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现实版本——尤氏

灰姑娘的现实版本——尤氏,第1张

尤氏出身并不高,因为她是续弦。古代也跟现代一样,丧偶再婚的人在择偶时就不能像初婚那样讲究样样般配。贾赦元配死后续娶的邢夫人也是小户人家出身。当然,作为贾府长房长孙的贾珍也决不可能凑合找个平庸之辈,至少不可能是贫苦人家。邢夫人尚且有必要的陪嫁妆奁,何况是能与皇粮庄头做亲家的尤家?尤氏虽然是平民,可是必定也是平民中出类拔萃的姑娘,如同袭人在花家一样,属于远亲近邻中的优秀女孩。雪芹也给了个“艳”字评价其外貌。

照一般人看来,尤大**以平民身份成为公爵夫人,兼贾府族长夫人,又无婆婆管束,真是一步登天又逍遥自在。然而豪门媳妇可不那么好当。贾府分为东边的宁国府和西边的荣国府。因为贾府的创始人宁国公和荣国公是一对兄弟。按理说作为长房的宁国府该比荣国府更规矩严整,然而恰恰相反,宁国府的一切比起荣国府来,除了祭祖时作主持,其他方面的表现都比较非主流。

宁府人丁稀少,三代单传。可能正因为儿子稀缺,所以都被惯坏了。到了尤氏做东府女主人时,她面对的是一对任性顽劣的纨绔父子,他们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继子。

由于看惯了凤姐的杀伐决断和探春的雷厉风行,相比之下尤氏显得比较面,给人留下无才的印象,可是当贾敬猝死时,尤氏又表现了她的办事才干。因为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无男子来主事,她也很紧张。但条理不乱:

1、  先卸了妆饰——守礼的媳妇!

2、命人先到 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贾珍来家审问。后来道士们推卸责任,尤氏也不肯放人——办事谨慎,杜绝谋杀犯逃走的可能。

3、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 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验尸总是很重要的。

4、命人去飞马报信贾珍。——正事不耽误

5、看视道观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 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 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三日后便开丧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事发突然,能随机应变。

贾敬之死给了尤氏一个展现才干给读者看的机会,事实上,尤氏虽然没有凤姐办事那样干脆利落,可也算谨慎高效,有一定的决策力和执行力。

书中各处,从赏梅花、贾敬寿、过年,乃至凤姐寿、贾母寿,处处都有尤氏小心张罗伺候贾母的身影。中秋夜,小姑子们可以早退,尤氏却必须陪着昏昏欲睡的贾母讲无聊的笑话。贾母过生日,尤氏白日间待客,晚间在园内李氏房中歇宿,亲自辛苦伺候贾母晚饭后,贾母才让她“ 早些寻一点子吃的歇歇去 ”。等她饿着肚子去找凤姐吃饭,凤姐又已吃过了,平儿笑道:“ 吃饭岂不请奶奶去的。 ”瞧,凤姐是不可能被饿着的,相比之下,待遇差距就很明显了。尤氏只得笑道:“ 既这样,我别处找吃的去。饿的我受不得了。 ”——每次读到这里,都对尤氏生出无限同情。

从平民到贵妇,尤氏没有经过任何的培训,甚至也得不到婆婆的教导,母亲早逝,也难给她建议。而丈夫又是那样一个任性妄为的人。尤大与贾珍年龄差距不大,当初可能也有过少年夫妻的恩爱,只是贾珍生性好色无忌,近有佩凤偕鸾等一干侍妾,远有欢场旧友新欢,内有儿媳可卿,外有娘家二尤。相比之下,尤氏实在没什么竞争优势。所以也难保住太多夫妻缠绵之情。好在尤氏原非孤高自许之人,飞上了高枝,心态也调整过来了,像邢夫人一样奉承丈夫以求自保是唯一的选择。所以,对于贾珍的荒*,她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钝感超强。

东西二府中地位最高的人就是贾母,虽然不是直系太婆婆,可也是必须小心讨好的人物。两府中一切人与事都以她的喜恶为风向标。然而贾母并不很待见东府。老太太不是糊涂人,东府的荒唐她未必无知无觉,所以她把东府的小孙女惜春接来身边教养,大概也是为了给她一个较好的成长环境。但是必要的来往又不得不行,比如春节的祭祖。

书里描写祭祖结束后“ 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蓉妻捧与众老祖母,然后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蓉妻又捧与众姊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下伺侯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凤姐儿忙上去挽起来。 ”

此时,尤氏笑回说:“ 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饭。每年都不肯赏些体面用过晚饭过去,果然我们就不及凤丫头不成? ”

这段描写不经意显示了贾母对东府的不肯亲近,也表示出了尤氏对此的微微不满,这是她的不满,也是贾珍的不满。凤姐儿是专爱气死人不偿命的,故意搀着贾母笑道:“ 老祖宗快走,咱们家去吃饭,别理他。 ”

贾母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刻笑道:“ 你这里供着祖宗,忙的什么似的,那里搁得住我闹。况且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 ”说的众人都笑了。老太太一句老顽童式的玩笑话,就把不在东府吃饭的微妙理由掩饰过去了。谁都不好、也不敢追究下去。然而贾母临走还是又吩咐尤氏:“ 好生派妥当人夜里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 ”因为祖宗祠堂,贾母不得不关心东府,而东府儿孙不济,又使得贾母总有意无意远着东府。

贾母在东府可曾真喜欢过某个人呢?如果有,那只能是可卿。可卿是尤氏的儿媳,模样性情都非常出色,且聪敏过人,虽然出身低微,却被贾母视为重孙辈中第一得意之人。贾母曾来东府赏梅花,吃贾敬的寿酒(虽然寿星不在场),这些都是可卿在世时的事,可卿去世后,就很少见贾母与东府往来的描写。

贾母喜欢可卿,可见这可卿是东府一大亮点,而贾珍也很喜欢可卿,尤氏最想努力讨好的两个人物都很疼爱可卿,那就没说的,尤大姐自然也要对可卿百般宠爱了。

看金荣姑妈在顽童闹学堂之后来宁府兴师问罪那一段,尤氏提到了可卿的病,说道:“ 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我说他:‘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例上来,你就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一家儿来,有我呢。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告诉。’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掯他,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 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只管望你琏二婶子那里要去。倘或他有个好和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他这为人行事,那个亲戚,那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所以我这两日好不烦心,焦的我了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也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你是知道那媳妇的: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的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我听见了,我方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我叫他兄弟到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我才看着他吃了半盏燕窝汤,我才过来了。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像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

这一大段话,絮絮叨叨,完全是一派常见的中年妇女自顾自诉烦恼的情形。寻常女人只有说到自己真正关心的人(比如丈夫、孩子)时才会这样无视旁人地絮叨,但很少见有婆婆对儿媳关心到了这么精细的地步。可卿是尤氏用来讨人喜欢的宝贝,如今这宝贝出了岔子,她自然比谁都心焦。金荣姑妈此时意识到了可卿在宁府的地位,自然不敢再告状。有人说尤氏这是敲山震虎,其实早明白对方来意。我看尤氏未必有这么精明,后文看她与贾珍说起金荣姑妈:“ 倒没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脸上倒像有些着了恼的气色似的,及说了半天话,又提起媳妇这病,他倒渐渐的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让他吃饭,他听见媳妇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去了,倒没求什么事。 ”可见尤氏敲打人家属于歪打正着。接下来尤氏又忙着转移话题到可卿的病情,及至听说冯紫英帮忙请了好大夫,“ 心中甚喜 ”。可见此时,尤氏对可卿还是一派关心的态度。而到了可卿出殡时,她就声称犯了胃气痛,拒绝参加和操持。或许是那时她已经知道了可卿与丈夫的丑闻,更可能是此时可卿已死,已失去了利用价值,于是自己也没有必要花费力气替她张罗了。人一走,茶就凉。

若作为平民,尤氏也是一个艳丽的中产阶级**,可是到了豪门贾家,她的才貌根本排不上号。要想取悦别人,就要拉拢利用比她出色的人物。第一个是可卿,可惜她死得早。之后就是二尤。

这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漂亮妹妹能成为贾珍的玩物,尤氏显然难辞其咎。她习惯于想方设法讨好丈夫,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而两个爱慕虚荣又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自然是她能提供的最佳礼物。贾珍一度曾有心纳尤三为妾,如果成行,尤氏决不会反对。贾琏要娶尤二,尤大心里虽然怕凤姐,但也未尝不想在荣府多一条内线,所以后来还是支持了他们的婚事,还提了礼物去看他们。后来凤姐闹上门来骂: “ 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 ”说着啐了几口。

做大嫂子的被小婶子骂到这个地步,真是颜面扫地,而尤氏只能哭道:“ 何曾不是这样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绝无还口之力。后来尤二被凤姐折磨惨死,尤氏始终不闻不问,抱定了丢卒保车的理念。

东府的当家媳妇是尤氏,西府当家的是凤姐儿。凤姐虽然年轻,可无论在家世、才貌上都远胜尤氏,而且她年轻气盛,喜欢张扬,在尤氏面前尤其肆无忌惮。大闹宁府那一次不算,单看凤尤友好时,话里话外也是彼此剑拔弩张。

看凤姐过生日时: 尤氏命人拿了台盏斟了酒,笑道:“一年到头难为你孝顺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儿没什么疼你的,亲自斟杯酒,乖乖儿的在我手里喝一口。” ——这是大嫂子倚老卖老充长辈的口吻。

凤姐儿笑道:“你要安心孝敬我,跪下我就喝。” ——这哪像小妯娌对长房大嫂说话呢?若换作李纨,凤姐断不敢这样说。

尤氏笑道:“说的你不知是谁!我告诉你说,好容易今儿这一遭,过了后儿,知道还得像今儿这样不得了?趁着尽力灌丧两钟罢。” ——当着众人,尤氏不好回嘴,真要回嘴只怕是她自己没趣,于是只好这样自我解嘲一番。可是在人家的寿筵上说丧,也算是狠毒诅咒了。不过凤姐也没在意,大概是醉了吧?

凤姐做生日,贾母组织大家凑分子,让尤氏牵头安排, 尤氏对凤姐笑道:“你这阿物儿,也忒行了大运了。我当有什么事叫我们去,原来单为这个。出了钱不算,还要我来操心,你怎么谢我?”

凤姐笑道:“你别扯臊,我又没叫你来,谢你什 么!你怕操心?你这会子就回老太太去,再派一个就是了。”

尤氏笑道:“你瞧他兴的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儿好。太满了就泼出来了。”

尤氏对凤姐酸意十足,到了收分子钱时又出了事:

只见凤姐已将银子封好,正要送去。尤氏问:“都齐了?”

凤姐儿笑道:“都有了,快拿了去罢,丢了我不管。”

尤氏笑道:“我有些信不及,倒要当面点一点。”说着果然按数一点,只没有李纨的一分。尤氏笑道:“我说你鬼呢,怎么你大嫂子的没有?”

凤姐儿笑道:“那么些还不够使?短一分儿也罢了,等不够了我再给你。”

尤氏道:“昨儿你在人跟前作人,今儿又来和我赖,这个断不依你。我只和老太太要去。”

凤姐儿笑道:“我看你利害。明儿有了事,我也丁是丁卯是卯的,你也别抱怨。”

尤氏笑道:“你一般的也怕。不看你素日孝敬我,我才是不依你呢。”说着,把平儿的一分拿了出来,说道:“平儿,来!把你的收起去,等不够了,我替你添上。”

平儿会意,因说道:“奶奶先使着,若剩下了再赏我一样。”

尤氏笑道:“只许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许我作情儿。”平儿只得收了。尤氏又道:“我看着你主子这么细致,弄这些钱那里使去!使不了,明儿带了棺材里使去。”

尤氏对凤姐极嫉妒,可也极了解,凤姐贪财,贪污分子钱,尤氏心知肚明。可她也无可奈何,只能骂两句。

元宵夜放炮仗,贾母搂黛玉,王夫人搂宝玉,于是 凤姐儿笑道:“我们是没有人疼的了。”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搂着你。也不怕臊,你这孩子又撒娇了,听见放炮仗,吃了蜜蜂儿屎的,今儿又轻逛起来。” ——这个时候,凤姐正得宠,尤氏也趁机讨好她一把,对于大红大紫的人,如果你无法超越无法扳倒,又舍不得放弃核心利益敬而远之,那就只能讨好亲近,以便沾沾光。尤氏是个软弱的俗人,没什么清高傲骨,一切服从现实利益的需要。事实上,凤姐对尤氏虽然看不起,可大体的礼貌还是过得去,尤氏也说凤姐“孝敬”她。真正令尤氏不爽的大概还是凤姐的得宠与张扬之下,对比出自己的平庸与受冷落吧?偏偏凤姐又爱嘲笑她,她那多年堆积的钝感的心灵外壳,早晚也有被渗透的时候吧?

身为平民出身的豪门媳妇,尤氏显得有点先天不足,而贾家上下都是一双富贵眼,加上她自己本身并无过人之处,自然处处被人低看一等。

在贾母处吃饭,伺候添饭的人当着贾母的面,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

贾母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地下的媳妇们听说,方忙着取去了。一时王夫人也去用饭,这里尤氏直陪贾母说话取笑。

少奶奶吃下人的饭,这当然说明了贾家日颓,可是仆人们惯会看人下菜,若换作凤姐,一定不会有这种待遇。这还是在贾母的房间里呢,已经不顾体统如此。而尤氏还得加装不在乎,继续与贾母说笑。

后来尤氏在李纨处洗脸,丫鬟素云取来自己的胭粉给尤氏, 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脏,这是我的,能着用些。”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若是别人,岂不恼呢。”

尤氏笑道:“这又何妨。自来我凡过来,谁的没使过,今日忽然又嫌脏了?”一面说,一面盘膝坐在炕沿上。银蝶上来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弯腰捧着。

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

银蝶笑道:“说一个个没机变的,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在家里不管怎样罢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

尤氏道: “你随他去罢,横竖洗了就完事了。”炒豆儿忙赶着跪下。尤氏笑道:“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

可见,不仅在荣府,即便是宁府也是全没规矩,仆人并不尊重尤氏,因为她“ 素日宽洪大量 ”,她的性格不善于钳制下人,加上她本身也没什么底气,所以凤姐总结宁国府的管理现状,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从小丫头伺候尤氏洗脸的流程,对比探春洗脸时高高在上的气派,真是高下立判。

素日宽洪大量,其实意思就是尤氏身上的草根习气未脱。草根人士的特点就是没架子,阶级感较差,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凤姐收了赵、周两位姨娘的分子钱时为她们鸣不平;才会在惜春驱逐入画时替她说好话。尤氏是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平庸,也有着普通人的热情。但是,草根阶级也是善变的阶级,利益驱动下,温厚的邻家大婶转眼就可能变成冷箭小人。看尤氏偷听邢德全与贾珍兄弟喝酒聊天,抱怨邢夫人吝啬,“ 乃悄向银蝶笑道:“你听见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可怜他亲兄弟还是这样说,这就怨不得这些人了。” ”偷听闲话,幸灾乐祸,尤大姐也显露了市井本色。不过这还不算最厉害的。

贾母生日时尤氏晚上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犹吊着各色彩灯,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只找到两个分菜果的婆子,还拒绝工作,又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就不大在心上,还跟丫头吵嘴说:" 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

尤氏听了这话道:“你去就叫这两个婆子来,到那边把他们家的凤儿叫来不为老太太的千秋,我断不依。且放着就是了。”

看来尤氏是忍无可忍,真的气着了。自己身边人不讲规矩那是自己的问题,可以忍;荣府老太太的仆人不尊重自己,当着老太太也要忍;如今没人处的两个下等老婆子也老实不客气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就成了压倒尤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爆发了。然而她爆发的方式倒像凤姐笑话里那个炮仗,看着房子大,却是个哑炮。

周瑞家的把这事件报告了凤姐,原因自然是因为与那两个婆子有私人恩怨,凤姐自然公事公办让捆了二人送去给尤氏发落。林之孝家的被找来给尤氏回话,园子管理不善,女总管自然有十分的责任。可是此时尤氏吃了几个饽饽,气也不那么盛了,大概也怕惹出太大的事,自己不好收场。小家子出身的软弱性又涌上来了, 笑向林之孝家的道:“我不过为找人找不着因问你,你既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又把你叫进来,倒要你白跑一遭。不大的事,已经撒开手了。这是谁又多事告诉了凤丫头,大约周姐姐说的。家去歇着罢,没有什么大事。”

林之孝家的后来从赵姨娘处得知了原委,被赵姨娘挑唆,觉得此事小题大做,恰好被捆婆子的女儿来求情,她就故意支招让去求邢夫人的陪房费婆子。林之孝家的虽然自称是凤姐的干女儿,平日阿谀奉承极尽能事,私下却把凤姐与邢夫人的关系看得很透。明白邢夫人嫉恨凤姐得宠于贾母,而凤姐又不得不敬畏这个小心眼的婆婆。于是故意激化这种矛盾,报复凤姐和周瑞家的半夜叫自己跑腿。

邢夫人则纯属心眼小又没脑子的人,谁要是利用她来挑事端,她必然不负众望,于是跑去当着许多人陪笑和凤姐求情说:“ 我听见昨儿晚上二 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 ”

凤姐听了这话,又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回头向赖大家的等笑道:“这是那里的话。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尽让他发放,并不为得罪了我。这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

王夫人因问为什么事,凤姐儿笑将昨日的事说了。

尤氏也笑道:“连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 ——此时在长辈跟前,尤氏又扮演起宽宏大度的好媳妇来了。

凤姐儿道:“我为你脸上过不去,所以等你开发,不过是个礼。就如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来尽我。凭他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这又不知谁过去没的献勤儿,这也当一件事情去说。”

王夫人道:“你太太说的是。就是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他们为是。”说着,回头便命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 ——只要是跟宝玉无关的事,王夫人永远持和谐主义,哪怕是以下犯上也不要紧。她才不在乎她侄女的面子,侄女不过是她的一个管家工具。家庭大面上的和谐才是最重要的。

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的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因赌气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觉。 ——此时的凤姐是最委屈的,好像见义勇为抓小偷,结果被包括苦主在内的人嘲为多事。连自己的亲姑母也不肯帮自己。

倒是贾母比较明白,评价此事道: “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

这事表面是仆人闹矛盾利用了主人婆媳间的恩怨,可是作为关键当事人的尤氏也是难辞其咎。先是生气,后装没事人,倒把凤姐晾在那里,她自己成了好人。这也算是她对素日压自己一头的凤姐一个有力的报复。有时候你一向觉得笨、看不起,不放在眼里的人,偏偏能狠狠摆你一道。因为他(她)弱小或者平庸,以至于你会忽略他(她)对你的喜恶和他(她)自身的能量,可一旦对方能量爆发,往往你已无还击之力,可见小人比枭雄更可怕。最终凤姐势败,其中是否也有尤氏落井下石之力呢?我不敢说曹公一定会这样写,但假如他真的这样写了,我绝不会感到意外。

我们常常问,这世界上究竟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其实好人和坏人都不多,真正多的就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比如尤氏这样的平庸的草根人物。在不同的情境下,能扮演不同的角色,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有时可敬,有时可怕。

尤氏与她的小姑子惜春可称做人的两个极端。惜春是贵族的,清高的,无论在哪里都是那样。想来就算她有朝一日当了尼姑,也必定是个性鲜明的。俩人为入画发生的争执也十分精彩:

惜春道:“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

尤氏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 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人道:“怪道人人都说这四丫头年轻糊涂,我只不信。你们听才一篇话,无原无故,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

众嬷嬷笑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要吃些亏的。”

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着明白人,倒说我年轻糊涂。”

尤氏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

惜春道:“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不成。可知他们也有不能了悟的。”

尤氏笑道:“你倒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了悟来了。”

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

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

惜春道:“古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上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今见惜春又说这句,因按捺不住,因问惜春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了?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万金的**,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 了过去!”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

惜春道:“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清净。”

尤氏也不答话,一径往前边去了。

尤氏是嫂子,不得不让着惜春,加上她没有文化,其实不能明白惜春在说什么,自然在辩论中落了下风。在她看来,人情、关系、和谐,这些是生活的本质,是最重要的。无论背后是多么肮脏不堪,表面那层温情面纱是一定要好好保留的。这也是多数中国人的想法。虽然自己也对现状不满,但无力改变,也没有勇气背叛和放弃现有的一切,于是只好勉强维持着,逐渐自己也成为这可悲现状的一个组成部分。

尤氏的经历其实也是个古代现实版的灰姑娘,不过从没有人把她与灰姑娘联系起来,因为她的生活太平庸了。人们宁可从童话中谋求对现实的美化,即便在整部书里,尤氏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重要角色之一,因为她太现实了,读者从她身上看到的只是自己一地鸡毛的现实生活的映射。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话说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他,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这里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

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眼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黛玉看了不觉点头,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

少顷,只见宝钗薛姨妈等也进入去了。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

黛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

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一

句话提醒了黛玉,方觉得有点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潇湘馆来。

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

因暗暗的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

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

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

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

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

黛玉便令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diàn生凉。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这且不在话下。

且说薛宝钗来至家中,只见母亲正自梳头呢。一见他来了,便说道:“你大清早起跑来作什么?”

宝钗道:“我瞧瞧妈身上好不好。昨儿我去了,不知他可又过来闹了没有?”一面说,一面在他母亲身旁坐了,由不得哭将起来。

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又劝他:“我的儿,你别委曲了,你等我处分他。你要有个好歹,我指望那一个来!”

薛蟠在外边听见,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

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两个,是要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

薛蟠听说,连忙笑道:“妹妹这话从那里说起来的,这样我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妹妹从来不是这样多心说歪话的人。”

薛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只会听见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应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

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

宝钗笑道:“这不明白过来了!”

薛姨妈道:“你要有这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

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

薛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起伤心来。宝钗勉强笑道:“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招着妈哭起来了。”

薛蟠听说,忙收了泪,笑道:“我何曾招妈哭来!罢,罢,罢,丢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吃。”

宝钗道:“我也不吃茶,等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

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

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

薛蟠又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

宝钗道:“连那些衣服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一时薛姨妈换了衣裳,拉着宝钗进去,薛蟠方出去了。

这里薛姨妈和宝钗进园来瞧宝玉,到了怡红院中,只见抱厦里外回廊上许多丫鬟老婆站着,便知贾母等都在这里。母女两个进来,大家见过了,只见宝玉躺在榻上。

薛姨妈问他可好些。宝玉忙欲欠身,口里答应着“好些”,又说:“只管惊动姨娘,姐姐,我禁不起。”

薛姨妈忙扶他睡下,又问他:“想什么,只管告诉我。”

宝玉笑道:“我想起来,自然和姨娘要去的。”王夫人又问:“你想什么吃?回来好给你送来的。”

宝玉笑道:“也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

凤姐一旁笑道:“听听,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的想这个吃了。”

贾母便一叠声的叫人做去。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想一想这模子谁收着呢。”因回头吩咐个婆子去问管厨房的要去。

那婆子去了半天,来回说:“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交上来了。”

凤姐儿听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交给谁了,多半在茶房里。”一面又遣人去问管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送了来。

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作什么用的。”

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那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他了。那一回呈样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么想起来了。”说着接了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来碗来。

王夫人道:“要这些做什么?”

凤姐儿笑道:“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作,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势儿弄些大家吃,托赖连我也上个俊儿。”

贾母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拿着官中的钱你做人。”说的大家笑了。

凤姐也忙笑道:“这不相干。这个小东道我还孝敬的起。”便回头吩咐妇人,“说给厨房里,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的帐上来领银子。”妇人答应着去了。

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

贾母听说,便答道:“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凤哥儿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

宝玉笑道:“若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

贾母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话的好。”

宝玉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凤姐姐的一样看待。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

贾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

薛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

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

宝玉勾着贾母原为赞林黛玉的,不想反赞起宝钗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忽有人来请吃饭,贾母方立起身来,命宝玉好生养着,又把丫头们嘱咐了一回,方扶着凤姐儿,让着薛姨妈,大家出房去了。因问汤好了不曾,又问薛姨妈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了来咱们吃。”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也会怄他的。时常他弄了东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

凤姐儿笑道:“姑妈倒别这样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

一句话没说了,引的贾母众人都哈哈的笑起来。宝玉在房里也撑不住笑了。袭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这张嘴怕死人!”

宝玉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了这半日,可乏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身旁坐了。

袭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宝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说,烦他莺儿来打上几根络子。”

宝玉笑道:“亏你提起来。”说着,便仰头向窗外道:“宝姐姐,吃过饭叫莺儿来,烦他打几根络子,可得闲儿?”

宝钗听见,回头道:“怎么不得闲儿,一会叫他来就是了。”

贾母等尚未听真,都止步问宝钗。宝钗说明了,大家方明白。贾母又说道:“好孩子,叫他来替你兄弟作几根。你要无人使唤,我那里闲着的丫头多呢,你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使唤。”

薛姨妈宝钗等都笑道:“只管叫他来作就是了,有什么使唤的去处。他天天也是闲着淘气。”

大家说着,往前迈步正走,忽见史湘云,平儿,香菱等在山石边掐凤仙花呢,见了他们走来,都迎上来了。少顷至园外,王夫人恐贾母乏了,便欲让至上房内坐。贾母也觉腿酸,便点头依允。王夫人便令丫头忙先去铺设坐位。那时赵姨娘推病,只有周姨娘与众婆娘丫头们忙着打帘子,立靠背,铺褥子。贾母扶着凤姐儿进来,与薛姨妈分宾主坐了。薛宝钗史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亲捧了茶奉与贾母,李宫裁奉与薛姨妈。

贾母向王夫人道:“让他们小妯娌伏侍,你在那里坐了,好说话儿。”

王夫人方向一张小杌wù子上坐下,便吩咐凤姐儿道:“老太太的饭在这里放,添了东西来。”

凤姐儿答应出去,便令人去贾母那边告诉,那边的婆娘忙往外传了,丫头们忙都赶过来。王夫人便令“请姑娘们去”。请了半天,只有探春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上不耐烦,不吃饭,林黛玉自不消说,平素十顿饭只好吃五顿,众人也不着意了。少顷饭至,众人调放了桌子。

凤姐儿用手巾裹着一把牙箸站在地下,笑道:“老祖宗和姑妈不用让,还听我说就是了。”

贾母笑向薛姨妈道:“我们就是这样。”

薛姨妈笑着应了。于是凤姐放了四双:上面两双是贾母薛姨妈,两边是薛宝钗史湘云的。王夫人李宫裁等都站在地下看着放菜。凤姐先忙着要干净家伙来,替宝玉拣菜。

少顷,荷叶汤来,贾母看过了。王夫人回头见玉钏儿在那边,便令玉钏与宝玉送去。凤姐道:“他一个人拿不去。”

可巧莺儿和喜儿都来了。宝钗知道他们已吃了饭,便向莺儿道:“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一同去罢。”

莺儿答应,同着玉钏儿出来。莺儿道:“这么远,怪热的,怎么端了去?”

玉钏笑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说着,便令一个婆子来,将汤饭等物放在一个捧盒里,令他端了跟着,他两个却空着手走。一直到了怡红院门内,玉钏儿方接了过来,同莺儿进入宝玉房中。

袭人,麝月,秋纹三个人正和宝玉顽笑呢,见他两个来了,都忙起来,笑道:“你两个怎么来的这么碰巧,一齐来了。”一面说,一面接了下来。

玉钏便向一张杌wù子上坐了,莺儿不敢坐下。袭人便忙端了个脚踏来,莺儿还不敢坐。宝玉见莺儿来了,却倒十分欢喜,忽见了玉钏儿,便想到他姐姐金钏儿身上,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便把莺儿丢下,且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把莺儿不理,恐莺儿没好意思的,又见莺儿不肯坐,便拉了莺儿出来,到那边房里去吃茶说话儿去了。

这里麝月等预备了碗箸来伺候吃饭。宝玉只是不吃,问玉钏儿道:“你母亲身子好?”

玉钏儿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看宝玉,半日,方说了一个“好”字。宝玉便觉没趣,半日,只得又陪笑问道:“谁叫你给我送来的?”

玉钏儿道:“不过是奶奶太太们!”

宝玉见他还是这样哭丧,便知他是为金钏儿的原故,待要虚心下气磨转他,又见人多,不好下气的,因而变尽方法,将人都支出去,然后又陪笑问长问短。

那玉钏儿先虽不悦,只管见宝玉一些性子没有,凭他怎么丧谤,他还是温存和气,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脸上方有三分喜色。

宝玉便笑求他:“好姐姐,你把那汤拿了来我尝尝。”

玉钏儿道:“我从不会喂人东西,等他们来了再吃。”

宝玉笑道:“我不是要你喂我。我因为走不动,你递给我吃了,你好赶早儿回去交代了,你好吃饭的。我只管耽误时候,你岂不饿坏了。你要懒待动,我少不了忍了疼下去取来。”说着便要下床来,紥挣起来,禁不住嗳哟之声。

玉钏儿见他这般,忍不住起身说道:“躺下罢!那世里造了来的业,这会子现世现报。教我那一个眼睛看的上!”一面说,一面哧的一声又笑了,端过汤来。

宝玉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气只管在这里生罢,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若还这样,你就又捱骂了。”

玉钏儿道:“吃罢,吃罢!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我可不信这样话!”说着,催宝玉喝了两口汤。

宝玉故意说:“不好吃,不吃了。”

玉钏儿道:“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吃,什么好吃。”

宝玉道:“一点味儿也没有,你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真就赌气尝了一尝。

宝玉笑道:“这可好吃了。”

玉钏儿听说,方解过意来,原是宝玉哄他吃一口,便说道:“你既说不好吃,这会子说好吃也不给你吃了。”

宝玉只管央求陪笑要吃,玉钏儿又不给他,一面又叫人打发吃饭。

丫头方进来时,忽有人来回话:“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来见二爷。”宝玉听说,便知是通判傅试家的嬷嬷来了。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历年来都赖贾家的名势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故与别个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

宝玉素习最厌愚男蠢女的,今日却如何又令两个婆子过来?其中原来有个原故:只因那宝玉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因此连忙命让进来。

那傅试原是暴发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目今傅秋芳年已二十三岁,尚未许人。争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那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

今日遣来的两个婆子偏生是极无知识的,闻得宝玉要见,进来只刚问了好,说了没两句话。那玉钏见生人来,也不和宝玉厮闹了,手里端着汤只顾听话。

宝玉又只顾和婆子说话,一面吃饭,一面伸手去要汤。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将碗碰翻,将汤泼了宝玉手上。

玉钏儿倒不曾烫着,唬了一跳,忙笑了,“这是怎么说!”慌的丫头们忙上来接碗。

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的,却只管问玉钏儿:“烫了那里了?疼不疼?”

玉钏儿和众人都笑了。玉钏儿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

宝玉听说,方觉自己烫了。众人上来连忙收拾。宝玉也不吃饭了,洗手吃茶,又和那两个婆子说了两句话。然后两个婆子告辞出去,晴雯等送至桥边方回。

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谈论。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

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踏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两个人一面说,一面走出园来,辞别诸人回去,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袭人见人去了,便携了莺儿过来,问宝玉打什么络子。宝玉笑向莺儿道:“才只顾说话,就忘了你。烦你来不为别的,却为替我打几根络子。”

莺儿道:“装什么的络子?”

宝玉见问,便笑道:“不管装什么的,你都每样打几个罢。”

莺儿拍手笑道:“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

宝玉笑道:“好姐姐,你闲着也没事,都替我打了罢。”

袭人笑道:“那里一时都打得完,如今先拣要紧的打两个罢。”

莺儿道:“什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

宝玉道:“汗巾子就好。”

莺儿道:“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

宝玉道:“大红的。”

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

宝玉道:“松花色配什么?”

莺儿道:“松花配桃红。”

宝玉笑道:“这才娇艳。再要雅淡之中带些娇艳。”

莺儿道:“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

宝玉道:“也罢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葱绿。”

莺儿道:“什么花样呢?”

宝玉道:“共有几样花样?”

莺儿道:“一炷香,朝天凳,像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

宝玉道:“前儿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样是什么?”

莺儿道:“那是攒心梅花。”

宝玉道:“就是那样好。”一面说,一面叫袭人刚拿了线来,窗外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有了。”宝玉道:“你们吃饭去,快吃了来罢。”

袭人笑道:“有客在这里,我们怎好去的!”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话又打那里说起,正经快吃了来罢。”袭人等听说方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听呼唤。

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一面说闲话,因问他“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一面答话说:“十六岁了。”

宝玉道:“你本姓什么?”

莺儿道:“姓黄。”

宝玉笑道:“这个名姓倒对了,果然是个黄莺儿。”

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作金莺。姑娘嫌拗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

宝玉道:“宝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莺儿抿嘴一笑。

宝玉笑道:“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

莺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

宝玉见莺儿娇憨婉转,语笑如痴,早不胜其情了,那更提起宝钗来!便问他道:“好处在那里?好姐姐,细细告诉我听。”

莺儿笑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又告诉他去。”

宝玉笑道:“这个自然的。”正说着,只听外头说道:“怎么这样静悄悄的!”二人回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宝钗来了。

宝玉忙让坐。宝钗坐了,因问莺儿“打什么呢?”一面问,一面向他手里去瞧,才打了半截。宝钗笑道:“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呢。”

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说得是,我就忘了。只是配个什么颜色才好?”

宝钗道:“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

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一叠声便叫袭人来取金线。正值袭人端了两碗菜走进来,告诉宝玉道:“今儿奇怪,才刚太太打发人给我送了两碗菜来。”

宝玉笑道:“必定是今儿菜多,送来给你们大家吃的。”

袭人道:“不是,指名给我送来的,还不叫我过去磕头。这可是奇了。”

宝钗笑道:“给你的,你就吃了,这有什么可猜疑的。”

袭人笑道:“从来没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

宝钗抿嘴一笑,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

袭人听了话内有因,素知宝钗不是轻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方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来,便不再提,将菜与宝玉看了,说:“洗了手来拿线。”说毕,便一直的出去了。吃过饭,洗了手,进来拿金线与莺儿打络子。此时宝钗早被薛蟠遣人来请出去了。

这里宝玉正看着打络子,忽见邢夫人那边遣了两个丫鬟送了两样果子来与他吃,问他“可走得了?若走得动,叫哥儿明儿过来散散心,太太着实记挂着呢。”

宝玉忙道:“若走得了,必请太太的安去。疼的比先好些,请太太放心罢。”

一面叫他两个坐下,一面又叫秋纹来,把才拿来的那果子拿一半送与林姑娘去。

秋纹答应了,刚欲去时,只听黛玉在院内说话,宝玉忙叫“快请”。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长篇评书《红楼梦》(第48讲)

  (音乐) 醒木轻敲折扇摇,与君一夕论古今。

  欢迎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评书连播》节目。听众朋友,请您继续收听根据古典小说改编的长篇评书《红楼梦》,原著曹雪芹,改编:刘兰芳、庞立仁、王印权、庞立胜,由刘兰芳播讲,我台最近录制并独家首播。

  史湘云的叔叔叫史鼎是世袭的侯爷,人们都称他叫小侯爷。这小侯爷史鼎在朝里朝外很忙,顾不了死去兄嫂留下的女儿史湘云,尽管史家很有钱,可到不了湘云的手里。每月零用钱只有几吊,很困难。她今天一张口说:“明天我开诗社做东道主请各位。”可把薛宝钗急坏了。到了晚上,灯下她提醒湘云:“你拿得出来钱吗?为这事你还回趟家也不值得,再说回家也不易把钱拿出来。”这一下提醒了湘云也犯愁了。“哎呀,我没想这么多啊,这怎么办?”“是啊,这么多人就是吃一顿,也得需要很多钱呢?”“哎呀,姐姐,你可真是我的亲姐姐,你帮我想个法啊?”“我倒有个主意,我家典铺有个伙计,他家田里出上好的肥螃蟹,前儿个送来了几斤。咱们这里从老太太起到园子里所有的人爱吃螃蟹。前几天姨妈就说:要请老太太在园子里赏桂花、吃螃蟹还没来得及请呢!咱们呢,先不提诗社的事,就由我出面请他们吃螃蟹。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做不得?我呀和我哥哥说,叫他那个伙计从家里弄来几篓肥大的螃蟹,岂不又省事、又热闹、又省钱吗?”史湘云听了佩服宝钗精明,“哎呀,你想的真周到,好算计。”“哎,我这可是真心为了你,可不是小看你,你可别多心。”“怎么能呢?我这里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想不是我把你

  当成亲姐姐,上回也不能把家里的事全告诉你呀?”宝钗笑了,点手叫过一个婆子来,“出去跟你家大爷说:照前儿个那样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儿个晚饭后,我请老太太、姨妈赏桂花。告诉大爷千万别忘了,我已经请了人了。”“哎。”那婆子送信去了。湘云说:“明天我们出什么题呢?刚才我说过,这诗题不能过于新巧,可是也不能太俗了,那么以什么为题呢?”宝钗说:“我们做女孩的其实都不用议论这个,这是多余的,对你我长在闺门,那就是女工、刺绣、描花才是真本事。闲着呢看上几篇有用的《五经》、《四书》、《烈女传》、《女儿经》什么的,要说做诗……”湘云说:“嗨,别说那么多了,大家昨个做了海棠诗,明天再拟个菊花题怎么样?”宝钗想了想:嗳,菊花倒也合眼下的景,只是这个题目前人做的也太多了,嗯,我也是怕落俗了套。宝钗说:“要不这样,咱们以菊花为客,以人主,拟出几个题目来都要两个字,一虚一实。湘云笑着说:“好啊,好倒是好,只是不知用什么虚字呢,你先举个例字提个醒。”宝钗想了想:“哎,比如说菊梦就不错。”“哎,果然不错,你看我这菊影怎么样?”“算上一个,我这还有问菊,你看如何?”“好啊,我有个访菊。”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想出十二个,尽什么呢?菊梦、菊影、问菊、访菊、忆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簪菊、残菊,十二个菊,明天咱们把十二个题目贴在墙上,谁爱做哪一首就做哪一首,反正都是一首七律,能做可以多做,不能做者一首不做也可以。做得好又做得快的为魁首,十二首都有人做了就算齐了,再交卷也不要了,末位淘汰,末位受罚,怎么样?”“好啊。”两人商议已定,这才息灯安歇一夜无事。次日起来,史湘云便去请贾母等人来赏桂花。贾母说:“云丫头有这个雅兴,咱们就扰她一顿。”到了中午,贾母带着王夫人、凤姐,还有薛姨妈等人进了园子,贾母问:“上哪一处好啊?”凤姐说:“老祖宗,咱们这儿哪都不错。云姑娘已经在藕香榭那儿准备好了,那山坡下有两棵桂花开得好,河里的水又碧清碧绿,坐在河当中的亭子上岂不是敞亮?你看着水,眼也清亮啊!”“好啊,那就去那儿。”说着,领着众人往藕香榭来。原来藕香榭盖在池水当中,四面有窗,左右又有曲廊可通,跨水即岸,是曲折的竹桥暗接的。众人上了竹桥,凤姐忙搀着贾母:“老祖宗,只管迈大步走,这竹桥就是这么吱嘎吱嘎的,没事。”就这样,大家进入了藕香榭。只见栏杆外放着两张竹案子,一张摆着杯筷酒具,另一张摆着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个小丫头用蒲扇子扇着小火炉煮茶,那边的丫头扇炉子烫酒。那位说了,还没到冬天,干吗烫酒啊?您别忘了,今天是螃蟹宴,螃蟹属寒的。贾母一抬头瞧见柱子上挂一副对联,黑匾金字。上联写:芙蓉影破归兰桨;下联本末配:菱藕香深泻竹八桥。贾母回过头来跟薛姨妈说:“我小的时候,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像他们这么大,同姐妹们天天跑着玩,那天没小心,掉水里去了,差点没淹死,好不容易被救上来了,还被那木钉子把头磕破了。你看,你看,我这鬓角上还落下个手指肚这么大的一个坑。当时啊大家都怕进了水溃脓了,却谁知好了。”凤姐一看,这可是哄老太太的机会,不等别人接茬她先说:“老祖宗,那时要好不了,如今这大福可叫谁来享呢?老祖宗从小福寿就不小,鬼使神差地碰出这个坑,就是为的盛寿盛福的。您看,寿星老那头上原来也有一个坑,因为万福万寿的盛满了,呜-,反倒鼓出一个大包来了。”话说到儿,贾母和众人笑得直捂肚子。贾母说:“猴儿猴儿,惯得你拿我逗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说说笑笑进了亭子,有人献上茶来,凤姐忙让搭桌子放杯筷。上面一桌是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还有宝玉,东边一桌史湘云、王夫人、迎春、探春、惜春,西边靠门一桌是李纨、凤姐,这可是虚设的一桌,两个人不敢坐。这小妯娌俩得站着伺候捧茶、倒水,凤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一回拿个十来个,其余的放在笼屉里,现吃现拿,一边说着,她洗洗手站在贾母跟前给剥蟹肉,她先让薛姨妈,薜姨妈说:“嗳嗳,你让我自己吃,自己掰着吃,自己掰着吃有滋有味的。”于是凤姐又让贾母、又让宝玉,叫小丫头们把烫热的酒端上来,众人开始吃螃蟹,边吃边说十分热闹,后来贾母不吃,众人也就散了,有的去看花,有的弄水看鱼。王夫人跟贾母说:“这里风大,又刚吃螃蟹,老太太还是回屋歇着吧。”“嗯,我呀是想回去歇着,怕我一走扫了你们的兴,即是这么说,那我就回去了,湘云啊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吃多了,嗳,你和宝钗也别多吃。那个东西虽好吃,但寒气大,吃多了肚子疼。”“嗳,知道啦。”两个人答应着把贾母一行人送出园子又转回来,命人将残席撤去另摆,宝玉说:“不用摆了,我们就开始做诗吧,把那个大圆桌子放在当中,酒菜往旁一搁,谁爱吃谁吃。湘云说:“不用,不做诗的,另起一桌,捡点热螃蟹请袭人哪紫鹃哪司棋啊莺儿等人一块儿坐。山坡桂花树下铺了两条花毯子,命丫环、婆子也在一起随便吃喝。再看这姐妹几人开始做诗。一顿饭的功夫,十二题已都做完。迎春又重新拿来纸誊录一遍,大家品茗,真是各有特色。几经评选,最后评定,潇湘妃子林黛玉的“咏菊”第一。黛玉才思敏捷,对诗词歌赋功底又厚,她对那感秋、爱菊之同大诗人陶渊明联系在一起,引为知音。陶渊明高风亮节,古今谁不称道啊!十二首诗,说书的就不一一地念了,《红楼梦》全有记载,您可以慢慢去看。再说诗社的这些姐妹们,诗做完了,大家围在一起摆上螃蟹吃喝起来,宝玉一看菊花诗让林妹妹夺了魁,何不以眼前的螃蟹为题吟咏一番,看看这回是谁第一?想到这儿就说:“今天持螯赏桂不可无诗啊?我想好了一首,你们听听看怎么样啊?”说完净了手,提笔写了出来。黛玉在旁边看着,只见他写的是:“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黛玉看了笑着说:“这算什么好诗啊?”宝玉说:“怎么?不好啊?哼,这会儿你才气已尽,不说自己做不了还贬人家。”黛玉也不言语,拿起笔来刷刷点点一挥而就,也是一首。黛玉怎么写的“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兹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宝玉看罢,暗竖手指,林妹妹真有才,从心里往外佩服。他刚要拿起来念一遍,哪知黛玉一把抢过来,哧啦就给撕了,“还是你那首好。”“哎,你这是干什么?”这时宝钗也递过一张花笺,“我也定了一首,凑个笑吧。”大家一看,写的是:“桂霭桐阴从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涤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众人看罢拍手叫好,“好,这真是咏蟹的绝唱。”就在这么会功夫,平儿回来了。原来老太太一走,王夫人、凤姐、平儿都一块儿走了。这会儿平儿自己回来了,大伙问:“你们奶奶干什么呢?”指的是凤姐。平儿说:“她一回去就这事那事的一大堆,出得来吗?现在还在老太太那儿陪着说话呢!刚才少奶奶没有吃好忙忙活活的,所以叫我过来问问还有没有。要有拿几个拿家吃去。”湘云说:“有,多着呢,”就给拿了十几个特大的,“嗳,多拿圆脐的,啊!”李纨说:“平儿啊,你别走了,来喝杯酒。”“不,不,我得回去。”“嗐,今儿个我偏不叫你走,你就听凤丫头的,不听我的?来人,把这螃蟹给二奶奶送去,就说平儿叫我留下了。”“嗳。”这个婆子提个食盒转身走了。很快来到贾母这儿送螃蟹,凤姐问:“哎,平儿怎么没一块儿跟过来啊?”那个婆子说:“平儿要回来,众姑娘不让她走,要她喝两盅,就叫我把螃蟹送来了。”“喔,你回去替我谢谢,别笑话我嘴馋。”“那哪够呢,我走了。”“等会儿,我这儿有点吃的,你给他们带去,你看这盒子,是方才舅太太派人送来的,里边有夌粉糕和鸡油卷,你带回去,让姑娘们尝尝鲜。”“是。”那婆子提着食盒子走了。王熙凤陪着贾母一边吃螃蟹一边说话。就在这阵,周瑞媳妇过来见礼,“二奶奶,刘姥姥带着板儿来了,还带着好些庄稼院里的土产,有枣儿啊,还有倭瓜什么的看你来了,我知道您挺忙陪她说了半天话。刘姥姥说天色不早,要急着回去,怕晚了出不去城。”“噢。”王熙凤今天特别高兴,她想,刘姥姥已经二、三年没来了,大老远的难为她还找来东西,怪累的,今儿个晚了就留住一夜,明儿个再让她走。偏巧这话让贾母听见了,问凤姐:“凤丫头啊,哪有这么个刘姥姥啊,刘姥姥是谁啊?”“老祖宗,这刘姥姥的姑爷啊是我们老王家的亲戚,它是这么这么一回事。当初啊跟我姑妈他们认识。”“噢,好啊,我正想找个上岁数的老人说说话,快请了来我见见。”周瑞媳妇一听,这可是想不到的,这可是缘份。她赶紧出来催刘姥姥快去。刘姥姥想:我这寒酸模样,怎么好见老太太呢?“嗳,嗳,她嫂子,你就说我走了。”周瑞媳妇说:“哎哎,没关系,我们老太太可好了,最是惜老怜贪是个大好人,吃斋念佛的,我陪你去。”说着,周瑞媳妇领着刘姥姥和板儿往贾母这边来了。一进门,正巧大观园众姐妹和宝玉做完诗也都出来了,都到贾母这屋里头陪着聊天。一屋子人呢,刘姥姥一进来两眼就不够使了,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哪个都光彩照人。嗯,那边一张木榻上歪着一位老太太,只生得慈眉善目,满头银发,身上穿丝裹锻,丫环们都长得跟美人一样在那儿给她捶腿,凤姐在一旁说说笑笑。刘姥姥一看便知这是贾母贾老太太,没错。急忙抢前几步,满脸堆笑,道了几个万福,嘴里还说:“哎呀,我给老寿星请安。”“免了免了。”贾母欠欠身,周瑞媳妇揣过一把椅子让刘姥姥坐下。板儿比上次长高了,还是怕人不敢过来问候,气得刘姥姥直打他的屁股。贾母说:“老亲家,今年多大年纪了?”“啊,跟您回,我今年七十了。”“哎哟,你们大伙看看,这么大年龄还这么硬朗,比我还大好几岁呢!我要再过两年,要到她这么大,还不知能不能动得了呢?”刘姥姥笑了笑说:“老太太是享福的,我们生来是受苦的命,若我们也这样,地里的庄稼活就没人干啦。今年呢好收成,下点新鲜货,我就送来了叫您尝尝鲜。”“好哇谢谢你。你的眼睛和牙齿还好吗?”“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喔,比我强多了。我呀老喽,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不好,都不中用了,你们这些老亲戚呀都记不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家笑话我,我都不出来会。能嚼得动的我就吃上两口,困了就睡上一觉,闷了的时候就和这些个小孙子、小孙女玩一会儿。”刘姥姥笑了:“哎,这正是您老太太的福气啊,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啊!”“嗐,什么福?不过是老废物罢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贾母忽然想起来刘姥姥刚才说的话,跟凤姐说:“刚才老亲家还带了好些瓜菜,你收拾收拾,我正想吃地里现摘的瓜菜呢。外头买不像他们田里种得好吃。”刘姥姥说:“可不是吗?这是自家院子里的管保新鲜,可我们想吃鱼肉还吃不起呢!”贾母说:“既然认了亲,就住上一、两天再走,我们也有个园子,你到里边逛逛,那里也有果子,你也尝尝。带一些家去也算看了看亲家。”凤姐见贾母喜欢,也说起留客的话:“嗐,刘姥姥,我们这儿不比你们家的场院大,可是空屋子还有两间。住几天,把你们那儿新奇古怪的事儿说给我们老太太听听。”贾母说:“凤丫头,她是乡下人,别拿她取笑。她老实,哪搁得住你取笑啊?”“我没有。”凤姐转身叫人给刘姥姥预备晚饭去了,贾母又命人抓点果子给板儿吃,板儿见这么多人不敢吃,贾母通情达理,抓了一把把铜字儿叫厮们带他到外边玩去了。刘姥姥喝了会茶,便给贾母讲起乡村所见所闻的事。贾母听什么都觉得新鲜,越听觉得越有意思,就在这阵,凤姐叫人过来请刘姥姥吃饭,贾母这边饭也来了,就亲自捡了几样命人送给刘姥姥。凤姐一看,贾母这么喜欢刘姥姥,等她吃完饭,又把她派到老太太这边来。鸳鸯命婆子带刘姥姥去洗澡,又捡了两件衣服叫刘姥姥换上,带她来到贾母榻前。这阵啊宝玉啊众姐妹都围过来了,干吗?听刘姥姥讲啊!那刘姥姥说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刘姥姥想:今天我把你们大家都哄乐了,明天我多得点银子。

在《红楼梦》中王熙凤称贾母为老祖宗,贾母称王熙凤为凤丫头或者泼辣货,其实从两人之间的称呼就可以看出她们关系极好,在王熙凤血崩静养时贾母吃到了一碗红稻米粥她觉得十分珍贵所以就赏赐给了王熙凤,一来是想通过这碗粥告诉众人虽然凤丫头不在身边但仍旧是她最疼爱的孩子,二来王熙凤平日经常吃贾母用过的食物已经习惯,所以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一、红稻米粥十分珍贵所以才赏赐给王熙凤。

王熙凤血崩时正是贾家开始衰落时分,这时候家中生活已经开始艰难不比从前所以吃穿用度都开始节省,在贾母吃到红稻米粥时觉得这粥非常可口难得所以就让人将剩下的半碗给王熙凤送过去,希望她在吃完这碗粥后能够快些好起来,毕竟身边没有了王熙凤的陪伴日子也开始变得没趣起来。

二、贾母通过这碗粥让众人知道她关心王熙凤。

虽然王熙凤平日泼辣狠毒但却对贾母尊重贴心,无论有什么事情只要和凤丫头说一说她心里就会痛快不少,如今凤丫头因为血崩卧床不起让她十分担心所以就借着这半碗粥表达自己仍旧惦记着她的心,希望王熙凤在病榻之中不会因为贾母没有前来探望而伤神,虽说是半碗剩粥但却是贾母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给她的,在别人眼中也会知晓王熙凤在贾母心中的地位。

三、王熙凤经常吃贾母吃过的食物已经习以为常。

其实王熙凤在身体康健的时候没少吃贾母吃剩下的食物,在元宵节时期贾母与一众人猜灯谜,在贾母最高兴的时候王熙凤借着贾母杯中的残酒像她祝寿,虽说是为了讨她开心但这举动还是很自然的,从那之后贾母的吃食王熙凤就不再避讳如果想吃就直接拿过去吃,贾母此番赏赐剩粥估计也是想起了之前两人说笑打闹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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