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中廷在他二十七岁那年娶了妻,娶的是相府陆家的女儿,陆念青。
在这位小侯爷向陆家提亲时,可惊呆了皇城的一干人等。要知道此前,他是各个红楼楚馆的常客,人送外号“花郎”。
也曾说过此生不娶的豪言,说要一辈子醉生梦死在这桃红柳绿中。然而在突然的一天,他仿佛被高人点化了一般告别花丛粉黛,携着聘礼风风火火地上了陆府,说要迎娶陆相爷的千金。
虽说这白中廷之前是浪荡花公子,不足以托付终生。但是他一正经起来,又让多少皇城的儿郎难望其项背。家世优渥不说,他本身的长处也是可圈可点的。
外表过人,气质卓然,温润谦恭,态度不卑不亢。谁见了此番模样的他,又能说不是良人?陆相爷在朝中权势冲天,早在女儿及笄之后,便被求亲者踏破了门槛。他位高,眼界自然也高,望着若市门庭,竟也没一个瞧得上的。
直到白中廷的出现,他是想都没想就点头应允了,仿佛是一直在等他似的。于是皇城又有不少人感叹,早闻陆**是倾城之姿,与这小侯爷配一处,也算是一对璧人了。
对于这场婚姻,不少人还是送上了衷心的祝福。白府老侯爷尤其开心,次日省茶时,还将自己家传的千年血玉送给了她。
陆念青本来就贵为相爷之女,老侯爷这一举动又让白府上下的人更加明白了她的地位,因而有不少侍仆,都生出了巴结之心。
尤其是她新配的丫鬟梦河,一开口对她满是谄媚的话,低眉顺眼地在她身边供传唤。
可是几个月过去了都不见成果,这位陆**美则美矣,却冷冰冰得不大喜欢与人接近。有时候你兀自在那里耍猴似的逗弄半天,她也没个表现。
因而时间一久,想套近乎的人也绝了这个心,大家凑做一堆时,还会悄悄给她起个小名“木头”。
成亲之后的白中廷,仿佛被人下蛊一样,做了脱胎的改变。原本不务正业的他不仅按时上朝,还把心思伸到了商途上,想为家里的事业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对于他新娶的这名妻子,虽不说宠溺绝伦,但也算是以礼相待十分敬重。一闲下来便会陪她逛小园啊看杂耍戏班子啊,尽能力逗她开心。
次年春来得晚,三月之后的皇城还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仿佛一个岁暮之人的回光返照,煊盛过后便被阳光和暖风带走了。
万物迫不及待地探头,抽新结彩,一片壅壅之意。早在天气有所变转时,小侯爷便寻思着,被冬困了这么久,该带自己的妻子出去踏青了。
春风滋抚过 大地,夺回该有的万紫千红。皇城郊外的山中,百花娇放,姹亮嫣然。
逮着这样一个和风明媚的日子,多少被关闷了一个冬的少男少女欢悦出阁,将踏青的路挤得水泄不通。
小侯爷不知什么时候同自己妻子走丢的,刚刚还拉着手在身后,人群一哄然的错眼,就不见了。
再回过头时,猛然发现自己拉着别人的手。问两个跟来的随从,也都是摇头说不知,没看见夫人。
“你们怎么办事的?夫人她素来身体不好,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他难得拉下眼眸中的温光,狠狠地教训了两个随从一番,旋即又转身奔入了人群中。
晌午的阳乌正烈,不少人游兴疲惫,纷纷找阴凉之处休憩,闹哄哄的山中顿然静不少。
小侯爷是走遍了半个山头,于一处低谷中寻到那抹素色的身影。谷中花团锦簇,鸟鸣自得,在两山夹着的地方还淌了一曲清溪,倒是好一处幽境。
而视线触及的不远处,是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她的头上插了满头簪花,各样都有,纷乱地点缀着,藏了她的乌鬓。
她仿佛全然没察觉到身后有人似的,撩起裙摆,光着一双莹洁的脚踏入了那道溪水中,俯身下去的样子,仿佛在细细地找着什么。
半晌,她忽然一雀跃,撩着裙摆如同饮饱了水的鹿儿,跳上岸边,清冷冷的声音带有几分少女感:“啊!抓到了!”
话音未落,于她手中剥落两点晶光,有个东西从里面一弹,蓦地跌入旁边水中。
她嘴一撇,愤愤然转头,一张绝艳的脸上满是娇俏,“哼,我就不信我抓不到你了!”
言毕,正准备转身时,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夫人,你想要抓鱼,为何不叫我来效劳呢?”
“啊”,一声短促从她檀口中转过,半刻后才局促地回过头,转歪了满头花饰,又是窘迫又是佯装镇定地望着面前的人,“夫……夫君,你怎么来了?”
说罢才恍然察觉自己行头不妥,连忙去摘头上东倒西歪的插花,却被白中廷摆手阻止,“府上人都说夫人你不好接近,然而今日一见,却似乎不是如此呢!你这样,其实挺美的,比之前更美。”
他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长袍,乌履轻捷,走过来都没有很大的声音,眼底满是笑意地望着她。
她像是一个被人逮了小辫子的孩子,脸上红欲滴血,双手绞在一起,也不敢看他,“我本想只玩一会儿就回去的,没想到时间却过得这么快……”
他依然笑望着她,开口间声音能消冰化雪,“无妨,你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
2
那天,他们是踩着夕阳下山的。
陆念青从一副刚开始做贼心虚的模样,到后来索性放开了,也不再捏姿做态,把心底里的话也抖搂给他,“我自小多病,爹爹怕我生异样,因而一直把我养在宅院。只有每年踏春的时候,他才会安排人抬轿子把我带出来观览一番。
“我是冬天出生的,但是我实在是讨厌冬天,我觉得我的一生都是像冬天一样被困在院墙之中。”
她仰头,面对着天上的骄阳,脸上露出了粲然的笑,“我实在是太渴望阳光了,就像我渴望外面的世界一样。”
她告诉他:“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我也不敢与人接近。在我小的时候,本来是交过一个的,是我的丫头小媛。
“但是有一年冬天我病发,让她替我去抓药,她拿了我的金银首饰便跑了。因此延误了我的治疗时间,经此一整,我的身体更不如前。
“我的名字是念青,就是因为冬天太难熬了,所以盼望春天早点到来。”
回去的时候,小侯爷十指灵巧,编了一个花环赠她。她拿着,环到头上低首的瞬间,又悄悄红了脸庞。
两人寻近道回的,路过山崖的几株野梅树时,艳逸的花朵已经凋零,只有少数几片残瓣还旋留在树枝。
风一来,却也没有当时的清芬。白中廷的步子在梅树下顿了顿,仰头忽然叹出一句:“梅花竟然谢了!”
她兀自满心欢喜中,没听出他话中的几丝怅然之意,回头道:“阳春到了,梅花自然该谢了!”又转过头去,拂开遮路的荆条,努力吸取着山野的清香,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啊!百花之中我最讨厌的就是梅了,它代表我讨厌的冬天。其次是菊花,它代表着我讨厌的冬天要到了。”
背后的人目光猝然打在她身上,半晌才挪开。
回去后不久,整个白府的人都说夫人有些变了。具体哪里变了也说不出来,还是常年穿着净白衫子,待人冷冰冰的。
但是一经相处,又发现仿佛不是这样,她就像是变“活”了似的,不大像一个木头了。尤其是望着小侯爷的目光,里面就仿佛春过大地冰消雪破,藏了无数繁花似锦。
陆相爷育有子女三人,头两胎是男儿,均是 不知进取,很不得他的欢心。
倒是小女儿一生下来就独得宠爱,除却鲜让她出门之外,几乎是有求必应。
寻日里下了朝,大多数时光也都是和这小女儿待在一起,对词作画,打发她的烦闷。
现如今小女儿出嫁了,虽然同在皇城之中,但禁不住一腔思念,每个月都要去看她两回。
相爷的轿子停在白府门前时,老侯爷亲自去迎接的,两人一路穿廊过舍,到了主厅。小侯爷带了自己的妻子连忙赶去,礼过之后方入座。
他注意到,身边的妻子在与她爹说话时又是与平时不同的。一双清峭的眸子还沾了水光,亮盈盈的带着暖意,身上的白衫都仿佛化作了的雪,融融欲动。她俏生生的声音,仿若林籁泉韵,听得人耳根子都不由软了。
而坐在主位上的陆相爷,卸了冗沉的官务,宠溺写满整张脸,全然不似皇城中那个令人生畏只手遮天的人。
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最终陆相爷问起:“丫头,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若是想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住啊!”
白中廷还来不及去揣测他话里的意思,却见本来依偎在她爹身边的陆念青一转头,满是娇蛮,“起始不习惯那是自然,但出嫁从夫,哪有老回娘家住的道理?”
说着,红唇一抿,一个眼波流转在白中廷的身上,俏媚不及,只余万千情丝。
陆相爷朗笑几声,拍了拍她的肩膀,“看来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有了相公,就忘了我这个当爹的。”
“爹,您说哪里的话?只要您不嫌麻烦,我带着阿青卷了包裹回去长住都行。”白中廷拨平软银色外袍上的一丝褶皱,笑着起身,“我还在想着,爹朋友甚广,各种文人雅士的聚会和酒宴,还想您带我去见识见识!”
目光跳过去,是白中廷银灰色的身影,微屈着,头半低,眼睛里含笑,却看不到尽头。
陆相爷迟疑了一下,并未立即答应他。哪是什么文人雅士的聚会?是朝廷上自家派系的日常罢了。如果带他过去,就是同意他加入我们的党派。而他也可能会借着相爷女婿这个头衔,迅速在我党中开辟一条康庄之道。虽然早有此打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措辞准备推却,左手边的臂膀猛地被人晃动,听得女儿在撒着娇说:“爹,您就答应阿廷嘛!”
他沉吟,还是点了头。
3
后来当白中廷问起她时,“那天在你爹面前,为何替我说话?”
她做了个小猫眯眼的动作,脸上的肉挤成了一堆,鼓鼓的,“因为,我喜欢你唤我阿青。”
丫鬟的身影走近的时候,她又变成了那副冰雪美人的模样。
白中廷为了报答她,端阳节那天晚上,偷偷带她溜出了白府。易装时,她捋捋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问:“万一被你父亲知道,怪罪我可如何是好?”
他揽住她的肩头说:“一切由我承担。”
这是她第一次逛夜市,虽然家中繁华,不缺名贵珠宝。但是初涉人间喜闹之地,心情大好,见什么都是美的。因而一路下来,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并且从不讨价还价,出手豪爽。
然而她这样大手笔的结果就是引来了街上扒手的觊觎。在一个盆景摊前,她低头挑选时,蓦然察觉腰畔一空。
待回过神时,已有身影如鼠窜,在人群中开溜而去。白中廷将一堆物品放在地上,对她说:“你到这里等我,我去追。”
匆匆说完,凌空一翻身,银弧落月,没了他的踪影。
她到底不放心,也顾不得要散了满地的商品,急忙挤开人群跟去。
然而那狡兔般的速度哪是她追得上的,不过转了一个街区,在人烟阑珊处,便连方向都不知道了。
悻悻然准备回到刚才那个卖盆景的地方,眼前忽然冲出两人,身着玄服,面带凶相,分左右挟住她,健步如飞拖到了一处无人的街角。
她惊骇不及,经此一变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也不敢做声。只听得一人在耳边说道:“刚才在那街时还碍着人多,不好下手。没想到你倒自己识趣,给跑开了!”
调虎离山!她脑海中蓦然闪过这个词,刚才那个扒手怕是个幌子,绑票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现下里定然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来怕他们惧于相府的权力而杀人灭口,二来怕他们知道相府的实力又狮子大开口。
她迅速镇定下来,微微喘了口气:“二位好汉如果想要钱财的话,给我笔墨,我亲手写了字条让我相公送来便是。家中几代经商,余钱还是有一些的。”
“我当然知道你家有余钱,今儿在大街上扑了半天,才逮着你这个肥羊的。”身边的彪悍恶狠狠地说着,又威胁道,“我们呢只图个钱财,你呢就当破财消灾,可别耍什么心眼!”
她应承道:“不会。”
她在想着自己接下来写的字条该送给何人送往何处时,于街那边的灯火处蓦然映出一个银白的身影,乌履轻捷,几乎是孤雁般地划了过来。
人还未近,声音已是凌厉盖过,“放开我妻子!”
两个劫持她的人没料到她丈夫找来得这么快,皆是变了脸色,对视一眼,一人扣着她,一人持了匕首,向前挺去。
白中廷的功夫到底如何,她也不清楚,但是从适才的那番追踪看来,对付一两个市井之徒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而对于他那边,她没有过多的担心,她担心的是这两个歹匪斗他不过,拿她来做要挟。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这片刻时间,挣脱手头歹徒的控制。眼珠子一转,屏了呼吸刚想说两句转移他注意力的话,蓦地头上树梢擦动,沙沙声中,一条黑色的身影如同捕鱼的水鸟,悬了尖尖的喙子刺下来。
寒光闪过,面上一阵辣痛,同时身后一股力往前推了一下,应该是拿她在挡着,又一道声音起:“哥,黑狼来了,我们这票干不成了,赶紧走!”
黑狼,是皇城有名的大盗。传言只要他看上的宝贝,就没有得不到的。
陆念青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的刺痛从右颊蔓延到左下颌处,穿过鼻骨,穿过唇角,裂出了鲜血。
那道雪亮的光芒就抵在眼前,仿佛下一刻就会闪花她的整张脸,退到无路可退时,她索性闭起了眼睛。
倏地,左手边被一股大力拉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宰了你!”
滚热的鲜血流了半脸,凄厉可怖,她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闪烁的刀光,以及交缠在一起的两条身影,许久都没有反应。
4
白府也不知道请了多少个妙手神医,但对于少夫人脸上那道长且深的疤都无济于事。
她的脸,还是被毁了。那个被称为“黑狼”的盗贼被白中廷当场杀死,带她回府时当晚遍请皇都里名医,然而都是望着她那张糊了血液的脸,不住摇头。
消息传到陆相爷的耳朵里,这位丞相连早朝都没去上,赶过来可谓气得不轻,抬起巴掌就要往白中廷脸上掴去。
幸而老侯爷在旁边劝下,一边呵斥自己的儿子,一边安抚着相爷的情绪。
陆相爷给了他这个面子,但是事情依旧没了,他要白中廷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容貌对于女人来说,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白中廷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面向床上的妻子,一字一句起誓:“我对我逝去的娘发誓,此生只有一个妻子。如若再娶再纳,我生前流离死后失所,我娘的英灵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宁。”
陆相爷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又安慰了女儿一番,在白府用过午膳才离去。
陆念青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出白府的大门了,转睫之间,竟然在家里捂了两个季度,冬天踩着飒飒的步子逼来。对于她毁了容貌一事,府中有不少人都在私议。
但见白中廷非但没有弃嫌她,反倒是比之前更上心,每日都抽了功夫陪着。时间一长,大家也觉得无甚乐趣。
加之有一次两个小丫头给少夫人送药时,出门叽咕了两句“真吓人”,之后便被白中廷撵出府上,下人也不敢再嚼舌根了。
但是,陆念青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之前就不大爱与人接近,这下出了此事,更觉得自己像是见不得人,成日里躲在房间,就连丈夫叫她出去游园都是怏怏不乐的。
快到正午了,白中廷出去处理些生意上的事,还未回来。她坐在书案旁,胡乱地翻了几页诗卷,目光又不由地踱到一边的铜镜上。
镜中的女子姿容绝丽,一泓秋碧中清凌凌的,带了点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水来。然而目光移下去时,在左边的脸颊处蜿蜒了一道暗粉色的新疤,如同烈风呼过,吹皴了一张如花面庞。
她瞳孔中的万千风情瞬间一黯,枯如深冬碧草。
“阿廷,在没遇到你之前,我本是不在乎容貌的。往日那些来我家求婚者,不是看上我的家世,就是容貌。我想找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可是如今,容貌没了,我怕我没有什么可留住你的地方……”她抚着自己的伤口,喃喃道。
时隔半年,这伤依然如同热火般灼痛着她。
窗外斜进来一梗梅枝,看样子是早梅,在等待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白中廷对梅花情有独钟,他还告诉她,在府邸的后园植了一片梅林。她盯着眼前的梅枝,怔怔出神,身后响起脚步声,也没察觉。
白中廷故意放大的脚步声,直到她身后,都未见反应。挨着她站定,替她理了理云鬓乱发,声音放得很柔,“夫人,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从铜镜里对上他的目光,右手不知觉地又抚摸上了颊边的伤疤,问道:“你爱我吗?”
白中廷的目光在铜镜里与她交汇,却不似她的这般带着逼人的亮意,而是无声暗了下,却依然盯着她,答出一字:“爱。”
她又看了一阵,才转过身,忽然死死抱住她的腰身。埋首于他的衣理中,点燃了一身灼热一腔情意,“那么,阿廷,我们生个孩子吧!我很想有一个,属于 我们 两的孩子。”
他顺势抱住她,吐出一字:“好。”
“阿廷,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爹娘,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嫁给你虽说是父母之命,可是起始的时候,我是没打算把心交出去的。我除了我爹娘,我不相信别人。那天去踏春的时候,你带我去河里抓鱼,去山上摘花,还编了花环给我。这是在我的一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虽然端阳节那天晚上带我上街游玩给我烙下了终生遗憾,但是能跟你一同上街的美好也让我终生欢喜。”
她哽咽道:“我很爱很爱你。”
5
大夫说她宫寒,怕是很难怀上身孕。她为此调养了三年,却依然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三年里,白中廷忙于朝事,虽然对她关怀如往。但是少了每日的陪伴,总觉得心中空缺了什么似的。
而且在这倥偬的时光中,她恍惚有种错觉。他如同腊月的梅枝,她好比盛夏的阳光,已渐渐被时空所错开。
那道于满山春色中,采下鲜花给她,微笑着纵容她的身影,有时候看来,竟然成了幻觉。
大夫吩咐她不能受寒,天冷时最好少进行户外活动。虽已冬过,初春时节。她依然要用手炉,踩着旧年的驼绒大靴,肩披猞猁裘,裹得跟团棉絮似的在房内翻书。
她二哥陆成东踏了凉风过来,门吱呀一声开,却没进屋,环视了屋中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半晌才道:“妹儿啊,中廷呢?”
陆成东鲜少来白府,记忆中不超过三回。他平日里的家,是那章台柳红墙花。或者某个茶肆赌坊,再者远游射猎。
他一张脸上满是喜色,半只脚踏了进来,准备多说两句,搓着手,“你可真别说,中廷这人还是挺够义气的!那么大的事情都能给我摆平,怨不得爹千选万选才挑了他。”
他喜冲冲地招着手,“妹子,都下午了,他还没回府吗?”
“可能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出去处理了吧!”陆念青斜斜望着他,“二哥,要不你到府上等等?再晚些,他应该就回来了。”
“不行啊!我今晚还约了朋友。”陆成东走进来,一把拉起她,软声软气,“府中我不熟,你帮我去找找吧!这么大个事帮我摆平了,我必须要亲自答谢他一番。”
陆念青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笼了手炉往门外走去。天色大寒,天沉如铁,竟然开始飘起了雪粒子。
冷风一迎面,如刃割切,她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又瞥见房中满脸期待与欣喜的陆成东,咬了咬牙,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
适逢天冷,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会去后苑的梅园坐一坐,温两壶热酒,一个人盯着满园梅树怔怔出神。绕过曲廊,假山阁台,于一处白墙拱门内穿过,入眼是满园错森森的梅枝,寒风割落一地残红。
长空撒下霰雪,落到几株晚梅上,仿若星火般又抽出了花芽。
一眼过去,这梅林竟看不到头。她将身上的裘子裹了裹,循着芳道往前躞蹀数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上了那深处的池上小阁。
她的丈夫并不在那里,但是她的步子却没有止住,因为她看见长风掀起了那边压着的一纸白宣。
白中廷善丹青,喜画墨梅,平日里也见过他的手笔。出毫精简,枝干细瘦,花团饱满却又不失隽秀,自带傲人风骨。
莲步上了台阁,只见石桌上被砚台压着的是 一副 刚画成不久的墨梅图,旁誊小诗一首: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陆念青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火炉,只感觉里面冷汗层层尽冒,目光一阵紧缩着。
宫廷娇户女轿夫。
在《明实录》中记载着明朝一个不太为人知晓的户籍名目——宫廷轿户,这个听上去就很费体力的行业,其从业者却是以女性为主!
在明朝的皇宫中,有一种专供皇家役使的服务人员,这种人的名字,听起来就很有趣:女轿夫。我们都知道,古人出门代步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马骡驴牛,它们是很长的时间里替人类进行长途的辅助;然后还有一种是以人力为主的短途辅助,也就是轿子。
有轿子,就必须有轿夫,因为这是一个很需要力气的工作,因此一般都是男人来做,可是明朝怎么会让女人来担当轿夫呢?
据《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八十七记载,明洪武二十年(1387)十一月己卯,太祖朱洪武下令,“取福州女轿户”到南京服役。因为明初八闽族群混杂,民风纯质,礼法不拘,女子天足,从习此业较为正常,所以太祖将当地200多家女轿户迁到了南京明宫边上的竹桥一带,“以便出入宫掖,”为宫中的妃嫔贵妇们服务。
不过,洪武之后,女轿夫就多不见于正史之中了,只在一些皇子公主婚礼仪注中,仍有专职负责抬凤轿的女轿夫偶尔出现。在《宛署杂记》一书中就专列了《女轿夫》一节,详细介绍了明初至万历年间宫廷女轿户的兴衰始末。
按书中所述,宫廷女轿户共193户,均为“原籍福建闽、侯、怀三县(即闽县、侯官、怀安)人,洪武年拨送南京应当女户,永乐年间随驾北都,专供大驾、婚礼、选妃及亲王、各公主婚配应用。给予优免,下帖令其男子在外供给,免其杂差,属大兴县(以上便是抬轿女户的主要工作及其待遇)。”
英宗天顺年间,繁重的支用和工作任务让女轿户难以负担,其数量也开始日渐耗减。及至嘉靖三十一年(1552),女轿户只有8户尚存,为此,嘉靖后期和万历初年,明廷都曾下令从“各坊铺行殷实人户内佥补”轿户,让其在大婚、选女、选婚、上陵等皇家活动中应差服役。
京城北迁后,宫中肩舆大多开始驱使内宦,而宫外轿户则大多由男性服务了,至此,宫廷女轿户逐渐成了一种夕阳产业,成为宫廷礼仪中一项配套差役。
看到这里,也许你会疑问为什么女轿夫愿意抛头露面地卖力气呢?其实上文我们已经提到一些,除了工钱足够丰盛外,只要是被朝廷选中的女轿夫,其家里的赋税可以全免,而且男子也不用按照朝廷的制度,每年给官府做一定时间的杂差,遇到公主大婚,更是每个月可以多领四个钱的福财,因为这个职业,在明朝特别的吃香,很多男人为了能让自己家的女人进宫做轿夫,还会专门花钱去打通关节。
明朝“女户”不只有女轿夫
说起“女户”这个词,可能大家会觉得陌生,《辞源》一书对女户是这样解释的:“唐宋时家无男丁由妇女为户主的民户”,即无夫、无子的寡妇才能成为女户。
苏轼在《上神宗皇帝书》中便如是说道:
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
可见历代统治者都对女户这一弱势群体给予了特殊的优待,下面我们就重点讲讲明朝的女户。
明朝的女户可以分为传统意义上的女户和非传统意义上的女户。传统意义上的女户便指”无夫无子的寡妇充当一户之主“。这种女户在明朝属于“畸零户”即相当于“免役户”,也就是说这些女户可以不用服劳役,这里的“役”指的是杂差。
非传统意义上的女户,大致可分为宫廷女户、宴乐女户以及上文所述的抬轿女户三类,她们都属于宫廷中的一种特殊职业。
所谓”宫廷女户“是指从人户中挑选女子到宫廷当中,其女子所属的家族就变成了女户,可享受一定的优待政策。
有史料记载:“凡在京军民家,选中侍女进入内廷者,嘉靖二十六年准,收充女户,食粮、免差,仍各赏银五两,缎一匹。”
由此可见,宫廷女户享有“食粮”、“免差”的优待,食粮是由朝廷出粮来供养他们,免差即是可以免除杂差。
除了这两项之外,宫廷女户还有机会被钦定为官,但一般只能升到百户而已。这就等于是朝廷用钱、粮食和官位跟女户家里买了个闺女,而且这种职业还是世袭的,只要一户人家成了“女户”,那么世世代代都必须给皇室提供婢女,否则就会被定罪,如果家族中没有闺女也必须得到外面买一个顶替上。
与宫廷女户相似的还有一种叫宴乐女户,宴乐女户主要设于衍圣公府,起初是用于林庙洒扫等劳役,但后来演变成为宴会中享受玩乐所用,违背了初衷,因此后来就被革除了。
说到历史,仿佛只有男性角色一直在熠熠生辉,皇帝、商人、文臣、武将……但是原来还存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她们用女性罕有的毅力和决心闪耀在历史图鉴中,让我们记住她们的名字——女户!
迷香
迷香竖直了身子坐在一道高坎上面。高坎在一片阔大的水田中间。迷香坐在高坎上是为了看一条街。那是条粉红色的街。她的儿子和孙子每天太阳升到两竹杆高的时候,就会从街子西口的荷树下走进来。
秋已到尾巴上了,田地里早就没了水。收割后直叉叉立着的稻茬,经了风霜,已发白。沙洲上的冬毛草呈现出褐黄。河水一落再落,裸露出的石头上残留着被水浸淹过的痕迹。远些的山,看过去仍是一派青色,但与春天比起来,这青就显着老。
迷香双腿从坎上悬下来,似笑非笑地仰着脸朝向半天。顺了她的目光望过去,是几坨正渐渐飘过的云团。迷香的街就在云团里面。
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迷香会突然从高坎上爬下来,然后就迈着小步开始跑,从干裂的田地上跑过,一直跑到沙洲上。她瑟瑟地站在沙洲中央,风从头顶吹过,她斑白的头发就乱起来。
最后,她将朝一块大石头跑去,大石头斜卧在河边的一棵荷树下面。
迷香每天都这么重复着。
迷香第一次坐在高坎上是春日里的一天。那天一大早她从家里出来,她走得很急,没人知道她要去做什么。那时候水气很重,竹枝上水滴吧嗒吧嗒往下掉。到处都是呵牛耕地的声音,犁面把地犁得哗哗响,水鸡子在新犁开的水面上游动。她绕着沙洲游了一圈,最后穿过几条田埂爬上了高坎。
高坎上的草从碎石间立起来高过人头。迷香的身子陷在尚未返青的枯草里面,风吹过来,草就从她身上倒过来伏过去。迷香已经过七十了,脸上的皱纹乱得象草根一样,她的皮肉则呈现着泥土的颜色。陷在草墙中的迷香,若不是都知道她常坐在上面,离得稍远点就看她不出来。
如今的迷香已彻底地成了孤寡人。三年前,她把她的儿媳赶走了。她儿媳不肯走,她用了最毒的话来诅咒,她儿媳就在她的咒骂声里背个布包过了河面上的木板桥。两年前她把她的老儿子赶走了,她的儿子也不肯走,她就把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说你是不是要我死?好,我这就死给你看。她儿子便也提个布包过了木板桥。半个月前她孙子又在她的竹片下走了。
她的儿子和孙子没离开的时候,不少人都见过她提条扁担追着他的儿子和孙子满村子跑。她的儿子或孙子腿脚都比她利落,他们跑远后,迷香就拄着扁担喘气。她的头勾下去一边喘气一边咳嗽,气缓过来她再抬起头。然后就喊,强盗都不敢做你还算啥鸟男人?
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喊,没人不吃惊,同时也就知道她要赶着她的儿子和孙子去做强盗。
枯坐在秋风中的迷香头顶上晃着一轮太阳。风吹动着太阳,太阳在旋转,渐渐地四周围就有了无数的小太阳。这些挂在半天的太阳,渐渐地就成了一张张油饼。油饼围绕着她,不停地飞舞,飞舞间也象是锣面了,锣面后的云团里就展开一条街。
街道傍河,街两边的房屋都是毛竹搭的,略高过人头。街很窄,几步就能跨过。街面铺着细嫩的粉红色石块。一下雨,整条街就象浸在了水里面,待太阳一出来,街面很快又干了。干了后的街面反射出红光来,人走在上面,就仿佛披了一身彩衣。
顺着街道蜿蜒,在街道的东头,迷香看到自已坐在一个木墩上。那是十六岁的迷香。十六岁的迷香已长出一个姑娘的模样了。十六岁的迷香全身都是少女的气味。她坐在家门前的木墩上,这个木墩原本是一棵树,树被砍倒后留下了这个木墩。她面前是一张杂木棍支起的桌子,这张桌子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塌。桌面上放着两个簸箕,簸箕里堆叠着油饼。那时候的迷香是一个卖油饼的少女。
她的儿子和孙子,总是从西面的那棵荷树下走进街道。他们衣着平常,与常人没什么不同,但迷香相信,她的儿子和孙子都已经成强盗了。
迷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已经成为强盗的儿子和孙子走进街道,他们渐渐向她走来。
2
迷香一家原不是本村人,她领着全家来到这个村子是在十年前。那时候她虽然已不年轻,但看上去还很健壮,走在路上,她能将地踩得嗵嗵响。他们住在一间废弃的房子里面。生产队的时候,这房子曾是肥房。它扁扁地立在沙洲边缘,每年入冬后就将一部分牛粪堆在里面。
她领着儿子儿媳和孙子从一条山冲里走出来,那时候她的孙子还只有三四岁。她握根木棍牵着孩子走在最前面,她的儿子儿媳各挑了一担箩,箩里是他们的家当。
后来大家才知道,此前她来过这里,有个男人曾看见她在肥房前站了好一会,尔后进了肥房。男人以为是个平常过路的,进肥房只是为了寻个角落小便。
她们从一排梯田上走下来,踏过木板桥,到了肥房前。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她们会在这地方停留,以为又是一家流浪客。这里每年都能看到流浪客走过。但是她们在肥房前放下了担子。没有歇气她们就开始收拾起来,夜越扯越紧的时候,屋顶上升起了炊烟。
看着从那间低矮的屋子里升起的炊烟大家都很新奇,大人们站在远处看,小孩儿则跑前去,然后跑回来报告说,她们的床铺在地上,她们的灶是几块石头。
肥房边流一条小圳,水极清澈。她们从圳子里臽了水洗脸,也蹲在圳子边淘米洗衣。
她们说话带着明显的湖南口音。因此大家都相信,她们是从湖南那边来的。直到两年后,村人们才知道她们来自黄坳。黄坳与这地方同属一个县,就在几座连绵的大山后面。
有人去过黄坳,知道黄坳是个极大的村子,房屋挤着房屋,曾有过十八座祠堂。
两年时间,她们就在这地方落稳了脚。她们在避静的山冲里开出了荒地,也在肥房近旁的沙洲上种了一大片桃树。
在这个家里面,迷香是魂。迷香的儿子是个极木讷的男人,她儿媳则似乎永远害羞。当然他们都很有力气,开荒种树或下种收割,每天从早干到晚。
大家也终于知道,迷香一家在黄坳,是被赶出来的。
迷香一家在黄坳过得原本也算平静。但有一天,迷香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满山遍野的桃花。盛开的桃花把她映得满脸都红了,她就闻到自已全身都是香气,就象做姑娘时一样全身都弥漫着香气。她的血便渐渐沸腾,她的身子也水灵了,于是她的心就砰砰地跳,继而便烦燥起来。
就在那天晚上,她领着她的儿子摸着黑出了家门。儿子说,去做什么?
她说,做强盗。
一连几天,他们去偷菜,他们打开别人家的菜园门,把村里的菜园扫荡一空。他们把偷来的菜藏在楼上,一到楼梯口就能闻到浓烈的青菜味。
菜园子突然就空了,全村人都惊愕。
迷香又领着她的儿子去偷牛,他们把偷来的牛牵入一座荒山,拴紧在茶梓树上。她准备把全村的牛都偷出来拴到这座荒山上,但在偷第三条牛的时候,他们被逮住了。他们正牵着牛出村口,突然从黑暗之中窜出了几个汉子,将他们按到就打。她的儿子被打得嗷嗷叫,她被打得在地上翻滚,牛在他们身边乱踏起来,幸好没踏到他们的身子。之后他们被捆在祠堂的木柱上。第三天他们就被赶出了村子。
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有时候迷香坐在肥房前的小圳边上,听着圳子里汨汨流动的水声,心里充满悔意。她不明白自已那时咋会那么迷糊,她只记得当时自已全身发燥,血在透明般的皮肤下奔流,看到儿子整天把头勾向裤裆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然,她更不知道几年之后她会再次迷糊。
3
迷香从高坎上爬下来是看到了那个叫吴兵的强盗。沙洲上冬毛草翻滚起伏。她仰着爬满皱纹的脸半开了嘴笑笑地望着半天上的团云,她年轻时的那条街铺展在云团里面。吴兵从一个门廊后面走出来,那是一个竹片撑起的门廊。吴兵的左侧走着一个后生,迷香知道这后生是吴兵帐子里的人。
吴兵是在她的儿子和孙子消失之后出现的。她的儿子和孙子从荷树下走入小街,踩着斜射在街面上的阳光。他们和这地方的每个强盗一样,一点也不象强盗。他们在老丁家的布摊子前停了停脚,随后继续朝街子东头走来。迷香听着他们踩在粉红色石板街上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不容置疑。这是强盗才有的脚步。最后他们走近了一个门榔。迷香注视着他们,等待着他们从门廊里出来。
但是从门廊里出来的,却是吴兵。
迷香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了吴兵。看到吴兵从门廊后走出来迷香从心底升起一股兴奋,她睁大眼盯着这个消失了几十年的男人。吴兵的脚落在石板街面上。迷香的脸热了起来,她听到自已的血扑扑地跳动。但很快地,迷香就恐惧起来。她记得,这个男人应当早就死了,死在一道黄泥坡上,不少人都曾亲眼目睹他死的场面。
吴兵是迷香的第一个男人。这个看上去不高大也不粗壮的男人,曾经是迷香老家一带的强盗头。山寨里大家都喊他王。他的手下遍布每个村落。那些大大小小的强盗有的住在山寨里,有的则与常人一样居家过日子。山寨在一座叫狗狸坡的大山里。吴兵轻易不下山,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坐在山寨里与人下棋。
迷香十六岁那年春,吴兵从街口走进来,那是个雨后的太阳日,迷香照例坐在她家门口的木墩上卖油饼。迷香并不知道有个叫吴兵的男人正朝她走近。迷香的心事在一棵挑树上。坐在家门口的迷香并不能看到那棵桃树,桃树长在她家对面那个店子的后院里。迷香相信那棵桃树一定在夜晚开花了。她想象着花骨朵渐渐张开的情形,脸上就很迷离。
吴兵悄没声息地从她面前走过了,迷香并没有注意到吴兵。后来迷香想起,在她正想象着一滴露水掉在一片花瓣上的时候,眼前曾晃过两个人。他们晃在虚虚的阳光里,而迷香则沉浸在黑夜里的那支桃花上。
吴兵再次到来是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迷香正在洗脚,她府下身揉着自已的脚趾头,她的手指在脚趾肚上细细揉过。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随后就走进了几个男人。
在迷香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答应了把她嫁给吴兵。吴兵的求婚让迷香的父母异常惊喜,他们显然非常中意这门婚事。插在墙壁上的干竹片燃起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迷香的母亲不断地给来人添茶,迷香的父亲与吴兵坐在桌边的条凳上不停地吸烟。
迷香明白自已立刻就要出嫁之后,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兴奋。她看着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她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但迷香想,又有哪个男人会特别呢。
后来迷香知道,那时候她想跟一个男人离开家了。
几年后迷香明白,男人和男人是不同的,有的男人就是特别,比如吴兵。
坐在高坎上的迷香看着吴兵踩着粉红色街面朝东走去,走向十六岁的迷香。从街口走进来的明明是她的儿子和孙子,她不知道她的儿子咋突然就成了吴兵。她望着走近的吴兵,企望这只是一种错觉。
她的脸皱了起来,眼也皱了起来,望着从门廊后面走出来的吴兵,她看到了吴兵那对总是一只长一只短的裤管。吴兵晃动在阳光里,因此除了他的裤管别的地方都不清晰。
整张脸皱成一团的迷香望着半天上云团里的人影艰难地辨别。她不知道那座门廊咋象变法戏一样把人给变了。那是座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门廊,十六岁以前,她不知道从门廊前走过多少次。
吴兵走过了李家的杂货店,又走过许家的印染坊,朝村子东头走来。她越来越恐惧。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把刀,这把刀银光闪闪的,与其它的刀一同挥了起来,随后吴兵的头就掉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落在了一条水沟里。
村口一个女人在骂天,一声高过一声,几个鸭子在池塘里踩起了水。牛静静地啃着老草,风将沙洲上的冬毛草吹得沙沙作响,仿若蝗虫飞过。
迷香站起身子,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从高坎上爬了下来。
4
吴兵与她父亲一起吸过烟的第三天晚上,迷香嫁给了吴兵。那是个有月光的夜晚,迷香坐上了一顶大红花轿,吴兵的四个手下抬着她跨出门走上小街。两边的店子都浸在白雾般的月光里,粉红的街面比平时柔和。鞭炮噼里啪拉地响了几下,鞭炮声停了,锣鼓才响起来。迷香心里本来很平静,但锣鼓一响她突然就发慌了,人也仿佛空了。抬轿子的步子踏得很快,没一会就出小街了。迷香掀开布帘朝后看,小街的屋顶渐渐隐没的时候,迷香想起了她的油饼。接着就想到了她的木摊子,再由木摊子伸向小街两端。
过一个村子后,锣鼓声停了。走得也快起来,一路人急急地行进。迷香整个人空空荡荡,只觉得轿子外的风呼呼响。进山后开始不停地转,一边转一边往上爬,天也越来越显着暗。轿子在一个山坳上停下时迷香以为到了,迷香看到影影绰绰地有些人。但没一会又起轿了。是抬轿的人歇口气。迷香后来才知道,这地方叫青蛙坳,是一道险关。
吴兵的寨子扎在一块大崖壁下,芭蕉叶伸到窗口边。迷香在这过了三年零六个月。三年零六个月后的一天,寨子破了。那一天迷香突然想看太阳是怎么从群山后面升起的。来到这地方之后她再没看过日出。后半夜她开始往山顶上爬,还没到山顶她就听到了枪声。
吴兵手下的一百八十多号人全被串在一根绳子上牵下了山。没过一个月,其间的二十多人就砍了头。
迷香躲藏在山里面。吃树叶和草根,吃得舌头都大了。一天夜晚迷香回到了小街。她敲开家门,父母说,你还回来做什么?逃吧。
于是迷香开始逃。她一直往东跑,逃过了省界,逃到了江西。
迷香知道自已最好的办法是找个男人。她来到一个叫修平的地方。她来到修平的时候一个男人正在埋葬他的女人。唢呐吹得乌哩哇拉响,阴纸抛得满天飞。她嫁给了这个刚死了老婆的男人。这是个喜欢抽烟的男人,一天到晚灰一张脸端个烟斗窝在屋檐下。瞅着这个男人,迷香叹了口气,她想起她家对面那店子后院里的桃花,那株桃花在夜里开了。两个月后迷香逃离了那个村子。她继续往东跑,过了一条又一条河,走过了好几个县,来到一个叫会宁的地方。她在会宁跟着一个整天拿本书的白脸男人过了一年。一年后她又逃了。她忍受不了白脸男人张开嘴睡觉,并且仿佛只进气没有出气的样子。迷香最后逃到了黄坳,嫁给了她儿子的父亲。她儿子的父亲大家都叫他通生毛。这是个高大的男人,全身都长满了毛,一餐能吃五大碗饭。他每天都嗬嗬地挖地和傻笑。这时候迷香已不想跑了。
迷香六十岁的那年,通身毛死了。通身毛给冻死了。通身毛死后迷香就开始做梦,梦连绵着向她走过来。终于在某一天,她梦到了桃花。
5
迷香从高坎上下来,她要去看一片林子。那片林子在她老家小街的河对面,林子前有一个军营。军营里曾有一个中队的兵。他们每天吹号吃饭和睡觉,中队长经常站在桥上弯腰。吴兵是搂着迷香睡觉时突发奇想要捣了这个军营的。他们在那些兵们吃饭的时候突了进去,把这一个中队全打死了,一把火烧了军营。
没多久就来了一个旅,驻扎在小街上。他们将吴兵的山寨捣了后,就把那片林子全砍了。林子里的树全都在齐腰处砍断,看上去就象站了无数的人。
迷香朝河边跑去,她爬上荷树下的大石头。站在石头上的迷香没有看到林子,她朝河对岸看去时小街也消失了。于是她重又抬起头来,天上的太阳又象油饼了,油饼后面的云团里她看到了小街。小街上两个男人渐渐走向十六岁的迷香,那是她的儿子和孙子。
迷香低下头,看着水里自已的影子,突然就哭起来。
1、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的预兆
基础运虽平吉但成功运却甚佳,能得上司或长辈之提拔而得大发展,优秀之良配,但要勤勉,再加上说话及处事均力求和平稳健,而切莫得罪人(不可孤高、自大、刚硬、好胜、出风头等皆忌之,若得罪人须诚心道歉),始方能得大成功及发展。人格地格数,若无凶,身心健而无病。大吉昌
吉凶指数:91(内容仅供参考,不代表本站立场)
2、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的宜忌「宜」宜送行,宜独自饮酒,宜泛舟水上。
「忌」忌赤脚,忌追悔,忌亲吻。
3、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是什么意思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不太愿意坦诚的一天!今天的你往往会把自己的目标放在心里,张扬的你也变得沉稳起来,默默去实现。同时,今天可能会有人央求你帮忙保管或者代理东西,你往往会因此发点小财,但是贪心会使你误事,你还是抱着“小康即安”的念头比较好哦!
做生意的人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代表营利得财。防官司。
本命年的人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意味着有事纠缠、慎防小人设计,宜守不宜进。
怀孕的人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预示生女,秋占生男,慎防跌伤。
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按周易五行分析,吉祥色彩是橙色,幸运数字是6,桃花位在西北方向,财位在正东方向,开运食物是茄子。
恋爱中的人梦见穿红衣人抬轿娶亲,说明稍有化解僵局,慢慢沟通之后婚姻可成。
怀孕的人梦见娶亲,预示生女,春占生男
梦见很多人穿着红衣服的梦,是工作或其它方面有意想不到的成功,因而获利的吉梦。
上学的人梦见抬轿娶亲,意味着如愿录取,得到理想的学校。
梦见鬼娶亲,你今天恐怕会有件让你着急的事情,非常的烦躁,你总会有种担心,怕自己不能做好。你会浪费许多时间在无意义的争执上。
怀孕的人梦见人死了穿红衣服,生女,冬占生男。
本命年的人梦见人抬娶亲轿子,量入为出,不可大投资,退守为要,可保无灾。
梦见别人穿红衣服,必须有扎实的工作经验或专业技能,就能排除障碍,掌握机会,过份主观坚持,容易出差错。
梦见红衣人,对自己的想法很坚持,会让身边的人感受到蛮大的压力哦!学业不太顺利,你还需要坚持多一点时间才能从成绩上见到效果,现在是查缺补遗的好时机呢!同时,好奇、多嘴,往往会在今天给你带来麻烦,你要小心了。恋情的火药味颇浓,多容忍多退让比较好呢!
梦见唱戏,会永远以自己为敌。
做生意的人梦见鬼娶亲,代表反覆不定,宜守成或暂停经营。
恋爱中的人梦见红衣人,掌握时机求婚必有结果,婚姻可成。
恋爱中的人梦见人抬娶亲轿子,互相沟通,误会化解,延后嫁娶婚姻可成。
梦见别人穿红衣服,必须有扎实的工作经验或专业技能,就能排除障碍,掌握机会,过份主观坚持,容易出差错。
恋爱中的人梦见抬轿娶亲,说明需要互相沟通,有希望成婚,不要错过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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