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不爱，我都尽力了

（一）

于乐是遇见左奕时，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的。

她的一颦一笑，甚至连她微微的内八字脚，他都觉得如此可爱。

用宋楠的话说：我们的八年还抵不过你与左奕的八秒。

是的，于乐在第一次遇见左奕后，便向青梅竹马的宋楠提出了分手。

日久生情的爱固然温暖妥贴，可是，于乐不想拖泥带水，不管与左奕结果如何，他想为爱疯狂一次。

于乐以为，宋楠一定会大闹一场，会纠缠，会声讨。

她没有，只是很平静地对于乐说：“谢谢你没有等到所有人都知道了，才最后一个告诉我。”

于乐说：“相反，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事实上，这样的背叛与打击对于宋楠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从高中时开始相恋，可是上大学后，于乐喜欢上了别的女孩，然后，毕业后，为了女孩去了广州。

尽管如此，宋楠还是履约回到了家乡所在的城，先是在法院工作，后来辞职经营着一家家俱的门面。

那些年，当初的同学无比帮衬宋楠，既出自于对同学的帮助，也来源于对一个弃女的同情。

可是，没有人见宋楠低落过，沮丧过，抱怨过，她辞职下海，在男人堆里做生意也是为了于乐。

她说，早晚有一天他会回来，回来后，总得有事可做。

“我不希望自己是于乐人生中唯一的女人，我只希望他可以为我最终离开那些经过他的女人。”说这句话时，宋楠很笃定。

当然，坚信这一点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果然，于乐回来了。

同宋楠一起打理着那个已经很赚钱的小门面，几次于乐向宋楠求婚，宋楠都很不着急的样子：“我们都还年轻，何必早早背上家庭的责任。”

于乐当然乐意于无限期地享有自由。

然后，他遇到了左奕，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于乐是伴郎，左奕是伴娘。

尽管她那天穿的礼服已经足够低调了，可是，在于乐眼里，她比新娘夺目——那是他不曾有过的心动，动用所有的理智都无法熄灭的渴望拥有。

于乐跟宋楠摊牌的第二天，宋楠离开了店面，十天后，于乐听说了宋楠的服装店开业的消息。

这让他的心里安慰了不少。宋楠虽然爱他，很爱，但从来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角色。

于乐最欣赏的，就是宋楠这份随时都能东山另起的坚强。

内敛的于乐很快发现，不是自己不懂浪漫，而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这些年，他一直被宋楠追求着、宠爱着、被浪漫着，如今，他把这些待遇统统给了左奕——接她上下班，每天给她带的早餐都不曾重过样儿，周六周日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他却关门，开着车带左奕自驾游，有时候，他会半夜出现在左奕的楼下，给她打电话，就说一句：我想你了。

常常，说完这句话时，左奕还没怎么样，于乐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些，对于别人来说，都觉得足够疯狂，可是，于乐觉得一切都很么正常，太爱了，如果不以一种方式表达，他会被自己的激情烧死的。

于乐跟左奕求婚的那一天，在半路上遇到了宋楠。

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偶遇，看着于乐手里那大束盛放的白玫瑰，宋楠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忧伤。

她知道，这一次，于乐是动了真格了。

宋楠的眼泪还是让于乐难过了，这么多年，他很少见她哭，以至于他把她当成了不哭的小强。

“要不，这玫瑰送你吧，我再去买一束。”于乐几近口吃地安慰着宋楠。

没见过这么拙劣的安慰，可是宋楠的眼泪更汹涌了。

这也是她爱于乐的原因，他像天下所有男人一样喜新厌旧，可是，他有着最朴素的诚实。尽管这诚实有时很伤人。

“于乐，我等你一年。如果不幸福，就来找我。”

宋楠没有说祝你幸福，她没有那么坚强，善良到希望自己深爱的人与另外一个女人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她用自己的诚实回复于乐的诚实——如果你不幸福，记得还有我。

不是她有多么执着与痴情，在她的心里，除了于乐已经再难盛放别人。

她愿意等，一年为期，给自己的爱最后一次机会。

或许也不是机会，只是一个死心的过程吧。

宋楠走了，与于乐擦肩而过。

此番错过，他们也不知道是一时，还是一世。

（二）

于乐和左奕结婚了。

所有人都以为宋楠要么会大闹婚礼现场，要么一个人饮泣。

可是，宋楠很平静，坐在服装店里，耐心地跟顾客讨价还价。

几个参加完婚礼的同学邀她一起去喝酒，她平静地说：“改日吧。今天喝太容易醉。”

所有人都觉得，只有大悲才会有如此彻底的清醒。

酒没喝成，一个女同学以跟老公吵架为由，那一天寸步不离地留在宋楠身边。

晚饭是在宋楠家吃的，四菜一汤，既家常又可口。

无酒，女同学却吃着吃着就掉眼泪了。

如此好的女子，本来就应该拥有最完美的爱情。

可是，宋楠脸上的表情还像当年那样，云淡风轻，对女同学说：“他只是结婚了，又不是不在人世了。我还是可以爱他的。在不在一起，其实，已经不重要了。爱，就疯狂，不爱，就坚强。”

事实上，宋楠没有多么坚强，当女同学放心地离开，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流泪。

爱一个人，更像是一场独欢，独自快乐，也独自悲伤，没有人能分享，也没有人能分担。

所以，停止申诉，唯有等待。

等待有一天，放下，或者始终放不下。

婚后，于乐很认真地打理着家俱店的生意，依然像恋爱时那样，并不把赚钱放在最首要的位置上，周六周日，仍然会带着左奕自驾游。

可是，日子周而复始，感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浓烈，渐渐寡味。

尤其是经历了几次因琐事而起的争吵时，于乐对这桩婚姻产生了淡淡的厌倦。

厌倦后，就会时不时地想起宋楠。

曾经多次路过宋楠的服装店，但他隔着玻璃看见了她，她却从来不曾抬起头来，与自己和自己的目光相遇。

越是这样，于乐的心里越是怅然。

有同学从外地回来，本来并不热衷参加同学聚会的于乐去了，希望能与宋楠不期而遇。

宋楠天生爱热闹，这样的场合，她不可能不来。

于乐特意迟到，然后看宋楠果然在。

尤其令他安慰的是，她看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平静，丝毫没有幽怨。而对于同学们开的关于他俩的暧昧玩笑，她通通笑纳。

那天晚上，于乐前所未有的热情，频频举杯，跟谁都掏心窝子，最后，还摇晃着结了账。

他希望，这样的聚会可以多一些，这样，他就可以经常见到宋楠了。

不管怎样，他满足了一个男人最大的虚荣——我结了，可是，还有一个人等在老地方。

曲终人散，于乐送宋楠回家。

天很冷，往事却热扑扑地涌上心头，她熬的百合粥，她煮的红茶，还有她那些年无怨无悔的等候。

他以为自己只需享受就好，不想，再回首，这些，都已经刻在心里，成为再也抹不去的记忆。

于乐把宋楠送上了楼，门即将合上的前一秒，他夺门而入，拥抱、激吻、欢笑，从此处到彼处，从夜深到东方微曦。

经过了婚姻，于乐对自己的身体有了足够的自信，他只想不停地给予，让宋楠对自己欲罢不能。

重要的是，他们曾经同居过，可是，那时的宋楠不曾让于乐如此贪婪，如此迷恋，如此此起彼伏。

他在自己的巅狂里，重新认识了宋楠，她的温柔，她的坚强，她的宠辱不惊，她的平和淡定。

清晨，于乐吃完百合粥，离开之前，从后背拥抱了宋楠，他说：“对不起。”

宋楠笑着回应他：“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三）

于乐觉得自己重新恋爱了。

虽然人如故，可是此番重逢，是成熟的激情燃烧。

尽管他也会有负疚感，不管是对左奕，还是对宋楠。

可是，爱就是爱，更何况，尘埃落定的左奕需要的，是婚姻的稳定，而宋楠想得到的，不过是他的爱情——过尽千帆之后的爱情。

这样想的时候，于乐的心中甚至升腾出一份壮怀激烈，对于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自己并不欠，并且在尽最大可能地给。

可是，哪有不被发现的出墙红杏。

不管于乐觉得自己做得多么天衣无缝，最后，左奕还是将他和宋楠堵在了宾馆的床上。

左奕是那么冷静理智，背过身去，让他们把衣服穿好，然后，三个人，坐的坐，站的站，等待着其中一人开口。

收拾停当，于乐才注意到，慌乱的，不过是自己。

那两个女子，都那么从容淡定，一副身经百战、指挥若定的神情。

情场如战场，谁自乱阵角，谁就甘拜了下风。

那么他呢，是什么？

是蚌壳中的那颗珍珠吗？

左奕说：“于乐，你在我们之间做一个选择吧。”

于乐这才知道，其实，自己从来没有想过选择，不管爱哪一个，他最满意的，其实是现在的状况，但这样的状况显然是很难再维持下去了。

那天，于乐的选择并没有什么新意，他不愿意放弃家庭不是他有多么爱左奕，而是一想到离婚的繁琐以及重新开始的种种，他便懒得折腾了。

而且，有一点，他特别坚信，不管怎样，宋楠对自己的爱，一直都会在那里，不离不弃。

“走吧，回家吧。”于乐拉了一下左奕。

都是聪明人，谁也不想把生活弄得风雨飘摇。

可是，于乐并没有就此放弃宋楠，还是会用各种谎言骗过左奕，与宋楠约会，从此城到彼城，从一个谎言到另一个谎言，从一个春天到另外一个春天。

于乐喜欢这样的宋楠，从不纠缠，从不过问，从不给他任何的压力。

（四）

宋楠结婚的消息，于乐是第一个知道的。

就像当初他要追左奕，宋楠是第一个知情人一样。

不是不难过的，不是不舍得的，但拿什么挽留呢？

这场爱里，她度过了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只能委婉地表示一下担心，那个男人是二手的，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而且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

在于乐看来，宋楠这样的出嫁，绝对是自我作贱，或者说是故意自虐给自己看的。

但宋楠还是结了，结了婚的宋楠再也没有约过于乐。

她的手机换了号，但服装店依然开着，所以，于乐还是找得到她。

可是，她对他的态度真的跟对待其他顾客没有任何区别。

于乐曾不止一次见到那个男孩跟宋楠顶嘴，于乐不止一次想把那个无礼的男孩掐死，但宋楠却不急不恼，一副拿毒药当糖吃的幸福状。

又一个同学聚会，散场后，于乐强行将宋楠留下，两个人站在冬日的街上，相对无言。

于乐艰难措辞：“你痛苦给谁看？”

宋楠看着于乐，问他：“我哪里痛苦了？于乐，我真的很幸福。只要是我选的，我就会死心塌地。对你如此，对现在的老公也是如此。”

于乐说：“怎么可能？他老得能不能干那事我都怀疑，你居然说你幸福。我凭什么相信。我只知道，这辈子，除了我，你不会再爱别人。”

宋楠笑了，笑得那么沧桑，也那么陌生，笑得于乐想起了那句话——谈笑间，所有岁月灰飞烟灭。

“是的，都结束了，于乐。爱你，我用了十年。而不爱你，我只用了半年。你永远不知道，当你在我家阳台上接电话给左奕，说你晚上不能回，要接待客户时的表情，有多么丑陋。你永远看不到，那日被捉奸在床，你慌乱中穿反的衬衫有多么狼狈，你永远不知道，当我和你只能在暗夜里约会时，我的心有多凉。我不拒绝你，不是我还希望以这件卑微而卑鄙的方式拥有你，我只是希望把这条从爱到不爱的路，走到尽头，给自己一个最残酷，同时也最彻底的无悔。爱你，我尽力了，不爱，我也死心塌地了。”

于乐突然间害怕了，假如他的人生没有了宋楠的无怨无悔、死心塌地，那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年，不正是她对他的任劳任怨，才有了他的恣意昂扬吗？

失去她，谁还会如此不计得失地爱他？！

失去她，他还如何在平淡平常的婚姻里安之若素。

他说：“宋楠，咱们结婚吧。”

宋楠笑场了，她说：“于乐，十年前，婚姻之于我，是这辈子最大的礼物，也是我最大的理想。然后，我用十年的时间见证了这个理想的幻灭。你知道我曾经最爱你的什么吗？”

于乐摇头，眼前的宋楠突然陌生，或许，他从来也不曾了解过，除了她爱他这个事实。

可是，这个事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然改变了。

“诚实。曾经的于乐无比忠于内心。大学时，你移情别恋，第一个通知的人，是我。后来喜欢上左奕，你也没有先把我蒙在鼓里。你追随着内心的感受，爱或不爱。尽管每次受伤的都是我，可是，我都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骗我。可是，你结婚了，你依然来找我，然后对左奕撒谎，同时也把我放在了你的谎言里。于乐，请问你，请你自己照照镜子，我凭什么还爱你？我爱你，不是求什么结果，只想等来彻底死心的那一刻。”

（五）

宋楠走了，这一次，是她自己主动转身。她曾经有多执着，她现在也就有多坚决。

于乐想伸出手去，但他心里很清楚，对于一个已经不爱自己的人，怎么留得住？而现在的自己，对于宋楠来说，同路人甲没有分别。

路灯真亮，然后，于乐借着路灯的光芒，看到了映在街边玻璃橱窗上的自己。

瞬间黯然——人生之最悲凉，莫过于，你活了那么久，最后，长成了自己最不屑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