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老听人唠叨:“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似乎做穷人的日子时年更有年味,而生活富裕了,年就不再是年了,岂此不是年,简直比平常日子更平常了。富贵平民化,富裕平常化,这应该是件好事,可是这年不像年,却也是物质与精神文明齐头并进的人类们,一点挥之不去的小小烦恼呢。是呀!年不再有年味了。
记得我小时候,从24日起便开始过年了,那时大人们天天教我们唱:“二十四过小年,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砍肥肉,二十七杀阉鸡,二十八杀鸭,二十九街上走,三十坐上席”。孩子们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扎扎实实地唱这年歌,大人们扎扎实实地按唱的做年事,当年的欲望登峰造极了,年的口食也顺顺当当的来了。那时席上盘盏虽少吃得却特别的香,全家人你谦我让,其乐融融,似乎皇宫里的满汉全席并没有普通百姓人家的饭菜香甜。所以说当时的年,不仅是嘴巴上过年,更是心里上过年。当一个人身体的官能上的欲望和精神上的欲望都得到满足时,他的幸福感才是最强的,而纯粹的口腹之食,只是幸福感的皮毛,所以今天的我们尽管在生活上是肥腻香浓,其实可怜的我们仍然只不过是一个个被生活宠坏的孩子,心里除了不知世事艰辛以外,有的只是被所谓的单一的幸福感麻木了反倒派生出一系列的牢骚,于是也就有了没有年味的感觉了。
其实上面的年歌,除了压韵以外,更多的是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比如二十五做豆腐。豆腐是平常物,它成为过年的招牌菜,说明当时生活真的没什么可吃的,其二,豆腐拌小葱,一清二白,象征的是穷人的日子一清二白,另外人穷志不短倒也是另一种一清二白。细想来这豆腐做为过年菜还真是合情合理。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这豆腐做起来还真不容易。浸豆不说,单这磨豆子,起码要二三小时。我记得小时候,总是父亲推磨,母亲添豆,有时候我也去掺和一下添豆,把豆子灌进磨眼里,看豆浆一层层地从磨缝里压挤滑坠下来,慢悠悠地堆叠成多层瘪乳房似的黄塌塌的浆糊状。当吱呀呀的磨钩声与层层叠叠的豆浆乃至父亲推磨时优美的弧线完美地配合了母亲添豆的节奏时,我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升起喝豆腐脑的甜美劲头来。有了这一想法自然就管不了,后面煮浆有多久,挤(过)浆有多烦,冻浆有多急的心焦了。当一碗鲜豆腐脑热腾腾地摆在我面前时,我总免不了一小匙一小匙地慢着性子细细品尝,这得来不易的美食无论如何它都胜过一切的人参百味羹呀!
说起这“二十六砍肥肉”也很有意思,现在砍肉是去超市或菜场购买,当年乡村里很多人家都养了猪,这过年杀的猪叫年猪。杀年猪时往往几户就共买一头,所以杀年猪时总要叫上买肉的乡亲们吃上一顿。杀猪前先备好了一大锅沸水。然后四五人拽腿牵耳把猪硬拉到猪圈外宰杀,随后听到一阵震天的号啕声,和长长心悸的抽咽声后,鲜血满地,猪也就老老实实躺地上了。然后是泼水刮毛,先前是屠夫用刀将猪后蹄大指叉割开,用一根笔直的铁挺杖从后蹄切口处挺进,做辐射状挺向猪的全身各处,再就是屠夫伏身用口向切口处吹气,只见屠夫腮邦子紧绷绷的,满脸通红,两耳逼得如血红的鸡冠,换气时还得用手握紧猪腿,然后再松手再吹气,再捏紧再换气,往复数十次以后,猪就圆鼓鼓地从地上浮起来了,此时再用水去烫,四处既容易着水,而关节凹陷处也容易着刀,刮起毛既利索又干净。现在的人当然不会这么麻烦地去刮毛了,但我还是很记挂着这儿时见的方法,觉得有时候麻烦也是一种艺术,做起来麻烦看起来却是一种享受。比如屠夫们娴熟的割肉技巧也真的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开膛时哗然有声,砍骨时刃口能入于无间,盘肠时两手抖动舞若游龙。比如这翻肠吧,在高贵的白领族们看来是浑身作呕,可当时在我看来却津津有味。翻肠时总得利用筷子才能把肠子翻过来,翻大肠还得有一个人帮着灌水,这本来是件简单事,可是被一帮人凑合着做,做起来就有点意思了。这时候做就不只是做,臭也可能不叫做臭,它被吃肠的香味怂恿着,我们便把这麻烦当作快乐了。所以我当时尽管很小,可是每当家里杀年猪时总要陪着大人把这一系列的活做完了才肯睡觉,而此时已鸡鸣三更了。它甚至让我懂得同一件事情当掺入了方法和技巧以后,再简单的事情也变得繁复有趣了,它让我们能享受到智力的乐趣,同时也能体验生活的过程,比之纯粹的结果,这种的享受实在是有意思的多,在我看来,大凡任何事情只有我们既能享受它的经过,又能享受它的结果,甚至还能对它的好处说上个一二三来,我们才能享受它的全部。否则也只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只是个囫囵吞枣罢了。
年的气氛重要一关是二十九街上走。这点好像很熟悉。比如进商场,看到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自己的购买欲便蠢蠢欲动了,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人家买得,我也买得,否则便是落后于这个时代了,这长期的落后便是精神颓废,这精神颓废了,也就活不出个自信来,人还有什么意思?就算买不了好的,差的我也要买个。当然高人们听起来是太俗气了,可是这个俗气也是现买现卖现实得很呐。不过现在的人,赚钱容易,花钱如流水,习惯成自然也就体味不到街上走的滋味了。当时的我却还能有这种体味。街上走,走的不是车轮,走的是脚力,街上买的,买的不是名牌产品,只是油盐酱醋。现在的很多的东西,在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说生活,现在的普通人家比以前的财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我们还是不能体味财主的生活味,为什么呢?不是有一句人比人气死人吗?人是活在当下的,比的是当下,怎么会跟老祖宗比高下呢?长江后浪还推前浪呢?所以与比而盖次比,我们自然是丐帮的后代了。可是当年我们的贫富差距不是很大,社会上没多少生产,我们也不能常常上街。只有必要上街时才上街。而买的必须是必需品。所以当歌谣唱到二十九街上走时,全村上下男女老少像一开了个会似的,不约而同的涌向街镇。路上摩肩接踵,一字长蛇阵绵延数十里都是行人,挑箩担筐,背驼手提,叔伯婶嫂,祖孙叔侄,招呼个没完。那个欢乐劲儿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强十倍。到了街门口,只见黑压压人一大片,人声鼎沸,挤得人让不出个道来,买东西,转不个圈来。小孩子带得多的,左手怕丢了孙子,右手又怕丢了孙女,前盼后顾,一步一喊,性子急的连菜单都给忘了。性子缓的人,先找地方好好吃一顿,再慢慢地将东西买来。先买容易卖完的,再买卖不完的,再买一点动心思的哄哄老婆,再买一点小把戏哄哄孩子,这年就热热闹闹地过完了。而跟来的孩子,除了看热闹外并不能买很多的东西。所以,说的是街上走,其实饱的只是眼福,耳福,嘴福,却很难饱心福。嘴福最常见的是一串油炸粑粑,或者是当地小吃,至于心福吗,父母们回答的只是一个等,等明年吧。这个明年其实就是个未知数,是个不解方程。尽管如此,有了这一串油炸粑粑心里已经是做神仙了,足够了,其它的等明年就明年吧!毕竟有了个等比没个等要强,难道一切的心想事成不就是等出来的吗?等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为了一张嘴走了几十里路,你说值还是不值呢?此一时彼一时,其实当年的想法真的千真万确呀!
到了三十坐上席,真的就是过年了。三十一整下午父母就忙着煮菜,准备果品。近夜前,还得到祖宗坟前烧一二刀团圆纸,开餐前还要先摆几双碗筷一一喊祖宗吃饭,有的还要祭祭苍天,谢一谢灶神,所以说传统的年不只是活人过年,其实死人也要过年,不单是人间过年,天上地下也要过年,它看起来吃的是一家人的团圆饭,其实聚的是宇宙的联欢会,只有前因后果,纵横八荒,人间万象都阴阳调和了,这年就团圆了,完美了。这对联要成对,好事要成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推而广之,绵绵无尽,万寿无疆,幸福无边呀!就说这对联吧,从前是自创,现在是买来现成。从前是既景成喜,既情感怀,五谷丰登,良辰美景,珍禽异兽,都可入联,现在是用别人的思想替自己开心,用他人的脑袋替自己思考,贴的都是喜庆,可是成色明显不足,说的都是丰年,衣食从不沾边。行路先请老人,吃菜夹与长辈,百善孝当先,说到做到,有思必有贱行。今人吃饭随意,虽然自由成趣,可是多有尊幼却难得敬老,小皇帝令行天下,金口玉言无人敢违。许多家庭又愁家务繁锁,多是酒家宵夜,餐厅过年。在集体嘈杂声中,猜媒划拳,虽有轻松的吃相,却无家庭的温暖。一席盘盏狼藉之后,新年就交给了春节联欢晚会。本来现代人多离别,可更哪堪冷落好春节。原本父子联欢的,却变成了全国人民联欢晚会,本来要好好的说说家长俚短的,可偏偏交给了明星和相声演员。短短数天,日程一满,火车票一张,又是天南地北,等明年春节时,又是别是容易,见时难,电话相思两茫然,虽是乡音未见改,只是两鬓已苍苍。
至于亲朋互访,乡邻祝贺,现在在农村还勉强存在着,而在城里面却变成了某某官员看望孤寡老人云云,温暖的是个别老人,其实表彰的却是大部分官员们在春节时心中有人民罢了。剩下的不过是“进门一把闩,出门一把锁,相见如陌路,不知你和我”。看起来是大家一栋楼,其实相隔一星球,这与中国的古老的“和气生财”的和文化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呀!
现在过年,即便我在农村,也不知什么是年味了,唯一的年味是春节联欢晚会,可是晚会年年办年年新,哪有那么多的创新呢?面对我们自己春节年文化的缺失,春节晚会,又能给我们补些什么呢?当然作为越来越文明,越来越文化的现代人,我们有能力过一个现代化的有诗意有意味的春节,只有当我们自己被年文化调足了胃口,再用行动实践一切有利于促成年的气氛的活动,再同亲人、亲友,乡邻等分享年的成果,细细地品味年的韵味,只有这样,我们的新年才是有意思的新年,我们才是被新年感染过的新人。当然我们仍然不要忘了一句,祝祖国兴旺,人民幸福,国运昌盛,国富民强。伟大的中华民族呀!愿你在每一个新的一年里,走向新的辉煌。
2014年1月26日
农历201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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