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读过朱自清老先生的《荷塘月色》的人,大概还记得这是老先生在里面提到的一句前人的诗词吧。更有印象者,或许还记得这两句诗出自南北朝的《西洲曲》,这是一首什么诗?它写了什么?又凭借着什么流传至今,甚至被引用在《荷塘月色》这样的名篇中呢?
先简要介绍一下吧:《西洲曲》是一首有民风性质的诗歌,创作于南北朝的乱世喧嚣之中。这一点其实极不寻常,为什么这么说,就不得不说一下南北朝这个时代了。
南北朝处在三国两晋与隋唐盛世之间,彼时建安风骨,魏晋风华的遗风仍然盛行,距离唐诗的兴盛也已不远,是一个在文化上承前启后,有着蓬勃生命力的时代。然而这样一份承前启后的时代,却充斥着暴力,黑暗与恐怖,虽然魏晋时期天下割据势力已然不复存在,但是不管是汉人的南方还是胡人的北方,朝代更迭都快得离谱,而且这里面几乎所有朝代都是官僚,腐败,暴政的同义词,彼时的百姓,不是在遭受战乱就是在遭受剥削,其生活的难度可想而知。所以表面上南北朝的文化确实是在承前启后,但实际上,真正参与到其中的,大多数都是上层的权贵们,至于老百姓?算了,能活着就实属造化,至于文化,这又不能当饭吃,要它干嘛?
这么看来,《西洲曲》的“民歌”身份与其所处的南北朝时代高度的不兼容,这也更加突显了它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中的重要地位,事实上,抛开它诞生的年代,《西洲曲》绝对是中国古代最优秀的诗篇之一,放在世界范围内的爱情颂歌中,也是凤毛麟角。接下来,我们便来读一下《西洲曲》,品味一下这首乱世中的奇诗吧: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觉得没必要摆出翻译了,因为原文已经足够通俗易懂了。
但读懂归读懂,人们至今也不能确定这首诗的主旨,只能说较为主流的观点认为它是男子思念远在故乡的妻子而作,因为《西洲曲》,本就是一首迷雾中的诗词。它的具体创作时间不知,作者不知,作词地点不知,情感不知,寄予的对象不知,这也导致后世考证此诗极为困难。当然,这些迷雾丝毫没有黯淡《西洲曲》自身的光辉,反而还为其平添了一份梦幻之色,正如这首诗本身给我们的感觉一般。
整首诗从回忆起笔,“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自古以来,地名的引用总能给人留下无数的遐想,不管是西洲前的“尔独何辜限河梁”还是西洲后的“思君不见下渝州”,都能让人从地名中了解诗人身在何处,进而推出诗人心中的所思所念。西洲自然是在江南,它与江北一水相隔,却被一段梅枝所联系,陆凯不就曾在《赠范晔》里写过“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句子吗?然而陆凯的诗句,方式是即兴而作,内容是友人之情,与《西洲曲》中从回忆起笔,从对方落笔,于爱慕思念中收笔的写法大相迥异,相较之下,汉朝的“古诗十九首”中有一句“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就与这开篇的情景很相似了。好了,时间已经飘回了过往,思念的列车又将驶向何方?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这两句堪称古代写美女容貌的登峰造极之作。古代写美女的句子固然不少,方式也是精彩纷呈,有直接描摹的,如“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云云,亦或是借景物来衬托的,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等等,甚至还有许多用典的,像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这一类的,其娇美不可方物,富丽不可描述,都是让人拍案叫绝的文字,但跟这两句比起来,差别还是体现出来了:《西洲曲》中的两句,没有一个字落在了“富贵”上,虽华美不足,但清丽婉转远远过之,诸如“杏子红”、“鸦雏色”之类的色彩,一看就是纯天然无污染的产物,只有用这些颜色打扮出来的女子,才是让人感到清新自然而不落俗套的美人。再有一点,古人写美女,要么是风月请,要么是赞别家女子,明明有娇妻在旁,却在文字里丝毫不提,反倒去馋别人家的,可能正如曹公在《红楼梦》里说的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没办法,从古至今,人们都是如此的贱。但我相信无论是谁看了《西洲曲》,都不会怀疑这是夫妻之情,而只有这样的思念,才会真正让人觉得“乐而不*,哀而不伤。”最美的句子,永远只留给你。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度。”不得不感叹诗人的笔力之高,这两句既巧妙地避开了西洲位置的话题,加强了诗句的朦胧美,又以幻想情人乘桨驶向西洲的场景,唯美而流畅地切换了环境,徐徐展开了后文。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这一句环境描写,初看但觉唯美,却不知所云。所以我们运用生物与地理的知识来分析一下,我们关注到伯劳与乌桕两个意象,伯劳是一种常见的鸣禽,乌桕是一种高大的乔木,都是喜欢在水边生长的,再加上傍晚时分江南常有湖路风吹过,我们可以得知,这两句描绘的是江南湖边的风景,很可能就是诗人笔下的西洲了(好吧,江南大大小小的湖不计其数,我们也没办法通过这一句推出西洲的位置)。如果说前三联给人的感觉是比较清丽的话,这第四联的环境描写就略有悲伤了,日暮与风本身就携带着悲凉的气息,伯劳又让人联想到“劳燕分飞”的凄凉,在加上风吹动乌桕茂密枝叶时传来的呜咽之声,伯劳尾羽的暗红色与乌桕枝叶的浅绛色融化在斜晖落日之间,全诗的悲凉基调姗姗来迟地被渲染出来了。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难怪诗人之前要写乌桕树,这一笔还直接揭开下联了。更妙的是下一句的“未见其人,先见其钿。”这小姑娘还有点害羞,亦或是有点调皮,人都没出来,那发饰倒先露面了。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诗人真的时时不忘念叨一嘴“妻子不在的第N天,想她。”
接下来两句,便是朱自清老先生在《荷塘月色》里引用的了: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貌似古人写江南女子都喜欢写采莲,“古诗十九首”中也有“涉江采芙蓉(指荷花),兰泽多芳草”的句子,但在这两联中,“采莲”还被诗人赋予了不同的意味。“莲”在这里,是“怜”的谐音,这里的莲子,便于“怜子”无异,在结合下一句的“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中“莲心”意指“怜心”来看,这写诗的男子绝对是个宠妻狂魔,“怜”这个字本身又两个解释:一是可怜,怜悯,二是喜爱,爱怜。我猜这三句中的“怜”很可能是双关了这两重含义:诗人既喜爱妻子秀丽的容颜,柔美的体态,也怜惜她年纪尚小便与情郎分别,以致隔江相望。而这份“莲心”,一边是如水清波,一边是胭脂颜色,在南国的秋天晕开,更是一个纯粹而哀婉的故事吧。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又强调诗人自己与妻子的分别(好像每一说“郎不至”,就要切换一次场景了)。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这鸿雁怎么会“满”西洲呢,这位姑娘又是上了哪一座“青楼”呢?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下一句就解答了我的疑惑了,“青楼”在唐朝以前,只得都是女子的住处,不然你说“这姑娘想老公想到妓院去了”,想想都很诡异。
她在西洲的平静湖面上,看不到情郎的身影,虽然天边只有一点飞鸿,但对她来说,没有情郎的天空,永远是暗淡的。想看的远一点吧,这位痴姑娘就上自家的楼去了,还想着“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呢,她其实也是知道这是徒劳,但她心中,还是有个美好的痴念“万一他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早一点点望见对方?”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又不得不提及“古诗十九首”了,有一句“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与这一段颇为神似,楼上思君的女子,总是给人一种隐隐的忧郁气质,而女子在高楼上伸出去的手,总是最先触及那高处之寒的,这冰冷的,明润如玉的手,总给人一种孤寂的美,它一端是天空,是天外的情郎,另一端却是那曲曲折折的空栏,是那寸寸肠断的思念之心。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纤手想触及天外的情郎,她卷起了绣帘,却只有高而冷漠的天空,与远方辽而无言的沧海。
接下来两句收尾,是《西洲曲》的绝唱。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刚才的那么多的回忆,究竟是真实,还是诗人心中无端的幻想?
这首诗创作于南北朝的一位平民男子之手,他为什么会与妻子分离,孤身前往那长江的北岸,无法归家?答案呼之欲出:他是这兵荒马乱的时期中的一个普通将士,是这个混乱的时代悲剧的一名无足轻重的演员,他在那荒草败城中感受着内心的痛楚,而唯一能给他慰藉的,也只有心中的那一双明如玉的手了。他无力与这时代抗争,很可能他也不想抗争,只是渴望能再见娇妻一面,但冷漠的时代仍然残忍地拒绝了这一份最朴素的呐喊。他还能如何?还能如何?
整首《西洲曲》,可能就是他的回答吧,他为她在心中特地开辟了一块丰饶的土地,西洲只是那块土地最简单的名字,他想象着她在西洲的春夏秋冬:她会在春天“折梅寄江北”,会在夏天静聆“风吹乌桕树”,会“采莲南塘秋”,会“仰首望飞鸿”,这一切,都在这个叫“西洲”的宇宙里周而复始,单调而不失乐趣地上演,而他注定会让它放映一遍又一遍。他知道这是梦,但他不想让他停下,因为梦境是他精神的鸦片,没有这如海水般悠悠荡荡的梦,他就只能看见现实的荒凉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梦境还是破灭了,他的终点,是死亡,还是永恒?
他没放弃希望,这个微小的生命还在抗争,既然清醒了,那么,便请南风,将那荒唐的梦境寄给她,让她也聆听一下这一份美好的梦境吧。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读到这最后两句而潸然泪下。《西洲曲》在这虚幻的永恒中结束了,它是这乱世中的桃源,是无数孤寂心灵的归宿,是平凡的人们在苦难中的呐喊,是逐梦这在逆境中追逐希望的航标。在未来,它更是成为了南北朝里民歌的巅峰,是在继先秦《诗经》,《楚辞》,汉代“古诗十九首”,建安风骨,魏晋风华之后的又一座高峰,它们共同守望着,守望着盛唐的曙光。
这应该也能解释为什么在士阀垄断文化的南北朝,会有如此经久不衰的名篇了。因为这是精神苦难的人民所唯一的寄托,是他们心中的失乐园,支撑着他们蹒跚走完人生之路的仅存的动力。在古代,战争是永远的主旋律,每个时代,都会有无数男男女女在这蛮荒的主旋律中,用文字来控诉他们的宿命;每个时代,都有着,自己的《西洲曲》。
人生代代无穷已,西洲年年只相似。
梦里相思曲中寻——《西洲曲》通释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阑干头。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首《西洲曲》,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类,认为是“古辞”。《玉台新咏》作江淹诗,但宋本不载。明清人编的古诗选本,或作“晋辞”,或以为是梁武帝萧衍所作。这个问题,目前很难成定论。但从内容和风格看,它当是经文人润色改定的一首南朝民歌,十分精致流丽,广为后人传诵。
此诗以四句为一节,基本上也是四句一换韵,节与节之间用民歌惯用的“接字”法相勾联,读来音调和美,声情摇曳。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说它“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情味愈出”,确实道出了它在艺术上的特色。然而,如何正确理解这首诗的内容,却是学术界争议已久的问题,直到目前为止,也未能统一认识。
的确,这首诗主要是写一个少女,刻划她思念情侣的炽热而微妙的心情。然而,它既不是以少女自述的第一人称口吻来写,也不作诗人第三人称的客观描述,而是让这位少女的情侣用“忆”的方式来抒写,所以全诗都作男子诉说的口气。后来杜甫的《月夜》,写诗人对月怀念妻子,却设想妻子对月怀念自己,正是使用同样的手法。这是全诗在艺术构思上的总的设想;若不这样理解,那将是越理越乱,最终变成一团乱麻,使人读来神秘恍惚,造成似懂非懂的印象。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前句的“梅”字确如游国恩先生所说,是不必实指梅花的,很可能就是那位少女的名或姓。我们的抒情男主人在忆及他心中的“梅”时,当然很想前去西洲见她;但这种想法不知为何未能如愿,他无可奈何,只好折一枝梅(应该是梅枝)托人捎到江北去,以寄托他对“梅”的思念。从这两句诗可以看出,西洲是那位女子居住的地方,位于长江北岸;这位男子必住江南,则是无疑的了。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这两句是写女子的仪容。诗中没有从头到脚地铺写,只是突出地写她两点:一是写她身着杏红色单衫,十分好看;二是说她有一头秀发,乌黑油亮,就象鸦雏的毛色,逗人喜欢。这两点在他心目中,大概最足以使他动情了。这样精要地刻划女子的仪容,当然是经过这位男子的美学心理筛滤过的。再说,诗一开头就提到“西洲”、“江北”,甚至以“西洲”题篇,实因为他的爱侣住在那儿;他要“下西洲”、“寄江北”,都因为在他的心目中,“西洲”、“江北”与“梅”是交织在一起的。所以“折梅寄江北”,实寄给江北的女子,也就是那位“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梅”。基于这种理解,我们在第二句后用上一个冒号,似乎诗意就更为显豁。余冠英先生指出,这两句诗透露了明显的季节特征,是很有道理的。我们想想:什么时候穿单衫?什么季节杏子红?鸦雏出世又在哪个月分?难道不都在春夏之交么?所以说,这位男子“忆梅”的“此时”应当是春夏之际,因知那寄往江北的梅也只能是梅枝了。
以上四句可说是全诗的序曲,“西洲在何处”到“海水摇空绿”,凡二十四句,是这首诗的主体,也是写得最有声色的精华所在,具体写这位男子对“梅”的“忆”。因为欲往而不能,故引出他的“忆”来,这是很自然的事,也符合他当时的心理。诗人在这里通过“梅”的举止和景物的交织描写,十分自然地映衬出她炽热、纯洁而又微妙的思念情侣的心境,写得声情摇曳,给人一种色调鲜明而又情意微婉的感觉。
“西洲在何处”等六句是从方位上由此及彼,一步一步地叙及那女子。开始提出女子住在何处的问题作引子,慢慢引导到她的住处。温庭筠《西洲曲》中有“艇子摇两桨,催过石头城”之语,可知“两桨桥头渡”是说摇起小艇的两桨就可直抵西洲桥头的渡口。上了码头,如果是仲夏时节,必见伯劳飞鸣,连同江风吹拂洲上的乌臼,使人顿生凄清之感。而“梅”的家正在那乌臼树下。诗由“桥头渡”而及“乌臼树”,由树而及门,再由门而及“梅”——那位头戴翠玉首饰的女子。这是他以往赴西洲找她时的必经之路,所以印象极深。但他忆及这些物事,说穿了还是因为这些物事最能勾起他对“梅”的忆念。
“开门郎不至”以下十八句集中写“郎不至”时“梅”的强烈反应。大概他们原先有约,他要到西洲见“她”的,可是开门一见,他没有来,而是托人捎来一枝梅。此时的她,心情如何,那是可想而知的了。“情”在她心里翻腾,看不见,摸不着;诗人要写出她那抽象的“情”,便要借助于具体的“形”,这“形”就是读者可感的关于“梅”的举止的描写,而这一切又都是“他”的“忆”中的想象。读到这里,敏感的读者一定会发现:怎么出门采的是六月的“红莲”,低头弄的是八月的“莲子”,举头望的却又是深秋时节才有的“飞鸿”呢?原来,将一件事分解成几种不同场合来串写,在民歌中并非罕见,大家熟悉的《木兰诗》不是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写法吗?你若觉得不合生活逻辑,问作者为什么不写成一次买齐,那固然不无道理,但要知道,那些民间诗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专注于写出诗中主人的“情”,至于合不合生活常理,他们似乎觉得无关紧要。还有,我们不要忘了,这里是写抒情男主人对他的情侣的“忆”,既是忆念或忆想,那他“忆”中浮现的“信息”呈现某种跳跃的联缀,也是完全符合“忆”的心理特征的。这种跳跃联缀能真实反映出某种情感或情绪,但不一定符合生活逻辑。这种情形,我们只要联系一下自己的生活感受就清楚了。再有一个问题是:《西洲曲》的抒情主人为什么会想象“梅”去采莲呢?这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梅”是水乡姑娘,采莲是她最喜爱的活动,那儿男女青年欢歌嬉戏,充满诗情画意,写她带着失意的心情去采莲,或许是借此聊作宽慰吧。再是“莲”与“怜”谐音,富有双关意味,那时“怜”的意思犹如今天说“爱”或“爱人”。你看她对“莲”的态度是多么深情:“莲子清如水”说明她把自己的爱情视若清纯的水。“莲心彻底红”,难道不是两心相爱,热得通透底里的象征(“红”是炽热的象征)?“置莲怀袖中”,亦见出她对“莲”的珍惜之情。这些描写,无不生动而委婉地揭示出她在“忆郎”时的内心秘密。
然而,诗并未到此为止,“他”还进一步想象她“仰首望飞鸿”、“望郎上青楼”。过去有鸿雁传书之说,“望飞鸿”就是盼望他的书信。其实,此时的她,即使真的接到他的信也未必使她满足,所以又想象她“上青楼”。我们不必泥于“青楼”是妓院还是富贵人家所居,在这里不过是泛指一般高楼罢了,目的在于写出她热切盼望见到“他”的心情。“望郎”自然是望穿秋水,但她还是望了一整天(“尽日栏杆头”可证)。这时,天色渐晚,她罢休了吗?没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二句可证)。原来是隔帘相望,天色晚了,视野渐渐模糊了,“卷帘”正是为了继续望下去。帘子是卷起了,眼前所见,唯有高高在上的“天”和茫茫摇荡的“海”,他终于没有来。下面如何?诗中没有再说,留给读者去玩味了。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二句解说纷纭。我认为若能联系“梅”当时的心境来考虑,诗意还是比较清楚的。今天广州人仍“江”“海”不分,如“过江”说“过海”,河里航船翻沉叫出海事,或许南朝时候长江流域的水乡,也是”“江”“海”不分的。“摇”形容水波荡漾。“绿”是傍晚时分江水变暗的颜色,北朝郦道元在《水经注》中也曾以“绿”状写江水(如“素湍绿潭”),“摇空绿”就是“空摇绿”。因为“他”从江南来江北,必取水道,象往常一样,“艇子摇两桨”,故此处说的“海水”必指江水无疑。这里,“自”字、“空”字下得最精妙。杜甫《蜀相》诗云:“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这一“自”一“空”,显然是取法于《西洲曲》的。杜甫这两句诗,表面看来象写武侯祠的“景”,实际上是抒他瞻仰武侯祠时的“情”,其中的奥妙,就在“自”、“空”二字。本来,“映阶碧草”、“隔叶黄鹂”都是春天美好的景物,然而这碧草、黄鹏对于此时怀着无限景仰之情的诗人来说,却是不相干的了,所以说碧草“自”有春色,黄鹂“空”弄好音,这样就把诗人专事凭吊的虔诚突现了出来。我们弄通了杜甫这两句诗的用意,再来看《西洲曲》“卷帘”二句,就不难理解了。本来卷帘所见,是高天绿水,一片空蒙,但她对此十分淡漠。一“自”一“空”,将眼前美景全给抹煞了。二句大意是说:天啊,你“自”管高吧,海啊,你不过“空”摇其绿。“自”说明与己无关,“空”是徒然无谓之意(二字实为互文对举,可以互训)。足见卷帘不是为了玩赏美景,而是为了继续“望郎”。
“海水梦悠悠”等最后四句,是全诗的尾声,写抒情主人从“忆”中回到现实中来的情状,真是余韵无穷。“海水梦悠悠”中的“海水”只起勾接上句的作用,该句含义主要在“梦悠悠”三字。“梦”并非“梦寐”之“梦”,实为上文“忆”的另一种说法。我们今天常说“梦想”,“想”有时就象“梦”。总之,此处“梦”字应当理解为“他”对“她”的忆念,也就是中间那一大段关于“梅”的想象。既然是“忆”,是“梦”,那就不一定实有其事,故曰“悠悠”,“悠悠”正是“忆”“梦”的特征。我们在前面谈到,对于“忆”中出现的物事,不能按现实中的常理去推求,原因就在“忆”同“梦”一样,原本是“悠悠”然的。
“君愁我亦愁”,“君”与“我”对举,说明“君”是指“梅”了。“君愁”即抒情主人对“梅”的忆想,是虚写;“我亦愁”是由“忆”勾起的真情,是实实在在的。这句诗还再次证明中间二十四句是“他”对“她”的“忆”,试想,如果没有“君愁”的想象,就不致引出“我亦愁”的情感来。可见,诗的作者尽管在艺术构思上用意深微,但在诗思的关节处还是作了点染的,这关节就是先言“忆”,后言“梦”,再加一句“君愁我亦愁”。这三处确是揭开本诗艺术构思奥妙的关键。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南风能吹到西洲,又证明西洲是在江北;而南风与杏红、鸦雏一样,不也是春夏之交才有的么?说明抒情主人“忆梅”、“折梅”的时节确在春夏之际。可见此诗是首尾呼应,前后统一的。
要言之,这首诗的前四句为序曲,后四句是尾声,由抒情主人诉说自己。中间二十四句为全诗主体,是抒情主人因忆念他的情侣而想象对方亦想念他,通过“她”的种种情状的描写,生动地塑造了一位美丽轻灵、纯洁多情的少女形象。( 李文初)
一、《西洲曲》的结构特点
《西洲曲》属于抒情诗,通读全诗可以从中了解到一定的故事情节,抒发了对爱情的情感思想。从《西洲曲》的章法结构来看,四句一组,每组都像是一首独立的绝句,呈现出一幅幅生动、形象的画面,带给人们深刻的情感体验。全诗总体像是糅合了多首五言绝句诗一样,内涵十分丰富。四句一换韵者,当属《西洲曲》为宗,从中不难看出《西洲曲》的结构特点。
《西洲曲》整篇构思巧妙,可谓是首屈一指,代表了南朝乐府民歌的最高成就,在中国文学史上享有独特的地位。《西洲曲》将“变”与“不变”有机整合在一起,“变”中含有“不变”,“不变”中又有“变”,通过鬼斧神工来勾勒出情思深刻的生动画面[1]。有的学者对《西洲曲》表达了高度的赞扬,将其评论为“段段绾合,具有变态,”通过多种持续变化的元素整合与利用,促使作品持续衔接、难以把握,带给人们十分广阔的想象空间,赋予作品别样的动态美和情感思想。通过总结和归纳,了解到《西洲曲》中的时间和空间变化,其中时间的变化表现为季节变换和一日的推移,空间变化则是随着女主人公的活动内容变化空间随之变化。作品中关于季节内容的描写,有一点则是“采莲南塘秋”,其中包含了秋季,通过秋季的景色引入,促使整篇诗歌更具感伤、忧愁。秋季是历代文人笔下代表悲凉、感伤的季节,但是缺少了寒冷的冬季,与当地长江流域天气偏暖相契合。另外,为了更加生动的表现季节变化,描写了不要季节景物和场景,并将其作为女主人公活动场景。
二、《西洲曲》的时间变化
早春的到来,从“折梅寄江北”可以了解到,早春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寄托相似的一枝梅花代表着春天。春末夏初,从“单衫杏子红”中描绘了女主人公的单衫,描写的季节是春末夏初的景色。仲夏初秋,“日暮伯劳飞,风吹鸟臼树”,通常伯劳鸟是在每年的仲夏季节鸣叫;乌桕树在每年6到7月的夏季开花;6到9月期间采莲,说明已经到了初秋季节。中秋深秋,莲子已经成熟,需要到中秋阶段弄莲子。从《吕氏春秋》中描写到,每年的初秋大雁开始朝着南方飞去,飞到长江流域后,可以看到“鸿飞满西洲”的景象,而这一景象通常是在深秋季节可以看到。春夏又至,“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其中所描述的南风则是一种天气转暖时的景象,是在春夏时节出现。
《西洲曲》中的时间变化,也表现在一日之间的时间推移,女主人在回忆下西洲的时间还是在白天,看到伯劳飞时已经是在傍晚间,天色已晚,最后吹梦到西洲表明时间已经很晚了。
三、《西洲曲》的空间变化
《西洲曲》的空间变化,是随着女主人公活动内容变化而变化,从最初的“忆梅”到“下西洲,”为了去西洲自己划船前往;然后描写盼望心上人的归来,静静地在日暮时分树下门前翘首期盼;继续描写盼望成空,前往南塘彩虹帘;最后描写为了望郎而上青楼,但是楼高仍然望不见,终日在栏杆头徘徊。从中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内心情感思想的变化,希望情郎归来的那种殷殷期盼,无不表露出对心上人发自内心的爱慕和思念。
除了上述的变化,还可以感受到《西洲曲》中的色彩变化,如单衫的杏子红,双鬓的鸦雏色,女主人公出门采红莲,青如水的莲子,彻底红透的莲心,忘情郎而上青楼等。作品中穿插的鸦雏色、杏子红,无不流露出女主人公的青涩和魅力,是一位盼望情郎归来的纯情少女。短短的语句中,通过多种色彩的对比,可以形成更加生动、形象的画面。
相较于《西洲曲》中的变化,《西洲曲》的不变贯穿于全篇诗歌,而不变的则是女主人公对心上人浓浓的爱慕和思念,这份情感执着而又热烈,一年四季、一日变化都无法令这份情感减退一丝一毫,绵延不绝。
《涉江采芙蓉》之六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译文
踏过江水去采莲花,到兰草生长的沼泽地采兰花
采了花要送给谁呢 想要送给那远在故乡的爱妻
回想起故乡的爱妻,长路漫漫遥望无边无际
飘流异乡两地相思,怀念爱妻愁苦忧伤以至终老
兰泽:生有兰草的沼泽地
《古诗十九首》的作者从乐府民歌汲取养料,滋养自己的创作。他们有感而发,语言朴素自然,描写生动真切,决无虚情与矫饰,更无着意的雕琢,因此具有天然浑成的艺术风格。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中就这样概括《古诗十九首》的艺术特色:“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具体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意味无穷。遣词用语非常浅近明白,“平平道出,且无用功字面,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却涵咏不尽,意味无穷;
2.质朴自然。从情感说,《古诗十九首》感情纯真诚挚,没有矫揉造作;从艺术表现说,它的写境用语好像都是信手拈来,没有错采镂金式的加工,而是出水芙蓉般的自然诗境。
3.情景交融。《古诗十九首》所描写的景物、情境与情思非常切合,往往通过或白描、或比兴、或象征等手法形成情景交融,浑然圆融的艺术境界;4.语言精练。《古诗十九首》语言浅近自然,却又极为精炼准确。传神达意,意味隽永。
此外,《古诗十九首》还较多使用叠字,或描绘景物,或刻画形象,或叙述情境,无不生动传神,也增加了诗歌的节奏美和韵律美。
答案:采莲赋和西洲曲有一个一共同的主题,都是赞美爱情、歌颂青春。作者由眼前的荷塘想起诗歌里的采莲,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朱先生面对现实世界是孤独寂寥的,所以,他就在他的精神王国里幻化一个热闹风流、自由美妙而又多情的世界来与之对抗,并满足自己的向往,只不过这种满足只是暂时的。所以,采莲赋和西洲曲反映了朱先生对青春快乐、自由美妙的憧憬,是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和否认。
这首诗写一个女子对所欢的思和忆。开头说她忆起梅落西洲那可纪念的情景,便寄一枝梅花给现在江北的所欢,来唤起他相同的记忆,以下便写她从春到秋,从早到晚的相思。诗中有许多辞句表明季节,如“折梅”表早春,“单衫”表春夏之交,“采红莲”应在六月,“南塘秋”该是早秋(因为还有“莲花过人头”),“弄莲子”已到八月,“鸿飞满西洲”便是深秋景象。(《汉魏六朝诗选》第三卷)
这一具有经典性的解释,至少意在解决这样三个问题:第一,这首诗是一个多情女子对自己情郎的思念之歌。游国恩先生曾以为《西洲曲》从开头到“海水摇空绿”句皆为男子口气,只有末四句为女子自道心事;叶玉华先生则认为全诗部是女子的口吻(参见余冠英《古代文学杂论·谈西洲曲》)。余冠英先生确定“这首诗写一个女子对所欢的思和忆”,而以为“篇末四句当然是女子的口气,这四句以上却不妨都作为第三者的叙述”(同上),可以说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研究者已无疑义。第二,诗中女子居于江南,而其情郎住于江北,西洲则是二人共同纪念的地方。余先生说:“西洲固然不是诗中女子现在居住之地,也不是男子现在居住之地,它是另一个地方。……它何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江中的洲呢”(同上)第三,这首诗写的是“四季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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