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正见识到中国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
——李安《色戒》
跟朋友聊起《LustCaution》,被问到的最多的三个问题就是: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有没爱情,王佳芝放走易先生是否是因为爱上了他,以及里面的的床戏是不是真的。很多人眼里她是爱情片是,三级片,但安叔花几年打磨剧本,拍摄的时候数度崩溃大哭绝不是为了这个效果。
老易与王佳芝之间的关系在我看来并不是爱情。在那个“国破山河在”的动荡年代里,他们是如浮萍一般随时会被人“用完即弃”的棋子,爱情是多么奢侈的两个字眼。他当她是知己,”天涯歌女“那里,他落泪是因为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真的懂自己的。这个“民族罪人”刚从黄埔军校毕业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有过远大抱负的,但面对时局,他妥协了,从邝裕民到老吴再到易先生《LustCaution》为我们展示了当时的革命者蜕变道路的其中一条,为何同样的时局气氛下,不同的人会走向不同的道路,弄懂了这个,你就弄懂了人的复杂性,善恶忠奸这些简单的定义,在复杂的人性前是如此的苍白。而她懂得他内心深处那份为了苟活于这乱世而“认贼作父”的惶恐,屈身侍贼的不甘以及对于山河破碎的恨愤,还有对曾经那个“血战沙场,甘愿马革裹尸”的自己的追忆,他对她青眼有加的原因也在于此。王佳芝则在寻找作为女性的身份认同和自我实现,她在演戏的过程中和与易先生的性爱中找到了自我。而放走他也与爱无关,她意识到他已将他自己残留的一点点人性和真心全部给了她,给了她冷漠世界的唯一一丝温暖。于是便遵从本心,这才放走了他,仅此而已。
《LustCaution》里的性是绝望的、悲哀的,是有关人性的博弈,是两个溺水的人死命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张床上接住的是两个流亡的灵魂。易先生和王佳芝,两个活生生的人,却只能在性爱里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易先生早已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机器,王佳芝也早已对生活感到麻木。他们都在与对方的抵死缠绵中才能感到自己还是个人或者原来自己身上还残存着人性,这是一场场关于人性的救赎。易先生高潮时都不曾闭上的眼睛,这个时时刻刻要提防会被人刺杀的特务头子,警惕性对他来讲早已深入骨髓,而这唯一一点“活着”也是不完整的。每次看《LustCaution》里的床戏,就感觉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口鼻,那种窒息,压抑的感觉,彻骨的绝望和寒冷感几乎包裹全身。
#色戒
**想表现的就是在爱情与国家面前,孰轻孰重,任何一方都是难以割舍的。爱情的力量可以让王佳芝牺牲自己乃至国家,只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在易先生送王佳芝戒指的时候,那段深情的场面让王佳芝感觉到,她是真的爱上了易先生,在个人情感与民族大义的面前,她选择忠于了自己,放弃了民族大义让易先生逃走,刺杀行动败露了,王佳芝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但是她手摸着那颗毒药并没有吃下去,还深情的幻想着能够回去见易先生最后一面。
但是易先生的身份和心狠手辣的为人让他不会放过每一个对自己不利的人,哪怕是自己心爱的人。王佳芝还是被易先生杀了。**的最后,易先生走进王佳芝的房间,抚摸着床单,眼里噙着眼泪,对于王佳芝的离开,他还是有些不舍的。
纸上少年 写过两篇关于《色·戒》的书评影评,我留了言后便一直也想说几句自己的观感。于是周末把小说和**又找出来重温了一遍,把一些零碎的想法整理成文,并不算系统的评论,只是随笔。
《色·戒》这部**以及原著小说一直都比较有争议性,因为题材和表现手法都比较 edgy,也因为其中涉及到张爱玲本人毁誉参半的人生。小说不过一万字,却前前后后修改了三十年,**改编增加了许多细节,但是基本忠于原著,讲述了一个失败了的美人计的故事。女大学生王佳芝试图色诱刺杀特务易先生,在最后一刻却放走了他,导致计划失败,自己和同伴被反杀。
小说和**我都很喜欢,特别是汤唯饰演的王佳芝,称得上是一个经典影视形象。她是一个失败的革命者,一个不彻底、不坚定,反映了真实人性的软弱的凡人,一个让我心生怜惜的女人。
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说:
王佳芝就是这样一个 软弱的凡人 。她不是超人,也不是英雄,她只是一个美丽、单纯、孤独而敏感的女人,像一叶浮萍,在一个动荡的无爱的乱世之中漂泊。初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幻灭;友情就像一场虚假的话剧演出;而亲情更有如一片荒芜的废墟——母亲去世,父亲抛弃了她,带着弟弟去了海外,把她一个人留在战乱之中,连留给她的房子也被舅妈侵吞。她孤身一人,想有所归属,想抓住一些真实的能给她人生安稳的东西,却一直错付,被利用,被伤害,被出卖。
张爱玲对人生和人性的看法在总体上是冷峻而无情的,这与她所处的时代和原生家庭有关。她笔下的世界苍凉而灰暗,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男女之间都是算计和博弈,谁先动情谁就输,而输的一方必然万劫不复。然而,人的天性又总是向往真情与温暖,在这样冰冷的世界里,一切的算计也还是为了试探和挖掘出隐藏在人性里的真情,而女人一旦以为自己得到了真情,就会飞蛾扑火,最后落得粉身碎骨。
李安到底比张爱玲要悲悯而温暖些,在他镜头下的这个苍凉荒诞的世界里,王佳芝比原著里描写的更多了一些女性的纯粹和美好。汤唯的演绎把握了这个人物的精髓——一个感性得叫人心疼的女人,一个非常具备阴柔魅力的水一样的女人,内向、被动、退让、隐忍、温婉。她话不多,内心戏全在眼神和动作中。
**里把王佳芝的背景设定为从小父母关系不好,母亲去世,父亲再婚,而原著里没有交代背景,只是说“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在这样的原生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子不是因为抵抗力太强才不容易坠入爱河,而是因为太敏感。她太缺爱了,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不信任周围的人,却又会为一点点真心付出一切。她想要有所归属,却一直在被抛弃;她渴望被保护,却一直在被伤害;她一直在付出,却没有人在乎她的利益,问她想要什么。
王佳芝是一个被动的角色,一个出色的角色扮演者和执行者,一切都做的很好,但是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决定,也不是她内心想要的。她想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的爱和保护,让她能够在乱世里寻得安稳。这,是她的人性的软弱之处。
易先生是情场老手,从一开始就看出了王佳芝在对他施美人计,但是他没有戳穿她,因为他也想看看这个单纯而笨拙的女人到底想要什么。要色诱一个靠洞察人心吃饭的职业情报人员而不被戳穿,王佳芝只能本色出演,戏假情真。
**的主线是刺杀行动,但是李安的主旨却是探究人性,透过表面的情色,向观众展开王佳芝和易先生的内心世界里那些涌动的暗流。只有在卸掉一切社会角色伪装后,彼此赤诚相见,用最原始的交流方式博弈,才可能分辨出人心的真假。两人与其说是做爱,不如说是在搏命。李安对性爱的拿捏,可以说非常精准,和易先生的这三场床戏写的正是王佳芝这个缺爱的女人身心被征服的过程。
三场床戏的核心是小说中的两句话:
第一场床戏的着重点是“权势是一种春药”。易先生通过暴力向王佳芝彰显了自己的权力,告诉她谁才是两人关系的主导。末了,王佳芝嘴角露出一抹笑,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过关了。一个女人要攻破一个强势男人的心防,需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弱者,既没有能力攻击也没有能力反抗,服从是最好的武器。但是权势是一种双向的春药,它是掌控欲强烈的易先生的春药,也是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女人的春药。她是慕强的,在被强势占有的同时也隐约体会到了被保护的安全感。
第二场床戏着重刻画的是肉体的欢愉。在人性的虚伪和世界的虚无之中,只有性爱的快乐是真实而纯粹的,两个人因为不同的目的都想要抓住这片刻的真实。王佳芝对易先生的情感走向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假戏因为真情的投入而变得真假难辨了。这场戏的开始,王佳芝说:“我恨你。”而到了最后,她说:“给我一间公寓。”易先生的脸因短暂微笑而放松,放松的是对王佳芝的警惕,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开始爱上他了——他知道女人通常是口是心非的,心里爱,嘴上才会说恨,才会想属于一个男人,不计较名分地和一个男人长相厮守。而王佳芝在一点点出让了自己的身体,尊严,主体性之后,感情的防线也开始失守。
最后一场床戏里弥漫着一种末世的绝望。易先生不再是个操控的人,完全放下了警惕,枪就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甚至让王佳芝用枕头把他的眼睛蒙上。这场戏以王佳芝躺在床上痛哭收场。她哭是因为她感到了这个男人和她一样孤独而脆弱,他们在情感上的慰藉和交融让两个人产生了共情。在内心与身体力量推动下,不由自主的情感与对荒谬现实的挣扎都达到巅峰。
就是因为这些情感铺垫,在执行刺杀计划的当天,在他们一起取戒指的关键时刻,王佳芝突然心软,放走了易先生,对我来说就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张爱玲在书里是这样写的:
王佳芝带着感情色彩来看易先生才会看到他神气里的温柔怜惜,才会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在**里,当王佳芝要摘下戒指,说我不想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在街上走,易先生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说: 你跟我在一起 。这个没有归属感也没有安全感的女人,一生之中,只在易先生这一个人身上得到了被保护、被关爱的感觉,感受到“这个人是真爱我的”,那一声“快走”实在是她的人性使然。
当封锁以后,王佳芝拿出了组织给她的毒药,这时候**中出现了一个回放:王佳芝孤独地站在戏台上,她的同学在对面楼上,说:“王佳芝,上来呀。”这是个非常意味深长的回放,提示观众王佳芝从来都不是这个团体的核心成员,也解释了为什么她没有吃那颗毒药—— 她意识到了自己始终是个局外人,她从来就没有被那个团体接纳过,她的生命不属于他们 。她一生都在服从,而这一次,她要为自己做一次决定,找回主体性,找到自己的人生归属。
**对原著最大的改变,是易先生对王佳芝的感情。李安在改编中增加了一个日本酒馆的情节,王佳芝唱《天涯歌女》这一幕是刻画易先生情感走向变化的重要一幕。李安给了这个漂泊无依的女孩子一点点她想要的爱,给了她片刻的温情,和最后的平静。而在原著中,易先生对王佳芝是没有真情的,她只是他的猎物:
张爱玲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心中恐怕是充满悲凉的。这种身心被一个人占有的状态被死亡一锤定音的绝望感渗透在每个字里,和爱与恨已经完全没有关系,只剩下强烈的情感。
李安在某次采访中曾说:
《色·戒》是一部触摸人性幽微之处的作品,有争议性是必然的,然而优秀的艺术作品的生命力往往不在道德或意识形态方面,而是体现在对人性的探索与思考的深度和广度上。
文/貅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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