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 |《汪曾祺集:邂逅集》

摘抄 |《汪曾祺集:邂逅集》,第1张

叫得一个山都浮动起来。

普天下此刻写满一个“秋”。

他想哪里开了一大片山花,和尚去摘花,在那么一片花前面,和尚实在是好看极了。殿上里有花,开得好,像是从里升起一蓬雾,那么冉冉的。猛一下子他非常喜欢那和尚。

他走进那个村子,小蒙舍里有孩子读书,马有铃铛,连枷敲,小路上新牛粪发散热气,白云从草垛上移过去,梳辫子的小姑娘穿银红褂子。

村边大乌桕树显得黑黑的,清清楚楚,夜开始向它合过来。磨麦子的骡子下了套,呼呼的石碾子停止在一点上。

他现在是在山上;在许多山里的一座的一个小庙里,许多庙里的一个的小小禅房里。

世上山很多,庙太少。

青苔的气味,干草的气味,风化的石头在他身下酥裂,发出声音,且发出气味,小草的叶子悉率弹了一下,一个蚱蜢蹦出去。很远的地方飘来一根鸟毛,近了近了,为一根枸杞截住,他知道那是一根黑的。一块小卵石从山顶上滚下去,滚下去,更下去,落在山下深潭里。从极低的地方,一声牛鸣,反刍的声音,(它的下巴动,淡红的舌头,)升上来,为一阵风卷走。虫蛀这老楝树,一片叶子尝到苦味,它打了个寒噤。一个松球裂开了,寒气伸入鳞瓣。鱼呀,活在多高的水里,你还是不睡?再见,你搁在胛骨下,抵出一块酸的石头;老和尚敲着磬,现在旅行人要睡了,放松他的眉头,散开嘴边的纹,解开脸上的结,让肩头平摊,腿脚休息。

他包在无边的夜的中心,如一枚果仁……

水上的梦是漂浮的,山顶的梦挣扎着飞出山去。

于是,黑暗成了一朵莲花,他在一层一层的瓣子里,他多小呀,他找不到自己,他贴着黑的莲花的里壁周游了一次,丁,不时莲花上一颗星,淡绿如磷光,旋起旋灭,馀光蔼蔼,归于寂无。丁,又一声。

墙非常非常的白,非常非常的平,一切方而且直,严厉逼人。

下午常在门外一家可以欠账的小茶棚中喝茶,看远山近草,看行人车马,看一阵风卷起大股黄土,映在太阳光中如轻霞薄绮,看黄土后面蓝得(真是)欲流下来的天空。

老鲁是从有结晶的沙土里长出来的。

队伍像一根烂草绳穿了一绳子烂草鞋,一队鬼。

叶子从各种方向承受风吹,清脆有金石声。

来喝茶的目的还就是想凭窗而看,河里船行,岸上人走,一切在逐渐深浓起来的烟雾中活动,脉脉(注1)含情,极其新鲜;又似曾相识,十分亲切。水草气味,淤泥气味,烧饭的豆秸烟微带有忧郁的焦香,窗下几束新竹,给人一种雨意,人“远”了起来。我这样望了很久,直到在场上捉迷藏的孩子都回了家,田里的苜蓿消失了紫色,野火在远远的山头晶明的游动起来,我才回过身来。

我该回去了,我看见我所住的小楼上已有灯光,有人在等我。

早晨在一瓣一瓣的开放。

大人们凡事都含胡,因为他们生活中只须这么含胡即可对付过去。

戴车匠是一颗珠子,从水里拿出来,不留一滴。

叫天子是个嗓子冲而无修养训练的野狐禅歌唱家,油腔滑调,乱用表情!

人也大了,不复充满好奇,甚么事多失去惊愕兴趣了。

这是一种斗争,沉默而坚持,在日常的委屈悲愤的世俗感情的摆落中要引接山头地底水泉来灌溉一颗心的滋长,是困苦的。

一个人每天需要多少时候的孤独?

初春,但到处仍极荒凉,泥土暗。河水为天空染得如同铅汁,泛着冷冷的光。东北风一起,也许就要飘雪。汽车路在黑色的平野上。悲哀的,苦难的平野。有两三只乌鸦飞。

“世间还有笔啊,我把你藏起来吧。”

小鸡小鸭皆极可爱,小鸡娇弱伶仃,小鸭常傻气固执。看它们窜跑跳跃,感到生命的欢欣。提在手里,那点微微挣抗搔搔,令人心中砰砰然动,胸口痒痒的。

活在世上,你好像随时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有甚么可以看一看的事。有时你疲疲困困,你的心休息,你的生命匍伏着像一条假寐的狗,而一到有什么事情来了,你醒豁过来,白日里闪来了清晨。

注1:原文中的字打不出来,所以以这两字代替。

另附版本说明:

书名:汪曾祺集:邂逅集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03

ISBN:9787555900559

20世纪30年代,北京涌现出一批向往纯文学的作家,他们不在意宏大叙事,也不想在文章中讨论政治问题,只想描述一种自然、淳朴和淡然的人生状态,这群文学家后来被称为“京派”作家。

作为“京派”作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汪曾祺继承了“京派”文学的诸多特点,尤其是将老师沈从文身上展现出的自然和恬淡气质完全内化,这是特别难能可贵的一点,因为现代文学早已在众多大师,如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福克纳的带领下,开始了叙事技巧的“大更新”,文学家的笔法日趋精致和技术化,很少有人对朴素如水的文字感兴趣,换句话说,人们的文学审美,在潜移默化中已经适应了华丽的“匠气”,在这种情况下,汪曾祺几乎以一己之力,使“京派”文学重新受到关注,让这个正在消失的文学流派散发出一股隽永的余韵。

“京派”的复兴

20世纪80年代,藉由政策的助力,国内文学界再次尝试接触西方文学,当时不管是欧洲文学还是拉美文学,给中国文坛的冲击都是巨大的,人们对于那些陌生文学巨匠的写作技巧、文字风格以及叙事结构统统惊叹不已,这种出乎意料的震撼感,从侧面展现了彼时中国文学的迷茫,面对已经成体系的西方文学,我们似乎还没有弄明白创作的方向和主题,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汪曾祺走上前台。

汪曾祺

汪曾祺的文风,既不是大江东去的豪爽,也不是晓风残月的萎靡,而是相对简素而平淡的,但这种平淡并非寡淡,品之无味,相反,读了汪曾祺的文字,读者总有一股意味深长的感觉。汪曾祺在80年代重新开始创作,文风与过去一脉相承,仍旧没有明显的现代感,但明眼人一下就看出了端倪——一种可贵的东西回来了。

那个肇始于新文化运动,经历了战争、迷茫、革命的重重考验,始终保持着自身特色的文学流派再次苏醒,那种与崇高、宏大、雄壮审美大异其趣的“京派”文学回归了人们视野。汪曾祺作为“京派”文学的最后一个大师,文字上有四大特色。

青出于蓝

汪曾祺文字的第一大特色,就是跟沈从文的文学追求相似。

沈从文

如果说汪曾祺是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教出的最得意弟子,恐怕没人反对。汪曾祺上大学时就素有文名,29岁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集《邂逅集》,这之后一直保持着创作,1980年发表了大获好评的《受戒》,1981年连续推出《异禀》《大淖纪事》《岁寒三友》。这个时候汪曾祺的写作风格已然成熟,或者说最终定型,这并不难理解,本来他就视文学风格如人格,彼时汪曾祺已经60岁了,不需要什么变化,而是将已有的风格收紧、提纯,就足以开宗立派了。

汪曾祺的作品个人标签明显,但我们仍旧可以看到沈从文的文学意蕴:藉由小说“发现与重造民族品德”,也就是把美与善结合,打通由美向善的通道。比如《岁寒三友》讲述朋友之间的义气友谊,为拯救落难的友人,主人公卖掉视若珍宝的三块田黄石章;《鉴赏家》描写知音关系,画师和水果摊贩之间越过了文化隔阂的惺惺相惜;《受戒》刻画了小和尚和女孩之间“思无邪”的感情,纯真而善良;再比如《大淖纪事》彷佛是《边城》的翻版,但是比《边城》多了些阴影,也正是阴影的存在,反而让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更加可贵,甚至比《边城》更贴近现实,彰显了一种坚毅之美。

汪曾祺年轻时

汪曾祺的文字,时时刻刻透露着沈从文的影子,可以说青出于蓝,有没有胜于蓝,不好说,但他确实在老师沈从文的基础上,将“京派”文学带上了另一个台阶。

松散、随意的风格

汪曾祺文字的第二大特色,就是松散、随意的风格。

有人曾评价汪曾祺的文字有一种力量,能够抚平暴躁,镇静心神,深得笔法之妙。汪曾祺对自己文字的看法是“传统”“随便”,他曾承认“嘉靖三大家”之一的归有光对自己影响深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小说与西方文学大相径庭,因为他的文字更像是中国古代的笔记小说。

汪曾祺的画

相较于结构紧密的现代小说,汪曾祺的小说以松散、随意为风格。关于文字本身应该具有的技术性,有人批评他缺少作文的多样性手段,一味靠松散和随意取巧,面对质疑,汪曾祺曾多次表示,自己的文字是以“节奏”替代结构,强调小说结构的“无迹可寻”,甚至说小说的结构的特点就是随便。他认为写小说就是要把稀松平常的事说得有意思,不要太过突出故事性,那些用力过猛的故事,情节太强,反而会变得不太真实。

另外,松散的风格对他来说,不是无法掌控全文的征兆,而是有意为之的设计,相对于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写法,他更喜欢走一步看一步,以“为文无法”的逍遥态度写自己的想法。

抒情化的散文小说

汪曾祺文字的第三大特色,就是小说的抒情化、散文化。

小说重故事还是重语言?也许对汪曾祺来说,在他的小说概念中,语言的重要性远超故事性,语言能够达成的效果,远超于故事本身。

对语言,汪曾祺要求精炼、简洁、准确,他曾直言不讳地指出,散文化小说不是史诗,而是抒情诗。就他的作品和小说来看,汪曾祺确实可以称做抒情诗人。这种创作精神,完全继承了沈从文的那种平静、简淡的文字风格,在经历了时代的风风雨雨后,更显意味悠远。

以随笔、笔记的方式写小说,排斥叙事布局、不重视故事性、拒绝在小说中讨论思辨问题,或许正因为这样,汪曾祺的作品中,散文能够集成四册,而小说只能集成两册,在他看来,小说可能只是散文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生活中有趣的事、不平凡的人

汪曾祺文字的第四大特色,就是喜欢描述生活中有趣的事、不平凡的人。

汪曾祺的文字风格,在浑然天成的气质中,还有着丰富的生活情趣,所谓“鸟兽草木”皆在其中。他善于观察市井生活,尤其是对民间匠人的生活了如指掌,比如《鸡鸭名家》中的“照蛋”、炕鸡子、赶鸭;《大淖纪事》中的锡匠;《受戒》里的“名士风流”;《异禀》中的药店切工等,几乎每一篇文章都会涉及一两种“杂学问”。

汪曾祺

除了有趣的事,汪曾祺还喜欢写不平凡的人,他小说中的主人公,常常是具有“异禀”的市井人物。这些小人物其实多是“奇人”,而其所谓“异禀”者,在《异禀》中的解释是因为因缘际遇,一些人成了“非常之人”,作为奇人,他们又干成了非常之事。这也让汪曾祺的小说常常带有几分传奇的意味。比如在《八千岁》中,勤奋但吝啬的米店老板八千岁,因抠门被小军阀“八舅太爷”控制,只能托,没落世家子弟宋侉子搭救,后者游戏人间,但十分仗义,最终左右周旋,终于救出了八千岁。整个故事简单,但透着一股风尘侠客的味道,每个人都不平凡,很有唐宋遗风。

总的来说,汪曾祺喜好撰写生活中有趣的事以及不平凡的人,他对人间好玩、好吃、好说的东西兴趣盎然,对于诗、书、画更是青睐有加,活泼的心思、高尚的品味、逍遥且自如的文笔,体现了他精神上的优哉游哉。

老年汪曾祺

汪曾祺的文字艺术

汪曾祺的文字艺术,并非一蹴而就或者浑然天成,他也不是无师自通,不学而能。早年间,他下笔锋芒毕露,才气尽显,带着一股火气,然而经过时间的沉淀,见得多了、吃得够了、想得透了,最终达到了圆融无碍的地步。

他文字风格的松散、随意,完全建立在“生活中的世界”之上,所以下笔自由自在,相较于那些匠气明显,打磨痕迹突出的文字,更显得充实而真实,仿佛整个人间都是朋友,完全没有脱离实际的疏离感,之所以能达到这种效果,一方面由于汪曾祺积累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另一方面,也在于他始终没有放弃“京派”文学的理念。

老年汪曾祺

朴素、真实、大度、宽厚,是“京派”文学一直孜孜以求的目标,也是汪曾祺字里行间散发着的气质,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西方文学用令人惊异的力量冲击我们的世界观时,稳住中国文学阵脚的却是“京派”文学,汪曾祺用自己的朴素文字,给“京派”文学留下了一道悠远绵长的余韵,同时,也给中国文学带来了自信和自豪。

1汪曾祺写过的作品一览:

  短篇小说:《受戒》《大淖记事》《鸡鸭名家》《异秉》 小说集:《邂逅集》《晚饭花集》《茱萸集》《初访福建》 散文集:《逝水》《蒲桥集》《孤蒲深处》《人间草木》《旅食小品》《矮纸集》《汪曾祺小品》 艺术小品集 手稿《羊舍一夕》

:《汪曾祺:文与画》 文学评论集:《晚翠文谈》 剧本京剧:《沙家浜》(主要编者之一) 京剧:《范进中举》 文集:《汪曾祺自选集》(1987年);《汪曾祺文集》(共四卷,《小说卷》《散文卷》《文论卷》《戏曲剧本卷》1993年,江苏文艺出版社);《汪曾祺全集》(共八卷,《小说卷》《散文卷》《戏剧卷》《其他卷》1998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汪曾祺》(共五卷,《说戏》《五味》《谈师友》《文与画》《人间草木》,山东画报出版社) 汪曾祺著作 《邂逅集》,1949年4月,文化生活出版社。 《羊舍的夜晚》,1963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 《汪曾祺短篇小说选》,1982年8月,北京出版社。 《晚饭花集》,1985年3月,人民文学出版社。 《寂寞和温暖》,1987年9月,台湾新地出版社。 《汪曾祺自选集》,1987年10月,漓江出版社。 《晚翠文谈》,1988年3月,浙江文艺出版社。 《茱萸集》,1988年9月,台湾联合出版社。 《受戒》(法文版),1989年,中国文学出版社。 《蒲桥集》,1989年3月,作家出版社。 《晚饭后的故事》(英文版),1990年,中国文学出版社。 《旅食集》,1992年4月,广东旅游出版社。 《汪曾祺小品》,1992年10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汪曾祺》,1992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 《汪曾祺散文随笔选集》,1993年6月,沈阳出版社。 《菰蒲深处》,1993年6月,浙江文艺出版社。 《榆树村杂记》,1993年9月,中国华侨出版社。 《草花集》,1993年9月,成都出版社。 《汪曾祺文集》(4卷5册),1993年9月,江苏文艺出版社。 《塔上随笔》,1993年11月,群众出版社。 《老学闲抄》,1993年11月,陕西人民出版社。 《异秉——汪曾祺人生小说选》,1994年9月,甘肃文艺出版社。 《五味集》,1996年1月,台湾幼狮文化事业公司。 《矮纸集》,1996年3月,长江文艺出版社。 《逝水》,1996年3月,中国青年出版社。 《汪曾祺散文选集》,1996年,百花文艺出版社。 《独坐小品》,1996年11月,宁夏人民出版社。 《去年属马》,1997年,北京燕山出版社。 《中国当代才子书·汪曾祺》,1997年,长江文艺出版社。

2汪曾祺最著名的文章

《受戒》、《陈小手》、《异秉》、《大淖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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