我的身后。

我听到她在轻声吟唱：

“我的良人下入自己园中，到香花畦，在园内牧放群羊，采百合花。

我属我的良人，我的良人也属我。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

我的佳偶阿，你美丽如得撒，秀美如耶路撒冷，威武如展开旌旗的军队。”……

“听阿，是我良人的声音。看哪，他蹿山越岭而来。

我的良人好像羚羊，或像小鹿。他站在我们墙壁后，从窗户往里观看，从窗棂往里窥探。

我良人对我说，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

因为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

地上百花开放。百鸟呜叫的时候已经来到，斑鸠的声音在我们境内也听见了。

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与我同去。”……

我呆立，身体不能动弹。耳边传来六十王后八十妃嫔的呼喊，“回来，回来，书拉密女。你回来，你回来，使我们得观看你。”……

“你们为何要观看书拉密女，像观看玛哈念跳舞的呢。”

【第六幕】

“我下入核桃园，要看谷中青绿的植物，要看葡萄发芽没有，石榴开花没有。

不知不觉，我的心将我安置在我尊长的车中。”

“王女阿，你的脚在鞋中何其美好。你的大腿圆润，好像美玉，是巧匠的手做成的。

你的肚脐如圆杯，不缺调和的酒。你的腰如一堆麦子，周围有百合花。

你的两乳好像一对小鹿，就是母鹿双生的。

你的颈项如象牙台。你的眼目像希实本，巴特拉并门旁的水池。你的鼻子彷佛朝大马士革的黎巴嫩塔。

你的头在你身上好像迦密山。你头上的发是紫黑色。王的心因这下垂的发绺系住了。

我所爱的，你何其美好。何其可悦，使人欢畅喜乐。

你的身量好像棕树。你的两乳如同其上的果子，累累下垂。

我说，我要上这棕树，抓住枝子。愿你的两乳好像葡萄累累下垂，你鼻子的气味香如苹果。

你的口如上好的酒，”……

我的歌声终于让她停住脚步，这是我们当年一起谱过的曲。她停住了脚步，却未转身，只是接着这曲继续唱，

“为我的良人下咽舒畅，流入睡觉人的嘴中。

我属我的良人，他也恋慕我。

我的良人，来吧，你我可以往田间去。你我可以在村庄住宿。

我们早晨起来往葡萄园去，看看葡萄发芽开花没有，石榴放蕊没有。我在那里要将我的爱情给你。

风茄放香，在我们的门内有各样新陈佳美的果子。我的良人，这都是我为你存留的。”……

【第七幕】

我将她安置回葡萄园中。这葡萄园我曾租给别人，为其中的果子，一年收一千舍客勒银子。如今，我每年付给看守果子的人两百舍客勒。

我想起那“牧羊人”的往事：

有一天你对我说，

“巴不得你像我的兄弟，像吃我母亲奶的兄弟。我在外头遇见你就与你亲嘴，谁也不轻看我。

我必引导你，领你进我母亲的家。我可以领受教训，也就使你喝石榴汁酿的香酒。”

那天，你的哥哥们将你从苹果树下叫醒，训斥你说，“那靠着良人从旷野上来的，是谁呢。”“你母亲在那里为你劬劳，生养你的在那里为你劬劳。”

第二日，”牧羊人“去你家里提亲，你的哥哥们对他说，“她若是墙，我们要在其上建造银塔。她若是门，我们要用香柏木板围护她。”

……

“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是耶和华的烈焰。

爱情众水不能息灭，大水也不能淹没。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就全被藐视。”

……

看守果子的人跟我说，他时常听你唱，

“他的左手必在我头下，他的右手必将我抱住。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阿，我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我是墙，我两乳像其上的楼。那时，我在他眼中像得平安的人。”

而我来到葡萄园旁，却只能听到，

“我的良人哪，求你快来。如羚羊或小鹿在香草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