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钻是什么?

火钻是什么?,第1张

问题一:钻石除了水钻和火钻还有什么钻? 1、首先需要明确的是水钻不是钻石。水钻又名水晶钻石、莱茵石,其主要成分是水晶玻璃,是将人造水晶玻璃切割成钻石刻面得到的一种饰品辅件,这种材质因为较经济,同时视觉效果上又有钻石般的夺目感觉,因此很受人们的欢迎。

2、火钻是钻石,即红钻,是最昂贵的钻石。按颜色来区分,钻石分为:白钻、红钻、黄钻、蓝钻、粉钻等等。

3、钻石还有很多分类,从用途来分,有工业钻和宝石级钻石;按净度分为FL,IF,VVS1,VVS2,VS 1,VS2,SI1,SI2,SI3,P1,P2,P3十个级别;从形状来分,常见的是圆形钻,其他是异形钻穿心形,方形,水滴形,祖母绿形,八角形,椭圆形,马眼形等等。

问题二:火油钻是什么?比钻石贵重吗? 火油钻是具有发光性的**系列钻石,那要看钻石的质量了价格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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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三:腾讯qq火焰钻是什么 是斗战神会员,可以卡永久

问题四:看看A车火钻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火钻 采纳哦 谢!

问题五:所谓钻石的火头是什么意思? 即宝石的色散度。所谓色散是指复色光分解成单色光的现象,俗称“火”、“火头”或“火彩”。色散度又称为色散本领,宝石在红光和紫光下的折射率之差即是该宝石的色散亥。表示的是宝石的色散强弱,色散度越高色散就越明显,色散度在 003 以上称为高色散度的宝石。

问题六:钻土取火是什么意思 钻木取火的发明来源于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传说在一万年前,生活在古昆仑山上的一个族群,族中的智者一日看到有鸟啄燧木时产生火苗,受此启发发明了钻木取火,这个族群也因此被称为燧人氏族。钻木取火是根据摩擦生热的原理产生的。木原料的本身较为粗糙,在摩擦时,摩擦力较大会产生热量,加之木材本身就是易燃物,所以就会生出火来。

问题七:南非火彩钻是什么钻石 好的钻石都是有非常漂亮的火彩,钻石的卖点就是火彩,就是非常闪的意思。也有的钻石带奶色,火彩不行。火彩不好的钻石,价格相对要低的

问题八:钻燧取火是什么意思 利用钻木来取火

问题九:穿越火线三个钻之后是什么? 一个雪花

问题十:钻火圈是什么数字 0

  《游园惊梦》演出剧本

  主要角色

  钱夫人:钱鹏志夫人,艺名蓝田玉

  窦夫人:窦府女主人,艺名桂枝香

  蒋碧月:窦夫人之妹,艺名天辣椒

  配角

  程志刚:窦府随从参谋

  赖夫人:女客

  余仰公:男客

  徐经理太太 :昆曲名票

  顾传信:昆曲名笛师

  钱鹏志:在幻境中出现

  瞎子师娘:得月台师娘,在幻境中出现

  郑彦青:钱夫人旧日情人

  月月红:钱夫人亲妹妹

  刘 福 :窦府老管家

  旁白

  时 间

  深秋,傍晚

  (窦府客厅、饭厅)

  配乐:昆曲曲牌(万年欢)

  旁白:今日窦府要大宴宾客,佣人们在客厅忙碌。这时,窦夫人与程志刚一前一后地进到客厅,两人谈笑着,程志刚显得亦步亦趋,恭谨对答。

  窦夫人:志刚,我还是有点儿担心,碧月夸过口,“赏心乐事”票房的那几位台柱,她都有本事请得到。今天晚上来的客人,全是行家,没有一个不懂戏的。话都早已传出去啦,大家都巴望着今天晚上到咱们这儿来听好戏呢,万一哪几位台柱请不到。咱们这场戏可就撑不起来了。

  程志刚:夫人请放心,有蒋**亲自出马,“赏心乐事”那几位名票还怕请不来吗?

  窦夫人:别人倒还罢了,我就怕顾传信老师不肯出山。老先生好几年没露过面啦,我听说,有几处请他,都给碰了钉子。咱们碧月呀,有时说话,冒冒失失,别把老先生给得罪喽。笛王不来,咱们今天晚上的昆曲,可就唱不成了。

  程志刚:夫人,蒋**本事大,招数多,左一套,右一套,顾传信那位老先生,哪里搁得住蒋**的“连环套”,软硬兼施,我看只要三个回合,老先生就给逼出山了。

  窦夫人:(讽刺)我看你倒挺服她的,对她的信心大得很哩!

  程志刚:(陪笑)夫人,我的意思是说,帖子是您下的,又叫蒋**亲自登门,顾老师不看僧面看佛面,夫人的面子,无论如何,他是要给的。

  旁白:窦夫人打量着客厅,觉得诸事已备,打发佣人们都下去了,她摇头舒了一口气,与程志刚相视而笑。两人独处时,眼神话语突然变得亲昵起来。

  窦夫人:(用手揉揉额头)请这么一次客,就闹得全家人仰马翻,不请么,实在拖不下去了,白吃了人家那么多餐。我这个人呀,就是心里搁不住一点儿事。昨晚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天的菜单子,竟折腾了一夜,早上五点钟才闭了闭眼睛,这会儿头又有点疼了。

  程志刚:客人还没来,你先坐下靠一靠,轻松一下吧。

  窦夫人:今晚瑞生不在,我一个人当主人,恐怕招呼不过来,你得多帮着我点儿。

  程志刚:那是当然,夫人放心,有什么事,只管交代我好了。

  窦夫人:我想着大家都要用嗓子,只预备了“花雕”,不伤喉咙,我在酒上头,有限得很。回头闹起酒来,你去替我应付吧。

  程志刚:没问题,夫人,都包在我身上,我来替你挡驾。

  窦夫人:今晚你辛苦些,不过,也不会叫你白操劳的,这是有赏的。

  程志刚:(凑近窦夫人,笑)怎么个赏法呢,夫人?

  窦夫人:(笑)论功行赏,那还要看你今晚的表现如何。

  程志刚:夫人,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够好么?

  窦夫人:有时候好,有时候儿……不太好。你这个人哪,好挺难捉摸的,变化多端。

  程志刚:夫人,那是您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我一片忠心耿耿,夫人怎么还会瞧不出来呢?

  窦夫人:忠心不忠心,那还得考验考验。

  程志刚:咳,夫人,日久见人心,我也只好待着接受考验罢了

  旁白:一阵放肆的浪笑,蒋碧月如一团烈火般,卷了进来。

  蒋碧月 :好哇!三姐,咱们今天晚上,可真正是“群英会”啦,“赏心乐事”里生旦净丑,文武昆乱,名角儿、名票、名胡琴、名笛子,整座票房都让咱家给搬来了。文武场都是全的。今儿您就是要咱们贴一出大轴戏《蜡八庙》,咱们也凑得起来了。

  窦夫人:(举手制住蒋碧月)碧月、碧月,你慢点儿说行不行,我问你:顾传信顾老师,你到底请了没有?

  蒋碧月:(用扇掩口,吃吃浪笑)那个老头儿呀,比“三顾茅庐”请诸葛亮还要难请。咱家只好唱“苦肉计”,把混身解数都施了出来。(一面使出花旦身段)我先去跟徐经理太太打听。她师傅爱吃、爱听的、爱唱的,都给我说了。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对儿白毛乌骨鸡,三斤重一只,提了去做见面礼。徐太太说,老头儿有时候喜欢炖只乌骨鸡来下酒呢,三姐,那对乌骨鸡可花了我好几百块,回头我可要跟你算帐的--

  窦夫人:得了,得了,不会叫你白赔的,你呀,一点儿亏也不肯吃!

  蒋碧月:你不知道,三姐,那个老头儿多会拿跷,一双眼睛呀,长在头顶上,什么人都看不入眼。

  窦夫人:人家是笛王嘛,难怪他眼界高。

  蒋碧月:所以说呀,我一去,一顶顶高帽子先给老家伙戴上。我说:“顾老师,我仰慕您的艺术,仰幕了多少年了,打小时候在上海徐园就听您的笛子啦。”三姐,徐园到底在什么路啊!

  窦夫人:(笑了起来,用手直指蒋碧月)在康瑙脱路!

  蒋碧月:我哪儿知道徐园在哪条路呀,是你告诉我的,从前你在徐园听过顾传信的笛子。我先道了仰慕之情,老头儿脸上才露出三分喜色来,我赶紧就上前一拜,说:“顾老师,今天我是来拜师的,您的绝活儿,无论如何要教我几招!”徐太太也在旁边替我敲边鼓,咱们俩儿,一唱一和,总算把老头儿给逗乐了,我看谈得入港了,才不慌不忙,把请帖拿了出来,。老头儿发觉上当,已经晚了。乌骨鸡也收了,礼也受了。咱家一出“苦肉计”,把笛王顾传信,就这么给诓了来。

  程志刚:(笑向窦夫人)夫人,我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吧?蒋**只要三个回合,老先生就招架不住了。

  蒋碧月:(转向程志刚,扇子指到他脸上,念京白)嘟!我把你这--(举起扇子做打介)程志刚,你从实招来,背底下你又议论我什么了?到底说了我多少坏话啦?

  程志刚:(口白)下官不敢!(双手作揖)蒋**,刚才夫人担心,生怕您请不动顾传信,我就对夫人说,别人我不敢说,蒋**亲自出马,我敢写包单,马到成功。

  窦夫人:(讽刺)他哪儿肯说你坏说话呀,他卫护你还来不及。

  蒋碧月:(乜斜眼睛,睨住程志刚,道白)哦、哦、哦,如此说来,错怪你了。

  旁白:蒋碧月拿扇子敲了程志刚一下,笑得花枝乱颤,一面捧腹,喘不过气来,摇摇曳曳,走到旁边的屏风处,程志刚跟随,两人并立一处,喁喁私语,蒋碧月咯咯笑声不停。窦夫人突然站起,侧目怒视。

  窦夫人:够了吧,你们俩儿别尽在那儿演戏了,客人都快来了,程志刚!

  程南刚:是,夫人。

  窦夫人:你到大门口去帮着刘福,有些客人恐怕他不认识,叫不上名字来。

  程志刚:好的,夫人,我这就去。

  旁白:程志刚下去办事了,蒋碧月碎步走来,低头观赏自己的火红旗袍,摸摸腰身,拉拉下摆,顾盼自得。窦夫人归座坐下,上下打量蒋碧月。

  窦夫人:十三,今天你这一身红,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天辣椒”了。

  蒋碧月:三姐,现在的旗袍愈兴愈短了。我那个“造寸”上海师傅告诉我,下摆应该再缩一寸。我不干,我说那还了得,那样膝盖儿都露出来了。他说现在时兴这种款式呀,短旗袍才时髦。哟,三姐,你今儿个真把这颗镇山之宝给亮出来了!

  窦夫人:平常谁戴这个玩意儿?一直搁在保险箱里,上个礼拜才取出来,拿去洗了一下。

  蒋碧月:让我戴戴看,三姐,钻戒我也看多了,可是总不及你这颗火油钻。前天有人拿了一只方钻来给我看,还没有这颗大呢,只有三克拉,而且又有点儿带黄,我压根儿也瞧不上。看来看去我还是喜欢你这一颗,颜色又正,还是发蓝的呢!

  窦夫人:难道我的东西都是好的么?你总要来抢?

  蒋碧月:姐姐的玩意儿当然都是好货喽,难怪叫人眼红嘛。

  窦夫人:(拍了一拍蒋碧月的大腿)十三,你说到昆曲名角儿,今儿个晚上我倒把一位真正的昆曲名角儿给请出来了。

  蒋碧月:(惊讶)哦?是谁呀?

  窦夫人:我说的这位昆曲名角儿呀,来头可大着呢!人家当年是秦淮河上第一人!

  蒋碧月:(若有所悟)哦、哦,我猜着了。

  窦夫人:(知道蒋碧月猜到了)对啦,十三。今天晚上,咱们的蓝田玉钱鹏志夫人要亮相啦。

  蒋碧月:(惊喜、兴奋,用扇子打手)好哇!今儿个可真把“天字第一号”的头牌名角儿给请出来啦。

  窦夫人:你是知道的。十三,钱鹏志不在了,这些年,五妹妹怎么也不肯露面了。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南部,冷冷清清,孤孤单单,我也挺记挂她的。今天晚上,难得有这么个聚会,我作好作歹把她硬邀了上来,要她来这儿散散心,咱们姐妹们,也一块儿叙叙旧。

  蒋碧月:咱们那位五姐儿呀,钱鹏南在的时候,世上的荣华富贵,她也都享尽喽。钱鹏志疼起咱们五姐儿来的那个劲儿噢,恨不得捧在手上,含在嘴里。一会儿不见,就急得到处找:“老五,老五。”(学钱鹏志声音,与窦夫人一起笑)咱们那位十七妹子月月红说:“五姐,你的辫子也该铰了,明儿个你跟钱鹏志出去,人家还以为你是他孙女儿呢!(咯咯笑)

  窦夫人:(微愠)十七那个刻薄鬼!五妹妹对她那一分儿也算厚的了。难道她姐姐那儿,她的便宜捡得还算少么?人前人后,她总要刺她姐姐两句。好象她姐姐反而欠了她什么似的。

  蒋碧月:月月红说的也没错嘛,钱鹏志比咱们五姐快大上四十岁了,都好做她的爷爷了哩。

  窦夫人:这又有什么呢?白发红颜也有的是,只要真心就好。钱鹏志也算是个有情义的人,五妹妹那几年是享了福的。

  蒋碧月:可是咱们那位五姐儿呀,唉,也有她的烦恼噢。

  窦夫人:天底下的事儿,哪有十全十美的呀?

  蒋碧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半中间儿又跑出个郑彦青来,那么个年少风流的郑彦青。唉,害得咱们五姐儿呀--

  蒋碧月:三姐,那次五姐在梅园新村请客,替你做生日,咱们都上去唱了戏,你还记得么?

  窦夫人:是呀,那天的堂会南北名票名角儿都到齐了,那种盛况真是再也不会有的了。

  蒋碧月:咱们五姐儿的大轴戏,《游园惊梦》,唱到一半,嘎一下,嗓子就哑掉了。(用手扶喉咙,仿效钱夫人当年倒嗓的情况)

  窦夫人:那天她喝多了花雕酒,醉得才厉害哪。

  蒋碧月:(哧一笑)她哪儿是喝多了酒呀,我看呀,咱们五姐儿那天八成儿是喝多了镇江醋!(放肆咯咯浪笑)那天郑彦青跟月月红他们俩一对儿,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眼睛眉毛一直在打架呢!(一面用手比划)

  窦夫人:(伸手制止蒋碧月)嘘!碧月!

  旁白:蒋碧月将身子揶近窦夫人,唰地一下打开象牙扇,半掩面,凑在窦夫人耳根下,兴致勃勃地跟窦夫人耳语,不停吃吃地笑。窦夫人听得颇感兴味,但又一面皱眉摇头。

  窦夫人:是么?--真的么?--有这回事儿?--哎--啧、啧、啧--

  窦夫人:(深深叹子一口气)害,我说呀,怪来怪去,还是要怪月月红!我警告过五妹妹,我说:“是亲妹妹才会专拣自己的姐姐往脚下踹哩!”

  蒋碧月:(跳起身来)哟!三姐,你这句话可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了么?你窦夫人站着比咱们高,坐着比咱们大,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您夫人太岁头上动土呀!

  窦夫人:(也立起身)我又不是说你,你急什么!再说,就算我让你踹了两脚,我这个当姐姐的,又能把你这个小妹儿怎么样呀!

  蒋碧月:(撒赖)做姐姐的,本来就该吃点亏嘛!

  窦夫人:(感叹)谁说不是啊。

  旁白:这姐妹正谈着,程志刚引着客人进了客厅,打头就是徐太太扶着顾传信

  蒋碧月:顾老师。

  窦夫人:顾老师,您今天肯赏光,真是寒舍生辉呀。我还担心的很,生怕您这位笛王不肯给我面子,所以特别叫碧月到府上去请您的大驾。

  顾传信:夫人太客气喽,您下张帖子,我就来了。哪里还要惊动蒋**呢。

  蒋碧月:算了吧,顾老师,要不是咱们那出“苦肉计”唱得好,您就这么轻易肯下山了么?

  徐太太:夫人有请,实在不敢不到。

  窦夫人:徐太太,不是为别的,是为了今晚要唱昆曲,没有您们师徒两个昆曲大家来捧场,咱们的戏就唱不成啦。

  徐太太:夫人叫我听戏,学习学习倒还罢了,今天在座都是些行家高手,咱们趁早别上去献丑了。

  窦夫人:顾老师,徐太太,回头还有几位真正的行家要来欣赏你们二位的艺术呢,赖祥云夫人就要来了。

  顾传信:(同声诧异)哦?赖夫人今天晚上也要光临了么?

  旁白:就在众人不注意时,蒋碧月走到程志刚身边,用扇掩口,跟程志刚耳语一番,相约离去,到花园中私会去了。这时赖夫人、余仰公亦到了窦府

  窦夫人:赖夫人,今天您肯赏光,是我天大的面子。要是别的聚会呢,也不敢惊动您的大驾了。今天也凑巧,“赏心乐事”的几位台柱名票都让我请到了,连笛王顾传信也出山了。所以一定要请您这位大行家来鉴赏鉴赏、品评一番,才不辜负那几位台柱的雅兴啦。

  赖夫人:窦夫人,不瞒您说,要是别人家呢,我也懒得来了,这两天天气怪得很,忽冷忽热。早上起来,还有点头疼呢,咱们家老爷说:“人不舒服,还要出去,你这是在拼老命嘛?”我说呀:今天窦夫人公馆有戏,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的。”刚才在车上,我还跟余仰公说,从前好戏听多了,什么名角儿也都听过了。现在的戏,老实说,实在有点听不入耳,好多年都没听过好戏,耳朵都要生锈了,难得今儿个窦夫人那儿有戏,一定是好的,咱们去听够本儿去。

  窦夫人:仰公,今天您不来是不成的,咱们什么角儿都齐了。就还差您这么一位好黑头哩。

  余仰公:(双手抱拳,呵呵笑)夫人,今天就是天上下雹子,我也会来的。夫人今晚的戏,没咱们的份儿,咱们来帮着敲锣打鼓,跑跑龙套总成的吧。

  窦夫人:仰公,您别着急,回头我一定让您上去唱一出《霸王别姬》,您的拿手好戏么?

  赖夫人:您不让仰公唱一段儿戏,晚上回去他的嗓子包管要痒得睡不着。

  旁白:窦夫人引着赖夫人、余仰公进了客厅,厅中客人全部起立候着,窦夫人略为介绍,赖夫人微微点头,大刺刺地坐到沙发上去。

  赖夫人:说到听好戏呀,民国初年那种盛况,恐怕在座的还没有几次赶得上呢。梅兰芳头几次下上海,我就去听他的戏啦,他在丹桂第一台唱,我就去丹桂第一台,他在天蟾舞台唱,我就赶去天蟾舞台,天天包厢。那个时候,梅兰芳才二十出头,在上海一亮相,整个江南都疯狂了。杭州、苏州、常州、无锡,人都赶到上海去看梅兰芳!(自己说自己好笑)

  余仰公:(插嘴)夫人,我在北平的广和楼就去听梅兰芳的戏啦,他那时还没下上海哩。

  赖夫人:(不悦)我知道你资格老,仰公。那种老北京的茶园子是你们老爷们去的,咱们太太们可不作兴到那种地方去听戏。

  余仰公:夫人,我倒有一点儿小小的意见。

  赖夫人:你说吧,仰公,我看你又要跟我来抬杠啦。

  余仰公:(起身)夫人说的话,当然没错。梅兰芳的戏路宽,扮相美,嗓子甜,确实无人能比。他的行腔走韵嘛,好当然是好,可是我觉得,还是有他美中不足的地方。咱们行家听戏,听到后来,只讲究“韵味”两个字儿。

  赖夫人:怎么着?难道梅大王的戏还不够味儿么?

  余仰公: 可是比起程砚秋来……

  赖夫人:(唰地一打开檀香扇,朝余仰公挥了两下,打断他的话)喂,喂,仰公,你又来了!咱们两个人为了梅兰芳和程砚秋,吵了这么些年还吵不够么?难道今天你又想来翻案不成?

  余仰公:(陪笑)夫人,论到京剧的艺术,咱们这是据理力争呀。

  窦夫人:(立起身来,打圆场)我来说句公道话吧。咱们还是拿戏来打个比方。譬如说梅兰芳去杨贵妃杨玉环,程砚秋也只好去梅妃江采萍啦,到底偏一点儿,差了一截,这是不能越分的。仰公,这个比方您服不服?

  余仰公: 夫人金口玉言,咱们也只好听着罢了。

  赖夫人:其实呀,我最爱好的,还是昆曲。昆曲到底是雅乐,格调高,皮黄戏嘛,热闹是热闹,艺术上是不能跟昆曲相提并论的,可是民国一来,昆曲就没落得不象样啦。

  顾传信:是啊,夫人。戏院里,昆曲的戏码都变成冷门儿啦。这要等到梅先生出来,才把几出昆曲又唱红了。尤其是他那出招牌戏……《游园惊梦》,让他唱得大红特红,梅先生的昆曲艺术在这出戏里也就达到极致啦。

  赖夫人:(大悦,立起身,高谈阔论起来)顾老师,您到底是行家。这句话说到咱们心坎儿上来了。梅兰芳的这出《游园惊梦》,确实是昆曲里的无上珍品!我不知看他演过多少回啦,真是百看不厌!我最后一次看梅兰芳跟俞振飞演《游园惊梦》,那是胜利后,梅兰芳回国公演。

  余仰公:(插嘴)我也去看啦!

  窦夫人:(赶紧起立)我也去看啦!在上海美琪大戏院。

  顾传信:(起身离座)呵,呵,咱们也都去了!

  赖夫人: 那次真是盛况空前啊!一连四天,都是昆曲。

  余仰公:(抢着讲话用手数戏码)《刺虎》、《思凡》、《断桥》,还有《游园惊梦》。

  赖夫人:唉,仰公,你的记性也不赖嘛!戏码一点儿也没错。那张戏单子,我到今天还藏着作纪念呢。唉,那次的戏,一个人一生最多也只能遇到那一回罢了。真是叫人难忘,叫人怀念啊。

  旁白:这几人说到当年的盛状,都激动得站起了身,然而在同声感叹下,相对伫立片刻,都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态来。窦夫人倒底是主人,先醒过神来。

  窦夫人:赖夫人,我知道您的趣味高,喜欢听昆曲,所以今儿个晚上特别邀请了几位昆曲名票来,这位徐太太的昆腔,是有口皆碑的啦。

  徐太太:(惶然起立)夫人谬奖啦。前辈们面前,咱们那一点儿玩艺儿,哪能登大雅之堂呀。

  赖夫人:徐太太,您也甭客气啦,您是后起之秀,已经挺不错啦。

  窦夫人:还有一位昆曲大家,还没到呢。

  赖夫人:哦?是谁呀?

  窦夫人:是钱鹏志鹏公的夫人。

  顾传信:(三人惊讶失声)是钱鹏公夫人么?

  余仰公:(转向赖夫人)夫人,咱们今天晚上可真有耳福啦。钱夫人的昆曲从前咱们欣赏过的。行腔转调,那真是玉润珠圆,身段“边式”,要直追伶界大王梅兰芳博士啦。

  赖夫人:(不服)有这回事儿么?有那么好么?

  顾传信:夫人,仰公的话,并没有言过其辞。那位钱夫人的昆曲,十分了得!别出戏不敢说,她的《游园惊梦》,真要跟梅先生不相上下啦!

  赖夫人:(犹自不忿)如此说来,今天晚上,咱们倒要好好领教领教啦。

  余仰公:那年钱夫人在“励志社”义演,票的就是《游园惊梦》,唱的一字一彩,把下面那些南北名票角儿都唱服了。(说着自己也沉醉了,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旁白:就在客人们说到钱夫人的时候,钱夫人已经到了窦府,站在侧厅等刘福入内通报,钱夫人象许多贵妇人一样,举止矜持、高贵,非常在乎别人与自己地位的比较,然而私下她却是一个多愁善感,而又热情奔放的女人。一方面因为自己才貌双全,自视甚高,但又因为美人迟暮,身分降落,而不禁兴起年华消逝,富贵浮云的感伤。些时独自一人,她用手摸摸发鬓,不由微微露出紧张不安的神态。窦夫人收到通报,紧着来接,两人亲昵执手,互相凝视打量,无限感慨,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窦夫人: 五妹妹!

  钱夫人: 三姐!

  窦夫人: 唉!五妹妹……

  钱夫人:三姐!

  窦夫人:(两人一阵摇头感叹,却又互相会心微笑) 五妹妹!你到底来了!

  钱夫人:我来晚了吧?让你们久等啦。

  窦夫人:哪儿的话,你来的恰是时候,我们正要入席呢。五妹妹,瑞生出门有事去了,他知道五妹妹今晚要来,特别交待我,替他向你问好呢?

  钱夫人:难为窦大哥还那么有心。

  窦夫人:(又执住钱夫人双手,语调关切)五妹妹,你早就该搬上来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现在你一个人,住在南边儿,有多冷清呢?

  钱夫人:这些年,清静惯了,倒也还不觉得怎么样。

  窦夫人:可是今儿个晚上,你是无论如何缺不得席的。你知道,咱们碧月,十三也来了。

  钱夫人:哦?她也在这儿么?

  窦夫人:(歪过头凑近钱夫人,说心腹话)任子久一死,碧月便搬出了任家。你晓得,任子久是有几分家当的,十三一个人过的也算舒服了。她那种性子,现在没了拘束,反而自由自在,潇洒得很。今天晚上就是她先起的哄,把“赏心乐事”的几位票友都弄来了,连场面都是全的。这么些年来,这还是头一遭呢。今天来的几位朋友,都是行家,刚刚还在谈起,大家都巴望着你上去露两手呢?

  钱夫人:(挣脱窦夫人,摆手笑)罢了,罢了,哪里还能来那个玩艺儿呀?

  窦夫人:赖夫人,这位是钱夫人,你们两位大概见过面的吧?

  赖夫人:(上下打量,半晌才款款起立)这位大概就是钱鹏公的夫人了?我是说面熟得很!(伸手跟钱夫人握手)

  余仰公:(趋上前,向钱夫人行礼)夫人,久违了!

  钱夫人:(还礼)仰公也来了?真是多年不见了。

  余仰公:刚才咱们还在跟赖夫人谈起,(转向赖夫人陪笑)夫人当年在励志社义演,咱们有幸,瞻仰到夫人的风采。夫人那一出《游园惊梦》,唱的真是精彩绝伦啊!那出戏简直给演得出神入化啦!直到今天,行家们谈起来,都还在赞不绝不口呢!

  钱夫人:仰公说得太好喽!

  窦夫人:五妹妹,仰公说的是真心话,连笛王顾老师刚才也在赞你那出戏呢!

  顾传信:(起身行礼)夫人好。

  钱夫人:(惊异)真没想到,顾师父,今天晚上,您也在这儿。

  顾传信:是啊!夫人,真是人生聚散无常啊,咱们在这儿又遇见夫人了。

  窦夫人:诗里头说的好:“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五妹妹,你跟顾老师最后一次会面,恐怕还是你在梅园新村请客唱堂会那回吧。

  钱夫人:谁说不是呢?一晃就那么多年了。

  顾传信:唉,是啊,日子过的可真快啊!

  窦夫人:五妹妹,那次聚会真是难得。咱们几个人又喝又唱,多么尽兴啊。你还记得么,五妹妹,那是个三月天,你梅园新村那间公馆里,花园里那些牡丹花呀,开得多么茂盛啊!

  配乐:昆曲 宴乐《春日景和》

  钱夫人:(独白)是啦!就是那年,在梅园新村,我还明明替桂枝香请过生日酒呢,替她做三十岁生日。得月台的几个姐妹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大伙儿学洋派,凑份子,替桂枝香定做了一只三十寸双层大蛋糕,是在老大昌定的,上面足足插了三十支红蜡烛。那个时候儿,她还做小。窦瑞生的位置也并不怎么样。现在窦瑞生当然不同喽,桂枝香也扶了正。唉,难为她,熬了这么些年,到底给她熬出头了。从前那个时候,可怜她,还不敢正式出面呢,连生日酒还是我替她摆的呢,园子里一摆就是十桌,南北名票名角都请到了。还记得,那是个三月天,真是个天淡云闲的好日子。园子里开满了牡丹花,大红大紫。那正是:“姹紫嫣红开遍”。紫金球呀、碧玉带呀、太平楼呀,全是小洛阳法华镇的名称,起码有一百株,一片花海似的,那天十七月月红,穿得一身大金大红的,在我那些牡丹花里踩来踩去,东抓抓,西弄弄。也亏她会挑,偏偏挑中我心爱的那颗碧玉带,掐了一朵就往她自己头上一簪,还要端着一杯酒过来,说风凉话:姐姐,你不赏妹子的脸…

  月月红:姐姐,你不赏妹子的脸!

  钱夫人: 十七,你捡尽了便宜,还要说这种风凉话。

  月月红:(用手拥弄鬓边牡丹,冷笑)哼,也不过采了姐姐一朵牡丹花儿,姐姐心就不自在啦!

  钱夫人:十七,你哪株花儿不好挑,偏偏要挑我最心爱的这株碧玉带。

  月月红:好花儿人人爱,名花共欣赏。姐姐心爱的花儿,偏偏妹子也爱嘛!

  钱夫人:十七,你要知道,这株碧玉带,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我花了多少的心血,天天灌溉,日日打理,眼看着它抽枝发芽,朵朵盛开。我连碰也舍不得碰一下,你一来就把我最心爱的花儿给摘掉了。

  月月红:(咯咯尖笑)姐姐,你好痴呀!难道你没听说过:“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钱夫人:十七……

  配乐:惊梦《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郑彦青:夫人,夫人,夫人……

  钱夫人:彦青!你瞧,这些牡丹花儿开得多么热闹啊。

  郑彦青:是啊!夫人。今年您园子里的牡丹花怎么这么鲜艳,这么茂盛哪。真是一片繁华。

  钱夫人:这一百多株牡丹,都是我亲手挑的,小洛阳的名称。这是紫金球,这是太平楼,这……这就是最有名的碧玉带啦。

  郑彦青:尊贵得很啊,夫人。

  钱夫人:可惜最大的一朵,却让人家给摘走了。

  郑彦青:夫人不必惋惜,不摘走,过两天,也就谢掉了!

  钱夫人:(声音颤抖)彦青,怎么你也说这种话呢?那是我最心爱的一朵花儿,怎么舍得白白让人家给抢走了呢?

  郑彦青: 夫人……

  钱夫人: 彦青……

  旁白:那么多前情旧事原只是闪念间,一声尖叫把钱夫人拉回现实,蒋碧月一阵风地卷到她身边,一把勾住她的手臂

  蒋碧月:(尖叫)哟!五姐呀!刚才三姐告诉我,今天晚上你也要来。我就喜得叫了起来:“好哇,这下可真把天字第一号的王牌名角儿给请出来了。”(回头向票友客人招呼)哪,你们快来

钻石中一种最好的色级常被称为“蓝白钻”,由于它的颜色很像煤油那种淡蓝色,所以北京人称它为“煤油钻”,上海人称之为“火油钻”,广州人则称其为“火水钻”。按广州方言,煤油是一种能着火的水,所以叫“火水”。有人不解其意,误以为火和水是指两物,而且可以随便颠倒,于是在某些科普文章中就出现了“水火钻”一词,使人莫名其妙,这是明显的错误。

张爱玲的短篇小说《色·戒》写于1950年,故事发生在抗战期间的上海,一群进步青年为刺杀汉奸特务头子易先生,派出最漂亮的女子王佳芝实施“美人计”。但在刺杀就要得手之际,剧情却戏剧性地发生逆转——王佳芝在老易为她买钻戒的过程中深受感动而改变初衷。

这部小说深得张爱玲的喜爱,她虽然在1950年就完成书稿,但是却经过近30年不断修改,直到1978年才将这篇小说和其他两个小故事《相见欢》、《浮花浪蕊》结集成《惘然记》出版。张爱玲在卷首语写道:“这个小故事曾经让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的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三十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来源:新华网)

  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绷紧了越发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

  左右首两个太太穿着黑呢斗篷,翻领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链条,双行横牵过去扣住领口。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兴出一些本地的时装。沦陷区金子畸形的贵,这么粗的金锁链价值不赀,用来代替大衣纽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摇过市,因此成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许还是受重庆的影响,觉得黑大氅最庄严大方。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没穿她那件一口钟,也仍旧“坐如钟”,发福了,她跟佳芝是两年前在香港认识的。那时候夫妇俩跟着汪精卫从重庆出来,在香港耽搁了些时。跟汪精卫的人,曾仲鸣已经在河内被暗杀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简出。

  易太太不免要添些东西。抗战后方与沦陷区都缺货,到了这购物的天堂,总不能入宝山空手回。经人介绍了这位麦太太陪她买东西,本地人内行,香港连大公司都要讨价还价的,不会讲广东话也吃亏。他们麦先生是进出口商,生意人喜欢结交官场,把易太太招待得无微不至。易太太十分感激。珍珠港事变后香港陷落,麦先生的生意停顿了,佳芝也跑起单帮来,贴补家用,带了些手表西药香水丝袜到上海来卖。易太太一定要留她住在他们家。

  “昨天我们到蜀腴去——麦太太没去过。”易太太告诉黑斗篷之一。

  “哦。”

  “马太太这有好几天没来了吧?”另一个黑斗篷说。

  牌声劈啪中,马太太只咕哝了一声“有个亲戚家有点事”。

  易太太笑道:“答应请客,赖不掉的。躲起来了。”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因为自从她来了,一切以她为中心。

  “昨天是廖太太请客,这两天她一个人独赢,”易太太又告诉马太太。“碰见小李跟他太太,叫他们坐过来,小李说他们请的客还没到。我说廖太太请客难得的,你们好意思不赏光?刚巧碰上小李大请客,来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还是挤不下,廖太太坐在我背后。我说还是我叫的条子漂亮!

  她说老都老了,还吃我的豆腐。我说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

  嗳哟,都笑死了!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红了。”

  大家都笑。

  “是哪个说的?那回易先生过生日,不是就说麻姑献寿哩!”马太太说。

  易太太还在向马太太报道这两天的新闻,易先生进来了,跟三个女客点头招呼。

  “你们今天上场子早。”

  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里有,所以他们也有。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战时上海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这样整大匹用上去,又还要对花,确是豪举。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马太太你这只几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来过了,有只五克拉的,光头还不及你这只。”易太太说。

  马太太道:“都说品芬的东西比外头店家好嘛!”

  易太太道:“掮客送上门来,不过好在方便,又可以留着多看两天。品芬的东西有时候倒是外头没有的。上次那只火油钻,不肯买给我。”说着白了易先生一眼。“现在该要多少钱了?火油钻没毛病的,涨到十几两、几十两金子一克拉,品芬还说火油钻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

  易先生笑道:“你那只火油钻十几克拉,又不是鸽子蛋,‘钻石’墨,也是石头,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佳芝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正眼都看不得她。

  易太太道:“不买还要听你这些话!”说着打出一张五筒,马太太对面的黑斗篷啪啦摊下牌来,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方剪断话锋。

  大家算胡子,易先生乘乱里向佳芝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

  她立即瞥了两个黑斗篷一眼,还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赔出筹码,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道:“该死我这记性!约了三点钟谈生意,会忘得干干净净。怎么办,易先生先替我打两圈,马上回来。”

  易太太叫将起来道:“不行!哪有这样的?早又不说,不作兴的。”

  “我还正想着手风转了。”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

  “除非找廖太太来。去打个电话给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来了再走。”

  “易先生替我打着。”佳芝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约了个掮客吃咖啡。”

  “我今天有点事,过天陪你们打通宵。”易先生说。

  “这王佳芝最坏了!”易太太喜欢连名带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学的称呼。“这回非要罚你。请客请客!”

  “哪有行客请坐客的?”马太太说。“麦太太到上海来是客。”

  “易太太都说了。要你护着!”另一个黑斗篷说。

  她们取笑凑趣也要留神,虽然易太太的年纪做她母亲绰绰有余,她们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话。在易太太这年纪,正有点摇摆不定,又要像老太太们喜欢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拥的众星捧月一般,又要吃醋。

  “好好,今天晚上请客,”佳芝说。“易先生替我打着,不然晚上请客没有你。”

  “易先生帮帮忙,帮帮忙!三缺一伤阴骘的。先打着,马太太这就去打电话找搭子。”

  “我是真有点事,”说起正事,他马上声音一低,只咕哝了一声。“待会还有人来。”

  “我就知道易先生不会有工夫,”马太太说。

  是马太太话里有话,还是她神经过敏?佳芝心里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马太太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也难说,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得意忘形起来。

  这太危险了。今天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给易太太知道了。

  她还在跟易太太讨价还价,他已经走开了。她费尽唇舌才得脱身,回到自己卧室里,也没换衣服,匆匆收拾了一下,女佣已经来回说车在门口等着。她乘易家的汽车出去,吩咐司机开到一家咖啡馆,下了车便打发他回去。

  时间还早,咖啡馆没什么人,点着一对对杏子红百折绸罩壁灯,地方很大,都是小圆桌子,暗花细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厅模样。她到柜台上去打电话,铃声响了四次就挂断了再打,怕柜台上的人觉得奇怪,喃喃说了声:“可会拨错了号码?”

  是约定的暗号。这次有人接听。

  “喂?”

  还好,是邝裕民的声音。就连这时候她也还有点怕是梁闰生,尽管他很识相,总让别人上前。

  “喂,二哥,”她用广东话说。“这两天家里都好?”

  “好,都好。你呢。”

  “我今天去买东西,不过时间没一定。”

  “好,没关系。反正我们等你。你现在在哪里?”

  “在霞飞路。”

  “好,那么就是这样了。”

  片刻的沉默。

  “那没什么了?”她的手冰冷,对乡音感到一丝温暖与依恋。

  “没什么了。”

  “马上就去也说不定。”

  “来得及,没问题。好,待会见。”

  她挂断了,出来叫三轮车。

  今天要是不成功,可真不能再在易家住下去了,这些太太们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也许应当一搭上他就找个什么借口搬出来,他可以拨个公寓给她住,上两次就是在公寓见面,两次地方不同,都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进了集中营。但是那反而更难下手了——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要来也是忽然从天而降,不然预先约定也会临时有事,来不成。打电话给他又难,他太太看得紧,几个办公处大概都安插得有耳目。便没有,只要有人知道就会坏事,打小报告讨好他太太的人太多。

  不去找他,他甚至于可以一次都不来,据说这样的事也有过,公寓就算是临别赠品。他是实在诱惑太多,顾不过来,一个眼不见,就会丢在脑后。还非得钉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两年前也还没有这样哩,”他拥着吻着她的时候轻声说。

  他头偎在她胸前,没看见她脸上一红。

  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 只有梁闰生佯佯不睬,装作没注意她这两年胸部越来越高。演过不止一回的一小场戏,一出现在眼前立刻被她赶走了。

  到公共租界很有一截子路。三轮车踏到静安寺路西摩路口,她叫在路角一家小咖啡馆前停下。万一他的车先到,看看路边,只有再过去点停着个木炭汽车。

  这家大概主要靠门市外卖,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虽然阴暗,情调毫无。靠里有个冷气玻璃柜台装着各色西点,后面一个狭小的甬道灯点得雪亮,照出里面的墙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平;一只小冰箱旁边挂着白号衣,上面近房顶成排挂着西崽脱换下来的线呢长夹袍,估衣铺一般。

  她听他说,这是天津起士林的一号西崽出来开的。想必他拣中这一家就是为了不会碰见熟人,又门临交通要道,真是碰见人也没关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瞒人的事。

  面前一杯咖啡已经冰凉了,车子还没来。上次接了她去,又还在公寓里等了快一个钟头他才到。说中国人不守时刻,到了官场才登峰造极了。再照这样等下去,去买东西店都要打烊了。

  是他自己说的:“我们今天值得纪念。这要买个戒指,你自己拣。今天晚了,不然我陪你去。”那是第一次在外面见面。

  第二次时间更逼促,就没提起。当然不会就此算了,但是如果今天没想起来,倒要她去绕着弯子提醒他,岂不太失身份,煞风景?换了另一个男人,当然是这情形。他这样的老奸巨滑,决不会认为她这么个少奶奶会看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子。

  不是为钱反而可疑。而且首饰向来是女太太们的一个弱点。她不是出来跑单帮吗,顺便捞点外快也在情理之中。他自己是搞特工的,不起疑也都狡兔三窟,务必叫人捉摸不定。她需要取信于他,因为迄今是在他指定的地点会面,现在要他同去她指定的地方。

  上次车子来接她,倒是准时到的。今天等这么久,想必是他自己来接。倒也好,不然在公寓里见面,一到了那里,再出来就又难了。除非本来预备在那里吃晚饭,闹到半夜才走——但是就连第一次也没在那里吃饭。自然要多耽搁一会,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怕店打烊,要急死人了,又不能催他快着点,像妓女一样。

  她取出粉镜子来照了照,补了点粉。迟到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来。还不是新鲜劲一过,不拿她当桩事了。今天不成功,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又看了看表。一种失败的预感,像丝袜上一道裂痕、阴凉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斜对面卡位上有个中装男子很注意她。也是一个人,在那里看报。比她来得早,不会是跟踪她。估量不出她是什么路道?戴的首饰是不是真的?不大像舞女,要是演**话剧的,又不面熟。

  她倒是演过戏,现在也还是在台上卖命,不过没人知道,出不了名。

  在学校里演的也都是慷慨激昂的爱国历史剧。广州沦陷前,岭大搬到香港,也还公演过一次,上座居然还不坏。下了台她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还不肯回去,与两个女同学乘双层电车游车河。楼上乘客稀少,车身摇摇晃晃在宽阔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灯的广告,像酒后的凉风一样醉人。

  借港大的教室上课,上课下课挤得黑压压的挨挨蹭蹭,半天才通过,十分不便,不免有寄人篱下之感。香港一般人对国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使人愤慨。虽然同学多数家在省城,非常近便,也有流亡学生的心情。有这么几个最谈得来的就形成了一个小集团。汪精卫一行人到了香港,汪夫妇俩与陈公博等都是广东人,有个副官与邝裕民是小同乡。邝裕民去找他,一拉交情,打听到不少消息。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定下一条美人计,由一个女生去接近易太太——不能说是学生,大都是学生最激烈,他们有戒心。生意人家的少奶奶还差不多,尤其在香港,没有国家思想。这角色当然由学校剧团的当家花旦担任。

几个人里面只有黄磊家里有钱,所以是他奔走筹款,租房子,借车子,借行头。只有他会开车,因此由他充当司机。

  欧阳灵文做麦先生。邝裕民算是表弟,陪着表嫂,第一次由那副官带他们去接易太太出来买东西。邝裕民就没下车,车子先送他与副官各自回家——副官坐在前座——再开她们俩到中环。

  易先生她见过几次,都不过点头招呼。这天第一次坐下来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过不敢冒昧。她自从十二三岁就有人追求,她有数。虽然他这时期十分小心谨慎,也实在别狠了,蛰居无聊,心事重,又无法排遣,连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馆随时要找他有事。共事的两对夫妇合赁了一幢旧楼,至多关起门来打打小麻将。

  牌桌上提起易太太替他买的好几套西装料子,预备先做两套。佳芝介绍一家服装店,是他们的熟裁缝。“不过现在是旺季,忙着做游客生意,能够一拖几个月,这样好了,易先生几时有空,易太太打个电话给我,我去带他来。老主顾了,他不好意思不赶一赶。”临走丢下她的电话号码,易先生乘他太太送她出去,一定会抄了去,过两天找个借口打电话来探探口气,在办公时间内,麦先生不在家的时候。

  那天晚上微雨,黄磊开车接她回来,一同上楼,大家都在等信。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装,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那里去。已经下半夜了,邝裕民他们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

  但是大家计议过一阵之后,都沉默下来了,偶尔有一两个人悄声叽咕两句,有时候噗嗤一笑。

  那嗤笑声有点耳熟。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们早就背后讨论过。

  “听他们说,这些人里好像只有梁闰生一个人有性经验,”

  赖秀金告诉她。除她之外只有赖秀金一个女生。

  偏偏是梁闰生!

  当然是他。只有他嫖过。

  既然有牺牲的决心,就不能说不甘心便宜了他。

  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余辉里,连梁闰生都不十分讨厌了。大家仿佛看出来,一个个都溜了,就剩下梁闰生。于是戏继续演下去。

  也不止这一夜。但是接连几天易先生都没打电话来。她打电话给易太太,易太太没精打彩的,说这两天忙,不去买东西,过天再打电话来找她。

  是疑心了?发现老易有她的电话号码?还是得到了坏消息,日本方面的?折磨了她两星期之后,易太太欢天喜地打电话来辞行,十分抱歉走得匆忙,来不及见面了,兼邀她夫妇俩到上海来玩,多住些时畅叙一下,还要带他们到南京去游览。想必总是回南京组织政府的计划一度搁浅,所以前一向销声匿迹起来。

  黄磊拖了一屁股的债。家里听见说他在香港跟一个舞女赁屋同居了,又断绝了他的接济,狼狈万分。

  她与梁闰生之间早就已经很僵。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着她,在一起商量的时候都不正眼看她。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对自己说。

  也甚至于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别具用心了。

  她不但对梁闰生要避嫌疑,跟他们这一伙人都疏远了,总觉得他们用好奇的异样的眼光看她。珍珠港事变后,海路一通,都转学到上海去了。同是沦陷区,上海还有书可念。她没跟他们一块走,在上海也没有来往。

  有很久她都不确定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

  在上海,倒给他们跟一个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线。一个姓吴的——想必也不是真姓吴——一听他们有这样宝贵的一条路子,当然极力鼓励他们进行。他们只好又来找她,她也义不容辞。

  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这咖啡馆门口想必有人望风,看见他在汽车里,就会去通知一切提前。刚才来的时候倒没看见有人在附近逗留。横街对面的平安戏院最理想了,廊柱下的阴影中有掩蔽,戏院门口等人又名正言顺,不过门前的场地太空旷,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汽车里的人。

  有个送货的单车,停在隔壁外国人开的皮货店门口,仿佛车坏了,在检视修理。剃小平头,约有三十来岁,低着头,看不清楚,但显然不是熟人。她觉得不会是接应的车子。有些话他们不告诉她她也不问,

但是听上去还是他们原班人马。——有那个吴帮忙,也说不定搞得到汽车。那辆出差汽车要是还停在那里,也许就是接应的,司机那就是黄磊了。她刚才来的时候车子背对着她,看不见司机。

  吴大概还是不大信任他们,怕他们太嫩,会出乱子带累人。他不见得一个人单枪匹马在上海,但是始终就是他一个人跟邝裕民联络。

  许了吸收他们进组织。大概这次算是个考验。

  “他们都是差不多枪口贴在人身上开枪的,哪像**里隔得老远瞄准。”邝裕民有一次笑着告诉她。

  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话,不会乱枪之下殃及池鱼,不打死也成了残废,还不如死了。

  这时候到临头,又是一种滋味。

  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

  等最难熬。男人还可以抽烟。虚飘飘空捞捞的,简直不知道身在何所。她打开手提袋,取出一瓶香水,玻璃瓶塞连着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后一抹。微凉有棱,一片空茫中只有这点接触。再抹那边耳朵底下,半晌才闻见短短一缕栀子花香。

  脱下大衣,肘弯里面也搽了香水,还没来得及再穿上,隔着橱窗里的白色三层结婚蛋糕木制模型,已见一辆汽车开过来,一望而知是他的车,背后没驮着那不雅观的烧木炭的板箱。

  她捡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机已经下车代开车门。易先生坐在靠里那边。

  “来晚了,来晚了!”他哈着腰喃喃说着,作为道歉。

  她只看了他一眼。上了车,司机回到前座,他告诉他“福开森路”。那是他们上次去的公寓。

  “先到这儿有爿店,”她低声向他说,“我耳环上掉了颗小钻,要拿去修。就在这儿,不然刚才走走过去就是了,又怕你来了找不到人,坐那儿傻等,等这半天。”

  他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来晚了——已经出来了,又来了两个人,又不能不见。”说着便探身向司机道:“先回到刚才那儿。”早开过了一条街。

  她噘着嘴喃喃说道:“见一面这么麻烦,住你们那儿又一句话都不能说——我回香港去了,托你买张好点的船票总行?”

  “要回去了?想小麦了?”

  “什么小麦大麦,还要提这个人——气都气死了!”

  她说过她是报复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

 她一扭身伏在车窗上往外看,免得又开过了。车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方才大转弯折回。又一个U形大转弯,从义利饼干行过街到平安戏院,全市唯一的一个清洁的二轮**院,灰红暗黄二色砖砌的门面,有一种针织粗呢的温暖感,整个建筑圆圆的朝里凹,成为一钩新月切过路角,门前十分宽敞。对面就是刚才那家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并排两家四个大橱窗,华贵的木制模特儿在霓虹灯后摆出各种姿态。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橱窗里空无一物,招牌上虽有英文“珠宝商”字样,也看不出是珠宝店。

 他转告司机停下,下了车跟在她后面进去。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个头。不然也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他显然并不介意。她发现大个子往往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欢女人高些,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软洋洋地凹着腰。腰细,婉若游龙游进玻璃门。

  一个穿西装的印度店员上前招呼。店堂虽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无所有,靠里设着唯一的短短一只玻璃柜台,陈列着一些“诞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运气好的,黄石英之类的“半宝石”,红蓝宝石都是宝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里取出一只梨形红宝石耳坠子,上面碎钻拼成的叶子丢了一粒钻。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说。

  她问了多少钱,几时有,易先生便道:“问他有没有好点的戒指。”他是留日的,英文不肯说,总是端着官架子等人翻译。

  她顿了顿方道:“干什么?”

  他笑道:“我们不是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吗?就是钻戒好不好?要好点的。”

  她又顿了顿,拿他无可奈何似地笑了。“有没有钻戒?”

  她轻声问。

{未完,接下}

  《色戒》

  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绷紧了越发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

  左右首两个太太穿着黑呢斗篷,翻领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链条,双行横牵过去扣住领口。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兴出一些本地的时装。沦陷区金子畸形的贵,这么粗的金锁链价值不赀,用来代替大衣纽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摇过市,因此成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许还是受重庆的影响,觉得黑大氅最庄严大方。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没穿她那件一口钟,也仍旧“坐如钟”,发福了,她跟佳芝是两年前在香港认识的。那时候夫妇俩跟着汪精卫从重庆出来,在香港耽搁了些时。跟汪精卫的人,曾仲鸣已经在河内被暗杀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简出。

  易太太不免要添些东西。抗战后方与沦陷区都缺货,到了这购物的天堂,总不能入宝山空手回。经人介绍了这位麦太太陪她买东西,本地人内行,香港连大公司都要讨价还价的,不会讲广东话也吃亏。他们麦先生是进出口商,生意人喜欢结交官场,把易太太招待得无微不至。易太太十分感激。珍珠港事变后香港陷落,麦先生的生意停顿了,佳芝也跑起单帮来,贴补家用,带了些手表西药香水丝袜到上海来卖。易太太一定要留她住在他们家。

  “昨天我们到蜀腴去——麦太太没去过。”易太太告诉黑斗篷之一。

  “哦。”

  “马太太这有好几天没来了吧?”另一个黑斗篷说。

  牌声劈啪中,马太太只咕哝了一声“有个亲戚家有点事”。

  易太太笑道:“答应请客,赖不掉的。躲起来了。”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因为自从她来了,一切以她为中心。

  “昨天是廖太太请客,这两天她一个人独赢,”易太太又告诉马太太。“碰见小李跟他太太,叫他们坐过来,小李说他们请的客还没到。我说廖太太请客难得的,你们好意思不赏光?刚巧碰上小李大请客,来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还是挤不下,廖太太坐在我背后。我说还是我叫的条子漂亮!

  她说老都老了,还吃我的豆腐。我说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

  嗳哟,都笑死了!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红了。”

  大家都笑。

  “是哪个说的?那回易先生过生日,不是就说麻姑献寿哩!”马太太说。

  易太太还在向马太太报道这两天的新闻,易先生进来了,跟三个女客点头招呼。

  “你们今天上场子早。”

  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里有,所以他们也有。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战时上海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这样整大匹用上去,又还要对花,确是豪举。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马太太你这只几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来过了,有只五克拉的,光头还不及

  你这只。”易太太说。

  马太太道:“都说品芬的东西比外头店家好嘛!”

  易太太道:“掮客送上门来,不过好在方便,又可以留着多看两天。品芬的东西有时候倒是外头没有的。上次那只火油钻,不肯买给我。”说着白了易先生一眼。“现在该要多少钱了?火油钻没毛病的,涨到十几两、几十两金子一克拉,品芬还说火油钻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

  易先生笑道:“你那只火油钻十几克拉,又不是鸽子蛋,‘钻石’墨,也是石头,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佳芝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正眼都看不得她。

  易太太道:“不买还要听你这些话!”说着打出一张五筒,马太太对面的黑斗篷啪啦摊下牌来,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方剪断话锋。

  大家算胡子,易先生乘乱里向佳芝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

  她立即瞥了两个黑斗篷一眼,还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赔出筹码,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道:“该死我这记性!约了三点钟谈生意,会忘得干干净净。怎么办,易先生先替我打两圈,马上回来。”

  易太太叫将起来道:“不行!哪有这样的?早又不说,不作兴的。”

  “我还正想着手风转了。”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

  “除非找廖太太来。去打个电话给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来了再走。”

  “易先生替我打着。”佳芝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约了个掮客吃咖啡。”

  “我今天有点事,过天陪你们打通宵。”易先生说。

  “这王佳芝最坏了!”易太太喜欢连名带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学的称呼。“这回非要罚你。请客请客!”

  “哪有行客请坐客的?”马太太说。“麦太太到上海来是客。”

  “易太太都说了。要你护着!”另一个黑斗篷说。

  她们取笑凑趣也要留神,虽然易太太的年纪做她母亲绰绰有余,她们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话。在易太太这年纪,正有点摇摆不定,又要像老太太们喜欢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拥的众星捧月一般,又要吃醋。

  “好好,今天晚上请客,”佳芝说。“易先生替我打着,不然晚上请客没有你。”

  “易先生帮帮忙,帮帮忙!三缺一伤阴骘的。先打着,马太太这就去打电话找搭子。”

  “我是真有点事,”说起正事,他马上声音一低,只咕哝了一声。“待会还有人来。”

  “我就知道易先生不会有工夫,”马太太说。

  是马太太话里有话,还是她神经过敏?佳芝心里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马太太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也难说,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得意忘形起来。

  这太危险了。今天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给易太太知道了。

  她还在跟易太太讨价还价,他已经走开了。她费尽唇舌才得脱身,回到自己卧室里,也没换衣服,匆匆收拾了一下,女佣已经来回说车在门口等着。她乘易家的汽车出去,吩咐司机开到一家咖啡馆,下了车便打发他回去。

  时间还早,咖啡馆没什么人,点着一对对杏子红百折绸罩壁灯,地方很大,都是小圆桌子,暗花细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厅模样。她到柜台上去打电话,铃声响了四次就挂断了再打,怕柜台上的人觉得奇怪,喃喃说了声:“可会拨错了号码?”

  是约定的暗号。这次有人接听。

  “喂?”

  还好,是邝裕民的声音。就连这时候她也还有点怕是梁闰生,尽管他很识相,总让别人上前。

  “喂,二哥,”她用广东话说。“这两天家里都好?”

  “好,都好。你呢。”

  “我今天去买东西,不过时间没一定。”

  “好,没关系。反正我们等你。你现在在哪里?”

  “在霞飞路。”

  “好,那么就是这样了。”

  片刻的沉默。

  “那没什么了?”她的手冰冷,对乡音感到一丝温暖与依恋。

  “没什么了。”

  “马上就去也说不定。”

  “来得及,没问题。好,待会见。”

  她挂断了,出来叫三轮车。

  今天要是不成功,可真不能再在易家住下去了,这些太太们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也许应当一搭上他就找个什么借口搬出来,他可以拨个公寓给她住,上两次就是在公寓见面,两次地方不同,都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进了集中营。但是那反而更难下手了——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要来也是忽然从天而降,不然预先约定也会临时有事,来不成。打电话给他又难,他太太看得紧,几个办公处大概都安插得有耳目。便没有,只要有人知道就会坏事,打小报告讨好他太太的人太多。

  不去找他,他甚至于可以一次都不来,据说这样的事也有过,公寓就算是临别赠品。他是实在诱惑太多,顾不过来,一个眼不见,就会丢在脑后。还非得钉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两年前也还没有这样哩,”他拥着吻着她的时候轻声说。

  他头偎在她胸前,没看见她脸上一红。

  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

  只有梁闰生佯佯不睬,装作没注意她这两年胸部越来越高。演过不止一回的一小场戏,一出现在眼前立刻被她赶走了。

  到公共租界很有一截子路。三轮车踏到静安寺路西摩路口,她叫在路角一家小咖啡馆前停下。万一他的车先到,看看路边,只有再过去点停着个木炭汽车。

  这家大概主要靠门市外卖,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虽然阴暗,情调毫无。靠里有个冷气玻璃柜台装着各色西点,后面一个狭小的甬道灯点得雪亮,照出里面的墙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平;一只小冰箱旁边挂着白号衣,上面近房顶成排挂着西崽脱换下来的线呢长夹袍,估衣铺一般。

  她听他说,这是天津起士林的一号西崽出来开的。想必他拣中这一家就是为了不会碰见熟人,又门临交通要道,真是碰见人也没关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瞒人的事。

  面前一杯咖啡已经冰凉了,车子还没来。上次接了她去,又还在公寓里等了快一个钟头他才到。说中国人不守时刻,到了官场才登峰造极了。再照这样等下去,去买东西店都要打烊了。

  是他自己说的:“我们今天值得纪念。这要买个戒指,你自己拣。今天晚了,不然我陪你去。”那是第一次在外面见面。

  第二次时间更逼促,就没提起。当然不会就此算了,但是如果今天没想起来,倒要她去绕着弯子提醒他,岂不太失身份,煞风景?换了另一个男人,当然是这情形。他这样的老奸巨滑,决不会认为她这么个少奶奶会看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子。

  不是为钱反而可疑。而且首饰向来是女太太们的一个弱点。她不是出来跑单帮吗,顺便捞点外快也在情理之中。他自己是搞特工的,不起疑也都狡兔三窟,务必叫人捉摸不定。她需要取信于他,因为迄今是在他指定的地点会面,现在要他同去她指定的地方。

  当然他也是不得已。日军宪兵队还在其次,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视内政部为骈枝机关,正对他十分注目。一旦发现易公馆的上宾竟是刺客的眼线,成什么话,情报工作的首脑,这么糊涂还行?

  现在不怕周找碴子了。如果说他杀之灭口,他也理直气壮:不过是些学生,不像特务还可以留着慢慢地逼供,榨取情报。拖下去,外间知道的人多了,讲起来又是爱国的大学生暗杀汉奸,影响不好。

  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易先生请客请客!”三个黑斗篷越闹越凶,嚷成一片。

  “那回明明答应的!”

  易太太笑道:“马太太不也答应请客,几天没来就不提了。”

  马太太笑道:“太太来救驾了!易先生,太太心疼你。”

  “易先生到底请是不请?”

  马太太望着他一笑。“易先生是该请客了。”她知道他晓得她是指纳宠请酒。今天两人双双失踪,女的三更半夜还没回来。他回来了又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脸上又憋不住的喜气洋洋,带三分春色。看来还是第一次上手。

  他提醒自己,要记得告诉他太太说话小心点:她那个“麦太太”是家里有急事,赶回香港去了。都是她引狼入室,住进来不久他就有情报,认为可疑,派人跟踪,发现一个重庆间谍网,正在调查,又得到消息说宪兵队也风闻,因此不得不提前行动,不然不但被别人冒了功去,查出是走他太太的路子,也于他有碍。好好地吓唬吓唬她,免得以后听见马太太搬嘴,又要跟他闹。

  “易先生请客请客!太太代表不算。”

  “太太归太太的,说好了明天请。”

  “晓得易先生是忙人,你说哪天有空吧,过了明天哪天都好。”

  “请客请各!请吃来喜饭店。”

  “来喜饭店就是吃个拼盆。”

  “嗳,德国菜有什么好吃的?就是个冷盆。还是湖南菜,换换口味。”

  “还是蜀腴——昨天马太太没去。”

  “我说还是九如,好久没去了。”

  “那天杨太太请客不是九如?”

  “那天没有廖太太,廖太太是湖南人,我们不会点菜。”

  “吃来吃去四川菜湖南菜,都辣死了!”

  “告诉他不吃辣的好了。”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

  喧笑声中,他悄然走了出去。

  (一九五○年)

  全文完

火油钻和鸽子蛋的区别:

"火油钻 ",意思是说钻石透出隐约像煤气油火光的蓝影。这是结合了完美色泽、净度、切工而折出罕见光芒的大粒钻石。

“鸽子蛋”,意思是说粉里透白,普遍用来形容大克拉的高品质钻石

一般大家都以为钻石又大又美的粉红钻的确非常稀少。越白越贵,其实这种分级只是无色钻石里的分级而已,在宝石界,颜色越漂亮、越稀少的宝石越昂贵的,钻石也不例外。

相关信息:

钻石是指经过琢磨的金刚石,金刚石是一种天然矿物,是钻石的原石。简单地讲,钻石是在地球深部高压、高温条件下形成的一种由碳元素组成的单质晶体。钻石美丽、稀有,是爱情和忠贞的象征,代表永恒不破的爱情。

2017年5月16日,苏富比拍卖行在瑞士日内瓦举行春季珠宝拍卖会,一对彩色梨形钻石耳坠以大约5740万美元、约合395亿元人民币的总价,创下拍卖史上的新纪录。

这对梨形耳坠产自南非,除颜色不同,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分别重约16克拉。其中,深粉色钻石名为“阿泰米斯”,拍出1550万美元(1067亿元人民币),另一颗钻石为深湖蓝色,名叫“阿波罗”,由于颜色比粉钻更罕见,价格是粉钻的两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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