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归一汪曾祺

百味归一汪曾祺,第1张

我喜欢汪先生好久了。

大约在14年前,高三的一次模拟考试上,我做了一道《多年父子成兄弟》的阅读理解,从此成为汪曾祺的铁粉,后陆续读了他的小说《受戒》、《大淖记事》、《晚饭花集》;散文集《人间草木》、《人间滋味》、《人间有戏》等。

他曾很具象地描述过“清香”的味道——即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春水的气味。那也是他文字的味道。

1

汪曾祺于文字上是天分极高的那一类,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

年轻的时候也写过意象流动、辞藻华美的文章,例如《复仇》,开头就很震人——“一支素烛,半罐野蜂蜜。他的眼睛现在看不见蜜。蜜在罐里,他坐在榻上。但他充满了蜜的感觉,浓,稠”。

中间更是各种纷繁意象交错,长短句交叠,语言明亮、密集、诡谲多变,“大殿上的铜钵里有花,开得真好,冉冉的,像是从钵里升起一蓬雾”,好像是一种的文字实验,走的是奇绝精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险路子。

但说实话,这种文字不难写,堆砌出来的华美,多看几篇就会腻、累,真正的功夫是大巧无工,“于无声处听惊雷”。

汪先生显然也不是爱玩文字游戏的人,身边有又诸多大家如闻一多、朱自清、沈从文、金岳霖等师长的“加持”,很快就回归了文字的“正道”上来。这个“正道”是我的观点,说白了,就平白、朴素、讲人话。汪先生在《岁朝清供》里也写到:

“好的语言,都不是起里古怪的语言,不是鲁迅所说的「谁也不懂的形容词之类」,都只是平常普通的语言,只是在平常语中注入新意,写出了「人人心中所有,而笔下所无」的「未经人道语」。”

可以说,汪先生后来的写作都是在践行这“平常语”、“未经人道语”。

就像《受戒》里大家都很喜欢的那一段,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华丽、复杂的语言,也没有过多的修饰,就是简单的白描,却那么美、那么动人:

“她挎著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著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我尤其喜欢看他写的《葡萄月令》,一个月一个月写过来,就像一位老农在和你聊天,聊完你就会爱上葡萄:

“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你就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

2

仔细回想一下,汪先生的很多书,我是在火车或飞机上看完的,都是篇幅不长但平实有趣的生活小事,读起来既轻松过瘾,又回味久久。

他写某一天,“四月二日。月光极清,夜气大凉”;他写岁朝清供,“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晴窗坐对,眼目增明,是岁朝乐事”;写昆明的雨,“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

这种短句白描、文间行有古意的写法,大概只有汪先生能写出来。

汪先生的游记写的也极好,不拘泥形式,也不一味的寻旧访古,是那种充满“人”气儿、烟火气的写法。

他去眉州三苏祠,看到院里种的荔枝树,就想在贬谪的苏东坡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时心里的酸苦;在杨升庵祠,又直说,“不赞成给古代文人立像,都差不多,屈原、李白、杜甫一个样”;当然他的笔也不会落下峨眉山的猴子、洪椿坪的大鸟。

所以我和朋友说,汪先生的书很适合一个人出去晃荡时,装在包里,随时有空随时翻,忍不住会心一笑,独孤和落寞都抛在身后。

3

相对其他作家,汪先生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把对生活的热爱,他体味到的每一点美妙,随意地撒在每一篇文字里;读者通过阅读他的文字,很容易感受到一种平常生活细细碎碎的美好,毫无距离感。

他写我们身边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长一年,多开一朵花”,“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可,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他在《人间草木》中夏天的西瓜:

“西瓜以绳络悬于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

写在昆明时吃的一种炒鸡蛋,有滋有味:

“映时春有雪花蛋,乃以鸡蛋清、温熟猪油于小火上,不住地搅拌,猪油与蛋清相入,油蛋交融。嫩如鱼脑,洁白而有亮光。入口即已到喉,齿舌都来不及辨别是何滋味,真是一绝。”

写我最爱吃的香椿拌豆腐:

“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以南豆腐为佳),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他写平常的感情也是高手,如“父亲一醒来,一股香气透进帐子,知道桂花开了,他常是坐起来,抽支烟,看着花,很深远的想着甚么。(《人间草木》) ”,读起来很有生气,余味很足。

这与苏轼的文学主张精神上类同——“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恣态横生。”

其实在我看来,汪曾祺和苏东坡,即使隔着千年的时光,也明白,他们是一类人,活波有趣,对生命充满热情,即使现世有波折,但仍能以最大的乐观化解。

4

写汪曾祺不得不提沈从文。

汪曾在多篇文章中提到这个对他影响巨大的大学老师,后来还专门写过一篇《我的老师沈从文》。

汪先生回忆,沈从文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沈先生常常在学生的作业后面写很长的读后感,有时会比原作还长;沈先生教他,写小说的人物对话,不是两个聪明脑壳打架,要贴到人物来写。

他还谈到,有次和沈从文看一个青年作家的小说,沈说,爱用成语写景,不行。汪曾祺说,就是描写人物,也不宜多用成语。后来汪先生自己在谈小说写作时也讲到,“满篇都是成语,容易有市井气,有伤文体的庄重。”

其实,我特别喜欢他写的在西南联大求学、在昆明的7年的文字,改天单开一篇小文写吧。

最后的最后,要放上汪先生谈读书:

“我读书很杂,毫无系统,也没有目的。随手抓起一本书来就看。觉得没意思,就丢开。”

私以为,这也是适用于大多数人的读书态度。

严家炎先生曾把汪曾祺比作最后的京派作家,汪氏自己也是承认的。但当有人把他和周作人类比时,他则有些不满。原因是自己有的东西和苦雨翁并不一样。实则说来,周作人也非一般人所看到的那样不关心时事,其间也有不平和无奈。至于他自己,虽然并不激进,不是事功心强的人,但思想里坚守的东西也是多的。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建立了自己的基本审美底色,后来差不多一直在这样的底色里行进的。他到上海后,接触的人也非左翼色彩浓厚的人,在他那里,唯美意识还是多少存在一些的。所以他不可能成为郭沫若那个圈子里的人,也和周扬那个气场里的人距离遥遥。血色的意识好像不太适合他,也许是太惨烈的缘故。左翼的作家往往有殉道感,责任在肩,心是抱着世界的。汪曾祺在道理上懂得这些,可是自己的心还是在不大的园地里。对不能做的事,他是远远地躲着的。你看他后来虽在文化部门工作,可是很少在热闹的地方。除了编剧生涯有不能拒绝的写作外,基本与主流的世界是有距离的。

人偏离流行的文化的时候,假如还有爱心与创作的欲望,就能拓出新的园地来。在品评历史与文化时,也就获得了别样的目光。比如不喜欢宏大的叙事,很符合他的思想。在一篇文章里,汪曾祺表示过对李白的不满,意思是其文有点洒狗血。这只是审美层面的差异,背后还有对世界看法的不同。那观点无非是李白过于入世,又无入世的本领,只能徒作高论了。人应当安于小,不被俗谛所扰,如是才能有所进益。

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超俗只是一点幻想,在漫长的人生之路,谁都无法免俗。陶渊明的隐逸也是逼而无奈,苏轼不也在进退间徘徊么?

士大夫要独立,在封建时代颇为艰难。像李贽、傅山那样的人毕竟是少的。只是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独立的空间。鲁迅那时候慨叹,中国没有独立的知识阶层,大家都依附在什么位置上。所以他后来对胡适的参政议政不以为然,大概就是警惕成为官的帮闲与帮忙。这是铮铮铁骨的知识人的理念,后来的读书人不太易坚守于此。像汪曾祺这样的人,和五四那样的知识分子比,有的境界是退化的。

汪曾祺这样的人是找到了逃逸苦楚的方式的,那就是在审美的自慰里,以清纯的谣俗来洗涤泪痕,在人性的美里发掘升华自我的办法。其间宁静的洗染,隔离了俗界的喧闹。不免是逃逸的快慰。但是许多左翼作家却喜欢在剧烈的冲突里拷问我们的思想里的怪影。家、国、天下一直萦绕于此。在家、国、天下的框架下讨论节操问题,易进入同语反复的苦境,思想会在轮回间打转,在那样的语境里,是不会有结论的。汪曾祺看清了类似的难题,所以他绕过了李白的传统,也绕过了茅盾的传统,回到了废名、沈从文那里,以洗练、冲淡之气,自塑己身。

读书人要自立,要有一个自立的空间。可是这样的空间是少的。汪曾祺看到,努力济世的人,后来成为缺少温情与美丽的人,这是可怕的。不仅李白的传统他不喜欢,杜甫的传统与之也非亲近。杜甫那样的悲慨的气质,他一直没有,迂腐的忠诚也是稀少的。当代中国的文人里,喜欢李白与杜甫者多,中间的一条是陶渊明的路。曹聚仁说周作人走的是这样的路。那么我们不妨说沈从文、汪曾祺也有类似的样子吧。现代以来的作家,将李白与杜甫合流的人不少,可是后来把文章弄坏了。在那些人中,口号与忠心成为主宰,唯独没有了自由的飘逸感。刘白羽、杨朔的文字在汪先生看来远离了李白与杜甫,反而把他们的枝节的东西吸收过来,遂造成了一种畸形。所以文章以朴实平静为体,在他看来是最缺失的东西。只有这样的因素,才有体温感。而我们有体温感的文字,真的太少了。

像茅盾那样的作家,他就亲近不起来。要知道,恰恰是茅盾的审美意识流行了许多年,可谓占重要的位置。茅盾推崇的那些作家,他都有点隔膜,好似与自己没有关系。汪曾祺生活的许多年间,是左翼文化流行的时代,他不太适应这些,可也没有反抗的意愿。水各有道,自得其流,那是没有办法的。社会的大变迁,乃思想与民众之力所致,我们无法抗拒。茅盾那样的作家,是社会潮流的掀动者,直接影响了时代。汪氏自知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可是又不能拒绝它们,只能顺流而下吧。他参加样板戏的写作,不就是宏大叙事的一部分?但一面也有做戏的痕迹,知道是啖饭之路。在火红的年代里,自我的小情调是要藏起来才对的。

宏大的与细小的,都有清浊的问题。汪曾祺那个传统坚守的往往是纯朴的东西。在他看来,空言无益,把自己办不到的事情用到文章里,就易虚假,最后流于精神的浑浊。而沈从文那样的安于平淡的艺术,倒可以在此显示出清洁的一面。这个问题其实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有宏大的抱负者,也有伟岸的传统的,只是实现它的很少,追逐甚多反而易伪。比如姚雪垠的《李自成》,就气魄与境界而言,乃世间佳品。本来可以控制在一个层面上,可是后来贪大,反而把全书破坏了。刘绍棠写的比孙犁多,却无孙犁的清纯秀雅,后者在节制里呈现的是精神的高大。在宏大的叙事间,杂质过多,人反而复杂化了。茅盾、杨沫都有这样的问题。在气象上,许多作家不及他们,这是公认的。可是大家后来却和这些人亲近不起来,似乎被其文字间的堡垒隔离在另一个天地间,倒让人对那些安于小的人有了种种敬意。废名、沈从文后来被许多读书人所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说汪曾祺是个红色年代的士大夫。虽然是淡淡的,既没有独特的思想,也没有出奇的审美理念。他只是在荒芜的岁月里恢复了某个文化的传统与趣味。在小说叙述模式上不及茅盾的恢弘,在文字的精约上也弗及废名与张爱玲。但他找到了属于自己也属于众人的恬静洗练的世界。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可能更接近于自己的本真,也接近于常人的本真。也缘于此,他那里流动的确是清美的意绪。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存在了。

以上为有关论述,仅供参考,希望对您有所帮助

汪曾祺:写小说就是要把一件平淡的事说得很有情致

文/汪曾祺

语言:唯一标准是准确

在西单听见交通安全宣传车播出:“横穿马路不要低头猛跑”,我觉得这是很好的语言。在校尉营一派出所外宣传夏令卫生的墙报上看到一句话:“残菜剩饭必须回锅见开再吃”,我觉得这也是很好的语言。这样的语言真是可以悬之国门,不能增减一字。

语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听就记住。语言的唯一标准,是准确。

北京的店铺,过去都用八个字标明其特点。有的刻在匾上,有的用黑漆漆在店面两旁的粉墙上,都非常贴切。“尘飞白雪,品重红绫”,这是点心铺。“味珍鸡蹠,香渍豚蹄”,是桂香村。煤铺的门额上写着“乌金墨玉,石火光恒”,很美。八面槽有一家“老娘”(接生婆)的门口写的是:“轻车快马,吉祥姥姥”,这是诗。

店铺的告白,往往写得非常醒目。如“照配钥匙,立等可取”。在西四看见一家,门口写着:“出售新藤椅,修理旧棕床”,很好。过去的澡堂,一进门就看见四个大字:“各照衣帽”,真是简到不能再简。

《世说新语》全书的语言都很讲究。

同样的话,这样说,那样说,多几个字,少几个字,味道便不同。张岱记他的一个亲戚的话:“你张氏兄弟真是奇。肉只是吃,不知好吃不好吃;酒只是不吃,不知会吃不会吃。”有一个人把这几句话略改了几个字,张岱便斥之为“伧父”。

一个写小说的人得训练自己的“语感”。

要辨别得出,什么语言是无味的。

02

小说的结构的特点:随便

戏剧的结构像建筑,小说的结构像树。

戏剧的结构是比较外在的、理智的。写戏总要有介绍人物,矛盾冲突、高潮(写戏一般都要先有提纲,并且要经过讨论),多少是强迫读者(观众)接受这些东西的。戏剧是愚弄。

小说不是这样。一棵树是不会事先想到怎样长一个枝子,一片叶子,再长的。它就是这样长出来了。然而这一个枝子,这一片叶子,这样长,又都是有道理的。从来没有两个树枝、两片树叶是长在一个空间的。

小说的结构是更内在的,更自然的。

我想用另外一个概念代替“结构”——节奏。

中国过去讲“文气”,很有道理。什么是“文气”?我以为是内在的节奏。“血脉流通”“气韵生动”,说得都很好。

小说的结构是更精细,更复杂,更无迹可求的。

苏东坡说:“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说的是结构。

章太炎《菿汉微言》论汪容甫的骈体文,“起止自在,无首尾呼应之式”。写小说者,正当如此。

小说的结构的特点,是:随便。

03

在叙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笔触叙事

现在的年轻人写小说是有点爱发议论。夹叙夹议,或者离开故事单独抒情。这种议论和抒情有时是可有可无的。

法朗士专爱在小说里发议论。他的一些小说是以议论为主的,故事无关重要。他不过借一个故事来发表一通牵涉到某一方面的社会问题的大议论。但是法朗士的议论很精彩,很精辟,很深刻。法朗士是哲学家。我们不是。我们发不出很高深的议论。因此,不宜多发。

倾向性不要特别地说出。

一件事可以这样叙述,也可以那样叙述。怎样叙述,都有倾向性。可以是超然的、客观的、尖刻的、嘲讽的(比如鲁迅的《肥皂》《高老夫子》),也可以是寄予深切的同情的(比如《祝福》《伤逝》)。

董解元《西厢记》写张生和莺莺分别:“马儿登程,坐车儿临舍;马儿往西行,坐车儿往东拽:两口儿一步儿离得远如一步也!”这是叙事。但这里流露出董解元对张生和莺莺的恋爱的态度,充满了感情。“一步儿离得远如一步也”,何等痛切。作者如无深情,便不能写得如此痛切。

在叙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笔触叙事。

怎样表现倾向性?中国的古话说得好:字里行间。

04

不要着急,得要慢慢地说

写小说就是要把一件平平淡淡的事说得很有情致(世界上哪有许多惊心动魄的事呢)。同样一件事,一个人可以说得娓娓动听,使人如同身临其境;另一个人也许说得索然无味。

《董西厢》是用韵文写的,但是你简直感觉不出是押了韵的。董解元把韵文运用得如此熟练,比用散文还要流畅自如,细致入微,神情毕肖。

写张生问店二哥蒲州有什么可以散心处,店二哥介绍了普救寺:

“店都知,说一和,道:‘国家修造了数载余过,其间盖造的非小可,想天宫上光景,赛他不过。说谎后,小人图什么?普天之下,更没两座。’张生当时听说后,道:‘譬如闲走,与你看去则个。’”

张生与店二哥的对话,语气神情,都非常贴切。“说谎后,小人图什么”,活脱是一个二哥的口吻。

写张生游览了普救寺,前面铺叙了许多景物,最后写:

“张生觑了,失声地道:‘果然好!’频频地稽首。欲待问是何年建,见梁文上明写着:‘垂拱二年修。’”

这直是神来之笔。“垂拱二年修”,“修”字押得非常稳。这一句把张生的思想活动,神情,动态,全写出来了。——换一个写法就可能很呆板。

要把一件事说得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说,不能着急,这样才能体察人情物理,审词定气,从而提神醒脑,引人入胜。急于要告诉人一件什么事,还想告诉人这件事当中包含的道理,面红耳赤,是不会使人留下印象的。

张岱记柳敬亭说武松打虎,武松到酒店里,蓦地一声,店中的空酒坛都嗡嗡作响,说他“闲中著色,精细至此”。

唯悠闲才能精细。

不要着急。

董解元《西厢记》与其说是戏曲,不如说是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董西厢》的《前言》里说:“它的组织形式和它采取的艺术手法,为后来的戏曲、小说开阔了蹊径”,是很有见识的话。从小说的角度来看,《董西厢》的许多细致处远胜于许多话本。它的许多方法,到现在对我们还有用,看起来还很“新”。

05

总得走在时尚前面一点

齐白石在他的一本画集的前面题了四句诗:“冷艳如雪箇,来京不值钱。此翁无肝胆,空负一千年。”他后来创出了红花黑叶一派,他的画被买主,——首先是那些壁悬名人字画的大饭庄所接受了。

于非闇开始的画也是吴昌硕式的大写意的。后来张大千告诉他:“现在画吴昌硕式的人这样多,你几时才能出头?”他建议于非闇改画院体的工笔画。于非闇于是改画勾勒重彩。于非闇的画也被北京的市民接受了。

扬州八怪的知音是当时的盐商。

我不以为盐商是不懂艺术的。

艺术是要卖钱的,是要被人们欣赏、接受的。

红花黑叶、勾勒重彩、扬州八怪,一时成为风尚。实际上决定一时风尚的是买主。画家的风格不能脱离欣赏者的趣味太远。

小说也是这样。就是像卡夫卡那样的作家。如果他的小说没有一个人欣赏,他的作品是不会存在的。

但是一个作家的风格总得走在时尚前面一点,他的风格才有可能转而成为时尚。

追随时尚的作家,就会为时尚所抛弃。

一九八二年二月

原载一九八二年第一期《天津文艺》

汪曾祺经典语录名言名句赏析

汪曾祺经典语录名言名句赏析,阅读是一项值得我们培养的好习惯,而对阅读一些名人名言对我们的谈吐有很大的帮助,也能让我们的文学素养得到提高,下面为大家分享汪曾祺经典语录名言名句赏析,一起来了解一下吧。

汪曾祺经典语录名言名句赏析1

1、人到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这种比悲号更为沉痛的滑稽感。

2、好的语言,都不是起里古怪的语言,不是鲁迅所说的「谁也不懂的形容词之类」,都只是平常普通的语言,只是在平常语中注入新意,写出了「人人心中所有,而笔下所无」的「未经人道语」。 平常而又独到的语言,来自长期的观察、思索、捉摸。

3、语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听就记住。 语言的唯一标准,是准确。

4、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不是技术,不是商品,不是演出,是花木那样的生长,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 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 业余的,爱着。

5、我们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生于忧患,已经很“皮实”了,对于任何猝然而来的灾难,都用一种“儒道互补”的精神对待之。 这种“儒道互补”的真髓,即“不在乎”。 这种“不在乎”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

6、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 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7、人世间有许多事,想一想,觉得很有意思。 有时一个人坐着,想一想,觉得很有意思,会噗哧笑出声来。 把这样的事记下来或说出来,便挺幽默。

8、“什么事都轻描淡写,毫不装腔作势。 说话自然也流露出得意,可是得意中有还有一点对于自己的嘲讽。 这是一点本事。 可是人最好没有这点本事。 他正因为有这些本事,才种种不如别人。 ”

9、活在世上,你好像随时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有什么可以看一看的事。 有时你疲疲困困,你的心休息,你的生命匍伏着像一条假寐的狗,而一到有什么事情来了,你醒豁过来,白日里闪来了清晨。

10、一个作家要养成一种习惯,时时观察生活,并把自己的印象用清晰的、明确的语言表达出来。 写下来也可以。 不写下来,就记住(真正用自己的眼睛观察到的印象是不易忘记的)。 记忆里保存了这种常用语言固定住的印象多了,写作时就会从笔端流出,不觉吃力。

11、沈先生谈及的这些人有共同特点。 一是都对工作、对学问热爱到了痴迷的程度; 二是为人天真到像一个孩子,对生活充满兴趣,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永远不消沉沮丧,无机心,少俗虑。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12、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 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

13、每当家像一个概念一样浮现于我的记忆之上,它的颜色是深沉的。

14、人生如梦,我投入的确是真情。 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15、你说我在做梦吗 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 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只记花开不记人,你在花里,如花在风中。 那一年,花开得不是最好,可是还好,我遇到你; 那一年,花开得好极了,好像专是为了你; 那一年,花开得很迟,还好,有你

汪曾祺经典语录名言名句赏析2

1、在黑白里温柔地爱彩色,在彩色里朝圣黑白。

2、不很饿,吃米线;倘要充腹耐饥,吃饵块或饵丝。……有一家本来是卖甜品的,忽然别出心裁,添卖牛奶饵丝和甜酒饵丝,生意颇好。……昆明甜酒味浓,甜酒饵丝香,醇,甜,糯。据本省人说:饵块以腾冲的最好。

3、油条两股拆开,切成寸半长的小段。拌好肥瘦各半的猪肉馅,馅中加盐、葱花、姜末。用手指将油条小段的窟窿捅捅,将肉馅塞入、逐段下油锅炸至油条挺硬,肉馅已熟,捞出装盘。此菜嚼之极酥脆,闻之真可声动十里人。

4、我觉得一个现代化的,充满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须做到“没大没小”。父母叫人敬畏,儿女“笔管条直”最没有意思。 儿女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的现在,和他们的未来,都应由他们自己来设计。一个想用自己理想的模式塑造自己的孩子的父亲是愚蠢的,而且,可恶!另外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尽量保持一点童心。

5、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

6、偷鸡的有一件家什--铜蜻蜓。看准了一只老母鸡,把铜蜻蜓一丢,鸡婆子上去就是一口。这一啄,铜蜻蜓的硬簧绷开,鸡嘴撑住了,叫不出来了。正在这鸡十分纳闷的时候,上去一把薅住。 -

7、立春前后,卖青萝卜。“棒打萝卜”,摔在地下就裂开了。杏子、桃子下来时卖鸡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团雪,只嘴儿以下有一根红线的“一线红”蜜桃。再下来是樱桃,红的像珊瑚,白的像玛瑙。端午前后,枇杷。夏天卖瓜。七八月卖河鲜:鲜菱、鸡头、莲蓬、花下藕。卖马牙枣、卖葡萄。重阳近了,卖梨:河间府的鸭梨、莱阳的半斤酥,还有一种叫做“黄金坠子”的香气扑人个儿不大的甜梨。菊花开过了,卖金橘,卖蒂部起脐子的福州蜜橘。

8、沈先生有时拉一个熟人去给少数爱好文学、写写东西的同学讲一点什么。金先生有一次也被拉了去。他讲的题目是《小说和哲学》。题目是沈先生给他出的。大家以为金先生一定会讲出一番道理。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有人问:那么《红楼梦》呢?金先生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不是哲学。”他讲着讲着,忽然停下来:“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甚为得意。

9、下午,画马铃薯的叶子。天渐渐凉了,马铃薯陆续成熟,就开始画薯块。画一个整薯,还要切开来画一个剖面。一块马铃薯画完了,薯块就再无用处,我于是随手埋进牛粪火里,烤烤,吃掉。我敢说,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二人。

10、年年岁岁一床书,弄笔晴窗且自娱。更有一般堪笑处,六平方米作郇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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