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从事教育事业,笔耕不辍,被喻为文坛的常青树。她的婚姻有名无实,自称在爱情方面是一片空白,但她坚持不离婚,更没有移情别恋,倔强的走完了一生。
她就是一代才女,被称为“珞珈三杰”之一的苏雪林。
苏雪林,原名苏小梅,字雪林。她出身于旧式家庭,父母有着浓厚的封建传统思想。受家庭氛围的影响,苏雪林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强行裹了小脚,这也成为苏雪林心中最大的阴霾。她称裹小脚堪如残疾——“ 使我成为‘形残’,终身不能抬头做人了! ”
她的求学之路也是及其坎坷。苏雪林自幼爱好读书,但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祖母反对女孩进学堂读书,直到七岁那年,才跟着叔叔及兄弟们“名不正、言不顺”地在祖父衙署所设的私塾里跟读。
在当时的年代,女子要想在学业上有所进步,要面对很多困难,也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随着苏雪林的长大,她对知识以及外面世界的追求也与日俱增,当她得知安庆省立初级女子师范登报恢复招生的消息时,苏雪林用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费了无数眼泪、哭泣、哀求、吵闹”,终于说服了祖母和乡里顽固长辈,才得以外出求学。
多年后,苏雪林曾回忆这段往事:
从安庆省立初级女子师范毕业后,因为成绩优异,苏雪林留校任教。1919年,22岁的苏雪林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受教于胡适、李大钊、周作人、陈衡哲等知名教授。受老师的影响,苏雪林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用白话文写作。
1921年,受新思潮的影响,苏雪林瞒着家人独自前往法国留学,先学西方文学,后学绘画艺术。苏雪林在国外认真学习,可是家里面却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父母为她介绍的结婚对象就是张宝龄。
张宝龄自幼家境优渥,父亲是在上海做五金生意的,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张宝龄自身也非常优秀,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他的才智以及他在工程界的地位,也并不逊于苏雪林在文学界的地位。
可以说二人均接触了新的知识和文化,也都外出留学,无论从各方面讲,应该都是很合适的,这么看来家人的眼光还是和不错的。
可是爱情,合不合适只有当是人知道。两人素未谋面,而且均在不同国家留学,便只能依靠书信交流,在书信的交往中,苏雪林便感觉到张宝龄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张宝龄有些不解风情、不浪漫。
苏雪林将这一情况反应给父母,要求解除婚约,可是换来的却是父亲的大家训斥以及母亲的苦苦劝说。无奈,为了父母,苏雪林只好认了这门亲事。
二人结婚后,虽然性格有些不合,但也许是新婚后的喜悦,二人婚后的生活还算甜蜜,夫妻二人同在苏州东吴大学任教,利用业余时间开荒种地、养金鱼、斗蟋蟀、吟诗作画其乐融融。对这段生活苏雪林曾有过如下的回忆:
“ 结婚后,受我热情的烧炙,他那一颗冷如冰雪的心,稍稍为之融化,所以我们在苏州天赐庄那一年的生活,倒也算得甜蜜。”
但是这段甜蜜的生活仅维持了一年,随着生活的琐事,二人的性格不合也愈发的暴漏出来,苏雪林觉得张宝龄性格孤僻、缺乏情趣、待人冷漠,与他谈话话不投机,简直无法交流,作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关于性格的差异,苏雪林在回忆录中有这样的记载:当我说花朵美丽的时候?张宝龄会理性地说:“花是植物的生殖器”。
中秋时节,苏雪林感叹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然而张宝龄会冷冷地说:“再圆也没有我用圆规画的圆。”
很快,二人开始了分居生活。苏雪林在东吴大学任教,而张宝龄则回到了上海船厂当工程师,虽然夫妻二人相处出现了问题,但张宝龄依然每周末来看妻子。所以从中可看出,张宝龄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男人。
再后来苏雪林一个人去了安徽大学教书,一年后,她又转到武汉大学任教。抗战爆发后,她随学校南迁,与留在上海的张宝龄也断了联系。
可以说,二人婚后聚少离多,夫妻间仅有的感情也在时间的流逝愈加淡然。直到1942年,张宝龄也来到武大任职,夫妻二人这才算重聚,也正是因为这次重聚,才让苏雪林身边的同事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张宝龄。
在杨静远先生在《我记忆中的苏先生》中,杨静远向大家讲述了张宝龄给她的印象:
杨静远的这番话是真正的为张宝龄鸣了不平,从中也可看出苏雪林没少在外人面前说张宝龄冷漠、不浪漫。
其实张宝龄的性格并非冷漠,更谈不上孤僻,张宝龄学理工科,苏雪林研究文学,二人的感情就犹如理工科与文科生的爱情,其实张宝龄这个理工男的冷幽默有时也是非常讨女孩喜欢的,可是苏雪林不喜欢。
她喜欢的应该是徐志摩那样的浪漫诗人,能与她一起谈论诗词、研究文学。
夫妻二人虽然再次重聚,但是夫妻关系依然有名无实,同餐不同寝,是二人真实的生活状态。
还是她的武汉大学同事杨静远在《苏雪林先生漫记》一文中讲道:
“张先生应武大聘来乐山,住进‘让庐’,但两人仍各处一室,同餐不同寝。”
两个人都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婚姻竟然经营成了悲剧,实在让人惋惜。
后来苏雪林去了台湾,张宝龄留在大陆,夫妻二人再次分隔两地,隔海相望,只是这次分离,二人再未谋面。
即使两人分开,苏雪林与张宝龄也一直没有离婚,更没有再婚,所以在名义上两人一直是夫妻关系。
后来大陆与台湾可以通邮了,张家的子侄经常与苏雪林通信。张宝龄的侄子在信中告诉她:
从上述这段话中可看出,张宝龄对苏雪林是有感情的,并充满了深深的自责,而苏雪林读了侄子的信后十分感伤,她后来在回忆录中说:
也许是分开久了,二人直到晚年才深感后悔,可惜,时间不会再来,爱,也不会再来。很多人问苏雪林为什么不早早的离婚选择自己的幸福呢?
苏雪林在晚年时给出了答案:
1999年,苏雪林去世,享年102岁。对于自己一生的感情,苏雪林在去世前留下了这样的话: 我是只蝴蝶,恋爱应该是我全部的生命,偏偏我在这个上面仅余一页空白。
寥寥数语,道出了此生最大的遗憾。
参考资料:
楼主是不是记错了,
青春 苏雪林
记得法国作家左拉的《约翰戈东之四时》曾以人之一生比为年之四季,我觉得很有意味,虽然这个譬喻是自古以来,就有人说过了。但芳草夕阳,永为新鲜诗料,好譬喻又何嫌于重复呢?
不阴不晴的天气,乍寒乍暖的时令,一会儿是袭袭和风,一会儿是镑镑细雨,春是时哭时笑的,春是善于撒娇的。树枝间新透出叶芽,稀疏琐碎地点缀着,地上黄一块,黑一块,又浅浅的绿一块,看去很不顺眼,但几天后,便成了一片蓊然的绿云,一条缀满星星野花的绣毡了。压在你眉梢上的那厚厚的灰黯色的云,自然不免教你气闷,可是他转瞬间会化为如纱的轻烟,如酥的小雨。新婚紫燕,屡次双双来拜访我的矮椽,软语呢喃,商量不定,我知道他们准是看中了我的屋梁,果然数日后,便衔泥运草开始筑巢了。远处,不知是画眉,还是百灵,或是黄莺,在试着新吭呢。强涩地,不自然地,一声一声变换着,像苦吟诗人在推敲他的诗句似的。绿叶丛中紫罗兰的嗫嚅,芳草里铃兰的耳语,流泉边迎春花的低笑,你听
不见么?我是听得很清楚的。她们打扮整齐了,只等春之女神揭起绣幕,便要一个一个出场演奏。现在它们有点浮动,有点不耐烦。春是准备的。春是等待的。
几天没有出门,偶然涉足郊野,眼前竟换了一个新鲜的世界。到处怒绽着红紫,到处隐现着虹光,到处悠扬着悦耳的鸟声,到处飘荡着迷人的香气,蔚蓝天上,桃色的云,徐徐伸着懒腰,似乎春眠未足,还带着惺忪的睡态。流水却瞧不过这**腔,它泛着潋滟的霓彩,唱着响亮的新歌,头也不回地奔赴巨川,奔赴大海……春是烂漫的,春是永远的向着充实和完成的路上走的。
春光如海,古人的比喻多妙,多恰当。只有海,才可以形容出春的饱和,春的浩瀚,春的磅礴洋溢,春的澎湃如潮的活力与生意。
春在工作,忙碌地工作,它要预备夏的壮盛,秋的丰饶,冬的休息,不工作又怎么办?但春一面在工作,一面也在游戏,春是快乐的。
春不像夏的沉郁,秋的肃穆,冬的死寂,它是一味活泼,一味热狂,一味生长与发展,春是年青的。
当一个十四五岁或十七八岁的健美青年向你走来,先有爽朗新鲜之气迎面而至。正如睡过一夜之后,打开窗户,冷峭的晓风带来的那一股沁心的微凉和葱笼的佳色。他给你的印象是爽直、纯洁、豪华、富丽。他是初升的太阳,他是才发源的长河,他是能燃烧世界也能燃烧自己的一团烈火,他是目射神光,长啸生风的初下山时的乳虎,他是奋鬣扬蹄,控制不住的新驹。他也是热情的化身,幻想的源泉,野心的出发点,他是无穷的无穷,他是希望的希望。呵!青年,可爱的青年,可羡慕的青年。
青年是透明的,身与心都是透明的。嫩而薄的皮肤之下,好像可以看出鲜红血液的运行,这就形成他或她容颜之春花的娇,朝霞的艳。所谓“吹弹得破”,的确教人有这样的担心。忘记哪一位西洋作者有“水晶的笑”的话,一位年轻女郎嫣然微笑时,那一双明亮的双瞳,那两行粲然如玉的牙齿,那唇角边两颗轻圆的笑涡,你能否认这“水晶的笑”四字的意义么?
青年是永远清洁的。为了爱整齐的观念特强,青年对于身体,当然时时拂拭,刻刻注意。然而青年身体里似乎天然有一种排除尘垢的力,正像天鹅羽毛之洁白,并非由于洗濯而来。又似乎古印度人想象中三十二天的天人,自然鲜洁如出水莲花,一尘不染。等到头上华萎,五官垢出,腋下汗流,身上那件光华夺目的宝衣也积了灰尘时,他的寿命就快告终了。
青年最富于爱美心。衣履的讲究,头发颜脸的涂泽,每天费许多光阴于镜里的徘徊顾影,追逐银幕和时装铺新奇的服装的热心,往往叫我们难以了解,或成了可怜悯的讽嘲。无论如何贫寒的家庭,若有一点颜色,定然聚集于女郎身上。这就是碧玉虽出自小家,而仍然不失其为碧玉的秘密。为了美,甚至可以忍受身体上的戕残,如野蛮人的文身穿鼻,过去妇女之缠足束腰。我有个窗友因面麻而请教外科医生,用药烂去一层面皮。三四十年前,青年
妇女,往往就牙医无故拔除一牙而镶之以金,说笑时黄光灿露,可以增加不少的妩媚。于今我还听见许多人为了门牙之略欠整齐而拔去另镶的,血淋淋地也不怕痛。假如陆判官的换头术果然灵验,我敢断定必有无数女青年毫不迟疑地袒露其细细粉颈,而去欢迎他靴统子里抽出来那柄璋利如霜小匕首的。
青年是没有年龄高下之别的,也永远没有丑的,除非是真正的嫫母和戚施。记得我在中学读书时,眼中所见那群同学,不但大有美丑之分,而且竟有老少之别。凡那些皮肤粗黑些的,眉目庸蠢些的,身材高大些的,举止矜庄些的,总觉得她们生得太“出老”一点,猜测她们年龄时,总会将它提高若干岁。至于二十七八岁或三十一二的人——当时文风初开的内地学生年龄是有这样的——在我们这些比较年轻的一群看来,竟是不折不扣的“老太婆”
了。这样的“老太婆”还出来念什么书,活现世!轻薄些的同学的口角边往往会漏出了这样嘲笑。现在我看青年的眼光竟和从前大大不同了,媸妍胖瘦,当然还分辨得出,而什么“出老”的感觉,却已消灭于乌有之乡,无论他或她容貌如何,既然是青年,就要还他一份美,所谓“青春的美”。挺拔的身躯,轻轻的步履,通红的双颊,闪着青春之焰的眼睛,每个青年都差不多,所以看去年纪也差不多。从飞机下望大地,山陵原野都一样平铺着,没有多少
高下隆洼之别,现在我对于青年也许是坐着飞机而下望的。哈,坐着年龄的飞机!
但是,青年之最可爱的还是他身体里那股淋漓元气,换言之,就是那股愈汲愈多,愈用愈出的精力。所谓“青年的液汁”,这真是个不舍昼夜滚滚其来的源泉,它流转于你的血脉,充盈于你的四肢,泛滥于你的全身,永远要求向上,永远要求向外发展。它可以使你造成博学,习成绝技,创造惊天动地的事业。青年是世界上的王,它便是青年王国拥有的一切财富。
当我带着书踱上讲坛,下望墨压压地一堂青年的时候,我的幻想,往往开出无数芬芳美丽的花:安知他们中间将来没有李白、杜甫、荷马、莎士比亚那样伟大的诗人么?安知他们中间,将来没有马可尼、爱迪生、居里夫人一般的科学家;朱子、王阳明、康德、斯宾塞一般的哲学家么?学经济的也许将来会成为一位银行界的领袖;学政治的也许就仗着他将中国的政治扶上轨道;学化学或机械的也许将来会发明许多东西,促成中国的工业化,现代化。也许他们中真有人能创无声飞机,携带什么不孕粉,到扶桑三岛巡礼一回,聊以答谢他们三年来赠送我们的这许多野蛮惨酷礼品的厚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中间有人能向世界宣传中国优越的文化,和平的王道,向世界散布天下为公的福音,叫那些以相斫为高的刽子手们,初则眙愕相顾,继则心悦诚服……青年的前途是浩荡无涯的,是不可限量的,但能以致此,还不是靠着他们这“青年的精力”?
春是四季里的良辰,青年是人生的黄金时代。是春天,就该鸟语花香,风和日丽,但霪雨连绵,接连三四十日之久,气候寒冷得像严冬,等到放晴时,则九十春光,阑珊已尽,这样的春天岂非常有?同样,幼年多病,从药炉氽鼎间逝去了寂寂的韶华;父母早亡,养育于不关痛痒者之手,像墙角的草,得不着阳光的温煦,雨露的滋润;生于寒苦之家,半饥半饱地挨着日子,既无好营养,又受不着好教育,这种不幸的青年,又何常不多?咳,这也是春天,这也是青年!
西洋文学多喜欢赞美青春歌颂青春,中国人是尚齿敬老的民族,虽然颇爱嗟卑叹老,却瞧不起青年。真正感觉青春之可贵,认识青春之意义的,似乎只有那个素有佻达文人之名的袁子才。他对美貌少年,辄喜津津乐道,有时竟教人于字里行间,嗅出浓烈的肉味。对于历史上少年成功者,他每再三致其倾慕之忱,而于少年美貌而又英雄如孙策其人者,向往尤切。以形体之完美为高于一切,也许有点不对,但这种希腊精神,却是中国传统思想里所难
以找出的。他又主张少年的一切欲望都应当给以满足,满足欲望则必需要金钱,所以他竟高唱“宁可少时富,老来贫不妨”。这样大胆痛快的话,恐怕现在还有许多人为之吓倒吧。他永久羡着青春,《湖上杂咏》之一云:
葛岭花开三月天,游人来往说神仙,老夫心与游人异,不羡神仙羡少年。
说到神仙。又引起我的兴趣来了。中国人最羡慕神仙,自战国到宋以前一千数百年,帝皇、后妃、贵族、大官以及一般士庶,都鼓荡于这一股热潮中。中国人对修仙付过了很大的代价,抱了热烈的科学精神去试验,坚决的殉道精神去追求。前者仆而后者继,这个失败了,那个又重新来,唐以后这风气才算衰歇了些,然而神仙思想还盘踞于一般人潜意识界呢。
做神仙最大的目的,是返老还童和长生。换言之,就是保持青春于永久。现在医学界盛传什么恢复青春术,将黑猩猩,大猩猩,长臂猿的生殖腺移植人身,便可以收回失去的青春。不过这方法流弊很多,因所恢复的青春,仅能维持数年之久,过此则衰惫愈甚,好像是预支自己体中精力而用之,并没有多大便宜可占,因之尝试者似乎尚不踊跃。至于中国神仙教人炼的九转还丹,只有黍子大的一颗,度下十二重楼,便立刻脱胎换骨,而且从此就能与
天地比寿,日月齐光了。有这样的好处,无怪乎许多人梦寐求之,为金丹送命也甘心了。
不过炼丹时既需要仙传的真诀,极大的资本,长久的时间,吃下去又有未做神仙先做鬼的危险,有些人也就不敢尝试。况且成仙有捷径也有慢法,拜斗踏罡,修真养性慢慢地熬去,功行圆满之日,也一样飞升。但这种修炼需要数十年至百余年不等,到体力天然衰老时,可不又惹起困难么?于是聪明的中国人又有什么“夺舍法”。学仙人在这时候推算得什么地方有新死的青年,便将自己的灵魂钻入其尸体,于是钟漏垂歇的衰翁,立刻便可以变成一个血气充盈的小伙子,这方法既简捷又不伤廉,因为它并没有伤害尸主之生命。
少时体弱多病,在凄风冷雨中度过了我的芳春,现在又感受早衰之苦。所以有时遇见一个玉雪玲珑的女孩,我便不免于中一动。我想假如我懂得夺舍法据这可爱身体而有之,我将怎样用她青年的精力而读书,而研究,而学习我以前未学现在想学而已嫌其晚的一切。便是娱乐,我也一定比她更会享受。这念头有点不良,我自己也明白,可是我既没有获得道家夺舍法之秘传,也不过是骗骗自己的空想而已。
中年人或老年人见了青年,觉得不胜其健羡之至,而青年却似乎不能充分地了解青春之乐。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谁说不是一条真理?好像我们称孩子的时代为黄金,其实孩子果真知道自己快乐么?他们不自知其乐,而我们强名之为乐,我总觉得这是不该的。
再者青年总是糊涂的,无经验的。以读书研究而论,他们往往不知门径与方法,浪费精神气力而所得无多。又血气正盛,嗜欲的拘牵,情欲的缠纠,冲动的驱策,野心的引诱,使他们陷于空想、狂热、苦恼、追求以及一切烦闷之中,如苍蝇之落于蛛网,愈挣扎则缚束愈紧。其甚者从此趋于堕落之途,及其觉悟则已老大徒悲了。若能以中年人的明智,老年人的淡泊,控制青年的精力,使它向正当的道路上发展,则青年的前途,岂不更远大,而其成功
岂不更快呢。
仿佛记得英国某诗人有再来一次的歌,中年老年之希望恢复青春,也无非是这“再来一次”的意识之刺激罢了。祖与父之热心教育其子孙,何尝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老了,无能为力了,所以想利用青年的可塑性,将他们抟成一尊比自己更完全优美的活像。当他们教育青年学习时,凭自己过去的经验,授与青年以比较简捷的方法,将自己辛苦探索出来的路线,指导青年,免得他们再纡回曲折地乱撞。他们未曾实现的希望,要在后一代人身上实现,他们没有满足的野心,要叫后一代人来替他们满足。他们的梦,他们的愿望,他们奢侈的贪求,本来都已成了空花的,现在幻想在后代人头上收获其甘芳丰硕的果。因此,当他们勤勤恳恳地教导子孙时,如其说是由于慈爱,无宁说是出于自私,如其说是在替子孙打算,无宁说是自己慰安。这是另一种“夺舍法”,他们的生命是由此而延续,而生命的意义是靠此而完成的。
据说法朗士常恨上帝或造物的神造人的方法太笨:把青春位置于生命过程的最前一段,使人生最宝贵的爱情,磨折于生活重担之下。他说假如他有造人之权的话,他要选取虫类如蝴蝶之属做榜样。要它先在幼虫时期就做完各种可厌恶的营养工作,到了最后一期,男人女人长出闪光翅膀,在露水和欲望中活了一会儿,就相抱相吻地死去。读了这一串诗意的词句,谁不为之悠然神往呢。不止恋爱而已,想到可贵青春度于糊涂昏乱之中之可惜,对于法
朗士的建议,我也要竭诚拥护的了。
不过宗教家也有这么类似的说法,像基督教就说凡是热心爱神奉侍神的人,受苦一生,到了最后的一刹那,灵魂便像蛾之自蛹中蜕出,脱离了笨重躯壳,栩栩然飞向虚空,浑身发出光明,出入水火,贯穿金石,大千世界无不游行自在,又获得一切智慧,一切满足,而且最要紧的是从此再不会死。这比起法朗士先生所说的一小时蝴蝶的生命不远胜么?有了这种信仰的人,对于人世易于萎谢的青春,正不必用其歆羡吧?
选自《屠龙集》,1941年11月商务印书馆出版
苏雪林(1899~ )现代女作家、文学研究家。曾用名瑞奴、瑞庐、小妹,又名苏梅,字雪林,以字行。笔名绿漪、灵芬、老梅等。原籍安徽太平,生于浙江瑞安。1917年毕业于安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翌年入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学校。1921年毕业,次年赴法国留学,先后在吴稚晖创办的海外中法学院和里昂国立艺术学院学习美术和文学。1925年回国。1928年起任苏州东吴大学、上海沪江大学、安徽大学、武汉大学等校教授,一直到抗日战争胜利以后。1949年到香港真理学会工作。翌年赴巴黎研究神话。1952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大学、台南成功大学教授,1973年退休。其间于1964年赴新加坡任教于南洋大学。她的著作颇丰,其中有小说散文集《绿天》,历史小说集《蝉蜕集》,自传体长篇小说《棘心》,散文集《屠龙集》,散文评论集《蠹鱼生活》、《青鸟集》,历史传记《南明忠烈传》,回忆
录《文坛话旧》、《我的生活》、《我与鲁迅》,戏剧集《鸠罗那的眼睛》,专著《二三十年代作家与作品》、《中国文学史》,古典文学论著《唐诗概论》,论文集《蠹鱼集》,以及《苏绿漪佳作选》、《苏雪林选集》等,另有一些译作。苏雪林的创作常写个人生活经历,笔致秀丽畅达,不乏女性作家温婉、幽丽的气质。书香门第独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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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 水
我们携着手走进林子,溪水漾着笑涡,似乎欢迎我们的双影。这道溪流,
本来温柔得像少女般可爱,但不知何时流入深林,她的身体便被囚禁在重叠的浓翠
中间。
早晨时她不能更向玫瑰色的朝阳微笑,夜深时不能和娟娟的月儿谈心,她
的明澈莹晶的眼波,渐渐变成忧郁的蓝深色,时时凄咽着幽伤的调子,她是如何的
沉闷呵!在夏天的时候。
几番秋雨之后,溪水涨了几篙;早凋的梧揪,飞尽了翠叶;黄金色的晓霞,
从杈丫树隙里,深入溪中;泼靛的波面,便泛出彩虹似的光。
现在,水恢复从前活泼和快乐了,一面疾忙的向前走着,一面还要和沿途
遇见的落叶、枯枝……淘气。
一张小小的红叶儿,听了狡狯的西风劝告,私下离开母校出来顽玩,走到
半路上,风偷偷儿的溜走了,他便一跤跌在溪水里。
水是怎样的开心呵,她将那可怜的失路的小红叶儿,推推挤挤的推到一个
漩涡里,使他滴滴溜溜的打圆转儿;那时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几乎哭出来;
水笑嬉嬉的将手一松,他才一溜烟的逃走了。
水是这样欢喜捉弄人的,但流到坝塘边,她自己的魔难也来了。你记得么?
坝下边不是有许多大石头,阻住水的去路?
水初流到石边时,还是不经意的涎着脸撒娇撒痴的要求石头放行,但石头
却像没有耳朵似的,板着冷静的面孔,一点儿不理。于是水开始娇嗔起来了,拼命
向石头冲突过去;冲突激烈时,浅碧的衣裳袒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叶收放,
呼吸极其急促,
发出怒吼的声音来,缕缕银丝头发,四散飞起。
辟辟拍拍,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陷的颊边,——她真的怒了,
不是儿嬉。
谁说石头是始终顽固的呢?巴掌来得狠了,也不得不低头躲避。于是水得
安然渡过难关了。
她虽然得胜了,然而弄得异常疲倦,曳了浅碧的衣裳去时,我们还听见她
断续的喘息声。
我们到这树林中来,总要到这坝塘边参观水石的争执,一坐总是一两个钟
头。
(选自《理代抒情散文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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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若非天堂,即是地狱。”
一辈子不算长,大概没能遇到几个既合适又喜欢的人。婚姻即使不需要那么灼烈的爱情,但一点点爱情总是婚姻幸福的基础。双方需有些共同之处,一起磨合,一起维护,才不至于貌合神离。
民国时期是一个新旧文化、新旧思想相互碰撞的时代,正是处于这样的分界线,才产生了许许多多的人才,谱写了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
也许再也没有一个时期能像民国有这样多的美妙色彩。但美妙之外,终归有一些遗憾。
民国才女中,被称为“珞珈三杰”之一的苏雪林,在婚姻上尽是遗憾。晚年回忆起,不免深觉悲凉。
与时代抗争的少女
1897年,苏雪林出生于浙江瑞安一个封建大家庭里,因为祖母的世俗偏见,苏雪林四岁时被迫缠足,尽管后来母亲心疼女儿,让女儿解放了双脚,免于一世荼毒,但缠足的折磨还是印刻在苏雪林幼小的心灵中。
祖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不让苏雪林像男孩子那样读书,直至七岁时,苏雪林才在祖父在衙署中设立的私塾里,跟着叔叔以及兄弟们读书。
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对于教授的《三字经》、《千字文》等,她也读得囫囵吞枣,一知半解,但不管怎么样,在私塾里还是能得到文化的熏陶,学得一两千汉字。
跟读一两年之后,苏雪林的兄弟们都去学校上学了,她不得不辍学。闲来无聊时,苏雪林便从叔叔和哥哥那里借来一些小说自读。
渐渐的,她能读懂《西游记》、《水浒传》、《封神榜》这些通俗小说,也能粗略读懂文言文的书,她沉迷于书海当中,自得其乐。
后来,苏家的男孩子们进入新式中学或大学读书,每年放假回家都会从学校图书馆带来一些报纸或书籍,苏雪林便会去向哥哥们借阅。
在这一时期,她会读一些唐诗、宋词的选本,也会看一些名人的传记和翻译的外国小说。这些自读的生涯,为她未来研究学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1914年,父亲因工作原因迁居安庆。苏雪林的一位叔叔曾外出留学,思想较为开明,劝说苏父让苏雪林上学,苏雪林才得以进入安庆当地一所小学读书。但半年后,苏雪林又被迫停止了学业。
恰逢安庆初级女子师范登报招生,苏雪林想抓住这个上学的机会,但家中的祖母和顽固长辈都觉得女孩子读书就是赔钱,一概反对。
苏雪林不断哭闹、哀求,甚至以死相逼——她在后来的回忆录中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慈爱,带着她去投考,她当时已经失去性命了。最终,她得以进入女子师范上学。
苏雪林在学校中学习认真努力,写的作文常被当成范文,又善于诗画,十分引人注目。
毕业后,苏雪林在小学中教书,但她不甘心一辈子都当一个小学教员,向家中长辈提出了想要继续深造的心愿。
这个时候,家中已经帮她定亲,对方是家中经商的少爷张宝龄。祖母以婚嫁为由,阻挠苏雪林继续上学,但苏雪林以一种刚强的姿态坚定地想要上学,拒绝在此时结婚。
最终,是母亲拿出自己的积蓄,让苏雪林有盘缠去北京女子高等师范投考。苏雪林的少年时期,就是一部浓缩的,与时代的抗争史。
历经波折,苏雪林总算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在大学期间,苏雪林结识了庐隐、石评梅、冯阮君等追求个性解放的才女,还受教于李大钊、胡适、周作人等人。
恰逢五四运动兴起,北京的青年之中吹来一股清新的晚风,苏雪林也受其影响,思想有了很大的进步,眼界也宽阔了许多,更开始用白话文尝试创作。
此后,苏雪林追求更高的学术境界,瞒着家里到法国求学。
没有爱情的婚姻
家中的长辈得知她擅自前去法国,气愤不已,但也无可奈何,不过是一段时间之后就消了气,只是不断写信来催促她的婚姻大事。
彼时,苏雪林的未婚夫张宝龄正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留学,两人在家人的撮合下通过几次信,但苏雪林觉得与张宝龄真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性格、三观等也不尽相同,并不是她所想要的共度一生的人。
她曾写信寄往家中,询问父亲能不能解除婚约,但父亲对她大加指责,母亲也不希望她这样做。苏雪林一方面追求个性解放,但另一方面,她又还是逃不出封建的桎梏。
随之而来的是父亲逝世,母亲病重,而母亲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着女儿结婚。在爱母心切以及种种压力下,苏雪林只好提前结束在法国的学业,回到家乡与张宝龄这位素未谋面的青年结婚。
结婚不久后,苏母病逝,办完丧事后,苏雪林跟随丈夫回到他的上海老家。张宝龄在上海工作,苏雪林则一时之间在夫家无事可做。
苏雪林的公公很欣赏这个满腹才情的儿媳妇,但苏雪林却并不满足丈夫对于妻子的期望。
张宝龄虽是个接受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但骨子里是传统保守的,他要的并不是一个会写诗作画的才女妻子,而是一个能照顾他饮食起居,为他生儿育女的贤妻。
苏雪林才华横溢,曾被称为“最优秀的女散文作者”,所写词句彰显女性解放,引人叫好,但她并不会下厨去煲一锅鸡汤,这显然不符合丈夫的要求,因此,张宝龄时常以冷漠待她。
苏雪林意识到自己必须找一份工作,在友人的介绍下,她前往苏州的一所大学担任国文系主任,与张宝龄分隔两地。
虽说张宝龄时常会到苏州去看她,但总归不太方便。后来,恰逢苏州的东吴大学需要一位工科教授,麻省理工出身的才子张宝龄符合他们的要求。
张宝龄于是欣然前往,接受了聘约,与妻子团聚。
张宝龄盘算着在苏州买地造房,但苏雪林后来却说:“他这不过是想将来有个家,并非完全为了我。”
我们不知这是真假,但可以看出两人婚后并不和谐。两人在兴趣、性格等方面都合不来。
苏雪林研习中国文学,是个富有浪漫情怀的人,而张宝龄就是个耿直的理工男,并不解风情,还带着大男子主义。
他们的包办婚姻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基础,还因为合不来而争吵不断,甚至各居一室,这根本是把他们的婚姻推到了深渊边缘。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夫妻俩因战争的状况分离多时,再相见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不可逾越的鸿沟,现实就这样磨平他们婚姻里的爱意。他们结婚多年,但基本上都处于分居的状态,婚后也没有生育子女。
张宝龄自小身体就不是很好,一度受肠胃病困扰,中晚年时病得严重,苏雪林还是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职责,尽心尽力地在床边照顾他。但因为患病,张宝龄的脾气变得很暴躁,时常辱骂苏雪林。
更让苏雪林觉得不可理喻的是,她用自己挣来的工资的一部分去接济她的大姐和大嫂,张宝龄就因此大发雷霆。
苏雪林有自己的事业,她觉得丈夫不可理喻,无法与之相处,于是抛下他一人,独自去台湾忙自己的工作。1961年,张宝龄离开了人世。
“何必婚姻”
苏雪林一生在文学上成就斐然,但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始终是她的遗憾。她与张宝龄结婚36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大约只有四年。
没有感情,也没有孩子。他们谁都不爱谁,但为了名声,谁都不愿提出离婚。
苏雪林独自一人活到了102岁,晚年时,她感叹道:“世上多不婚者,遇人不淑者,我有文学学术自慰,何必婚姻!”
可张宝龄死后,她又想起他的好来,又坦言当初把重病的丈夫一个人扔在大陆,想起来后悔不已也愧疚不已。
想来如果他们当初能给对方多一些包容,结局应该也不至于如此。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各有各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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