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兰的志向是远大的,可读了一些大家的名著之后,她有些泄气。这些大家百年不遇,不要说超越,又有几个人能赶上呢?一颗不切实际的骄傲的心,是所有烦恼的根源。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辗转返侧,忧虑难眠,她觉得她实现梦想的希望太渺茫了,但她又不甘心。高傲的心性和不入流的追求,使她陷入更深的孤独,她为缺少一个可以谈心的伴侣而痛苦。长年累月的精神上的寂寞,使她养成了一种孤僻的嗅觉。过分地远离人群,使她再想回到人群中就会感到困难。有时,她敏感地嗅到鲜花覆盖下腐败的气味,身居闹市而内心凄凉萧索。
多年安逸的生活,也养成了一兰无法抗拒的懒惰,她的写作并不勤奋,她的意志也不够坚定,她多么需要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她一把啊!她写那些文字,都是在她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她需要一个能使她活下去的有力支撑,而不得不燃烧自己的激情,来维持生命的火焰。它们是那样微弱,常常让她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使她的生活一团糟糕。
有时,一兰也想放弃这个有些偏执的信念,释放自我。可这信念像一只蜜蜂,狡猾地在她的生活里飞舞,稍不留意,它就会螫她一口,红肿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人生的失败。她无比沮丧而又怅然若失。渐渐地,她变得抑郁、焦虑、烦躁,常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儿而狂怒不已。人在烦躁不安的时候,往往愿意把别人也惹得烦躁不安。
在逐渐长大的叛逆的儿子眼里,他和母亲就是青春期遇上了更年期。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他常常不能理解体谅母亲,反而惹得她伤心不已。在常新眼里,一兰变得越来越陌生,陌生到让他捉摸不透。她的那些折腾、忧虑,在他看来都是无病呻吟、杞人忧天。
一兰仍然收拾得整齐清爽、魅力四射地出门去,在单位她将自己包裹得很好,从不让别人看见她内心深处的东西。她宁愿把她的孤独寂寞烦恼伤心隐藏在一本本书里,也不愿它们昭然示众,让那些心术不正的男人来短暂的心疼。她觉得所有的酸甜苦辣,都是真实的生活。她的微笑,多数是给别人看的;而快乐,也只是为了让别人快乐。她的内心是常新无法理解的,他觉得她一有空闲就抱着那些书看,而忽视他的存在,他都有些讨厌它们。她的精神游离于生活之外,只机械地尽着她的责任,他明明是个大活人活动在她的周围,她却似乎视而不见缺乏热情。有时,他怀疑一兰心里是不是装着别人了?
那个星期天下午,一兰正在电脑上忙着什么,常新凑上去瞧个究竟。看见一兰正在写一封邮件,邮件抬头的称呼是两个汉字的拼音声母,他正捉摸是写给谁的,一兰好像不高兴地说:“该干啥干啥去,别打搅我。”“我看看嘛。”一兰站起来推他道:“偏不让你看。”
常新从书房出来,有些不高兴,他走出了家门。她给谁写邮件,还这么神神秘秘的?他想起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情敌文祥。文祥,常新突然像遭雷击一样怔在那里,一兰所写邮件称呼的声母就是这两个字的声母,怪不得她不高兴了,还不让我看。原来他们一直有联系,电脑上网才多长时间呀,他就知道了她的邮箱地址。常新越想越怒火中烧,回想一兰种种的不是和反常,全都在这里找到了答案。整个下午,常新在街上遛跶着,任由嫉妒的火焰在回忆的思绪里燃烧自己。
回到家里,一兰还不高兴,常新真想发作,但要发作起来,凭他的狂怒后果不堪设想。他就采取回避的态度,睡到客厅的沙发上,他想让两个人都冷静冷静,反思一下做个了断。分居的这几天,虽然他白天正常上班,但他想知道底细的愿望越是强烈,他那种以麻木的面具,来掩盖内心惶惑不安的拘谨态度,就越显得僵硬。他几乎夜夜无法按时入眠,他想了很多。
一兰和文祥的事,常新是知道的。当年,一兰曾一五一十地告诉过他经过,以他对一兰的了解,她是个正直坦荡的人,她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可她为什么要背着他与文祥联系,还这么神神叨叨的。虽然两人天天生活在一起,可她心里如果想着别人,这不是对他心的背叛么?人心隔肚皮,人心难测啊!
常新焦灼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他想一兰一定也会睡不安稳,但她为什么像没事一样一声不吭呢?她是不是悄悄盘算着与他离婚呢?想到离婚,常新心里像挨了一刀,疼痛不已,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么多年,虽然他俩一路走来磕磕绊绊,但还是美好的记忆多一些。要是分开,那真是妻离子散,家不成家,他有太多的难过和不舍。的确,他在精神上不能帮助一兰,可他还是尽心尽力以他的方式去做去爱的。
近两年由于升职,常新太忙太累,疏忽了一兰,可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呀。他实在忍不住,冲进了卧室。朦胧的夜色中,熟睡的一兰蜷缩着身体,像个孩子。就着街灯微弱的光亮,他凝视着一兰。虽然一兰已近中年,但她仍然清秀美丽。她注重保健,皮肤光洁而富有弹性,长睫毛映衬下的浅显眼袋暗示出她的疲倦。是啊,家里啥事都要她操心,六点钟她还要起来给孩子做早点呢,他真不忍心吵醒她,但他又不能容忍她心里装着别人,还是把她叫醒了。
“你怎么还给文祥发邮件,你们这种剪不断的关系,不是对我的背叛吗?”看着从朦胧的睡意中渐渐清醒过来的一兰,常新质问道,声音经过几天的过滤已经冷静。
“背叛?笑话。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通信联络,你也太小心眼了吧。”一兰本来不想理睬他,深更半夜的,可一想到这样僵持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就接了话茬儿。可她没想到丈夫斗争了几天,居然是跟这个假想敌,足见两人之间的误会有多深了。
“一般的朋友?联上网这才几天啊,他怎么就知道你的邮箱地址?”
“哦,我申请邮箱没两天,他就打来电话,我顺便告诉了他。”
“你为什么偏偏告诉他,你安的什么心?”常新不依不饶地追问。
是啊,为什么告诉他?家里买电脑已经有两年了,本来早就准备上网,但儿子上初三,面临中考,为了不让他受影响就没上网。这不中考刚刚结束,儿子就提出放假这两个月要好好放松一下,家里的电脑联网吧,不然高中三年还得拼搏就没有时间上网了。孩子说得有道理,他俩同意了。电脑虽然可以上网,但常新设置了密码,这本意是为了防止儿子上网没个数儿,好有个限制。可不知为什么,他没把这个密码告诉一兰,任凭一兰怎么追问,就是不告诉她。每次上网还得通过他登录,一兰觉得郁闷别扭。干嘛呀,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也太伤自尊了。
就在那时候,文祥打来了电话。他们其实不常联系,也就是一年半载逢年过节打电话问候一下,这再正常不过了,但一兰感觉常新不愿意他们联络,为了不影响彼此的情绪,她就瞒着常新。现在文祥打来电话,在她的自尊心被摧毁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知道有个人还想着自己,甚至喜欢自己,虽然这个人不是一兰所喜欢的类型,她仍然觉得高兴,觉得安慰,觉得自己还没被这个世界遗忘,觉得生活还有希望,还有盼头。假如一个女人感受不到丈夫对她的疼爱,自己的城市只有异地的荒凉感;而遥远的地方有个人牵挂着她,会让她觉得自己轻灵如燕,在庸常之上飞翔。一兰愉快地接听了这个电话,犹豫之下一赌气告诉了他她刚申请的邮箱地址。很快他的信就来了,出于朋友之间的礼貌,她得回信吧?不过如此,如此而已。
“就算这样,我不告诉你密码是我不对。那他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号码?这么多年之后,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常新的问话已经没有怒气,而是有了好奇意味。他就是要把事情弄清楚,这个疑问在他心里已经盘踞好几年了。它就像一条蛇,在他俩关系好时,它就安安静静地冬眠了;在他俩闹别扭时,它就出来活动,凉嗖嗖的各色的影子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第二年,一兰认识了常新。她所在的管理机关年轻人很少,小伙子更少。下属基层小伙子倒是多,可一兰又不想找基层的,两地分居不说,有个头疼脑热啥的谁来照顾呢?一兰过去的生活中,太缺乏温暖和关爱了。虽然说“有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一兰向往那种被呵护的长相厮守的爱情生活。
与文祥分手后,有一阵子一兰想干脆独身算了,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种美伦美奂、激动人心的爱情于她是可望不可及的,她所耳闻目睹的情感生活都是那样的无望无趣、无滋无味。可单位同事很热心,不断地给她介绍对象,家里也很着急,他们都不让一兰消停,介绍了这个又介绍那个。一兰很反感拉郎配式的介绍,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别人介绍,爱情就要本人勇敢地去追求。所以,对于别人介绍的,她一律免谈。
这就是年轻人的任性和无知,其实别人介绍的人,都是经过反复衡量各方面比较般配的。自古以来,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现在有了阅历的一兰看来,门当户对才是稳定婚姻的基础。那种失衡的、惊心动魄的爱情虽然激情难忘,但同样危机四伏,很难经得住漫长岁月的考验。那时候,一兰怎么就那么武断,那么一概而论呢?
常新和一兰是同一年分配来的大学生,他俩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同事的宿舍里。闲聊中,一兰觉得他清秀挺拔,笑容纯净而温暖。可那个同事说,他比她小,她就只把他当弟弟对待没往心里去,况且那时她还与文祥交往着。
感情的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歌中唱的“因为爱所以爱”,“爱就爱了”。自从一兰与文祥分手后,同事们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也在机关工作的常新便经常来找她玩,年轻人嘛,聚到一起聊天打牌,刚开始谁也没说什么没在意什么。渐渐地,陪常新来的哥们儿都不来了。
有一天晚上,在一兰的宿舍里,在录音机播放的柔美的乐曲声中,常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一兰果断地拒绝了,明确的理由是他比她小,她不想找个比自己小的,她想找的是大哥哥甚至是父亲式的疼爱和呵护。女人是水做的,天生就需要人来疼爱。没有说出口的理由是一兰总觉得常新别的都好,就是有抽烟的不良习惯,而且他俩的交流在一兰钟爱的文学艺术方面缺乏共同语言,总缺少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
常新却不死心,他处处关心一兰,他把他的爱通过扎扎实实的具体行动表现出来。常新对单位的小夫妻进行了一番调查,谁家妻比夫大,他都记在心里一一列举出来说服一兰。在单位举办的一些文艺汇演活动中,他也表现出了出色的音乐才能,他会唱歌,会吹悠扬婉转的萨克斯。
不知为什么,一兰一听到常新吹的萨克斯曲子,尤其是名曲《茉莉花》、《回家》等,她就心有所动,好像婴儿的手触摸到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为之感动为之迷醉。可对于他们的关系,她仍然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有几次,常新约她星期天一起去逛街,她都拒绝了。在没有确定他们的关系之前,她不想两个人公开露面,那样就等于对外公布并有所承诺。既然有所承诺就要心无旁骛,她是个传统甚至有些保守的女孩。
有人说,男人在认真的时候是最性感的。的确,就在一兰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天中午,她看到常新在帮一位同事安装宿舍玻璃。他的神态专注认真,那双眼睛显得比平常清澈明亮,这情景一下子拨动了一兰的心弦,使她产生了异样的情愫:嫁给这样一个儒雅又肯热心帮助别人的人应该没错,他的热情和善良,自信和宽容一定会点燃今后的婚姻生活。
在这之前,一兰试过他几次,她的任性和倔强都在他的温和宽容面前土崩瓦解。那个星期天,当常新推着他那辆擦得铮亮的凤凰牌自行车,邀请一兰一起上街时,她没再拒绝。有些发蒙的常新高兴极了,这等于公开和确定了他们的恋爱关系。
爱情是盲目的。像所有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他们不知时间,不知疲倦,不知厌烦,一切都是美妙而新鲜的,一兰和常新开始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晚饭后散步的时候,他们常常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出很远,再从很远的地方慢慢转回宿舍。只希望爱的路就这样无限延伸下去,没有尽头……
一天晚饭后,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要下雨的阵势,他们毅然走了出去。以前这样的天气一兰是不出门的,遇到天阴下雨,她所有的好心情都一扫而光,变得沉闷而忧郁,整个人恍恍惚惚似在梦中。但这一天,就因为身边有了常新,一兰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天气也有它鲜明生动、气势磅礴的一面,那孕育阵雨的云层,饱含了无限的深情,就像他们正在进行的爱情。
在那个废弃的砖窑上,他俩牵手登高遥望夕阳。他们慢慢地攀登,互相扶持,终于登上窑顶,就在那一瞬间,视野陡然开阔:一轮金色的夕阳,斜倚在远山的肩头,无与伦比的壮观绚丽,把古朴的砖窑映成桔红色,它仿佛恢复了昔日的生命和燃烧的激情。周围的田野,散落的村舍,斑驳的秋林,和并肩伸向远方的闪着天光的铁轨,都沐浴在辉煌的夕阳里……
他俩互相依偎着,久久地迷失在天与地、人与自然的交流中……以后,每次经过那里,一兰都会在车窗前快速移动的风景中,急切地寻找那座砖窑,回想当年悠长而深情的往事。套用现在一句时髦的歌词:当时他俩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一起慢慢变老!
在一个月明风清的晚上,他俩坐在田埂上,到处弥漫着小麦花清新纯朴的芳香。各种天籁之音也来助兴,蛙声如潮。他俩喁喁私语,说着甜蜜的悄悄话。突然,常新让一兰闭上眼睛,叫她猜猜:天上有没有月亮?如果猜不准就要满足他一个愿望。
一兰想,他们就是在古诗一样的月光里走来的,怎么会没有月亮?她毫不犹豫地说天上有月亮,并答应他的要求。常新狡黠地笑道:那你睁开眼睛找找?一兰抬起头来,注视着深邃的夜空,月亮似乎害羞了,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后面。
她正要回头询问常新的愿望,她的面颊已接受了他羞涩的、颤栗的、滚烫的一吻。那么突如其来,如惊鸿一瞥,刹那间让一兰像遭遇触电一般怔在那里,片刻之后,她才明白中了常新的圈套。但这个圈套有甜密的意味,一兰一边用小拳头击打常新骂他坏,一边在这个圈套里越陷越深。常新在一兰纷飞的拳头中爱如潮水,体验着初恋的激情。一兰把心底的所有秘密倾诉给常新,是常新的举动与她心中的期望不谋而合,他睿智地启动一个机关打开了一兰的心门……
这些美好生动的细节让一兰难忘,也成了一兰婚后生活的有力支撑。唯一让一兰有些惆怅的是这大部分的浪漫故事中,都是她在唱主角,婚后的常新,缺乏那种让她期待的主动营造新鲜浪漫生活的能力。唉!人无完人嘛,一兰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在恋爱的趋势和家人的催促下,他们订婚了。他们像准夫妻那样出双入对,除了各自工作,一起学习,一起做饭吃。常新对一兰倍加疼爱呵护,吃饭时都要劝瘦弱的一兰多吃点,晚饭后出去散步都要提醒一兰加衣服,一兰有时故意耍个小性儿:我不穿。他再劝一遍,她的头扬得更高:就不穿。他不再说什么,转身拿起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便美滋滋地顺从了。过马路时,他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他的手大而温暖,让一兰心满意足。
有一回,一兰说她不喜欢吃西瓜的边瓤,又多籽又不太甜。常新以后吃半个西瓜就吃西瓜的边瓤,而把甜甜的红心留给一兰,这让一兰很感动,她捧着吃西瓜时就像捧着常新的一颗心,她想今生今世不能亏待了这个男人。常新宽容她的任性与率真,接纳了她文人自扰的忧郁和敏感;他还用耐心真诚的劝说,拨开她眼前的困惑和迷雾。他就像宠爱一个孩子,从不泯灭她的天性,任她天马行空自由发展。
一兰百感交集。从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怜惜她、照顾她,有时,她甚至觉得常新比她的父母还要亲切温暖。他既像父亲又像兄长,他似乎补偿了她童年的缺憾,他用他的爱一点一点地融化她、感动她,他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一兰觉得这一生除了他,她别无选择。为此,她曾放弃调到大城市的机会,她无法忍受与他的分离。
一兰出生在一个物质生活贫困,精神生活荒芜的家庭。父母是包办婚姻,没有爱情可言。当年他们准备结婚去买东西,走进一家人来人往的商店,竟然走散了,找不到彼此。母亲努力回想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的面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焦急的跌跌撞撞的互相寻找中,最后还是从各自手里拿的刚买的东西上认出了彼此。
在一兰的记忆里,父母总是吵吵闹闹,为钱为农活为孩子上学,为各种各样的琐事。 一兰小时候叫大兰。父亲十二岁时成了孤儿,十五岁就四处闯荡讨生活,尝遍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和酸甜苦辣。他急于找到家庭的温暖,特别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有家有儿子有根基,从此不再孤独。 但天公不作美,往往你渴求什么,就得不到什么。
一兰在母亲疼痛了三天三夜之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父亲一看是个女娃,一声不吭走出了月房,从此母亲遭受着没有生下儿子的冷遇。为了拦住母亲生女娃的势头,父亲给一兰取名“大兰”。直到一兰上中学,觉得“大兰”这个名字土气才改成“一兰”。 大兰既然是个女娃,不受欢迎,就应该识相点、乖巧点才好。偏偏她好像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在月子里又哭又闹,而且不知好歹地在父亲困极了的晚上大哭特哭,点起了父亲的怒火。父亲不由分说抓起她扔到了炕脚,并捂上被子。母亲受不了她那沙哑的、叫人心疼的哭声,在父亲的怒骂声中又把她抱回自己的怀中,和这个可怜的小东西一起哭。
以后,母亲又生了二兰、三兰,家里的气氛也随着她们的出生,越发的阴郁、沉闷。直到四儿出世,这个家才像个家,有了颜色有了笑声。可在一兰纯真无邪的瞳孔里,显现的全是父亲的暴躁和母亲的哀伤。她的下意识里总是对父亲满怀戒备和畏惧。父亲用粗暴而放纵的方式伤害着母亲,而母亲也渐渐地沉浸在她的哀怨里,很少能精心地给予孩子们精神上的抚慰。虽然母亲如推磨的小毛驴,一天天围绕着家庭这个磨盘机械麻木地、毫无怨言地运转着,做着下地干活、一日三餐、缝缝补补等家事,但她蒙住自己的眼睛,不太关注周围的世界,让一兰感觉不到她的温情。母亲那双眼睛里,蕴藏着大海般茫然的身为女人无可奈何的悲哀。
那时一兰的心中,就固执地回响着一个声音: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 甚至有时,在母亲刚刚遭受了父亲的辱骂和拳打,而一兰她们又不识趣地玩皮淘气,母亲就拿最大的一兰出气,打骂她。在她的哭声中,母亲也如狂泄的洪水一样嚎啕大哭,一兰被这种翻江倒海的悲伤震慑了、吓住了,反而忘了自己所受的委屈,陪着母亲嘤嘤地哭泣。
有一天,一兰放学回来刚进家门,就挨了母亲一顿劈头盖脸的漫骂。一兰愣在那里,母亲厉声说:“还不快剁猪草去!”一兰惊悸地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地去剁猪草;没想到一刀剁在左手上,食指顿时血流如注,皮开肉绽,一兰在疼痛的快感里惊惧地看着母亲,母亲冷冷地说:“你为啥不是男孩,男孩不用干这些活受这份罪!”说完自顾自地干活去了。
一兰找块布头把手包上,她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听母亲的话把活干完,而是跑到她家的麦垛上躲起来。太阳在一兰的哭泣中落山了,没有人找她回家吃晚饭。她已经安静下来,回望着她的生活。 她的生命中温暖的东西太少了,没有安慰,没有赞赏,没有宠爱,没有安全,没有倾诉,没有笑声,更没有歌声……
她从同学那儿借到的小人书和童话书里,那些暖心的故事,在现实世界中从没有发生。她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还是被幸福女神忘记了? 天黑了,一兰并没有害怕,宁静的黑暗拥抱着她,让她觉得自由、安宁。满天的星星一眨一眨亲切地注视着她,让她觉得安慰。偶尔有一两颗流星滑落,她心酸地想起大人说过:如果有一颗流星陨落,世间就少了一个人。她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
第二天上学,老师发现了红肿着眼睛的一兰肿痛的手指,她为她得意的学生心痛不已,马上自掏药费带一兰到医院包扎。伤口两个星期之后长好了,但却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一兰一看到它,还会觉得心痛。 父母婚姻的不幸福,深深铭刻在一兰的记忆里,母亲所受的痛苦极大地扭曲了她对男人的认识,对婚姻的看法。她亲眼目睹了父母艰辛厚重的人生,于是她拿出“头悬梁锥刺骨”的学习劲头,很刻苦地读书,成绩在班上遥遥领先。她清楚,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
也只有读书给她阴暗、潮湿的人生一束阳光,一线希望,一丝快乐。父母再怎么疏忽地对待她,只要看到她在读书学习,就停止了对她的支使和骂声。她优异的成绩,赢得了老师的宠爱和同学的欣赏,这使她更加喜欢读书。她除了读课本外,什么有益的书都读,只要是能借到的。那些书好像一扇扇敞开的门,当一兰走进去的时候,就像进入一个个单纯而美好的世界。只有那些沉默的文字,最能读懂她的心声,体味她的哀愁,安慰她的灵魂。
转眼间,一兰上初中了,她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少女。只是性格难以捉摸,常常会陷入沉默之中。她整天除了读书学习,就是想入非非,沉浸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中。有时,她有些恍惚也有点心不在焉,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尤其是不和男同学靠近,她的唯一目标就是努力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尽快考上一所中专,飞离这个使她窒息的巢穴,轻松翱翔在阳光明媚、自由辽阔的蓝天中……
由于一兰勤奋读书,常常在沉默中思考,她的写作才华也显现出来。她经常在作文课上得到老师的表扬,她的悲伤忧愁、憧憬渴望都变成情真意切的感人文字,被老师当作范文在作文课上大声朗读。语文老师还给她开小灶,在办公室里个别辅导她,借给她一些当时还很难买到的读物…… 一兰从中汲取了多少欢乐和力量啊!
为此,她更加勤奋,更加刻苦,并在其中享受着读书的安逸和成功的喜悦,她简直读书成瘾了!她害怕的不再是父母的粗暴,又脏又累的农活,而是害怕有一天父母不再让她读书!她也确实饱尝了两次辍学的苦楚,是老师、校长一次次登门造访,不厌其烦地做通父母的工作,她才能继续上学。她从内心深处感谢那些老师、校长,同时也感谢老天爷。他总是在关闭所有门的时候,为困境中的一兰再打开一扇窗。
那时候,一兰最喜欢听台湾歌手郑智化的《水手》及有关张海迪的事迹广播,它们给予她不懈奋斗的力量,和克服一切艰难挫折的勇气。
一兰和文祥分手之后,就像一年四季在时空的隧道里随风而逝,杳无音信。不同的是一年四季还有轮回,而两个人分开了就可能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他俩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车站。
那时,一兰抱着孩子回娘家探亲,文祥出差在这里转车,两人就在这里不期而遇。他们的见面并没有书中描写得那么激动人心,一兰明白当初的分手决定虽然有些武断,但却是正确的。两人平静地询问了各自的情况,文祥还没有成家,一兰初为人母心境自然和以前大不相同。文祥问她:一个人抱着孩子出门多辛苦啊,孩子他爸为什么不来送送?一兰告诉他,常新不但白天要上班,晚上还在一家歌厅演奏萨克斯,忙得不可开交。
“他还会这一手啊?”文祥垂下目光,口气里有酸溜溜的意味。
说话间,文祥到点乘车,两人匆匆告别了。后来,一兰听说文祥结婚了,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真怕伤他太深,影响了他的生活。文祥曾在信中信誓旦旦地说,要是娶不到她,他就出家当和尚去,善良的一兰还为此担心了好一阵子。
婚后的生活,如一条大河流到了中游,平稳而深沉地向前流淌。转眼间,国家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机构重组,强强联合,要把蛋糕做大做好,做出品牌效应。各种集团公司如雨后春笋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一兰他们单位也被合并到总部,搬迁不久的新家又要面临搬迁。
一兰已经尝过搬家的辛苦滋味,而且这次搬家还要面临机构重组后的新单位、新同事,将来的工作岗位如何也无法确定,她和常新都心乱如麻,情绪低落。就在这时,一兰接到文祥打到单位的电话。那时通讯还不发达,除了单位、住宅固定电话没有手机,文祥是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一兰觉得很突然。
原来,一兰单位调走的一个同事正好调到文祥单位,两人相处不错,有一次在酒桌上文祥问起了一兰,打听到这个号码。一兰在电话中告诉文祥目前的处境,文祥觉得一兰这一走相隔千里,可能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就提出要请她吃饭为她送行。当时,常新正出差在外,一兰犹豫着想拒绝,她怕常新误会。
可转念一想,这次分别此生也许再难相见,她毕竟亏欠了文祥,就一咬牙答应了。文祥很重视这次活动,他专门向朋友借了一辆豪华轿车,来接一兰。一兰领着孩子上车时,他还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安顿她坐好,车才发动。这个细节让一兰有些感慨,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呵护了。是她变了,还是常新变了?
宴会很隆重,一兰一到场就被感动了。文祥知道她要出远门,不但请了她,还特意邀请了几位过去他们都相熟的老朋友,一起为她送行,席间的热闹和温暖都给一兰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人生除了爱情还有纯美的友情,常新却认为异性之间不可能存在友情,这也是一兰回避同异性交往的原因。这些友情都在婚后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无论什么人什么事,只要与她的爱情婚姻发生冲突,她都要屈服。一个女人可以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爱,这对从小就缺乏爱的一兰尤其如此。
儿子很少参加这么隆重的宴会,常新一回来,他就急不可耐地向父亲描述当时的情景,见到了哪些叔叔阿姨,吃了哪些没有吃过的美味……一兰有些不太自然,她本来担心丈夫误会准备他一回来就告诉他,没想到却让儿子抢了先。
常新在儿子的描述中觉得那个男人并没忘记一兰,又看她神色不自然,就认为她心里有鬼。本来小别胜新婚,可那晚任凭一兰怎么解释,常新就是无法释怀。一兰很委屈,她认为这是人之常情,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于是她也“理直气壮”地生气了:有什么嘛,真是小心眼儿。她却没从常新的角度考虑问题,男人再大度也会在情感问题上小肚鸡肠,除非他不爱她不在乎她,没听说男人为了美人丢江山的故事吗,真是的。好在他们很快就搬迁了,搬到一个遥远的城市,过去的一切就被那遥远冲淡了。
到了新城市,面临许多新问题。收拾房子、熟悉环境,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孩子的转学问题。一兰以前所在的城市是座新城,人口少,学校多,教学设施先进。搬迁到这座古城,人口多,学校少,每所学校都巴掌大的一块地儿,每个班都挤着六、七十个学生,转入新生相当困难。一兰和常新转了几所学校之后,就有些垂头丧气,他们刚来到这座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怎么办呀。
一兰想起还在教书的文祥,说不定他有大学同学在这座城市,何不找找他?她想对常新说来着,可上次的事让一兰觉得常新虽然表面上对她很宽容,让她觉得很自由可以率性而为,可实际上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她和别的男人尤其是文祥交往。现在,跟常新说这件事会不会惹得他不高兴,让一家人都不得安宁?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病急乱投医嘛。一兰用新办的手机悄悄与文祥取得了联系,不幸的是文祥在这边并没有同学,这件事就无从谈起,为了省心她没告诉常新。一切都不留痕迹,就像小鸟没留下足迹,但它已经从天上飞过。
文祥记住了一兰的号码,逢年过节时就给她打一个,互致问候,了解彼此最新的情况,交流育子经验……,他们像朋友一样交往着,偶尔让友谊的小鸟在他们的天空飞过。两人都很谨慎,以不影响彼此的家庭为底线。这一切一兰都瞒着常新,她不想因为这些在她看来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影响到她的家庭,她和常新的感情,可也没法拒绝这种联系。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一兰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常新的工作很忙,一兰的工作相对清闲,她有太多空闲让自己孤独寂寞。熟悉新单位、建立新的关系网、评职称、忙乎孩子……,常新还经常加班,没有共同的时间供他们夫妻交流浪漫,一兰觉得他俩共同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偶尔,常新双休日不加班,他俩就上街,常常又因为购物意见不一致而闹得不欢而散。常新感兴趣的,一兰没兴趣;一兰感兴趣的,他又不感冒,他俩往往是各忙各的。一兰觉得这样下去家里的热乎气越来越少了,可又无计可施,常新似乎忙得连想都顾不上想这些。即使有时想起,在他看来也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不是自寻烦恼么?
一兰只好看书,看那些没完没了的电视剧,孩子大了已经不怎么需要她操心。她非常向往书中描写的那些动人心魄、激情浪漫的感情故事,也很羡慕韩剧里那种很亲密的同事关系,那种忙起来是同事,闲下来是朋友的同事关系。她一度也想努力建立这种关系,请客吃饭,过年过节做些好吃的带到办公室与同事一起分享,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同事关系依旧是不冷不热,充满竞争和戒备。
这年头,谁跟谁是真正的朋友?人与人之间隔了一堵高深莫测的心墙,惧怕靠近,懒得靠近,无法靠近。只有太幸运的人,才会有缘做朋友。尤其是同事之间再亲密的关系,当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谁都是首先保护自己。有一天,你会伤心地发现出卖你的人,往往是对你最了解的人,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嘛。
自从儿子长大以后,他与父亲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常常是他们父子俩兴高采烈地交谈时,一兰瞅空插上两句,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多的注意,他们不接她的话茬儿,继续他们的谈话。在这个家里,她觉得逐渐被剥夺了话语权。有时,她刚找着感觉要说,话题转移了,说话的语境已经消失,她立刻陷入茫然,想说的话如受惊的鸟群一样,一轰而散。她木然地坐在那里,悄悄咀嚼着被忽略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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