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散文《天上的星星》
“大人们快活了,对我们就亲近,虽然那是为了使他们更快活,我们也乐意呢;但是,他们烦恼了,却要随意骂我们讨厌,似乎一切烦恼都要我们负担,这便是我们做孩子的,千思儿万想儿,也不曾明白的。”
读书总觉得浮躁,不能静下心来,读散文尤其要心境的。我想,读散文可以使一颗本就平静雅致的心愈发地安宁、舒畅,读罢也会有所得、有所悟;然,若是一颗急急噪噪的心去读散文,心情弄不好是要越来越糟的。
贾平凹先生,用三毛的话讲,是她一位“心极喜爱的大师”。
已不复记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去读《天上的星星》的,反正这一路来,读书都很泛泛,不管是散文,小说,传记,更甭提哲思类的文章。可是,我分明记得开篇的这一席话,打动了我。它一下子就攫住了我的眼球,通读文章,真是一种享受。
我读文章有一个恶习:不求甚解。读过之后,遗忘的遗忘,如过眼云烟,又没有读书札记之类的记录,对文章当中一些格言警句美文也从不摘抄。因此,一直好象没什么长进,浑浑噩噩的读书、写作。可是,《天上的星星》萦绕在心头,总也不能释怀,走路有时想起,躺在床上有时也莫名想起,甚至上厕所畅快的时候,也会想起。可,我也只是一开始一口气看了两遍而已呀!再说,我的记忆力实在是不敢自夸,我甚至说过我是健忘的。看来好文章也不定是细嚼慢咽地品出来的。
关于《天上的星星》,是该写点什么的,算是为了忘却吧!
文章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写的,细腻,优美,真切。
散文本就直白,可《天上的星星》别有一番风味,有好几个转折点,读来欲罢不能,有读情节小说的味道。只叹息文章太短!
本文用了“兴”的手法,很是贴切,真真佩服先生怎么就能把孩童的心描绘得如此生动,仿佛那星星就是那孩童,也是有生命的,也是有苦楚的;那月亮呢,似乎就是大人们,是威严的,不通人情的。
文章一开篇便垫下了一丝丝清谈的忧愁的格调,就表出了文章的大旨。果然,“天擦黑”“我们做孩子的”接下来就承担了“大人们”的“烦恼”。父母呵斥这群玩得兴起,正在捉迷藏的孩子。孩子们便蹑手蹑脚地走出房子,到门前树下纳凉去了,四周的又无甚可看,“本来就不新奇”,正“闲得实在无聊极了”呢。我分明看到了天真烂漫的孩童是多么的无辜、委屈、寂寞,呆呆地坐在黝黑的天空下,“不知道这夜该如何过去”。
可是,文锋一转。“我”的妹妹突然叫了一声:“星星!”
于是,“我”和妹妹便好奇起来,头顶上出现了一颗颗闪亮闪亮的星星。“我们”便欢快地数着星星:“呵,两颗,三颗不对,十颗,十五颗。”“我们”是多么兴奋啊,一时间看到漫天满空的星星迅速地出现,再数亦不可数了。“我们”尽情地欣赏着天空下闪烁的星星。星星是多么美丽,可爱,调皮,它们是多么地鬼灵精怪啊,灿灿的,灼灼的。
“它们真是一群孩子呢,一出现就要玩一个调皮的谜儿啊!”这么一句话,既表明了星星的可爱,调皮;也看出了孩子们此刻的心情是多么轻快。星星像是一群孩子,更为文章的深入埋下了伏笔。妙不可言!
于是,“夜空再也不是荒凉的了,星星们都在那里热闹,有装熊的,有学狗的,有操勺的,有挑担的,也有的高兴极了,提了灯笼一阵风似的跑”,“我们都快活起来了”。‘我’和妹妹一起站在树下,向星星扬起小手,星星呢,似乎也很得意,向“我们”挤眉弄眼的,还鬼鬼地笑。这是怎样一幅欢乐的画面,“我们”和星星是多么的惬意,这是无比美妙的时刻。
可是,好景不长。月亮出来了。月亮的出现“使我们大吃一惊”。
夜空里笼罩着白极白极的月色,星星一下子无端地就少了许多。“我们都不知道这月亮是怎么啦,却发现那些星星怎么就少了许多,留下的也淡了许多,原是灿灿的亮,变成了弱弱的光。”
妹妹很是无措,慌慌地问:“这是怎么啦?”接着又说:“月亮出来为什么星星就少了呢?”就这样两个孩童面面相觑,不得其解,又开始了闷闷不乐,很是茫然,迷惑。我们很容易知道,月明,所以星稀。而对于两个天真的孩子来说,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坐下来想了“一会儿”,“我”终于是有所悟:着漠漠的夜空,恐怕是属于月亮的。一定是生气星星们的不安分,在吓唬它们哩。
妹妹一语破的:“哦,月亮是天上的大人了。”
于是,“我们”“深深可怜起这些星星了:月亮不在的时候,它们是多么有精光灵气,月亮出现了,就变得这般猥琐了。”而文章当中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可怜的呢?因为大人的烦恼,我们却又跟着受罪,无辜受些气来,这就是大人的威严。大人们却不懂得疼惜孩子,反而把烦恼无故传染给孩子。“这便是我们做孩子的,千思儿万想儿,也不曾明白的。”
父母大人们就是那霸道的月亮,而“我们”便是那“猥琐”的星星。这影射是如此贴切,毫无牵强附会之感。
文章到这里,真叫人拍案叫绝。
可是,作者还闲不够。
接下来,“我们再也不忍心看那些星星了”,“我们”到小溪边洗手脸,小小的“我”不竟感叹着做孩子的不幸:是我们太小了,太多了吗?纯洁无暇脆弱的心灵遭到了莫名其妙地伤害。“我”和妹妹都不言语,都想着那可怜的星星。星星的消逝带给了他们阴霾,那短暂的快乐也了无踪影,反却平添了许多忧愁。美好的东西,我们情愿不要有,怕就怕我们拥有之后却有丢失了。那怅然若失的情结岂是两颗幼小的心所能承受和化解开的。“我们”甚至都不会用语言来表达内心的苦楚,“我们”只有“不言语”“默默”地承受,纵使承受不了也如此。
“啊,它们藏在这儿了。”妹妹好象发现了宝藏一样惊喜,大叫起来。原来她是看见了躺在清澈小溪里的星星。“我们”又高兴起来,“赶忙”地下溪去捞星星,可是捞不上来呀。但,只要看着他们“我们”也无比开心,那哗啦啦的流水幸好也不能冲走它们。“我们”兴奋得手足舞蹈,嘻嘻哈哈地欢笑。突然,“我们就再不声张”了,因为怕月亮发现躲藏在这里的星星,“让它们静静地躲在那里好了”。
“我们”回屋睡觉,可是兴奋得睡不着,也害怕那些躲藏起来的星星会被月亮发现!也遗憾“在水底的星星太少”。这个时候,大人们却又骂“我们”不安生睡觉。“我们”就等大人们睡着了,“赶忙爬起来,悄悄溜到门外,将脸盆儿、碗盆儿、碟缸儿都拿了出去;盛了水,让更多更多的星星都藏在里边吧。”
因为,“它们虽然很小,但天上如果没有它们,那会是多么寂寞啊!”
文章到此,浑然天成,堪称完美了。
川端康成 《花未眠》
我常常不可思议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问题。昨日一来到热海的旅馆,旅馆的人拿来了与壁龛里的花不同的海棠花。我太劳顿,早早就人睡了。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发现花未眠,我大吃一惊。有葫芦花和夜来香,也有牵牛花和合欢花,这些花差不多都是昼夜绽放的。花在夜间是不眠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我仿佛才明白过来。凌晨四点凝视海棠花,更觉得它美极了。它盛放,含有一种哀伤的美。
花未眠这众所周知的事,忽然成了新发现花的机缘。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正因为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说人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自然的美是无限的。至少人的一生中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是很有限的,这是我的实际感受,也是我的感叹。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与时代同步前进,也不是伴随年龄而增长。凌晨四点的海棠花,应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要活下去!
画家雷诺阿说:只要有点进步,那就是进一步接近死亡,这是多么凄惨啊。他又说:我相信我还在进步。这是他临终的话。米开朗基罗临终的话也是:事物好不容易如愿表现出来的时候,也就是死亡。米开朗基罗享年八十九岁。我喜欢他的用石膏套制的脸型。
毋宁说,感受美的能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是比较容易的。光凭头脑想像是困难的。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这是需要反复陶冶的。比如惟—一件的古美术作品,成了美的启迪,成了美的开光,这种情况确是很多。所以说,一朵花也是好的。
凝视着壁龛里摆着的一朵插花,我心里想道:与这同样的花自然开放的时候,我会这样仔细凝视它吗?只搞了一朵花插人花瓶,摆在壁龛里,我才凝神注视它。不仅限于花。就说文学吧,今天的小说家如同今天的歌人一样,一般都不怎么认真观察自然。大概认真观察的机会很少吧。壁龛里插上一朵花,要再挂上一幅花的画。这画的美,不亚于真花的当然不多。在这种情况下,要是画作拙劣,那么真花就更加显得美。就算画中花很美,可真花的美仍然是很显眼的。然而,我们仔细观赏画中花,却不怎么留心欣赏真的花。
李迪、钱舜举也好,宗达、光琳、御舟以及古径也好,许多时候我们是从他们描绘的花画中领略到真花的美。不仅限于花。最近我在书桌上摆上两件小青铜像,一件是罗丹创作的《女人的手》,一件是玛伊约尔创作的《勒达像》。光这两件作品也能看出罗丹和玛伊约尔的风格是迎然不同的。从罗丹的作品中可以体味到各种的手势,从玛伊约尔的作品中则可以领略到女人的肌肤。他们观察之仔细,不禁让人惊讶。
我家的狗产且小狗东倒西歪地迈步的时候,看见一只小狗的小形象,我吓了一跳。因为它的形象和某种东西一模一样。我发觉原来它和宗达所画的小狗很相似。那是宗达水墨画中的一只在春草上的小狗的形象。我家喂养的是杂种狗,算不上什么好狗, 但我深深理解宗达高尚的写实精神。
去年岁暮,我在京都观察晚霞,就觉得它同长次郎使用的红色一模一样。我以前曾看见过长次郎制造的称之为夕暮的名茶碗。这只茶碗的**带红釉子,的确是日本黄昏的天色,它渗透到我的心中。我是在京都仰望真正的天空才想起茶碗来的。观赏这只茶碗的时候,我不由地浮现出场本繁二郎的画来。那是一幅小画。画的是在荒原寂寞村庄的黄昏天空上,泛起破碎而蓬乱的十字型云彩。这的确是日本黄昏的天色,它渗人我的心。场本繁二郎画的霞彩,同长次郎制造的茶碗的颜色,都是日本色彩。在日暮时分的京都,我也想起了这幅画。于是,繁二郎的画、长次郎的茶碗和真正黄昏的天空,三者在我心中相互呼应,显得更美了。
那时候,我去本能寺拜谒浦卜玉堂的墓,归途正是黄昏。翌日,我去岚山观赏赖山阳刻的玉堂碑。由于是冬天,没有人到岚山来参观。可我却第一次发现了岚山的美。以前我也曾来过几次, 作为一般的名胜,我没有很好地欣赏它的美。岚山总是美的。自然总是美的。不过,有时候,这种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罢了。
我之发现花未眠,大概也是我独自住在旅馆里,凌晨四时就醒来的缘故吧。
夏河的早晨
作者:贾平凹
这是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早上七点或者八点,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安静,使我醒来感到了一种恐慌,我想制造些声音,但×还在睡着,不该惊扰,悄然地去淋室洗脸,水凉得淋不到脸上去,裹了毛毡便立在了窗口的玻璃这边。想,夏河这么个县城,真活该有拉卜楞寺,是佛教密宗圣地之一,空旷的峡谷里人的孤单的灵魂必须有一个可以交谈的神啊!
昨晚竟然下了小雨,什么时候下的,什么时候又住的,一概不知道。玻璃上还未生出白
雾,看得见那水泥街石上斑斑驳驳的白色和黑色,如日光下飘过的云影。街店板门都还未开,但已经有稀稀落落的人走过,那是一只脚,大概是右脚,我注意着的时候,鞋尖已走出玻璃,鞋后跟磨损得一边高一边低。
知道是个丁字路口,但现在只是个三角处,路灯杆下蹲着一个妇女。她的衣裤鞋袜一个颜色的黑,却是白帽,身边放着一个矮凳,矮凳上的筐里没有覆盖,是白的蒸馍。已经蹲得很久了,没有买主,她也不吆喝,甚至动也不动。
一辆三轮车从左往右骑,往左可以下坡到河边,这三轮车就蹬得十分费劲。骑车人是拉卜楞寺的喇嘛,或者是拉卜楞寺里的佛学院的学生,光了头,穿着红袍。昨日中午在集市上见到许多这样装束的年轻人,但都是双手藏在肩上披裹着的红衣里。这一个双手持了车把,精赤赤的半个胳膊露出来,胳膊上没毛,也不粗壮。他的胸前始终有一团热气,白乳色的,像一个不即不离的球。
终于对面的杂货铺开门了,铺主蓬头垢面地往台阶上搬瓷罐,搬扫帚,搬一筐红枣,搬卫生纸,搬草绳,草绳捆上有一个用各色玉石装饰了脸面的盘角羊头,挂在了墙上,又进屋去搬……一个长身女人,是铺主的老婆吧,头上插着一柄红塑料梳子,领袖未扣,一边用牙刷在口里搓洗,一边扭了头看搬出的价格牌,想说什么,没有说,过去用脚揩掉了“红糖每斤四元”的“四”字,铺主发了一会呆,结果还是进屋取了粉笔,补写下“五”,写得太细,又改写了一遍。
从上往下走来的是三个洋人。洋人短袖短裤,肉色赤红,有醉酒的颜色,蓝眼睛四处张望。一张软不耷耷白塑料袋儿在路沟沿上潮着,那个女洋人弯下腰看袋儿上的什么字,样子很像一匹马。三个洋人站在了杂货铺前往里看,铺主在微笑着,拿一个依然镶着玉石的人头骨做成的碗比画,洋人摆着手。
一个妇女匆匆从卖蒸馍人后边的胡同闪出来,转过三角,走到了洋人身后。妇女是藏民,穿一件厚墩墩袍,戴银灰呢绒帽,身子很粗,前袍一角撩起,露出红的里子,袍的下摆压有绿布边儿,半个肩头露出来,里边是白衬衣,袍子似乎随时要溜下去。紧跟着是她的孩子,孩子老撵不上,踩了母亲穿着的运动鞋带儿,母子节奏就不协调了。孩子看了母亲一下,继续走,又踩了带儿,步伐又乱了,母亲咕哝着什么,弯腰系带儿,这时身子就出了玻璃,后腰处系着红腰带结就拖拉在地上。
没有更高的楼,屋顶有烟囱,不冒烟,烟囱过去就目光一直到城外的山上。山上长着一棵树,冠成圆状,看不出叶子。有三块田,一块是麦田,一块是菜花园,一块土才翻了,呈铁红色。在铁红色的田边支着两个帐篷,一个帐篷大而白,印有黑色花饰,一个帐篷小,白里透灰。到夏河来的峡谷里和拉卜楞寺过去的草地上,昨天见到这样的帐篷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鸳鸯状,后来进去过一家,大的帐篷是住处,小的帐篷是厨房。这么高的山梁上,撑了帐篷,是游牧民的住家吗?还是供旅游者享用的?可那里太冷,谁去睡的?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里的人间。” “看人间?你是上帝啊?!”
我回答着,自然而然地张了嘴说话,说完了,却终于听到了这个夏河的早晨的声音。我回过头来,菖已经醒,是她支着身与我制造了声音。我离开了窗口的玻璃,对菖说:这里没有上帝,这里是甘南藏区,信奉的是佛教。
商州初录(2)
作者:贾平凹
众说不一,说者或者亲身经历,或者推测猜度,听者却要是非不能分辨了,反更加对商州神秘起来了。用什么语言可以说清商州是个什么地方呢?这是我七八年来迟迟不能写出这本书的原因。我虽然土生土长在那里,那里的一丛柏树下还有我的祖坟,还有双亲高堂,还有众亲广戚,我虽然涂抹了不少文章.但真正要写出这个地方,似乎中国的三千个方块字拼成的形容词是太少了,太少了,我只能这么说:这个地方是多么好阿!
它没有关中的大片平原,也没有陕南的�峻山峰,像关中一样也产小麦,亩产可收六百斤,像陕南一样也产大米,亩产可收八百斤。五谷杂粮都长,但五谷杂粮不多。气候没关中干燥,却也没陕南沉闷。也长青桐,但都不高,因木质不硬,懒得栽培,自生自灭。橘子树有的是,却结的不是橘子,乡里称苟蛋子,其味生臭,满身是刺,多成了庄户围墙的篱笆。所产的莲菜,不是七个眼,八个眼,出奇地十一个眼,味道是别处的不能类比。核桃树到处都长,核桃大如山桃,皮薄如蛋壳,手握之即破。要是到了秋末,到深山去,栗树无家无主,栗落满地,一个时辰便捡得一袋。但是,这里没有羊,吃羊肉的人必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坐了月子的婆娘,再就是得了重病,才能享受这上等滋养。外面世界号称“天上龙肉,地上鱼肉”,但这里满河是鱼,却没人去吃。有好事顽童去河里捕鱼,多是为了玩耍,再是为过往司机。偶尔用柳条穿一串回来,大人是不肯让在锅里煎做,嫌其腥味,孩子便以荷叶包了,青泥涂了,在灶火口烘烤。如今慢慢有动口的人家,但都不大会做,如熬南瓜一样,炒得一塌糊涂。螃蟹也多,随便将河边石头一掀,便见拳大的恶物横行而走,就免不了视如蛇蝎,惊呼而散。鳖是更多,常见夏日中午,有爬上河岸来晒盖的,大者如小碗盘,小者如墨盒,捉回来在腿上缚绳,如擒到松鼠一样,成为玩物。那南瓜却何其之多,门前屋后,坎头涧畔,凡有一�黄土之地,皆都生长,煮也吃,熬也吃,炒也吃,若有至宾上客,以南瓜和绿豆做成“揽饭”,吃后便三天不知肉味。请注意,狼虫虎豹是常见到的,冬日夜晚,也会光临村中,所以家家猪圈必在墙上用白灰画有圆圈,据说野虫看见就畏而却步,否则小者被叼走,大者会被咬住尾巴,以其毛尾作鞭赶走,而猪却吓得不吱一声。当然,养狗就是必不可少的营生了,狗的忠诚,在这里最为突出,只是情爱时令人讨厌,常交结一起,用棍不能打开。
可是,有一点说出来脸上无光,这就是这里不产煤。金银铜铁锡样样都有,就是偏偏没煤!以前总笑话铜关煤区黑天黑地,姑娘嫁过去要尿三年黑水,到后来说起铜关,就眼红不已。深山里,烧饭、烧炕,烤火,全是木块木料,三尺长的大板斧,三下两下将一根木椽劈开,这使城里人目瞪口呆,也使川道人连声遗憾。川道人烧光了山上树木,又刨完了粗桩细根,就一年四季,夏烧麦秸,秋烧稻草,不夏不秋,扫树叶,割荆棘。现在开始兴沼气池,或出山去拉煤,这当然是那些挣大钱的人家,和那些门道稠的庄户。
山坡上的路多是沿畔,虽一边靠崖,崖却不贴身,一边临沟,望之便要头晕,毛道上车辆不能通,交通工具就只有扁担、背篓。常见背柴人远远走来,背上如小山,不见头,不见身,只有两条细腿在极快移动。沿路因为没有更多的歇身处,故一条路上设有若干个固定歇处,不论背百儿八十,还是担百儿八十,再苦再累,必得到了固定歇处方歇,故商州男人都不高大,却忍耐性罕见,肩头都有拳头大的死肉疙瘩。也因此这里人一般出外,多不为人显眼,以为身单好欺,但到了忍无可忍了,则反抗必要结果,动起手脚来,三五壮汉不可近身。历代官府有言:山民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给他们滴水好处,便会得以涌泉之报,若欲是高压,便水中葫芦压下浮上。地方志上就写有:李自成在商州,手下善攻能守者,多为商州本地人;民国年代,常有暴动。就是在“文化革命”中,每县都有榔头队,拳头队,石头队,县县联合,死人无数,单是山阳县一次武斗,一派用石头在河滩砸死十名俘虏,另一派又将十五名俘虏用铁丝捆了,从岸上“下饺子”投下河潭。男人是这么强悍,但女人却是那么多情,温顺而善良。女大十八变,虽不是苗条婀娜,却健美异常,眼都双层皮,睫毛长而黑,常使外地人吃惊不已。走遍丹江、洛河、乾佑河、金钱河,四河流域,村村都有百岁妇女,但极少有九十男人。七个县中的剧团,女演员台架、身段、容貌,唱、念、说、打,出色者成批,男主角却善武功,乏唱声,只好在关中聘请。
陕北人讲穿不求吃,关中人好吃不爱穿,这里人皆传为笑料,或讥之为“穷穿”,或骂之为“瞎吃”,他们是量家当而行,以自然为本,里外如一。大凡逢年过节,或走亲串门,赶集过会,就从头到脚,花花绿绿,崭然一新。有了,七碟子八碗地吃,色是色,形是形,味是味,富而不奢;没了,一样的红薯面,蒸馍也好,压��也好,做漏鱼也好,油盐酱醋,调料要重,穷而不酸。有了钱,吃得像样了,穿得像样了,顶讲究的倒有两样:一是自行车,一是门楼。车子上用红线缠,用蓝布包,还要剪各种花环套在轴上,一看车子,就能看出主人的家景,心性。门楼更是必不可少,盖五间房的有门楼,盖两间房的也有门楼,顶上做飞禽走兽,壁上雕花鸟虫鱼,不论干部家,农夫家,识字家,文盲家,上都有字匾,旧时一村没有念书人,那字就以碗按印画成圆圈,如今全写上“山青水秀”,或“源远流长”。
贾平凹的散文,地平线
小的时侯,我才从奏岭来到渭北大平原,最喜欢骑上自行车在路上无拘无束地奔驰。庄稼收割了,又没有多少行人,空旷的原野的稀落着一些树丛和矮矮的屋,差不多一抬头,就看见远远的地方,天和地相接了。
天和地已经不再平行,形成个三角形,在交叉处是一道很亮的灰白色的线,有树丛在那进而伏着。
“啊,天到尽头了!”
我拚命儿向那树丛奔去。骑了好长时间,赶到树下,但天依然平行;在远远的地方,又有片矮屋,天地相接了,又出现那道很亮的灰白色的线。
一个老头迎面走来,胡子飘在胸前,悠悠然如仙翁。
“老爷子,你是天边来的吗?”我问。
“天边?”
“就是那一道很亮的灰白线的地方。去那儿还远吗?”
“孩子,那是永远走不到的地平线呢。”
“地平线是什么?”
“是个谜吧。”
我有些不大懂了,以为他是骗我,就又对准那一道很亮的灰白色线上的矮屋奔去。然而我失败了:矮屋那里天地平行,又在远远的地方出现了那一道地平线。
我坐在地上。咀嚼着老头的话,想这地平线,真是个谜了。正因为是个谜,我才要去解,跑了这么一程。它为了永远吸引着我和与我有一样兴趣的人去解,才永远是个谜吗?
从那以后,我一天天大起来,踏上社会,生命之舟驶进了生活的大海,但我却记住了这个地平线,没有生活中沉沦下去,虽然时有艰辛、若楚、寂寞。命运和理想是天和地的平行,但又总有交叉的时侯,那个高度融合统一的很亮的灰白色的线,总是在前边吸引着你。永远去追求地平线,去解这个谜,人生就充满了新鲜、乐趣和奋斗的无穷无尽的精力。
看来,我是忘却不了的。
平凡的世界讲述了1975年初农民子弟孙少平到原西县高中读书,他贫困,自卑;后对处境相同的地主家庭出身的郝红梅产生情愫,在被同班同学侯玉英发现并当众说破后,与郝红梅关系渐变恶劣,后来郝红梅却与家境优越的顾养民恋爱。
少平高中毕业,回到家乡做了一名教师。但他并没有消沉,他与县革委副主任田福军女儿田晓霞建立了友情,在晓霞帮助下关注着外面的世界。少平的哥哥少安一直在家劳动,与村支书田福堂的女儿——县城教师田润叶青梅竹马。少安和润叶互有爱慕之心,却遭到田福堂反对。
经过痛苦的煎熬,少安到山西与勤劳善良的秀莲相亲并结了婚,润叶也只得含泪与父亲介绍的一直对她有爱慕之情的李向前结婚。这时农村生活混乱,又遇上了旱灾,田福堂为了加强自己的威信,组织偷挖河坝与上游抢水,不料竟出了人命。为了“农业学大寨”,他好大喜功炸山修田叫人搬家又弄得天怒人怨。生活的航道已改变地步。
扩展资料:
《平凡的世界》是从1975年开始创作的,而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文化背景是各种文学新思潮风起云涌,现代派、意识流等文学观念风靡一时,文学创作在形式和技巧上的求变求新令人目不暇接。与此相反,传统现实主义创作却受到“冷落” 。甚至有批评家认为,路遥的另一部小说《人生》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是落伍的,但路遥仍然坚持创作完成了这部小说。
路遥于1973年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学习,其间开始文学创作。大学毕业后,任《陕西文艺》(今为《延河》)编辑。1980年发表《惊人动魄的一幕》,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2年发表中篇小说《人生》,后被改编为**。
1991年完成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以其恢宏的气势和史诗般的品格,全景式地表现了改革时代中国城乡的社会生活和人们思想情感的巨大变迁,还未完成即在中央人民电台广播。
参考资料:-平凡的世界
1979年春,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百废待兴又矛盾重重,田福堂连夜召开支部会抵制责任制,孙少安却领导生产队率先实行,接着也就在全村推广了责任制。头脑灵活的少安又进城拉砖,用赚的钱建窑烧砖(大部分为贷款),成了公社的“冒尖户”。
少平青春的梦想和追求也激励着他到外面去“闯荡世界”,他从漂泊的揽工汉成为正式的建筑工人,最后又获得了当煤矿工人的好机遇,他的女友晓霞从师专毕业后到省报当了记者,他们相约两年后再相会。
润叶远离她不爱的丈夫到团地委工作,引起钟情痴心的丈夫酒后开车致残,润叶感到内疚回到丈夫身边,开始幸福生活。她的弟弟润生也已长大成人,他在异乡与命运坎坷的郝红梅邂逅,终于两人结为夫妻。往昔主宰全村命运的强人田福堂,不仅对新时期的变革抵触,同时也为女儿、儿子的婚事窝火,加上病魔缠身,弄得焦头烂额。
扩展资料:
1、创作背景
《平凡的世界》是从1975年开始创作的,而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文化背景是各种文学新思潮风起云涌,现代派、意识流等文学观念风靡一时,文学创作在形式和技巧上的求变求新令人目不暇接。与此相反,传统现实主义创作却受到“冷落” 。甚至有批评家认为,路遥的另一部小说《人生》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是落伍的,但路遥仍然坚持创作完成了这部小说。
路遥三年准备、三年创作,为了扩充视野、掌握资料,他进行了大量的阅读,包括近百部长篇小说,前后近十年的报纸以及其他相关书籍,过着“早晨从中午开始”的生活,同时,他还奔波于社会各阶层体验生活。
第一部初稿的写作是在一个偏僻的煤矿医院开始的,从他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可以看到他对文学事业执着的信心和付出的代价:“写作整个地进人狂热状态。身体几乎不存在;生命似乎就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形式,日常生活变为机器人性质”。
第二部初稿的写作是在黄土高原腹地的一个偏僻小县城进行的,因为生活没有规律,路遥身体严重透支,最后病倒了。后来吃了百余副汤药,身体略有恢复,他依靠一股精神力量,继续写作。第三部的初稿改在榆林宾馆进行。1988年5月25日,路遥终于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的全部创作。
2、作者简介
路遥(1949—1992),原名王卫国,中国当代农村作家。1949年12月23日生于陕西榆林市清涧县石咀驿乡王家堡村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7岁时因为家里困难被过继给延川县农村的伯父;
1969年回乡务农。1973年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学习,其间开始文学创作。大学毕业后,任《陕西文艺》(今为《延河》)编辑。1980年发表《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2年发表中篇小说《人生》。
-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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