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第16集: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5)

《东宫》第16集: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5),第1张

        在把方尚仪送出了门以后,小枫终于放飞了自我,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小枫道,“你说那个方尚仪,每天说那么多话她也不累……”说着,小枫一屁股就坐到了自己揽月阁的圜丘上,开始揉腰。一旁的侍女见了,连忙奉上了清茶,小枫一边喝茶,一边叹道,“她不累啊,我都累了!”

        小枫见天对着方尚仪那张晚娘面孔,她还督促自己学着学那,搞得自己是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小枫那么活泼洒脱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些呢?所以,在背对着方尚仪的地方,小枫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体面,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连坐垫都不坐了。

        这个位置,后来李承鄞也坐过。就是李承鄞来给小枫送孔明锁,并亲口对她说,他希望她可以留下来,留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时候的小枫穿着家常衣服,连头都没梳,李承鄞见到自己这样随意打扮的未婚妻,也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他坐了下来,靠着小枫坐在了地上,而不是其它的坐垫上,都代表着李承鄞在小枫面前随性、且心理上的地位低于小枫的心态。

        我再来说一下这个专门给小枫奉茶的侍女。此时的小枫,还只是九公主,尚未成为身份更为贵重的太子妃,所以,她身边只有这么一位给她奉茶的侍女。等她入主承恩殿,小枫的身边就变成了随时随地有两位侍女侍奉她了,一位烹茶,一位制香。而且,我可以合理地推断,这两位都是李承鄞的人,她们被李承鄞安排,随侍在小枫的身边,来让李承鄞可以及时得知有关小枫的情况(也许通过时恩传递消息)。否则,他不会那么准时,在小枫去了青鸾殿给瑟瑟送葡萄酒的时候紧接着就出现,也不会在瑟瑟送香包给小枫的时候,及时出现把香包夺走。

        李承鄞对小枫的关爱,总是体现在细枝末节之处,他那么仔细、周密的一个人,当然明白宫闱内部这一整套的日常运转方式。他会刻意留下他想留下的眼线,以传递他想让旁人知道的消息出去;再及时拔除他不想留下的眼线,以把整个东宫摆弄于股掌之间。这一点,到了后面都会一一说到。

        永娘宽慰小枫道,“方尚仪虽然平素严厉了些,可毕竟也是为了公主好。公主用点心,快些学会这些礼仪,自然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永娘可是最贴心的人了,小枫虽然失去了阿娘,却没有失去来自阿娘的照拂。永娘一边给小枫收拾着她用的文具,一边说出了这些话。

        瞧着小枫喝完茶,又去揉了揉脖子,永娘也知道,小枫是真的够了,便又说道,“说到底,公主是想念西州的自由自在了,才会那么反感方尚仪。”这么一句话,把闭目养神的小枫给说愣了,她立刻睁开了眼睛,开始发起呆来。的确啊,我这哪里是反感方尚仪呢?我只是想要像小时候那样,自由自在地在西州生活罢了。

        小枫从小在西州、在丹蚩长大,一向是风一样的女子,才不像中原大家闺秀那样,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呢。这也是本剧中,小枫与李承鄞悲剧结尾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小枫爱慕李承鄞,这与她自由自在的本性是相违背的。因为李承鄞是太子啊,他只能待在东宫,所以,小枫也只能待在东宫,被繁文缛节所萦绕。李承鄞虽然体贴小枫,不让她出席她不喜欢的正式场合,不逼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甚至还准许小枫出宫去玩,但是这些都有一个底线,就是小枫必须要在他身边,要把东宫当作是她的家。

        后来,在李承鄞眼中,小枫差点和顾剑“私奔”,于是在东宫中设下重重护卫,再也不准小枫出宫了。李承鄞为什么在从顾剑那里知道“小枫恨他”的消息以后,那么慌张地拉开承恩殿的门,掀开小枫床前的帘幕,到处喊叫小枫的名字呢?小枫苏醒以后,李承鄞先是在父皇面前,帮小枫把刚刚说下的那些谎给圆了,然后立刻什么都顾不上,立刻带着剑出宫,跑到柴牧那里对着顾剑出了手。在得知了“小枫恨他”的事以后,李承鄞越来越慌张,因为他不曾吩咐东宫护卫,不准小枫再出宫,小枫极有可能像从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和顾剑私奔,所以说李承鄞才慌张成那个样子。他惟恐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小枫就又飞了,在他面前彻底消失。

        所以说,后来的李承鄞在东宫埋下重甲,诱杀顾剑后,事实上也剥夺了小枫再次出宫游玩的可能。甚至,在李承鄞心里,从此后小枫的余生,都不准再次出宫了,就算是去围猎,去参加皇室活动,她都得和自己待在一起,要不然她就会消失,这是李承鄞绝对不肯接受的。东宫只是一个精致的牢笼,让小枫不得不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让小枫不得不遭受内心爱着李承鄞、又背叛了自己亲人的煎熬。那个时候的东宫,与小枫身上自由自在的本性出现了最大的龃龉,是小枫绝不肯再待下去的地方。

        永娘瞧着自己说出的话惹得小枫烦忧了,立刻岔开了话题,道,“不说那些了!我们来学写字吧!公主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小枫沉吟道,“想……家……想家!”

        永娘先是愁云密布,她知道小枫这是伤心了,但是她很快就用笑容把自己的愁容掩饰了过去,道,“那永娘教公主家字怎么写?”说着,永娘又吩咐阿渡,把公主扶过来。

        这时候的小枫,因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爱着李承鄞,所以有很强的思乡之情。后来,小枫在爱上李承鄞以后,这种思乡之情就慢慢地得以缓解,甚至,只要李承鄞肯对小枫好些,她便不那么想家了;只有在李承鄞对小枫很不好很不好的时候(比如李承鄞夺走瑟瑟送给小枫的香包,还说小枫是想害瑟瑟的时候),小枫备受李承鄞冷落的时候,她才特别想家。

        也许,这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小枫生下李承鄞的孩子。孩子会诱发小枫身上的母性,也会极大地缓解小枫孤苦伶仃、漂泊无依的心情。西州是她的家,可是,小枫的孩子生活的地方,也是她的家呀!李承鄞想要和小枫相爱相亲,绝对少不得孩子的助力,所以,他才那么着急去督促小枫,让她喝调理身体的补药吧。

        永娘指了指“家”这个字,小枫立刻轻车熟路地拿起了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照着这个“家”字依样画葫芦,描了下来。

        小枫瞧着这个“家”字,若有所思道,“我是真的想家了!也不知道阿爹阿娘,现在过得怎么样。”

        小枫失忆了嘛,她根本不记得阿娘自刎、阿爹疯癫的事了。在小枫的心里,她被送来和亲中原,必然是阿爹、阿娘的意思,这是对西州有好处的。所以说,小枫虽然那么想家,但她也是真的长大了,她不再任性(这还是小枫的潜意识在起作用,小枫跳下忘川前,自己就想明白了自己和亲中原对西州的好处),哪怕她那么想家,她也想顺从阿爹、阿娘的意志,嫁给豊朝的太子。

        所以说,后来的小枫在得知了李承鄞就是亲手杀死她阿翁的凶手以后,那么崩溃,她也履行了与李承鄞的婚约。与小枫相对的,是李承鄞的慌张。他惟恐小枫不肯嫁她,和他退婚;惟恐小枫要是真的走了,西州也许会派另一位和亲公主过来,父皇也不会反对的——便开始扯谎,说她嫁给他是为了西州。难道李承鄞不知道小枫的阿爹疯癫、阿娘已死的事吗?他不肯说破,还不是为了求得心上人为了她的父母嫁给自己的这个结果。

        小枫失忆了,阿渡可没有啊!她在一旁给小枫磨墨,眼里就止不住地堕了下来,落到了写“家”的墨汁里。阿渡写的那个“家”字,才真是用眼泪磨出来的墨汁写出来的字啊!

        小枫瞧见阿渡哭了,便问道,“阿渡,你怎么啦?”阿渡怎么可能告诉小枫实情呢?她还是希望小枫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哪怕这是一种虚假的幸福。于是阿渡只能强颜欢笑,摇了摇头。

        小枫奇道,“你不会是觉得我的字丑,被我的字丑哭了吧?”阿渡又摇了摇头。

        小枫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字丑呢?在我眼中,小枫作为西州人,中原字是一种外文,她不会写,写得不好是情理之中的事啊!再说了,小枫写得并不丑啊!她只是写得不如中原的姑娘那么赏心悦目而已,只要勤加练习,就可以改观的。(从小枫拿起毛笔蘸墨汁的动作来看,小枫已经习惯了用毛笔写字了,甚至写得非常醇熟。)

        编剧让小枫说出这句话,是为了与后面赵瑟瑟的字做比对。瑟瑟颇通文墨,字写得非常漂亮,小枫又被方尚仪呵斥,被李承鄞只爱瑟瑟不爱自己的假象蒙蔽,才那么看重自己不通文墨、字也写得不好的事。这还是代表着小枫在李承鄞面前,其实非常自卑的心理。(不要觉得只有李承鄞在小枫面前卑微至极了。)只不过,小枫会用她的不在乎来掩饰她的自卑(小枫根本不承认她爱慕李承鄞,也从来没有唤李承鄞一声“夫君”);而李承鄞却因为有权力,总是用伤害小枫的办法来发泄他的自卑(不顾阿渡性命来诱杀顾剑)。

        小枫立刻就想明白了,她又说道,“没事,没事,你是不是也想家了?你也来写一个。”说着,小枫就把阿渡拉到了自己坐过的坐垫上,还给阿渡铺好了新纸,好叫阿渡来写。

        从这一系列的动作上,都可以看出小枫待阿渡亲如姊妹的情意——她与阿渡是不分彼此的。她会让阿渡坐自己的座位,还主动给阿渡铺纸;她希望让阿渡用写“家”这个她觉得很有效果的办法,来缓解她的思乡之情。李承鄞啊李承鄞,你想杀阿渡,就是在杀死小枫,知不知道?

        书鄞为了在玉门关把小枫截住,先是派出了裴照,来镇守玉门关。同时,书鄞知道裴照对小枫的情意,他也不相信裴照会完全顺从自己的意愿,把小枫带回来。于是,他命令看起来是听从裴照号令、实则是听从自己号令的士兵,对着小枫与阿渡开弓引箭,做出一副你们不回去我便射死你们的架势。这里有1个问题,那就是,书鄞难道舍得射死小枫吗?他当然舍不得。他之所以让士兵这么做,不过是在要挟小枫,你不回去,我就会射死阿渡(在书鄞看来,阿渡的生死是非常好的、能要挟小枫回转的一张牌)。

        在得知小枫已经恢复了记忆,再也不肯回头以后,裴照主动对小枫说,“如果太子妃被刺客挟持,我不会放箭。”以此来暗示小枫,能破解太子设下的这个局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阿渡挟持你,然后你们才能出关。小枫一下子就明白了,便让阿渡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裴照立刻下令道,“刺客挟持了太子妃,不要误伤了太子妃,快快开关!”可是,虽然书鄞知道阿渡不会伤害小枫,但是他那么聪明,当然知道这个局里的漏洞,当然也知道,裴照可能出于对小枫的爱,故意提醒她这个漏洞。于是又带着自己的近身随扈羽林郎追了来,制止小枫出关,才最终逼死了小枫。

        阿渡含着泪,蘸了蘸墨汁,开始在纸上写字。在阿渡一笔一划写下这个中原“家”字的时候,导演适时插入了阿渡的记忆——丹蚩被豊朝亡国灭族之前的那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阿渡的手上,甚至还带着孔雀石编的手链,这是她们丹蚩独有的女子装饰,只不过,在对自己有血海深仇的豊朝皇宫里,阿渡只能通过这样的身着旧衣、做着旧式打扮的方式,来凭吊故国,来坚守自己作为丹蚩血脉最后的尊严与荣誉感。

        阿渡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先写下了“家”这个字的部首——“宀”。“宀”当然代表着家之所以成为家,是因为它有屋宇、有为之保护甚至牺牲的人。阿渡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赫失,他勇猛无畏,为了保护自己的部族,他力战到最后一刻,直到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而死去。

        想到了这些,阿渡便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恨意,她手上的力气慢慢加重,甚至到了把毛笔上的狼毫都压倒的地步。这是她亲人的鲜血,横亘在她与豊朝之间,李承鄞甚至是她最大的仇人,她都愿意为了小枫,为了成全小枫对李承鄞的爱,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他(在李承鄞遇刺的时候)。

        阿渡开始写“宀”下面的“豕”字,“豕”这个字,本意为“猪”,也就是说,家是屋宇之下有猪豚家畜的地方。当然,编剧不会这么肤浅,只是提及“家”这个字的本意。她实际上是在说,丹蚩的族人曾经像牲畜一样,被豊朝的军队残忍杀害。所以,导演适时插入了尸横遍野的战场,插入了那些为了保卫铁达尔王、而英勇赴死的丹蚩族人被李承鄞带来的兵甲残忍屠杀的场景。在这里,我甚至能感觉到编剧对战争戕害生灵的批判,胜利者永远是有权力的人(不论是李承鄞,还是铁达尔王),而无辜的平民(不论是豊朝兵甲,还是丹蚩族人),却要为了这份虚假的胜利,或有意、或被迫地献出生命。

        小枫瞧着恨不能已经泣不成声的阿渡,立刻夺下了阿渡手里的笔,道,“好了好了,不写了不写了。”小枫把阿渡揽在了怀里,含着哭腔安慰阿渡道,“阿渡不哭,你一哭,弄得我也想家了。好阿渡,不哭了。”此刻的阿渡,再也没有心思顾及小枫的情绪了,她也真的无法再强颜欢笑,因为她心中亡国破家的痛苦在驱使着她。阿渡是整个故事中,最苦的一个,因为她一直都很清醒,清醒地痛苦,清醒地生活。她从没有为自己活过,她的心里,只有小枫,她也是整部剧中唯一从始至终、别无所求地为小枫着想的人。

        其实,阿渡此时的情绪,也照应了后来小枫在恢复记忆以后的情绪——她恨毒了李承鄞,恨不能亲手杀了他,而且她真的可以做成,但是始终却下不去这个手。这种情绪最后彻底摧毁了小枫,埋葬了小枫,驱使她最后伏剑自刎。

        小枫不是全知全能,但是相对于小枫,永娘知道的是要多一些的。她知道丹蚩被灭之事,知道不管是李承邺也好,还是李承鄞也好,都是小枫的仇人,但是,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她却得对失忆的小枫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于是,永娘只是眼眶湿润了,默默地站在一旁。

        后来,永娘为什么在得知小枫想要逃走的时候,非但没有去告知太子,反而为小枫准备了一大包金叶子做盘缠呢?原因就是在这里。永娘也是完全愿意为小枫打算的人,后来,她从小枫与阿渡的谈话中,得知了李承鄞非但是杀死小枫阿翁的仇人(这还可以解释为国家之间的世仇没有那么简单,李承鄞是出于公义),还是逼死她阿娘、逼疯她阿爹的仇人(这个仇就无法用公义来解释了),还曾经打着爱小枫的名义,对小枫做过那么多下三滥的事(诱杀顾剑、无视阿渡的生死、胁迫小枫进食、把小枫软禁在东宫),永娘再也不肯兼顾太子的利益了,她只想成全小枫,让小枫回西州去。

        镜头又转向了丹蚩,原来,是丹蚩的一位老先生,救了坠落悬崖、身负重伤的顾剑。老先生告诉顾剑,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两个多月了。

        我之所以要强调这个场景,有2个原因。1时间轴。顾剑坠崖的当天,小枫与李承鄞也跳下了忘川,双双失忆。后来,小枫与李承鄞被裴照救起,带回了中原。既然顾剑已经昏迷了2个多月(应该是2个月出头,不足3月),那就意味着,小枫与李承鄞已经忘记了对方2个多月(不足3月)。

        永宁带着珞熙来见小枫的时候,小枫是刚到豊朝半个月,后来,又发生了跟着方尚仪学习宫规、去皇家猎场游猎、与李承鄞重逢的事,所以,这应该是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所以,裴照带着小枫与李承鄞从西境回到豊朝,走了只有半个月左右(应该是不紧不慢地走的,毕竟李承鄞和小枫都受了伤)。这里留下这个的这个伏笔,是为了和后面,李承鄞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术做比对——李承鄞曾经多次利用西境安护府和丹蚩,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2老先生的衣服,是暗红色。后来,顾剑从老先生这里离开,老先生必然会赠顾剑一身丹蚩的衣服,也是暗红色。这里实际上是在解释小枫与李承鄞大婚时,顾剑身穿的那身红色的衣裳。其实,顾剑真的不是想要和小枫双宿双飞,而是他想要穿上丹蚩人曾经给他的衣服,与小枫一同回到西境。

  锦瑟七年冬。

 这是我在宫里度过的第七个年头,我未曾想到这一年与以往有何不同,然而它又切切实实的不同了。

 若是我多留心手掌心的线,可能就会躲开这些弯弯绕绕的情缘,但若是真的躲了去了,我算是翻山越岭也要把它找回来。早知如此就该为自己卜上一卦,就卜:这一年,我会如何遇上他。

 这一年,大王派兵夺取庸城,只两月有余,我军就大获全胜。

 当我第一次听闻慕岁长这三个字时,我正坐在漱园的石凳上浣衣。这件绿罗裙的裙摆处有几处泥迹,许是哪位小郡主贪玩踩中了泥坑。我仔细的搓动污泥,然后把罗裙舒展好,铺在水中,用水的流动带走衣裳上搓洗出来的褶皱。

 白皙的手指在木盆里浸泡的发白,由于长时间的浣衣让我原本纤细的手指变了形状,微微有些浮肿。虽说不是寒冬了,但是凉水还是极刺骨的。

 我旁边的宫女把手放在嘴边呵气,三三两两说着话。她们是不大搭理我的,七年前我来到这里时她们就不理我,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总与她们不同。譬如她们的发髻都是一样的飞天髻,而我的发髻是每天不重的样式。琴棋书画我都精通,诗书礼易也都会背,言语举止与普通的宫女不一样。

 “陈儿,我真想见见那个慕将军,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被挑上去伺候宴席。”

 “姑姑说了,要在我们中挑选一个人去候着,可是只是在廷中角落,看不了全貌的。”

 “能看到一点也是好的,慕将军英俊飘逸,自小在塞外长大,英勇豁达,不似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王爷那般娇弱。这次为大王夺得庸城,听说他是在千人的围攻中带领十几个小将杀出重围的呢,真真神人啊。”

 “神人是自然,否则大王怎会为他一人大摆筵席。小筑,看你这幅模样,是想做将军夫人”

 “胡说什么呢,我哪敢和敏泽郡主抢人。”

 两个宫女互相调笑,惹得珠花乱颤,脸上都羞的红扑扑的,眼里写尽了对那个将军的爱慕。

 慕将军?哪个慕将军?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什么王侯将相,都是污浊宫廷里的寄生虫。而且,我自小反感“慕”这个姓氏,这是一种潜伏在内心的厌恶。

 我将绿罗裙拧干,搭在线绳上晾晒。

 我也有这样一件绿罗裙,是阿爹赠给我的。样式与这件相仿,腰间有一颗极好的珠子,在夜里能发出通绿的光来,甚是好玩。我又惊又喜,欢快的蹦起来勾住阿爹的脖子,阿爹顺势抱起我,哈哈大笑,说我的性子像极了阿娘。

 阿娘什么时候回来看月朗呢

 我眨着乌溜的大眼睛问阿爹。

 月朗乖,等月朗长大了,阿娘就来看月朗了。

 阿爹抱着我,用手掌轻轻的拍打我的背,那语气像极了每晚哄我入睡时给我的故事的语气。

 直到七年前,阿爹也消失在了我的身边,我才明白,阿爹和阿娘再也不会出现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是梓文,他常常来浣衣房看我,他是唯一一个不嫌我身份卑贱的儿时玩伴。在我遭遇变故沦为宫女之时,他完全不理会自己小王爷的身份,执意陪着我,天天来照料着我。

 “月朗,如果能让你摆脱这里,那该多好。”

 梓文在月光下低着头,心疼的抓着我浣衣的手,稚气未脱的脸上全是自责。

 时光游走,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梓文已然长成一个翩翩君子,谈吐间不乏气质。

 “没有什么。”我扬了扬嘴角,瞧见所有的宫女都起身对他行礼,头虽低垂着眼神却不住的对他瞟,忍不住打趣他,“这位俊俏的公子,可别把她们的魂给勾走了。”

 梓文爽朗一笑:“起来吧。”宫女们起身,他微微欠身在我耳边说,“我的魂一直在你那。”

 “别闹。”

 “开个玩笑啦。”他挠挠头,眼睛弯弯的,露出可爱的虎牙,忽又正色道“月朗,近来我军夺得庸城,大王大悦,许诺若我军再得城池,便大赦天下。我军所向披靡,再得城池指日可待,月朗,你很快便自由了。”

 “月朗,等你自由了,搬来我府上吧。”

 未等我回答,他立刻笑道:“不用拒绝我,你知道的,你的拒绝我从来不曾听见。”

 我看着梓文纯净的笑,如枝桠间透出来的细碎阳光,温暖柔和。可温暖柔和的阳光,永远无法照到我的身上,从七年前开始。

 三日之后,我被选中跟随姑姑去席间候着。浣衣房的宫女纷纷忿忿不平,聚在一起挑我的不是,说我给了姑姑好处。

 我确是将梓文从南海带来赠我的紫珠手串送给了姑姑,人人景仰的慕将军谁人不想一睹风采我拿出手的东西比她们的珍珠发簪、胭脂水粉珍贵的多,姑姑自然把我带了去了。

 宫廷之中,赢得永远是有钱有势之人。

 梓文在席间见了我,万分诧异,他知道我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丫头。

 宴席的场面甚是宏大,一组歌姬跪在正中间抱着琵琶奏乐,裙带拖地,各色的彩练分外夺眼。大王坐在金椅上闭目享受悦耳的曲子,两侧的老王后与王后正襟危坐,体态雅然。地面铺着金砖,桌子上的器皿都是用一等一的银制作而成,高官们坐在位上饮着酒。殿内充盈着淡淡的香气儿,玉瓷瓶里一律放着刚刚攀折下来的桃花,两个宫女手捧着桃花立在殿门两侧,门外长长的楼梯两侧站着无数恭迎将军的太监宫女,甚是壮观。

 “连平常时候不露面的老王后也早早的坐在席上,看来这慕将军深得大王重用啊。”

 姑姑感叹道。

 我点了点头。

 这时,小太监大喊通报:“慕将军到!”

 宴上之人的目光都集到了来人身上。

 我立在殿中的一角远远望去,走入大殿的人穿着一身墨绿的袍子,步履翩翩。

 “微臣参见大王。”

 声音倒也低沉富有磁音。

 “岁长快快入座,今日本王赐宴于你,你又何须多礼。”

 对礼法颇为重视的大王也有如此客气之面,看来,大王对这个慕将军真真是爱护至极。

 入席落座之时,我看到他的眼眸明亮如星,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有看我。

 宴会进行的渐入尾声,大多人都微醺了。

 “啪”的一声,一位歌姬的琵琶摔在了地上。

 “大王恕罪。”她惶恐的趴在地上,其他的歌姬都停止了奏乐,放下琵琶和她一同请求宽恕。

 大王微怒道:“怎么回事!”

 歌姬颤抖着身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今日是寡人为岁长设宴之日,你们却如此失误,坏了寡人的心情,来人啊,将这些歌姬带下去,听候处置。”

 “启禀大王,琵琶弹得久了,琴弦便容易断,人也会疲惫、失误,此乃人之常情 。何不如让她们下去休息,微臣愿为大王献上一曲。”

 慕将军离席,竟为小小歌姬说上一番话,倒也风度。

 这一举果然取得效果。

 “早就听闻慕将军妙解音律,今夜能趁此机会给大家谈一曲,实在是求之不得啊 。”

 老王后笑眯眯的对大王道。

 大王挥手让歌姬退下,对着慕岁长许可的点了点头。

 “诸位,岁长一直仰慕高山流水的故事,也希望能如前辈一般遇知音,这次趁着百官云集、才子佳人纷纷,岁长不知在场之人,有谁愿意与我合奏一曲?”

 整个殿中哗然。慕将军的曲艺精湛非常,八岁便名满天下,试问有谁会在大王与百官面前自取其辱

 “哪里有人配与慕将军成为知音?。”

 姑姑摇了摇头,转过头看向我,我正缓步走向中央。

 我站在他的面前:“慕将军,奴婢愿意。”

 百官在底下低低私语,他却是眉目依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像是意料之中。果真是个处变不惊的将军,七情六欲都隐藏的好彻底。

 “请问姑娘芳名?”

 “奴婢贱名月朗。”

 我接过递来的琵琶,熟稔的拨弦。

 如月光倾泻在院落,如阳光洒满整个屋檐,时冷时暖,时沉时昂,像琉璃珠散了一地,跳跃在每个人的耳边,又像夜晚对着星空吹笛,清冷了庭院里的月光。

 我看见他俊朗的脸,眸亮如星,高挺的鼻梁下是抿着的唇,很薄,显得英气逼人,眉宇间有淡淡的笑意,随意拨弄琴弦就能奏出怡人的妙音。他的神气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教书先生,但教书先生又没有他这种超凡的气质。

 曲罢,我整了整微微褶皱的裙服。

 “这场合奏真是精彩非凡。”

 大王起身喝彩,百官称奇。

 大王道:“真没想到浣衣房里也有这等才人,既然你有此等才艺,就把你调去乐舞馆吧

 “奴婢谢大王恩典。”

 回浣衣房的路上,姑姑乐的合不拢嘴,想不到她浣衣坊出了这么一个才人,被选入乐舞馆。

 乐舞馆是宫中歌姬呆的地方,她们的待遇比宫女好得多,大王每年广寻艺术精湛之人入宫,经过严格选拔,筛选出一批佼佼者,入住乐舞馆。因为是被大王所用,所以乐舞馆的人直接由大王管理,也是这个原因,才要把我调去乐舞馆吧。

 我是罪臣之女,他理应如此待我。

 乐舞馆好生漂亮,碧绿色的瓦砖,气派的建筑奢华非常。穿着华丽的歌姬抱着琵琶聚在一起弹奏,看见馆长来了纷纷行礼。

 “小洛,这位是从浣衣房过来的月朗,以后就和你住,由你带着她吧。”

 人群里走出一位女子,恭恭敬敬的答到:“是,馆长。”

 “月朗,我带你去看看乐舞馆吧。”小洛生的眉清目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甚是可爱,“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没想到你的技艺如此出挑,以后可要教教我呀。”

 我还未来得及谦虚,一众歌姬便聚来。

 “我当是哪位高人敢与慕将军合奏,原来区区一个干粗活的小宫女啊。”

 “是啊,有些人不要以为来了乐舞馆就变成了大**,低贱的无论如何都是低贱。”

 好几个人歌姬群聚谈论我,漂亮的眼睛向我射出毒箭。

 “你们说什么呢!”

 小洛为我气愤。

 我拉住她:“小洛,带我看看这里的美景吧。”

 小洛瞪了她们一眼,拉着我便走了。

 三月,桃花开成了海。

 小洛说的不错,清明溪的风景的确精致。清浅的小溪对面一片粉白,似海的桃花开的妙极了,阳光暖暖的,清风一次又一次的邀桃花与之共舞,华丽又纯美。如此美景却长在这样僻静的地方着实可惜。

 小洛说这里是宫中少有的桃花林,所有的桃花中属这里的桃花最为好看。但是这片林子靠近王室陵墓,先皇为了不打扰祖宗休憩,便以这清明溪为界,清明溪以南则为禁区,任何人不得越界。而那大好的桃花则变为远处的风景。

 我脱下鞋袜,提起裙摆,踩着溪水进入桃林。

 置身于桃花树下,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落到发上、袖口,宛如置身幻境。

 “是何人在那里”

 在我拂落衣上桃花时,身后有一男子的声音。

 转过头,四目相对。

 我看见他站在桃花树下,衣冠博带,素白的袍子上淋着三三两两的桃花。一双黑亮的眸子甚是好看,鼻梁高高的,英气逼人,唇角微扬,带着一副处变不惊的笑。

 “慕将军。”我欠身行礼。

 “月朗。”他见是我,倒也没有露出诧异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笑着,“在乐舞馆可好

 “好。”

 “此处桃花甚美,月朗觉得呢?”

 “若月朗觉得不美,怎会身闯禁区呢?如将军一般,月朗爱极了此处桃花。”

 他扬手接住空中下落的花瓣,道:“我不仅爱这桃花,也爱这桃花飞扬的自由,它们随风远走,何等潇洒。我虽声名显赫,却远不如桃花来的自在。”

 “月朗明白将军所想。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这也是月朗所想,也曾是家父所愿。家父一生为国为君,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却终逃不过处死,一纸诬陷加上帝王的疑心,草草了结了一个家族。慕将军,身处宫廷这奸邪之地,须得时时提防奸佞之人,怎会自在?”

 他的眉头蹙了蹙:“你的父母均被奸臣所害?怪不得曾见你在晓轩亭点烛,是在祭奠罢?”

我生来便是愚笨的,终日都将儿女情长的事情视作人生大事。

爹爹常说,若是我能有阿弟的智谋,他和阿娘也不会放心不下我。

我从小便想嫁到上京去,也曾许下心愿非羡哥哥不嫁。

谁知命运弄人,羡哥哥死于一场大火,而我嫁给了他的弟弟。

1

我真讨厌姜绥珀。

何止是讨厌,简直到了恶寒的地步。

我原先没这么讨厌他,

可他竟跑到先帝面前言之凿凿地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此生非我不娶,若是圣上不允准,他便终生不娶。

先帝懵了,我也懵了,我爹更是懵了,一屋子人跪在先帝案前面面相觑,不成想先帝却是最先反应过来,抚掌笑得很是放肆:

「好啊,好啊,小陌儿以后就是朕的儿媳了!」

以陌是我的字,只是这宫里的娘娘们都爱唤我小陌儿。

我这个年代,本是不兴给女孩儿家取字的,可我爹是镇北侯,喻家的小孩既得学文也得学武,既不分男女,那么女孩儿家也得从字。

于是我出生的时候我爹悠悠推开屋内的槛窗望了一眼窗外的纵横阡陌,「以陌」便成了我的闺名,及笄之年又成了我的字。

2

我和姜绥珀其实不熟,我只知道这宫里的小宫女们一个个都怕他。

我小时候跟着阿爹到上京述职的时候,最喜欢的人其实是羡哥哥,

他年纪轻轻就封王了,又是先帝的长子,不光宫里的小宫女们喜欢他,就连那些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京城贵女们都逮着机会赴宫宴,就为了觥筹交错间隙在那人声鼎沸中远远瞧上他一眼。

我 12 岁的时候跳到府里最高的那株银柳树上大声和阿爹宣布说我要嫁到羡哥哥府里去做侧妃,结果被阿爹揪着耳朵从树上揪了下来,义正言辞地告诉我这辈子别想嫁去上京。

我不服,于是和阿爹吵得脸红脖子粗,后来整整三年阿爹真的再没带过我去上京。

接我班的人成了我的亲弟弟喻莳之,每每见这小子去完上京回来后洋洋得意的样子我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阿姊我在上京混的时候,你小子还窝在阿娘怀里吃奶呢!

但我其实也明白,羡哥哥是不可能喜欢我的。

我在岭北兀自摸爬滚打的三年里,没少听臭弟弟跟我绘声绘色地夸耀这大名鼎鼎的岐王殿下和岐王妃琴瑟和鸣的点点细节。

我有些失落,于是呵斥他不准再说了。

喻莳之嘻嘻扮了个鬼脸,学着阿爹的口气装模做样道:

「难道我岭北多少好男儿还比不上京城那帮文弱公子?」

羡哥哥才不是文弱公子呢。我在心里冷哼道。

可我现下前脚才回上京没多久,后脚天子便把我赐婚给了姜绥珀,

一个我遍寻脑中所有零星记忆,也找不到半分痕迹的姜绥珀。

于是我愤愤地侧了眉目去窥伺这姜绥珀究竟是何人,怎么这样居心叵测,才见了几面就迫不及待地想娶我。

后者察觉我投过来的眼神,只是面不改色地轻轻牵了牵嘴角,然后又是缓缓叩拜在地上谢恩道:「父皇体恤儿臣,儿臣感激不尽。」

「皇上,这似乎」我阿爹慌慌张张地想要拒绝,谁知那「不妥」两个字还不曾有冲破唇齿的机会便又被这可恶的姜绥珀给堵住了。

「儿臣定会与谂之相爱相亲,情意不绝!」

他的声音回荡萦绕在养心殿的大殿里,满头黑线的老爹被噎地默默无言,一旁看热闹的大臣和娘娘们神色各异,唯独先帝自己合掌称好。

谂之谂之的真是叫的亲热,才见了几面就说要娶我,喻莳之那小子骗勾栏里的小娘子时也是这样耍嘴皮子的!

3

我叫喻谂之,字以陌,是当朝镇北侯唯一的女儿,今年十六。

年宴时节我被阿爹带进宫里来请封郡主,顺带拜见拜见三年未见的太后娘娘和一众宫里亲眷。

哪知郡主还没封成,却稀里糊涂地被天子给指了婚。

我闷闷不乐地吃完了年宴上的酒,心里琢磨着这五皇子心里打得究竟是什么主意,这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我,怎么就被他看上了呢?

难道是我长得实在太美,摄住了他?

「想什么呢!」我被随行而来的喻莳之狠狠敲了下脑袋,

「阿姊你好好照照镜子,这上京的小娘子们哪个不比你肤白似雪,温声细语的?」

我有些愠怒:「这上京的小娘子也不会和我一样骑马射箭啊!」

「阿姊,你是镇北侯独女,大孟和北羌的边境全靠阿爹撑着,你说他娶你干嘛?」

莳之却是一反往日嬉笑开始跟我分析起来:

「现下你羡哥哥不在了,五皇子姜绥珀入主东宫也就分分钟的事。」

北羌几朝都是大孟的心头大患,我阿爹一生戎马沙场,在孟羌边境不知吓退了多少次北羌铁骑,岭北边陲一众百姓都是对他尊崇有加,也正是如此皇帝为了以示嘉奖,要把我叫进宫来封为郡主。

莳之这么一说我倒反应过来了,娶了我皇帝和我爹便不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做了亲家他孟朝的江山才能更加稳固。

可我不想嫁给姜绥珀,我根本不认识他。

上京坊间有流言,说是姜绥珀放的一把火在香满楼烧死了我的羡哥哥,岐王死了,他才能把皇帝手边一把手的位置坐得稳如泰山。

我原不信,可莳之同我说,这天子家中为了点权力弑兄杀父本就是很寻常的事。

我有些恍惚,于是接到羡哥哥死讯的时候我靠在府里那株银柳下发怔了好久,有点想哭,却呆呆愣愣地哭不出来。

人家喜欢的本就不是我,我如今坐在这树下又哭给谁看?

可是那岐王妃得多伤心啊,说好白首偕老的人就这样走了,连一声诀别都不曾给她留下。

我被羡哥哥的死打击到了,因而后来再不跟阿爹提要同去上京的事,真就听了阿爹阿娘的话开始留意起岭北的好男儿起来,谁知才挑挑拣拣了没多久宫里封郡主的折子就来了。

是命吧,可能我喻谂之就是注定要被带进宫里去的。

「阿姊,」莳之蓦得一顿,「你记着,要是委屈了一定要同我们讲,镇北侯府虽是离上京远了些,可你若受了委屈,多远我和阿爹都会来给你讨公道的。」

我头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地同我讲话,于是鼻子一酸,开始不争气地想哭,

却硬是被我那镇北侯老爹一声低呵给制住了嗓子:「哭什么哭,哪像我喻家女儿!」

我给吓得噤了声,只敢偶尔耸动两下鼻子,端坐着听阿爹训话。

「那五皇子看着不是个好相处的,你以后在宫里,受了委屈要同镇北侯府讲。」

阿爹这次的语气很平静,全然无第一次那般处处透着压抑的怒气。

我的鼻子更酸了,我知这是阿爹在这场不由自主的婚事中唯一能为我做的了,他从前十六年和我讲话的语气里也没有哪次有今天这样无奈且无能为力。

4

姜绥珀究竟好不好相处我不知道,可自打身上背了个准五皇子妃的名头,我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被各式各样的人盯得仔仔细细。

比如德妃娘娘,作为姜绥珀的生母,她那双眼睛有些角度和姜绥珀简直一摸一样,

她总是拉着我的手笑着说「小陌儿要跟珀儿好好处呀」,

然她不看我的时候,我却总觉得她那眸子里隐隐透着凉薄,和她覆在我手背上的手一样,总是冰丝丝的。

还有就是武安侯家的二**陆冉纾,她可真真是个怪人。

我初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未央湖边,那时她被一众官家**围着在其中论诗词歌赋。

我远远站在后面听,可惜声音太小,我只听到她们在讨论着怎么把「陌」字嵌在诗里面听起来才不落俗套。

袅袅婷婷的**们造了半天,不是「陌上花如绮」便是「陌上韶光动」,

似乎这「陌」除了跟「田埂」之意联系在一起,便想不到更好的解意,怎么听都觉得小家子气。

哪知这陆冉纾便就此翩翩然下了定论:

可见这陌字怎么用都是大气不起来的,少用才是。

她话音刚落我火便噌地起来了,这可不就是在明明白白地编排我?!

我进宫前就耳闻这武安侯家的两个女儿大的柔顺,小的乖张,一个成了岐王妃,一个却巴巴地喜欢着捉摸不定的五皇子喜欢了许多年,这后者便是陆冉纾。

此刻她脸上正挂着轻蔑的神色,嘴里反反复复吐着那个「陌」字,在座的京城贵女们一下都知晓了其意。

我今天就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镇北侯府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的干仗好本事!

可我前脚抬出去的刹那就想起来阿爹和莳之离京时叮嘱我的那句「教诲」:

没事少惹事。

我又蔫了下来。

确实,还没出嫁就大闹御花园,阿爹脸上得多没面子,镇北侯府脸上得多没面子。

由此,我收了脚步,准备暗暗把这口气记在心里下次再来算,转头时分却被陆冉纾叫住了。

「真是来得不巧了,小陌儿怎么也在这里?」

她笑盈盈地对着我说道,煞有介事地把「陌」字咬得特别重。

智取,要智取。

我顺了顺气,眉眼弯弯地也对着她笑:

「有胸怀的人造出来的诗是『陌上金羁马,坟前石琢麟』、『樽前狂起舞,陌上醉相扶』,

没胸怀的人才只会围着那田埂上的二两春光翻来覆去地说。」

武安侯家的二**被气红了脸,瞪着眼睛说我是岭北来的野蛮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姜绥珀吓了一跳,

他像个瘟神一样地横在我和陆冉纾面前一字一句冷冰冰道:

「还不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倒知道摆王妃的威风了。」

5

这姜绥珀果然和传闻中的阴晴不定分毫不差,几个月前和皇帝说自己此生非我不娶,几个月后便在青天白日下护着自己的另一个心上人。

呸!真是恶心,我的羡哥哥就不会这样,他只会一心一意地对自己的岐王妃,

哪会和这姜绥珀一样,吃着碗里的还不够,还得巴巴地看着锅里的。

「你这破王妃名头谁爱要谁拿去,我们岭北个个好男儿,谁差你一个啥啥都不行的陈世美!」

我气鼓鼓地扔下这句话,便一甩袖子走了。

真是无语,武安侯嫡次女的出身怎么配不上他王妃的位置了?

何必过来怄我要娶我,现下搞得我日日失了自在不说连洒脱都丢的不剩了。

出嫁前一天晚上,阿娘托人给我送了几扎银柳,她说这是我打小就顶喜欢的,上京那地界怕是也种不出来,以后若是枯了便写信回去问她多要几枝,她就权当是和着这银柳一道在宫里陪我了。

我想阿娘了,可是阿娘和阿爹都不喜欢看到我哭,于是我把那几扎五颜六色的银柳分门别类地放进瓶子里,底下人问起来,我就说这是镇北侯府给我的嫁妆。

其实我打小爱银柳也不光是因为它毛茸茸的甚是可爱,

羡哥哥第一次去镇北侯府的时候曾从府里的老银柳树上折下过两三枝跟我夸说好看,于是那日他煦煦日光下折柳回眸璨笑的样子我记了好多年。

如今想来,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何处飘来的一窗碎雪染上银柳的梢尖,我盯着它们浮浮沉沉徜徉了许久,心却始终定不下来。

翌日凤冠霞帔,我透过薄薄一层红纱留心观察着姜绥珀脸上的神情。

他不去做戏子小生真是可惜了,若不是那日亲耳听到他护着陆冉纾时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他此刻嘴边那抹恰到好处的笑还真有几分要与我连枝共冢的味道。

惶惶望了眼刺眼的白日,我还是拂不去心头那种强烈的幻灭感。

我 16 岁以前曾幻想过无数次嫁作人妇的场景,

或是在碧海边上,或是在岭北归雀山最高的山头,抑或是在岐王府里,

却从未想到过如今是在这太极殿前,阶下跪的满朝文武,竟都是来贺我大婚的。

怎么会呢,我喻谂之何德何能,一个侯府**的婚礼,竟也能办得如此隆重。

只是这台下没有镇北侯府的人。

莳之说北羌新王蠢蠢欲动,必得一刻都不得耽搁地赶回边陲军地。

吉时他若不在战场上,必合着边疆几十万兄弟放白日炮仗贺阿姊大婚。

因而今日卯时被嬷嬷换起来梳妆时,我硬是把尾髻两支小凤钗换成了阿娘送来的银柳枝。

皇后娘娘来为我送嫁时见我固执,又是朱柳,便也消了劝我的念头,由着我去了。

然此时姜绥珀掀我盖头的时候无意触到我鬓边簪着的那两枝银柳,手却是没由来的一僵。

难不成他还怕我这银柳上淬了毒?

怕不是手上染的血太多了,自己行走坐卧心里都不安稳罢!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微微笑着抚上我的眉眼:

「谂之,我不喜欢银柳,下次不要戴了好不好?」

不好!你不喜欢与我何干?本**还不想嫁给你呢!

他这哄起人来的粘腻语气还是留着给他的陆二**罢,我们堂堂正正岭北女子可受不起。

只是人在屋檐下,又是洞房花烛夜,我不好拂了彼此的面子,于是挤了挤笑容道:「家父给以陌带来的嫁妆便只有这几枝银柳,殿下给我留几分念想也是好的。」

他像是早就料想到了我的回答,却未曾收敛笑容,只是在一堂曳曳烛光中执着地盯着我的脸看。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他真叫我害怕。

那日御花园未央湖旁的五皇子和现下我眼前这个所谓的「夫君」简直判若两人,被我拒绝了也不发作,甚至连一丝愠色都无。

就好像他才是台下的那个看客,他把我兀自留在戏台子上看我的独角戏。

末了,他开始替我卸钗除环,本该是侍女来做的事他却是一挥手把侍女都屏退了。我瑟缩了下脖子,他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好像也不像装出来的。

怪不得陆冉纾那样喜欢他,长得虽是比羡哥哥差了点,这装起温柔来的本事可真真是别人学不来的,又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的面护着她,我若是陆冉纾,有那么几刻怕是也要春心萌动的。

可惜我见识过他的变脸之快,他现下装出来的什劳子温柔,在我眼里只能和虚伪做作划等号。

「合衣睡吧。」他终于说道。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果然不喜欢我,不然怎么新婚之夜还要为那陆家二**守身的。

要我说他甚至不必前头言笑宴宴地同我演戏,既本来就各自心有所属,没了旁人看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必说的。

我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都没怎么睡着,他却是在一旁合衣睡得安稳。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不争气地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塌上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小春说殿下下了朝便在前厅等我同去凤仪宫拜见皇后,我瞅了瞅时辰不早便让她速速绾髻,这小丫头笑着打趣我道:

「娘娘们都知道皇妃昨晚必是累着了,不会多为难您的。」

我讪讪一笑,想到姜绥珀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和琢磨不透的性子,对即将又要见到他这件事心里十分抗拒。

我来到前厅的时候他果然已下了朝,这会子连朝服都褪好了,他面色沉静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过去,眼底飞快地掠过几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在希冀着若是穿上这身衣服的是陆冉纾该多好吧,可看重我们家功勋权势,愣是要娶我的不也是他吗?

既是自己求来的,我还不曾怪过他断了我留在岭北的念想呢,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落寞?

他仿若平常那样,又是在众目睽睽下挽过我的手,这相爱相亲,举案齐眉的戏码他怕是演得还不过瘾。

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记叙的必要了,无非是皇后娘娘叮嘱我要好生为姜绥珀打理府里上上下下,早日为他绵延后代之类,

我听过就当耳旁风似的,毕竟姜绥珀在想方设法把陆冉纾娶进大门前,他应该是不会碰我的。

6

我嫁作五皇子妃的第二个月,姜绥珀果真如莳之说得那般,被封作了太子。

这事没掀起多少波澜,毕竟我俩大婚那日的排场,便逾了普通皇子成婚不知多少倍,明眼人都看得出姜绥珀对储君之位是势在必得。

借着他的光,我也一跃成了太子妃。

东宫的殿门都快被前来祝礼的朝臣给踏破了,他却是连个影子都不肯留给人家,独自一人施施然在书房翻书。

真是晦气,我一个弱女子,得在东宫殿门前替他谢客!

这鱼贯而入的老头子们有不少是想把自家女儿送进这东宫来给姜绥珀作侧妃的,德妃娘娘想必也乐得见这东宫热闹些,好早日抱上孙子。

可只有我知道这姜绥珀心里还装着陆冉纾,这偌大的东宫只有我一个女眷,我日日无聊地跟小春谋划着怎么逃出宫去才不会被姜绥珀发现。

一日我送走那老态龙钟仍坚持要来拜贺的工部侍郎后终于忍无可忍,于是我厉声问小春道:

「这武安侯嫡次女哪里配不上他了,他干嘛不肯娶人家还要去招惹她?」

小春连忙捂住我的嘴慌道:「殿下你可真是疯了,武安侯现下在前朝权势滔天,岐王妃当年只差一步就成了太子妃了,难道皇上还会放任他们家再嫁一个太子妃进东宫来?!」

我又被这弯弯绕绕的逻辑给震住了。

莳之说得真是不错,我这榆木脑袋放在这后宫里怎么都是岌岌可危的,连小春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我愣是想了三个月才明白过来。

姜绥珀其实平日里并不怎么爱招惹我,他只是不爱看我头上簪银柳枝。

念及他放着心上人可恋而不可娶的悲惨现状,我终于心软了软,只在自己屋子里插银柳瓶子。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真的很忙,我早上起来的时候总见不上他,午间用膳的时候他也是匆匆几口便又往养心殿去了,有时晚膳时分才回来。

我开头觉得这样蛮好,眼不见心为静。

可不知是不是在一起日子过久了的缘故,那日亥时三刻我本都已准备安歇了,却看他一则口谕又被皇帝半夜叫到御书房去,我居然有些心疼,于是我出声叫住他:「晚间回来我让小春热点饭菜给你。」

他身形蓦地一顿,系披风带子的手停了那么一两秒,我被突如其来的安静搞得有些尴尬,于是我小声又补了一句:「大晚上回来老要被你吵醒」

「不必了。」

他飘飘然说完又飘飘然走了,一袭白鹅绒披风蒙蒙胧消失在夜色里,小春嗔怪道:

「我的好皇妃,平日里你哪天晚上被殿下吵醒过,说这话来怄他何苦呢?」

我竟莫名其妙被她说得生了几分愧疚,决意今夜等到他回来后再去睡,于是我坐在前厅抱了个暖炉,撑着头浅眠。

7

第二天辰时我才在榻上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对上小春满头黑线的脸。

「啊!」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却把小春撞地摔到了地上。

寝殿大门被急遽推开,我对上一身常服的姜绥珀,他转瞬即逝的担忧神情在见到我还着着寝衣之后又变成了蹙眉。

随即便是他退了出去,我和瘫在地上的小春面面相觑。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原来他那张万年无悲无喜的脸竟还露的出担忧的神色。

小春一边坐起来一边讨伐我昨日睡着没陪着殿下吃上消夜的事,我却脑中还回放着他方才进门来时的样子,暗自发笑。

他娶我应该不只是看重镇北侯府的名头吧?小春都说了他昨晚回宫见我睡着了还抱我回来呢,如果他真的对我一丝情分都无,碰都不想碰我吧?

小春见我一个人在那嘻嘻傻笑,以为我睡迷糊了,便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殿下,你看这是几?一还是二?」

「嘁!」

我一把又把她推开了,可那天他横在我和陆冉纾面前跟我剑拔弩张的事也不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

他或许真的只是和我又逢场作戏罢了,万一我和镇北侯府巴巴地告了状,想来他面子上也过不去。

德妃娘娘愈加喜欢我了,这得多亏了姜绥珀人前同我相敬如宾的好本事。

她每每见了我都夸我识大体又稳重,我背地里寻思着那日和陆冉纾大闹御花园的事情怎么一个娘娘耳朵里都不曾传到过,

反倒是我不时劝太子纳妾纳侧妃的事情被这些闲来无事的娘娘们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小陌儿呀,光劝着珀儿纳妾也不是个办法,你既是东宫女眷之首,也得先拿出来个表率才是。」

她笑着打趣我,身上一袭墨绿色的金丝缎面缀珠夹袄衬得她有些时候都有些皇后的气度来了。

我其实蛮可怜皇后娘娘的。

皇后娘娘是皇上的发妻,可却多年无子,太后未去的时候还老抓着这点窜作着皇上另立新后呢。

我瞧了瞧眼前笑得温柔和蔼的德妃娘娘,心里想着若是日后姜绥珀登基,德妃娘娘不会也如此对我吧,这后宫的娘娘个个都是口是心非的主,真要到了那一天也不知可怎么办才好。

我腼腆地笑笑回应德妃娘娘:「以陌既是太子妃,处处给殿下考虑乃是分内之事,早日诞下皇嗣却也是急不来的事」

德妃娘娘应了应,便放我陪姜绥珀回东宫了,不知道为何,今日和他挽着手走在宫里的时候,没往日那般变扭,倒是我有点脸红,于是我稍稍抽了抽手。

结果被他用手臂一夹,挽得更紧了。

我突然想到,前几年莳之跟我说岐王和岐王妃走在宫里小路上也是这样手挽着手的,不知怎么鼻头有点发酸,以是把头埋得更低。

羡哥哥和王妃至少是真心相爱,那我如今站在他身边又算什么呢?

兴许他一开始要的便只是一个身世好性子好、助他成事的太子妃罢,那些旁人看起来情真意切的点点细节,不过都是他混淆人视听的手段而已。

他既亲口在皇上阶下夸下开口说要与我情深意长,这戏至少是得演到他登上帝位娶陆冉纾进宫的。

「不开心?」

他忽地出声惊散了我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绪,我抬头呆呆地看了看他,他也看似认真地瞧着我,我慌乱摇头:「没有的事。」

他闻言嘴边浅浅漾起一抹笑,宽慰我道:「不要胡思乱想。」

真好看啊,他对陆冉纾也是这样笑的吗?可是为什么我有点不甘心呢。

他还是离我好远,我却已经没几个月前那样讨厌他了。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8

我 16 岁嫁进东宫之后,留给我用来思考很多无谓问题的时间比起在岭北来少了不少。

再者岭北现下和北羌的小摩小擦不断,想来我即便是留在那,也是要被阿爹阿娘带到战场上去的。

寒食节家宴过后,宫里骤然乱作一团。

小春说是皇上这次痛风发作地很是厉害,膝盖骨肿得老高。

那日晚间宴席散去之后翌日,他便起不来床,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每日都在塌前轮流奉汤侍药,建国理政的人就成了姜绥珀。

要细说起来,这既是他的所幸之处却也是他的不幸之处。

羡哥哥去了,老二老三又早夭,老四无心权术之争,这顺位下来便到了姜绥珀。他每日熬得更晚,偏偏剩下几个弟弟们又年纪实在太小,帮不了他什么。

这东宫还是只有我一个女眷,只是我抱着阿娘新寄过来的一剪银柳坐在庭中央时,隐隐觉得这紫禁城里怕是要变天了。

这样的担忧实则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它几个月后就得到了印证。

皇帝勉强睁了睁眼睛,看到是我和姜绥珀跪在塌前时吃力地笑了笑,然后把我二人的手合在一处颤动了几下嘴唇挤出几丝细若蚊蝇的声音:

「小陌儿有你护着他朕很放心」

我彼时不明白,怎么就成了我护着他了,可老皇帝如此凄惶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既是行将就木之人所愿,应着便是了,更何况这日后悠悠无尽头的岁月,确实是得我陪着他走下去的。

「珀儿」

他颤颤巍巍地加了力道将我二人的手合得更紧,渐弱枯竭的眼睛牢牢盯着一旁面色毅然的姜绥珀:「你得善待琅瑾」

琅瑾是谁?

姜绥珀应的那一声老皇帝好像不满意,他竟激动地想撑起身子来,吓得我和皇后娘娘还有一众奴才们连连惊叫着不可。

他直直地望着姜绥珀,试图拿自己身上消散渐尽的天子之威来震住他:

「你给朕发誓!」

我被皇帝眼里藏不住的悲愤和忧戚扼得无法动弹,余光处姜绥珀的神情依旧沉静如水,他用另一只还空着的手握住老皇帝青筋尽突的腕子稳道:「我发誓。」

老皇帝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将头重重靠在了明**的软榻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太医许久之后把手探过去时,塌前一干人才知道他已经去了。

9

一堂悲声四溅,满庭哀戚绵绵。

小春偷偷趁着我换上白衣素服的时候告诉我,琅瑾是岐王殿下的遗腹子。

当日岐王下葬之日,岐王妃哭得昏死过去,亏了太医来瞧,才发现王妃身上还残存下了岐王的血脉。

「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这宫里的人提起过呢?」我压低声音问她。

「先帝本想将王妃娘娘接进宫里安胎,不料王妃不愿,硬着头皮一人在冷冷清清的岐王府里生下了小皇孙琅瑾,又不大愿意带他进宫去」

「先帝无法,瞧着她们孤儿寡母家也怪可怜的,就封了小皇孙做小太孙,好借故多派些人照顾看管着」

帝君一家的云游之旅,未有刻意计划,概因凤九玩心重,又带有白滚滚这么个货真价实的小顽童,故而,帝君也懒作打算,走哪玩哪全凭凤九心意。

凤九倒也实在,听得帝君如此说,还当真就兴冲冲的用手团了几个小纸团子,上面用毛笔一次性写了四处最想去的地方,揉好之后,用两个茶盏一扣,拿在手中摇上一摇,待停了之后,有时唤了白滚滚,有时又抓了白花花的手,让他们从中取出一个来,如此定下下一站游玩之地。当然,每到一处,若遇到好玩之事,或是见到稀奇之物,凤九也会提笔写上信笺,由帝君施展法术送到朋友们手中。

凤九的第一封手书,便是这样被送到了九重天上,成玉元君手上。彼时,成玉正难得端庄小坐片刻,任由连三殿下画着小像。听闻凤九来信,成玉直接跳了起来,扔下一脸茫然的连三殿下,拔腿便跑。到后来,知道因由的连三殿下心中直哀嚎不已,直到帝君一家当真是他追妻路上的克星。

因帝君有言在先,云游路上,只得单向联系,故而,成玉元君虽收到信笺,却也无法回信一二。但这也不代表着帝君等人对于九重天之事毫无所知。

在云游一年零八个月的时候,某一日凤九起来,便见到遥远天边一抹绚丽的光华,随即,就听帝君在她耳旁轻叹一口气,说是云游终断,一家子不得不回九重天一趟。凤九这才后知后觉,这是她姑姑白浅终于生产,她又多了一个可爱软萌的小侄女儿。忙唤了滚滚过来,大包小包一同收拾。

这一年多的时间,白花花一天天长大,倒是离了襁褓,可以自己走得稳当,每日里“阿爹阿娘”的叫着,软糯的声音直将帝君一颗心都要萌化了,每每跟在宝贝女儿旁边,弯着腰,大大的手掌紧紧将白花花的小手握着,生怕女儿一个不稳摔了碰了。

除了这些,学习能力超强的帝君还跟着凤九学会了讲故事哄白花花睡觉。虽然,讲得不如凤九好,一开始也会觉得那些故事听上去实在是幼稚,但一看见软萌可爱的宝贝花花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整个人就立马投降了。

若是要让凤九说,帝君什么时候最可爱,那一定是他笨拙而又执着哄白花花玩耍的时候。凤九有时候觉得,帝君其实也挺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尤其同白花花一起玩耍的时候,居然还学会了耍赖。要不是事先知晓这是父女二人在玩耍,怕是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是个傻子。

白滚滚偶尔也陪花花玩耍。但更多的时候,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说是云游,他的课业却也一直没有落下,在他父君寓教于乐的教学模式之下,小小少年本事渐长,年纪不大行事做派倒也颇俱乃父之风采,让凤九二人很是欣慰。

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近两年的云游之旅,就是凤九自身也在潜移默化中精进了些许本事,上神之仙泽越发纯粹,只是她自己不曾发觉罢了。

站在这处临时搭起的小屋前,凤九颇有些不舍。虽有帝君劝慰,说若凤九喜欢,待赴宴之后,一家人还可又来此处。可凤九还是坚定摇了摇头,直道是罢了。

“这天下之大,际遇因缘何止千万。缘来注定,缘散自无须再寻。我如今倒是越发看得开了。”靠在帝君肩膀,凤九如是说。

“哦,这倒不太像你的做派。”帝君轻笑。“我认识的小白可是个最不相信缘份的,想当年你我为了争得那一丝缘分,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了如今的幸运。”

“此一时彼一时也。诚如你所说,我如今已然争得自己的幸运,又何须在乎其他那许多。夫君,我常常在想,世间缘薄者何其多,能如你我这般幸运的又有几人。大约,这便是是所谓大道。”

“做神仙,不能太过贪心。我白凤九已然将你拉入这滚滚红尘,此生便已无憾。你既剖了半颗心给我,今生,不,生生世世,白凤九都注定要同你东华帝君绑在一块儿,这便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亦是我的幸运。小白,幸甚有你,三生无悔!”

“嗯,三生无悔!”

“父君娘亲,咱们该启程了。”

“要爹爹抱抱。”

“好。咱们这就走!”

……

(全文完)

ps:关于枕上书的续写,算是告一段落了。有好多感慨不能一一道来。大约依然不想道别,明天再来将这些日子的感悟仔细道来,关于与你们的相遇,关于你们一路的支持。

上篇:枕上书东凤结局续写(214)

和尚与妖

作者|阿水

(上)

我遇见小师傅的时候,正值金钗。

小师傅跟在失明的老和尚身后,怯怯的看了我一眼,有板有眼的学着老和尚双手合十:“女施主,打扰了。”

那天,阿爹阿娘张罗了一桌子的素菜。油煎豆腐、素馅包子、水煮茄子……无一不落入了小师傅的口中。小师傅胖滚滚的,胃口奇佳。白嫩的一张肉脸,朱口皓齿,像贴在阿爹阿娘寝卧的善财童子。

阿娘说:“主持,还好你捡到这么一个小师傅。城外秋山寺的香火总算能继续烧了。”

老和尚说:“阿弥陀佛,诸法因缘生。”

阿爹打趣道:“小师傅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一看便是有举人老爷之相。真叫人红眼啊。”

一旁低头吃饭的小师傅好似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老和尚。老和尚只是淡淡一笑,再无言语。

后来,我被阿娘赶回屋,温习私塾先生教的功课。大人的饭桌上似乎总有些小孩不能听的话。可是,我已及金钗之年了,早不是小孩了。我听院里的丫鬟说了,今年岁首要除邪祟。不知鬼是男是女,阿爹眉间的皱纹那么深,好似怎么抚也抚不平。如果我遇见那个鬼了,一定要教它好好听话,不要再惹阿爹生气了。

小师傅是随后来敲门的。“女施主,打搅了。小……小僧是来布法的。”他看似有些紧张,肉手汗津津的,抓着自己的衣襟。看得我也有几分焦灼,板直了腰认真听他说话。小师傅好似是第一次除邪祟,讲话一字一句,像是怕咬着舌头。交代缘由后,他松了口气,一个饱嗝也跟着跑了出来。他惊慌的捂住嘴,不停的鞠躬含糊不清的道歉:“罪过,罪过。”

我“咯咯”地发笑,递给他一颗饴糖。小师傅咽了口口水拒绝了,红通着脸在屋里布阵施法。不同于私塾先生教的四书五经,小师傅的布法可有意思了。若世上真有魑魅魍魉,那会不会也有仙女精灵?我还未开口问,却见小师傅盯着我的书本发愣。好似在琢磨什么,又好似……院里的小丫鬟每每馋我新衣服的神情。

“小师傅?”

“女施主,夜半还请不要踏出房门。布法已毕,小僧先告退了。”

小师傅低着头,讲话像念经似的,说得飞快。

走路走得也飞快,差点撞到门槛上。

那天晚上,我没有踏出房门。但那天晚上,我真的看见鬼了。

那天晚上的记忆很混乱。一觉醒来,我看见小师傅趴在一旁哭得很伤心。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得那么伤心,连我也想哭了。我只能跟他说没关系。阿娘说过的,女儿身地位就是比较低。在外面,千万不能跟别人起冲突,更不能把别人惹哭了。吃亏的还是自己。吃亏的还是女儿身。

小师傅说,鬼的力量太强悍了,破坏了所有的阵法。主持好不容易镇住了它。小师傅说,最后一刻他没能护住我。

我变成妖了。

我以为,我会剩下几缕魂魄。但是我身上沾附了怨气,变成小妖了。冰凉的小手,我还是拥有实体。饴糖放在嘴里,磕到要掉落的门牙还是会疼。什么都一样,只是凡人看不见我。我看着阿爹阿娘就在我面前,掩面痛哭。我们家是大户人家,教养礼数不能失。阿爹阿娘说不怪罪小师傅,阿爹阿娘说还好我只是个女儿身。失明的老和尚叫小师傅超度我,小师傅说好。

小师傅却把我带回了秋山寺。

小师傅坐在拜垫上念了一整天的经。我百般无聊,依葫芦画瓢敲起了木鱼。他紧张兮兮的“嘘”了一声,左右张望,生怕老和尚途经。小师傅说,有传闻小妖超度后会魂飞魄散。他说:“事因我起,就算是孽缘,小僧也有保护施主的职责。”

我好奇的看了看佛祖,又看了看小师傅。我问:“小师傅,是真的想做小和尚嘛?”小师傅那时候正在吃大白馒头,突然噎住了。脸憋得通红,不停的咳嗽,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他看着好像很难受,接连灌了五碗水,连喝水都呛倒了。

小师傅说:“施主,从来没有人问过小僧这个问题。”

而后,他的声响弱了不少:“就连师父也没问过。”

(下)

我变成妖之后,喜欢上了照镜子。

城外的秋山寺佑护着整座城池,而城外的秋山寺却只有老和尚和小师傅两人佑护着。秋山寺里没有女眷,镜子也很少。每每跟着小师傅他们下山除邪祟,我都会借着人家的镜子照。总角发髻,鸟雀衔珠簪,粉白的扶摇衫裙亭亭摇曳。我张牙舞爪的做鬼脸,总能惹得小师傅发笑,跟我一起吐舌头。再后来,小师傅不笑了。他会轻拍我的脑袋,说:“施主,别闹了。”

我愣住了。镜子里似小豆丁的我身旁,小师傅的个子拔高了不少,身形也消瘦了。眉眼清秀,依旧的朱唇皓齿。哦,小师傅长大了。

有时候趁着小师傅打坐,我也会偷跑回家。阿爹阿娘有了新的孩子,我也有了个弟弟。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还是摆三双筷子,好像很快乐。我的弟弟甚至不知道他还有个未出阁就死去的姐姐。再后来,他们就搬走了。留下一间从未打扫过的屋子,我的功课还在里面,落着灰。

时间过得真快啊。像私塾先生说的那般,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只有我,依旧还在金钗之年。

除邪祟的某日,我有些恍惚。其实我也不用干什么,小师傅不会拿我当诱饵。老和尚老了,小师傅自己一人下山也能摆平。而我,只要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旁,好好保护自己就行了。可那天,鬼又再次向我冲来。大鱼吃小鱼,大怪吃小怪,也没什么好见怪的。就算吃不成人,总归也能补一补。

小师傅以身犯险救了我。回到山上后,他就一直发高烧。我守在他身旁照料,急得团团转,学着小时候阿娘给我哼的曲调哄着。哼着哼着,我却落泪了。小师傅好似醒着又好似在做噩梦,紧紧抓着我的手腕不放:“对不起。对不起。”

几天几夜,屋外定时放着两碗米粥和一小碟青菜。

后来,小师傅康复了。老和尚却是真的老了。“佛曰:人既生亦死。”老和尚摸索着小师傅的轮廓,宽慰一笑:“我的徒儿长大了。”老和尚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手帕上沾附着血迹。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然颤颤巍巍的攥紧小师傅的衣襟,像以前我冲阿娘撒泼一般,失声痛哭道:“只是,你恨我吗?”

“不恨了。”小师傅屏着气,他的哽咽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接连吐息了好几次,最后徒留两行无声的清泪。他的师父在他的怀里圆寂了。

从那以后,小师傅的话就少了。念经、打扫寺庙、除邪祟、化缘、为人超度,他的生活一直都在这样一眼看得到死的轨迹上,有条不紊。我还是跟在他身边,只是也可以敲木鱼撞钟了。小师傅不长白发,只是皱纹开始爬上他的脸。一点一点的。还有黑斑,让我想到了记忆里很久很久以前的祖父。

小师傅,老了啊。

直到他大限那天,我问小师傅:“小师傅,落入轮回后,下辈子还做和尚嘛?”他像很久以前的老和尚那般,淡淡的笑了:“佛曰:诸法因缘生。不强求了。”直到他阖眼,我都未曾问过小师傅。在他初次除邪祟那年,厉鬼发作,狂风卷得家里书画漫天,为什么在救我的那瞬间他却失神了,只顾痴痴看着飘落的书纸。

我的怨解了,实体也开始透明了。或许落入轮回后,遇到小师傅我们还能互相道喜。他的妒忌和怨恨散了,我们的孽缘也尽了。

- END -

作者简介:阿水,一个普普通通的在校学生。很喜欢巴金先生的一句话:“我之所以写作,不是我有才华,而是因为我有感情。”为着灵感而写作,为着记录生活而下笔。永远热爱大冒险,永远热爱生活。

故事大概:被老和尚捡来的孤儿,毫无疑问成了小和尚。初次为民除邪祟,因为一时的邪念没能保护一个女孩的生命。女孩变成了妖,成为小和尚的业障,陪伴在他左右。女孩见证了小和尚一生。岁月消磨了两人的怨念,最后两人共入轮回。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云梦的风光是十分秀丽的,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后来有了一个叫江景铄的小朋友成了云梦亮丽的风景线。

江景铄无忧无虑长到四岁时是受尽了宠爱,他的爹娘是云梦的宗主和宗主夫人,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人小嘴甜,伯伯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叫一通大家都特别喜欢这个小少爷。而远在兰陵金氏的表哥也是常常来看他给他带好些没见过的玩意儿。所以江家小少爷长到四岁从不知忧愁为何物,他每天都很开心,每天都是满满笑意。

不过呢这样的日子虽然很开心,但是呢师兄弟们都比他大了太多太多,总是玩不到一块去的,他也是很寂寞的。

诚然四岁后是要上学堂了的。本以为家里会请一个先生来教他,但是他阿爹却让他去了私塾。不过他很感谢他阿爹的这个决定,因为那里有很多和他一样大的孩子,他们可以陪他玩,所以这样他就不觉得孤独了。

然后学堂生活开始了,江景铄小朋友聪明呀!夫子布置的课业他都是得了第一的,然后就迈着小短腿屁颠儿屁颠儿的蹲在他阿爹阿娘身边要奖赏。然后他阿娘就会给他一个轻轻柔柔的吻,对他说“我们阿铄真了不起!”他阿爹也会和他说“阿铄真了不起,不过不要骄傲自满,要谦虚谨慎知道吗?”然后将他抱在怀里特别温柔,全然没有对着弟子们的威严肃穆,然后他就会特别高兴的应声道是。

他从小就觉得他的阿爹是十分厉害的,觉得有阿爹在他可以什么也不用怕。然后他五岁的时候真正的见识到了他阿爹的另一面,怎么说呢,是没想到阿爹这样严肃的对待自己。因为他要习武了。

那一天他兴冲冲的去了校场然后下午蔫儿了吧唧的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自己房间时他就知道他的噩梦开始了。他也曾反抗过,但是他只有五岁,自然比不过他阿爹的。早上赖床,打一顿再开始一天的训练,然后学习;练功不用功再打一顿重来;向阿娘诉苦,然后晚饭也不用吃了……如此往复。

他的宗主表哥来看他时他正在练功,他用他那水汪汪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他时,而他那宗主表哥却用怜悯目光和沉重语气对他说“阿铄,加油!”然后江景铄彻底死心。

七岁时他表哥要成亲了,然后他开心到飞起,因为这一天不仅能吃到好吃的,而且还不用练武实在是太美好了!当然,他这样的心思可不能说出来,要不然他阿爹就要斥他一句不懂规矩了。

要说有钱还是他的宗主表哥有钱,兰陵金氏一派的金光闪闪,刺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不懂成亲的意义,只知道表哥在拜堂时所有人都很开心,阿爹也是笑着的,但是眼中却有点点泪花闪烁,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阿娘就拍了拍阿爹的手朝着他温和笑着。

然后就是酒席了,琳琅满目的菜肴接连出现,让他目不暇接。很好!江景铄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他就偷偷溜了出来,欣赏着金陵台的雕梁画栋,美丽景色,不知不觉却已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然后他就远远瞧见大片的金星雪浪间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在喝酒。这里没有其他人,他就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十分规矩地施了一礼道“叔叔,请问正厅怎么走?”

那人抬眼看了他半晌便笑着问道“云梦江氏的?”

景铄称是。

那人又道“现在去正厅尽是些推杯换盏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去那种地方不合适不合适。不如陪我坐一会儿?”

景铄犹豫,心想这人不会是人贩子要把我给拐走吧!可不对呀!这里是表哥的家,不会有人贩子这一说的,可是我又不认识他,他就对我这么热情……

小孩子一直想着爹娘教给他的话“不能与不认识的人多接触。”

那人微微笑道“这里是兰陵金氏,我又不能把你给卖了,还有我可没这胆子敢卖云梦江氏的小少爷。”

“你……到底是谁?”

魏无羡着实狠狠地想了一下自己到底算是他的谁呢?没有想出来便道“我与你父亲是旧识,我姓魏。”

“魏?我不知道,阿爹的朋友我也不清楚。既然你是我阿爹的朋友,那……我就相信你吧。”小孩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端端正正。

“你今年该是有……七岁了吧?”魏无羡瞧着他的样子细细打量。小孩子头顶梳着一个小髻,用紫色发带绑着,皮肤细腻光滑,好似一掐就能掐出水来,大大的杏眼忽闪忽闪的,五官十分端正,穿着江氏的九瓣莲服饰,带着清心铃。魏无羡想这真的是和江澄小时候一模一样啊!他九岁来到莲花坞,那时候八岁的江澄就是这模样,嗯!软萌可爱极了!

“是,我七岁了。”

“嗯,时间真是快,江澄的孩子竟也七岁了,岁月不饶人呐!”魏无羡仰头喝酒,眸中尽是从前回忆。

景铄歪头问道“魏叔叔,你是我阿爹的朋友,那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你也来参加我表哥的婚礼吗?”

“因为我同你阿爹闹了些矛盾,不过你满月的时候我见过你。”魏无羡摸了摸小孩脑袋,软软的头发摸上去很舒服,他又道“今天是你金凌表哥的婚礼,我自然也是要来参加的。”

“哦,叔叔不要怕,我阿爹其实不凶的,只是在修习法术这些事上会严厉些,其他时候可温柔了!只要叔叔和阿爹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阿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每次我阿娘给我阿爹做好吃的,再说上几句话阿爹就会笑了。”小孩往魏无羡身边挪了挪,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劝解他。

魏无羡憋不住笑出了声,声音爽朗“在我印象里,你阿爹可不是这样的啊,他对我可不会温柔,总是凶巴巴的。”

“那一定是叔叔太调皮了,我以前调皮阿爹也会凶巴巴地说我,然后我就抱抱他他也就不生气了。”

魏无羡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小孩好像以为他不相信,就急忙说道“真的,就像这样抱抱他,他就不生气了。”小孩张开双臂拥抱着魏无羡,小小脑袋靠在魏无羡的胸膛说道。

魏无羡愣了许久才回抱于他,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细白光滑的皮肤还有那身上淡淡的莲香都让魏无羡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的江澄也是这样软软糯糯的,他们从小就在一处,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耍,一起练功。那时候真好,硕大莲叶畔满是孩子的玩闹笑声。可是啊他们之间哪有这么简单,如今的关系已是最好的结局。

“阿铄!阿铄你在哪儿?!”是江澄的声音。

“阿铄!”还有若清的声音。

小孩听到他阿爹的声音立刻眉开眼笑站起身来朝他阿爹挥了挥手喊道“阿爹阿娘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江澄自然也看到了他,焦急的神色立刻消失,软了眉眼在他身上检查了一遍确定完好又板起了脸道“谁叫你乱跑的?金陵台这么大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你是要气死我和你阿娘吗?”

“阿爹,对不起,没有下次了。”小孩委屈巴巴,眼泪要掉不掉的。江澄知道这家伙就吃准了他的心思!而后他望了望身边的魏无羡神色暗了暗,将小孩托付给身边的妻子道“先带阿铄回去,我待会儿就来。”

若清望了望坐在地上的魏无羡笑的温柔“好,早点回来。”

魏无羡看着远去的娘俩玩味的对着江澄道“多年不见,江澄,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他看着江澄他比从前少了许多戾气,多了几分温润气质,好像有点像从前的江叔叔呢!

江澄挑眉道“谁像你,还是老样子。”

是的,魏无羡还是老样子,一样的玩世不恭,一样的喜欢喝天子笑。

“不过你还真别说,你儿子长得可真像你小时候,不过他可比你小时候可爱多了,你小时候都是别别扭扭的,总是要我哄着你。”

“正因为知道所以要让下一代过得快乐不是吗?”江澄反问道。

“啊呀,真是没想到这句话能从你江宗主口中说出来,不容易!不容易!”魏无羡哈哈大笑道。

江澄极目远眺,灿烂的金星雪浪迎风摇曳,他道“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而且这些年我真的过得不错,对于你我也放下了许多许多。”他又望向魏无羡笑道“这么些年我们没有见过面,也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你故意躲着我。其实想想,我们师兄弟真的错过了许多年不是吗?少年时的一场变故都不是你我愿意的,只是真的很惨痛,让我们都不敢去揭开这段过去。”

“其实我从来都没觉得你会死,那十三年我一边恨着你,一边在想你自己在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不过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老人家过的很好。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只是希望你记住一句话,请你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的。之所以要你记住这句话呢是因为这句话你从来都没记住。”

魏无羡仰头饮尽天子笑,砸了酒瓶十分用力的拥抱着江澄,那么用力。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道“江澄,我们居然都错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还是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嗯,我知道,以后如果想来莲花坞了就来,我随时欢迎。”江澄的眼中满是笑意。

“嗯。”

他们的年少时光那么轰轰烈烈,人到不惑的时候才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是真的错过了很多啊!

小景铄再次看到魏无羡时他正在练字,小孩子一笔一画已初具风骨。魏无羡瞧着宣纸上的清澈明朗四字,虽然小孩子腕力不够但也有些气韵天成的样子了。

“你这年纪能把字写成这样已经是极好的了。”魏无羡道。

“谢谢魏叔叔。”孩子笑道。

“走,叔叔带你去打山鸡去!”

“好唉!!魏叔叔最好了!”

魏无羡时常来莲花坞,每次都带着孩子疯遍了整个云梦,到了晚上两人就乐呵呵的回家吃饭。而景铄也十分信任这个魏叔叔,因为他真的很有趣,他有很多故事,也去过许多地方:江南烟雨朦胧,塞北大漠风情,极北雪寒之地等等。而且好像每次玩起来这个魏叔叔都比自己还要疯,他笑言“魏叔叔是个老顽童!”

江景铄实在没想到他去参加了一个婚礼,就拐来了一个可以陪自己玩儿的魏叔叔,幸运至极!他拽了拽魏无羡的手问道“魏叔叔,你是不是用了我告诉你的方法所以阿爹就原谅你了?”

魏无羡笑道“嗯,算是吧,不过还是你阿爹先软了脾气我们才和好的。”

小家伙很高兴拍手笑道“我就说嘛!我阿爹是很温柔的!”

魏无羡看着他心中嘀咕:嗯……怎么说呢?这孩子一定是对他爹有很深的误会!

“魏叔叔,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有个小妹妹呢?”孩子托着下巴问道。

这个问题魏无羡无能为力但依旧笑眯眯道“你可以去问你爹娘啊。”

“我问过,可是阿爹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思进取。魏叔叔,我就是想要一个小妹妹陪我玩儿。”

魏无羡腹诽:那可不!你这么说你爹不把你打一顿就算好的了!

虽然江景铄小朋友的确不明白,为什么他阿爹会骂他,但是他的愿望在第二年就实现了,真的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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