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坐在书桌前,顺手翻开手边刚写完的“知青过往五十年”,思绪又难以抑制的沉淀到那个火红的岁月中……
一
一辆辆悬挂着“热烈欢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红色标语的敞篷卡车,载着百余尚未脱去稚气的男女学子们在崎岖且又多弯道的砂石铺成的盘山公路上颠簸着,整个途程约三十余公里,要行进一个多小时。作为迎接和指挥的第一辆卡车上,锣鼓手们在竭尽全力的敲打着,毫无辛苦和疲劳之意。虽然额头上溢出的汗水时不时的会将眼睛蒙蔽,他们甚至都不会用手背去擦拭,以独有的忍辱负重勤勉耐苦的贫下中农精神,感召着后面跟随而来的那些尚在学习提高中的城市里的小小知识分子们。
这支笑声歌声喊声连同锣鼓声混聚一体的车队,被车轮搅起的尘烟缭绕的时隐时现,宛如一条灰**的土龙。车队在司机们小心翼翼的操盘下,慢慢悠悠的行进着,一路上除过石山就是土丘,满目荒芜,凄凄惶惶的长满了蒿草,没有一点风景可言。
有些乏味的摇摆里,初始的嬉闹声渐渐弱下来,除过车轮与沙砾的磨擦声,周围的环境毫无生气,一切都好象像进入了原始。在无稽之时,不知道从那一辆车上引的头,大家跟随着七腔八调的唱起了“我们走在大路上……”
随着一路的颠簸,一股被“摇滚”出来的困意袭击了所有城中来到小文化人,一个个再无嬉闹精神的耷拉下了脑袋,在晃动中一阵迷糊着,一阵惊醒着,然后再一阵的迷糊着。云中那轮有些朦胧的太阳,在秋空里望着这些半大不大甚至有些还未成年的学生娃,轻轻地叹了口气。
行程就要接近尾声,前车的锣鼓声依然在裹着西北风的气势彪悍的轰鸣着。这时,这辆车顶上的大喇叭开始了最高语录的有声朗诵,意味着城里学娃们落户扎根的地方很快就要到达了。
在刺耳的车轮嗤嗤的制刹声,一溜的卡车在紧靠赤沙公社旁边的一个大戏台下的广场里拥挤着停了下来。已醒的和刚醒的叫起来还未醒的,满怀对广阔天地的憧憬,一个一个像跳水健将一样的从车上跳了下来。伟岸强壮的潇洒落地自然毫无悬念,个头瘦小的跳下来则无法站稳,便会摔一个屁蹲,为掩饰尴尬,在大伙的哄笑声里干脆就地打了个滚再爬起来,咧咧嘴算作回应。
突然,一连串震天动地的鞭炮声在锣鼓的狂擂中炸响,淹没了围来的那些穿着简朴、表情谦恭、行为拘谨而又厚诚胆怯的再教育代表们的热烈掌声。
公社书记手持着高帽子似的喊话筒,可着嗓门的讲演着欢迎词,那娓娓的地道方言引来围观者们的阵阵欢呼声,而这些城里来的小学娃们则听得一头雾水,只能是听见有掌声就跟着使劲的拍起巴掌来,以致节拍在不断的延长,于常规极不协调,让演讲者都把握不住了讲稿的重点到底在哪段上。
欢迎会后,全体受教育者吃了一顿由公社统一安排的核桃馅的'饺子。在公社的布局安排下,未能冷静下来的情感渲染从公社向各生产大队延深,再由生产大队传递到各个生产小队。最后五至八人一组的小男小女们在社员瞧稀罕的目光中,临时住进了让他们彻夜无眠的散发着浓浓柴烟味的硬邦邦的集体大炕房。
于劳苦中一夜无语。
清晨,当他们揉着疲乏、惺忪却又充满希翼的双眼走出农屋,向四周望去:除过荒山茅草就是茅草荒山的环抱外,头顶上那片有着幻觉之感的白云所衬托出的蓝天,就是唯一的景色唯一的陪伴了了。
从这一刻开始,这些白净脸面的娃娃们,开始了离开温暖之家后的自力更生、发奋图强,自己哺育自己的人生转折。
虽然因他们所落户的生产小队经济状况不一而带来的生活条件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早请示晚汇报则是一成不变的,这也是他们在逐渐适应在大山里生活的唯一的精神支柱。
年时不过十六岁的郭莲花是随着学哥兼知青组长的张先雀、粗壮结实的贾宝生、腼腆少语的张西山和漂亮学姐欧阳玉青一起,被安插在西峰大队二小队接受教育和磨练意志的。
在这里,他们就要开始一段刻心铭骨的十分艰苦的生存经历。
生产小队指派的生活指导员在完成一个月的生活起居实践培训后就撤回了自己的家,知青点的一应生活打理责任,就有这几位小男小女们自己担负了起来。
开始生活磨砺的第一天的有些阴郁的上午,主导做饭的郭莲花和欧阳玉青,早早地将男生们清晨就劈好的柴火抱进黑黢黢的灶房里,俩人根据身板和能量分了工:由纤秀弱小的郭莲花和面擀面条,相对强健些的欧阳玉青去打水。
住在山坡上,泉在山坡下,挑一次水来回至少二十多分钟。
欧阳玉青用盈秀的双手将两只木桶挂在扁担上,负在细润的肩膀上,下坡去挑回几个人的生命之水。沉甸甸的空木桶就已经让她咬牙切齿了,再装入三十多公斤的水,别说迈步了,她连腰都直不起来,即便是拼着一条为革命奉献或牺牲生命的精神也枉然。
已经擀好面,等水入锅的郭莲花迟迟不见欧阳玉青回来,有些着急。下坡挑水已经很久了,早该回来了,眼看男哥们们就要弼耕回来吃午饭。感觉奇怪,她决定下坡去看个究竟。
一个由雨水自然形成的水潭边,两只水桶分东西的横躺着,水洒了一地,欧阳玉青正坐在泥地上恸声哭泣着,满面的凄泪流个不停。
郭莲花赶忙走过去想把水桶扶正,可费了老大劲也挪不动这沉重的水桶。当她用尽吃奶的劲力将木桶刚刚扶正,脚下一滑,便仰面朝天重重的跌倒在泥窝里。于受惊后的片刻,她将绝望布满一脸,跟着欧阳玉青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自此后,挑水便成了男生们的专利。
这,才是做知青生活后的刚刚开始。
由于生产队里的社员住所里都没有设置卫生间,晚间的解手自然要到月光辉映下的田地里去解决,住在这里的知青们,自然要随乡入俗了。虽然月光皎洁,但起夜的他或她们并没有一点雅兴去欣赏,只顾着寻找合适的蹲点。
夜间小解,男士自然没问题,用不惯小罐便盆且又胆小的女士只好叫起虽一身倦意却又勇于担当护卫的男生远远的相伴着快速解决。站在皓月下的男生,目光会盯着远处的黑暗点,高度警惕的巡视着,用一股豪气保护着有些裸露的娇滴滴的女生。这种遇花而不采的神情,倒也彰显出这些少男少女们的冰心玉洁。
天天的白水煮面条,天天的玉米糊糊拌咸菜,让生活在大山外尚不缺少荤腥的郭莲花她(他)们无法适应。生活条件的完全改变,让郭莲花她(他)们在有些难以接受之际,只有想尽一切办法的去自己解决。到山下一个小国有林场驻地的菜园子里偷菜,就是以组长张先雀的果敢提议和果断行动指挥,在擎着“以偷为耻”的口号下,连续于数十个夜间秘密实施。在林场菜园子里白菜萝卜不断减少的过程中,掌厨的郭莲花让大伙们于每日间吃上了虽油不足但盐不少的菜肴,让枯燥的饮食生活多了一点点绿色。
购置日常用品,在城市里是再简单方便不过的事情,但在落户于大山里的郭莲花她(他)们这里就显得十分困难。一次极平常的常用物品采购,需要大清早的淌过一条河翻越两座山再走一段长路才能到达赤沙公社唯一的一个供销社。这么一去一回,快则能赶回来吃上晚饭,慢则,组里只好派员手持着硕长的大电筒循路去迎接了。
这些苦尚能应付得了的郭莲花她(他)们,烧火做饭用的燃料可是一个硬性需求指标,不得不过早的付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劳动强度。
知青点做饭烧水以木柴为主,虽然四周都是山,却都不是能长树的荒草山。虽有不少的核桃柿子树,那是绝对不允许取来当柴烧的,要烧柴,只能去深山,到深山里砍柴就成为这些小知青的重要工作。在鸡还没来得及打鸣的时候,由组长带领着有点肌肉的贾宝生和张西山就已经走在了摸着空气探路的朦胧中。他们要沿着被前辈人走了数百年才踩出来的一条山涧小路,走上十几二十几里的石头路,才能顺山道而上爬上可供采伐木材的半山腰,吭吭哧哧的用提前磨了一下午的斧头用力的将手腕粗的青杠木砍下,削去枝杈,约莫着有十来根了,便用草藤捆绑起来。然后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掏出饼子,就着昨夜冒着会被抓捕的极大风险在林场办公室门前的菜架上偷来的几根黄瓜,咔哧咔哧的津津有味的咀嚼起来,不时用手掬一捧清凉的山水将卡在喉咙里的没来得及嚼碎的饼块送入肚里。
看看时辰不早了,他们急急地背起木柴速速地往回赶去。毕竟身负重任,走起路来就缓慢,漫长的行程让他们感觉到劳苦不堪,越走越累,越累路越远。就在精疲力尽再也挪不动脚步时,几束微弱的手电光亮夹杂着自己人的呼喊声,让他们三人看到了黎明的希望。
日未出而起,日已落方归。为了每天的仨俩工分,要在寒冬中去背粪撒地,要去收秋获夏努力劳作,否则,口粮从哪里来?
这一切很苦很累很伤筋骨,却也将他们这些小知青磨练成了一个道地的农家汉,脸膛已隐现出勤劳朴素的农民所具有的古铜色,手掌也敢像魏巍描写的在坚硬的黄土地上耙搂荒草引火。满嘴的黄牙满脖子的垢痂成为了一种得意的骄傲。挣公分、抢自留地、用当地脏话骂人、随时随地小解,为着粮食分配上的颗颗粒粒闹嚷……完全与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
郭莲花她(他)们的知青日子,就这么一天挨着一天的缓慢度过着。望米下锅的艰苦生活在磨练他们意志的同时,也让他们终于读懂了课本里“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古诗之精妙含义了。
二
彼时全国上下都在跳忠字舞,表忠子心,以体现对伟大领袖的热爱。在国家革委会的领导下,赤沙公社革委会也不敢例外,迅速的成立了由优秀知青们组成的革命宣传队。宣传队的成立,让饱经风霜的郭莲花蒙恩了一个际遇:她和三小队同样年龄同样心灵沐霜的刘秋红及四小队的胡福民连同五小队的常西省等一并被选拔到落花沟水库宣传队,从而结束了他们每晚间揉着酸痛的腰背欲哭无泪的被教育生活。
名不见经传的落花沟,以它的质朴无华和原生态的神秘,加之一条源源不断南流的小河和狭窄的水流出口处,让旱塬的人们萌生了不再祈求雨神的希望:倾全社之力在这里修建一座造福公社社员们的水库。
紧靠陡峭的山坡根底,同为知青的宣传队队长栗冰岭正带着全体队员们在忙乱的搭建茅草庵,以便大家有一处遮风避雨的住所。
落花沟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茅草柴棍,那近两米多高的茅草漫山遍野长的比比皆是。原材料不缺,很容易的就将分属两性的两个有些原始味道的草庵搭成。远远望去,颇有杜甫草堂的萧索风味,让现代人看来不免会油生出几分唏嘘。
对于这支宣传队的茅草庵,在落花沟水库日志里有着这么一段令人不免捧腹的记录:
“革命宣传队的男庵内,一排长长的用木棍和麦秸组成的大通铺,东半铺顺溜的排列着张善六、胡新春、哈连锁、张振秋、刘清林和曹守刚,西半部安置着栗冰岭、孙英杰、胡福民、常西省和林文成等,整整就是一个布阵杂乱的作战加强班。在这个狭小拥挤的茅草庵里,一人下身排气,则众人均能收益。同样用木棍支撑的草铺上,每个人的被褥颜色式样各不相同,而各自私用的物品都挂在草墙的悬梁上,五花八门,长短方圆各显其型。作为宣传队的主要工具,二胡笛子手风琴,还有小号板胡小提琴,均为私品,但都举为公用,整整齐齐的排放在简易木桌上。被隙缝里透进的微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泡,会时明时暗的眨巴着眼睛,让草庵内充满着奇异神秘之感。这个场景,这幅写真,远胜过了清明上河图。
至于女庵,规模就小多了,也是一溜排的躺着郑秀芬、王淑霞、张秀英、刘秋红、郭莲花这些个个花色月貌的纯情淑女。与男庵不同的是里面的布局却更加个人隐私化:各色文胸袜套甚至裤头都很张扬地在屋梁上悬挂着,悠哉着,件件都在大显风采,十分的女性。
即是宣传队,自然是与配合当前形势的文艺演出密切相关。
每日里,宣传队员们都要站在河边或路旁,铿铿锵锵的清练嗓子,常会把路过此处的山顶居人吓一跳,拟似遇见了魔道(神经)。
演练文艺节目和到工地上呐喊助威,用内气将一团豪言散步在落花沟的上空,以调动民工积极性。这些,就是宣传队的主要任务……”
由此看来,虽然这支宣传队的居住条件比较差,工作任务也不轻松,但相对于在生产队里每日至夜的下地辛苦劳作要胜强十倍。在这里,直辖最高阶层赤沙公社书记领导,具有权威性。在这里,很有绅士风韵的会被人们所仰慕。在这里,会有轻松而又快乐的歌声和发自内心的笑声。在这里,至少不用在风里雨里的去继续飘摇,除过吃就是睡了。
这支宣传队的所有成员再走在一起之前的插队生活,渡河郭莲花他们相似,有的还不如郭莲花他们。
三
落花沟水库的兴建,确是利民之举,颇受黄土塬上广大社员们的赞扬和支持。工地上所有的民工均来自于全公社各个大队的集体选派,基本都是强壮劳力。
作为水库建设的一个文化和思想主力军革命宣传队的作用,显得十分重要:在热火朝天的大会战中,他们要籍用响彻云霄的大喇叭来表扬用汗水夯实地基的民工积极分子,要用优美的歌舞来激发民工们内在最大的劳动潜力,要宣讲中央精神,用中央下发的各种文件来打击批判一些良苦用心的阶级分子。一时间,宣传队成为了工程进展快速的督导队和上级前来体恤的慰问队,被同来的众多知青们奉若高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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