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41｜我们东门见，不见不散

1 五首发生在“东门”外的言情故事

《诗三百》里有五篇以东门为题，《郑风》里有两篇，分别是《出其东门》《东门之墠（shàn）》，《陈风》里有三篇，分别是《东门之枌》《东门之池》《东门之杨》，构成了东门外一系列的恋情故事。

为何是东门？细读《诗经》，其它几首涉及到 城门和东向 的诗，就不是以爱情婚姻的情诗了。

邶风·北门是一首诉苦诗；陈风·衡门是一首隐逸诗，后陶渊明有诗句“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绝。”陈风·墓门是一首政治讽刺诗。

齐风·东方之日是一首男女幽会的情诗；齐风·东方未明却是一首怨愤之诗；豳风·东山是征役之作；小雅·大东是一首刺乱告病之作。

综上分析，唯“东门”和男女恋情有关。看来诗经年代的世俗风情就是约你见，就在东门城外。

2原来是这样的“东”

唐代农学家陆龟蒙的《冶家子言》里有一句话：“吾祖始铸田器， 岁东 作必大售。 ”意思是他的祖辈是做农具的，每年春耕开始的时候，农具销量很大。文中的“东作”解释为“春耕生产”的意思，“东作”和“春耕”有何关系呢？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东”和“西”这两个方位词总是和“春”和“秋”这两个季节有关，是因为中国的季风气候使然。就文化而言，中原地区农耕民族的文化是中国的主流文化，因此中国人说春风是东风，秋风是西风，是中原人的视角占有了话语权。

另外《诗经》里，郑地和陈地的诗篇常常 约会在东门， 有其地理原因。清末学者王先谦先生在《诗三家义集疏》里说：“郑城西南门为溱洧二水所经，故以东门为游人所集。”今人以为这是其中缘由之一。

《诗经》里“东门”还有更深远的的文化意义，后来逐渐演化成“东门意象”。

这五首“东门”的诗记录在《郑风》《陈风》里，陈地是伏羲氏之墟，是东夷部族的发祥地之一，郑国、陈国都是东夷故地，诗中反复提到城东门，应该和东夷部族崇尚东方有关。以殷商为代表的东夷族房屋东向开门，“以穹庐为宅，皆东向日。”城东门是热闹繁华之地，也是吉祥地，所以东门是接待外宾、男女相会之地。

另外东门与中原传统哲学经典方位意识有关。《易·说卦》里说：“万物出乎震。震，东也。”东方是万物之所出，也就是孕育生命的方位。殷代祭祀中有“东母”，是女神，属于东方方位的神明。

到了战国，《楚辞·九歌》有“东皇太一”，东皇出现。《楚辞》王逸注：“春宫，东方青帝舍也。”按照五行说，东方与青色相配，所以东门叫青门，西门叫白门，北门叫黑门，南门叫红门。

《汉书》有记载，东门有东阙，称为“青龙阙”，西门有西阙，称为“玄武阙”。东阙壮丽重威是权利象征。

再说回《诗经》里的《郑风》和《陈风》。郑地处于东周国都洛阳附近，山险水阻，礼教影响比较薄弱。“郑风*”，这个“*”和现在的意思不一样，古代是指“过分”的意思，另外是指音乐风格，相比“雅乐”的平和舒缓来说，郑地音乐挑逗煽情，《郑风》里情诗女子创作比例很多，诗作大胆率真，朴实动人，是民间恋曲里闪亮的明珠。

陈地近楚，北边是郑国，巫风昌盛，民间男女多能歌善舞，所以《陈风》里的诗总有一种迷离的美，充满了如梦如幻的神秘色彩。

3有“东”则美

“东门”意象影响了后世的很多作品，乐府诗里有《东门行》，《古诗十九首》里有《驱车上东门》《东城高且长》。唐诗也继承并扩展了“东门”意象，王维有诗句“送归青门外，车马去骎骎 （qīn）。”此处青门就是东门。

另外，因为中原季风气候使然，后世的诗词歌赋里，总把“春风”说成是“东风”。

例如李商隐的诗句：“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 无力百花残。 ”还有“飒飒 东风 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这里的东风无疑就是春风。

宋朱熹的诗句“等闲识得 东风 面，万紫千红总是春。”里也是把“春风”说成是“东风”。

宋周邦彦《蝶恋花》里“午睡渐多浓似酒，韶华已入 东君 手。 ”这里的“东君”是“春神”的意思。

屈原的《楚辞》里有一篇《东君》，是祭祀掌管人间光明的天神——东君的乐歌，此处东君公认为太阳神。

你看，怎么说，有一种美就是来自“东”，不是吗？

出其东门，东门之杨，昏以为期，明星晢晢。视尔如荍（qiáo），贻我握椒。

东门杨树下，人约黄昏后。你看我像锦葵花那样的美，送你一束花椒表明我心意。

恰逢好时节，春风东面来，春心萌萌动，约吧，我想约你东门城外见，不见不散。

原文：

出其东门

佚名 〔先秦〕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译文：

漫步城东门，美女多若天上云。虽然多若云，非我所思人。唯此素衣绿头巾，令我爱在心。

漫步城门外，美女多若茅花白。虽若茅花白，亦非我所怀。唯此素衣红佩巾，可娱可相爱。

注释：

东门：城东门。

如云：形容众多。

匪：非。思存：想念。思：语助词。存：一说在；一说念；一说慰藉。

缟（gǎo 稿）：白色；素白绢。綦（qí 其）巾：暗绿色头巾。

聊：愿。员（yún 云）：同“云”，语助词。

闉闍（yīn dū 因都）：外城门。

荼：茅花，白色。茅花开时一片皆白，此亦形容女子众多。

且（jū 居）：语助词。一说慰藉。

茹藘（rú lǘ 如驴）：茜草，其根可制作绛红色染料，此指绛红色蔽膝。“缟衣”、“綦巾”、“茹藘”之服，均显示此女身份之贫贱。

创作背景：

对于这首诗的背景，旧说颇有争议。《毛诗序》以为是“闵乱”之作。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引《夏小正》传谓“缟衣为未嫁女所服之”，断此诗主人公的爱恋对象为恋人。现代学者一般认为这是写男子表示对爱恋对象（或其妻子）专一不二的诗。

赏析：

此诗所展示的是男女聚会于郑都东门外的一幕，那景象之动人，也决不逊色于“溱洧”水畔。“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出其闉阇，有女如荼”——二章复叠，妙在均从男主人公眼中写来，表现着一种突见众多美女时的惊讶和赞叹。“如云”状貌众女之体态轻盈，在飞彩流丹中，愈显得衣饰鲜丽、缤纷照眼；“如荼”表现众女之青春美好，恰似菅茅之花盛开，愈见得笑靥灿然、生气蓬勃。面对着如许众多的美丽女子，纵然是枯木、顽石，恐怕也要目注神移、怦然动心的。

在迈出城门的刹那间，此诗的主人公也被这“如云”、“如荼”的美女吸引了。那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语，正表露着这份突然涌动的不自禁之情。然而，人的感情是奇特的，“爱情”则更要微妙难猜：“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虽则如荼，匪我思且”——在众多美女前怦然心动的主人公，真要作出内心所爱的选择时，吐语竟如此出人意料。两个“虽则……匪我……”的转折句，正以无可动摇的语气，表现着主人公的情有独钟。好奇的读者自然要打听：他那幸运的恋人而今安在？“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缟衣茹藘，聊可与娱”二句，即带着无限的喜悦和自豪，将这位恋人推到了你的眼前。如果你还知道，“缟衣綦巾”、“缟衣茹藘”，均为“女服之贫贱者”（朱熹），恐怕在惊奇之际，更会对主人公肃然起敬：原来他所情有独钟的，竟是这样一位素衣绿巾的贫贱之女！只要两心相知，何论贵贱贫富——这便是弥足珍惜的真挚爱情。主人公以断然的语气，否定了对“如云”、“如荼”美女的选择，而以喜悦和自豪的结句，独许那“缟衣茹藘”的心上人，也足见他对伊人的相爱之深。

由此回看诗章之开篇，那对东门外“如云”、“如荼”美女的赞叹，其实都只是一种渲染和反衬。当诗情逆转时，那盛妆华服的众女，便全在“缟衣綦巾”心上人的对照下黯然失色了。这是主人公至深至真的爱情所投射于诗中的最动人的光彩，在它的照耀下，贫贱之恋获得了超越任何势利的价值和美感。

关于佚名：

佚名亦称无名氏，是指身份不明或者尚未了解姓名的人。源于古代或民间、不知由谁创作的文学、音乐作品会以佚名为作者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