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辞》辞中作者辞官的直接原因是: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释义:不久,嫁到程家的妹妹在武昌去世,一心想着赶快去奔丧,自己请求免去官职。
根本原因是: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释义:等到过了一些日子,便产生了留恋故园的怀乡感情。那是为什么?本性任其自然,这是勉强不得的;饥寒虽然来得急迫,但是违背本意去做官,身心都感痛苦。
心情是: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释义:船在水上轻轻飘荡,微风吹拂着衣裳。向行人打听前面的路,遗憾的是天亮得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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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辞》是晋安帝义熙元年(405),陶渊明弃官归田所作。这篇辞体抒情诗,不仅是渊明一生转折点的标志,亦是中国文学史上表现归隐意识的创作之高峰。
全文描述了作者在回乡路上和到家后的情形,并设想日后的隐居生活,通过对田园生活的赞美和劳动生活的歌颂,抒写作者脱离官场的无限喜悦,归隐田园的无限乐趣,表达了对大自然和隐居生活的向往和热爱。叙事、议论、抒情巧妙结合;寓情于景,情真意切,富有情趣;文字洗练,笔调清新,音节谐美,富于音乐美,结构严谨周密。
文章语言十分精美。诗句以六字句为主,间以三字句、四字句、七字句和八字句,朗朗上口,韵律悠扬。句中衬以“之”、“以”、“而”等字,舒缓雅致。有时用叠音词,音乐感很强。
如“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多用对偶句,或正对,或反对,都恰到好处。描写和抒情、议论相结合,时而写景,时而抒情,时而议论,有景,有情,有理,有趣。
作者从三个方面写了归隐之乐,一方面是辞官归田的决心(文章的第一段),通过写作者起初的归隐之意,和退官后的生活对比,表达了诗人鄙弃官场、向往田园的感情。
第二方面是作者回到田园后的愉快生活(第2、3段),通过写归途和初抵家时的情况,回家后的日常生活和诗人在农村的出游经历来描写。
第三方面是“乐天安命”的情怀(第4段),含三层意思,前一层紧承上文“吾生之行休”而自问,这是一种委婉的表达方式,有振起下文的作用。
下面两层是作者自答,“富贵”两句从反面作答,重在说“富贵”而以“帝乡”为陪衬,中间四句从正面作答,用形象化的手段表明自己快然自足于隐居生活,最后上升到哲理的高度,点出“乐天安命”的思想,卒章显志。
(一)
公元晋安帝义熙元年(405),在彭泽通往浔阳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位身体健硕,面带笑容的中年人,他就是已经步入不惑之年的陶渊明。在回家后不久,他写出了自己这一生最好的文章《归去来兮辞》。这一年他41岁。
这一年浔阳的春天,来的似乎比往年都要早。乍暖还寒时节,寒风直往人的衣服里钻,早晚肆虐个不停。而陶渊明的心情,此刻却好像心满意足的样子,仿佛是刚刚从沙场上载誉而归的老将军,怡然自得,箭步如飞。
我们不禁为之困惑:陶渊明自小胸怀大志,欲成就官场事业,今日壮志未酬就辞官回家,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已经心灰,想忘却过去?
也许他真的就忘了,不忘也只是平添烦恼而已,毕竟已不再年轻,气血不比当年。自从步入中年之后,归隐的念头时不时在头脑中折磨着他,这一次的决心,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了。坦白的说,对于官场上的那一套尔虞我诈,他已经受够了。
到家之后,看到小儿子正倚着门等着他回来,陶渊明的心里顿时一片暖意。家人团聚的欢乐冲淡了他对外界仅存的一点点依恋,从此他自称园中的小路为“三径”,只与当时号称浔阳的另外两隐刘遗民、周续之等少数友人来往。到了农作之时,亲自农耕,乐此不疲,俨然一位忘忧的隐士。后来他有诗形容自己的入仕: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如此对过去的悔恨,好像真就对应了他如今的快乐。
(二)
然而在《归去来兮辞》中,我们发现,诗人并没有乐到最后,细细品读之后,一声声的叹息和一个失落的灵魂便栩栩然于纸上了。
关于名和利,陶渊明很清楚,无非是过眼烟云,他也想开了。唯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没有人认同他的志气与才气。忙碌了十多年,也只给了他祭酒参军的小官做做而已,至于县令,几经算开恩了。于是归去。
人之将死,诗人在归隐之后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无奈。站在时间的此岸,彼岸就是过去,而过去的一切,既无法追回,也无法触摸。换句话说,过去已经死了,生命在消逝,谁都无法回到过去。于是,他写道: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寓行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也许,他想起了孔子那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确,在仕宦梦破灭之后,诗人的人生价值只有寄托虚无,寄托山水之间了。
(三)
无论是快乐,或者痛苦,对诗人来说都不重要。快乐是暂时的,痛苦深埋心底相对长久,但相对于人生之河又显得那么倏忽既散。这样,诗人所要找寻的精神归宿只能是自然,即潜心于道。
然而诗人又叹到: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可见他深知自己无法达到真正的归隐,完完全全的物我合一。所以陶渊明选择的是痛苦。他很清楚人类的弱点和性格的局限性,这从他后期写的大量反映政治的诗歌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也正因为痛苦,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才更显得庄严肃穆,这种真正的人格境界让许多虚伪的文人为之汗颜。称其伟大,决不为过。由此他的诗和他的文章,更多了许多人生的思考在里面,平淡之中,哲理永远。
无疑,他的伟大来源于他的真实。北宋的欧阳修说:“东晋无文,惟《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只因为他的真实,真实的痛苦让所有同时代的奢侈倚靡之文失了颜色。这种真实让人不敢正视。
(四)
德谟克利特说:“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道出人生的真实。也道出了人生的虚幻。
陶渊明的人生痛苦正在于对将来的无能为力。无法成功,只有归去。于是他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一个桃花源,一个体悟生命的精神高地。快乐何其短暂,何其浅薄,伟大的陶渊明,伟大的哲人!
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有句话至今仍发人深思:“我们的命运并不因为它不是真实的而令人毛骨悚然,我们的命运之所以可怕正因为它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时间是吞噬我的河流,而我正是这条河流……世界的可悲在于它是真实的,我之所以可悲正因为我是博尔赫斯。”
事实上的陶渊明正是如此,他无法逃避,即使归隐也无法安心。他也明白,就算自己真的实现了官场上的追求,也不过是更多的虚空。早一天回归自然,寄情山水之间,也算是明智的。此后陶渊明在矛盾中挣扎了一生,这篇辞仕归隐的宣言书是他灵魂的最强烈的绝唱。正如博尔赫斯一样,陶渊明完成这篇辞赋时也一定在想:
我之所以可悲,正因为我是陶渊明。
序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①,生生所资②,未见其术。亲故多劝余为长吏③,脱然有怀④,求之靡途⑤。 会有四方之事⑥,诸侯以惠爱为德⑦,家叔以余贫苦⑧,遂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静⑨,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⑩,公田之利⑾,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⑿,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⒀。饥冻虽切,违己交病⒁。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⒂,当敛裳宵逝⒃。寻程氏妹丧于武昌⒄,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岁十一月也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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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目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邱。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天天命复奚疑!
译文
回去吧,田园快要荒芜了,为什么还不回!既然自认为心志被形体所役使,又为什么惆怅而独自伤悲?认识到过去的错误已不可挽救,知道了未来的事情尚可追回。实在是误入迷途还不算太远,已经觉悟到今天“是”而昨天“非”。归舟轻快地飘荡前进,微风徐徐地吹动着上衣。向行人打听前面的道路,恨晨光还是这样微弱迷离。
望见家乡的陋屋,我高兴得往前直奔。童仆欢喜地前来迎接,幼儿迎候在家门。庭院小路虽将荒芜,却喜园中松菊还存。我拉着幼儿走进内室,屋里摆着盛满酒的酒樽。拿过酒壶酒杯来自斟自饮,看着庭院里的树枝真使我开颜。靠着南窗寄托着我的傲世情怀,觉得身居陋室反而容易心安。天天在园子里散步自成乐趣,尽管设有园门却常常闭关。拄着手杖或漫步或悠闲地随处休息,不时地抬起头来向远处看看。云烟自然而然地从山洞飘出,鸟儿飞倦了也知道回还。日光渐暗太阳将快要下山,我抚摸着孤松而流连忘返。
回去吧,我要断绝与外人的交游。既然世俗与我乖违相悖,我还驾车出游有什么可求?亲戚间说说知心话儿叫人心情欢悦,抚琴读书可藉以解闷消愁。农人们告诉我春天已经来临,我将要到西边去耕耘田亩。有的人驾着篷布小车,有的人划着一叶小舟。时而沿着婉蜒的溪水进入山谷,时而循着崎岖的小路走过山丘。树木长得欣欣向荣,泉水开始涓涓奔流。我羡慕物得逢天时,感叹自己的一生行将罢休。
算了吧!寄身于天地间还有多少时日!何不放下心来听凭生死?为什么还要遑遑不安想去哪里?企求富贵不是我的心愿,寻觅仙境不可期冀。只盼好天气我独自外出,或者将手杖插在田边去除草培苗。登上东边的高岗放声长啸,面对清清的流水吟诵诗篇。姑且随着大自然的变化走向生命的尽头,乐天安命还有什么值得怀疑!
注释
①瓶(瓶):瓦瓮。
②生生所资:生活来源。
③长(掌)吏:此指地位较高的县级官员。
④脱然:舒貌。
⑤靡:无。
⑥四方之事:指各地起兵。
⑦诸侯:指各地军阀。
⑧家叔:陶蘷,任太常卿。
⑨风波:指当时战争。
⑩彭泽:今江西彭泽西南。家:渊明家在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
⑾公田:供俸禄之田。
⑿少日:不多几日。
⒀非矫厉所得:不能造作勉强。
⒁病:指内心痛苦。
⒂一稔:指公田收获一次。⒃敛裳宵逝:收拾行装连夜走掉。
⒄程氏妹:渊明之妹,嫁与程氏。
⒅乙巳:义熙元年。@此二句用《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衡宇:衡门,横木为门,言居室之简陋。@三径:汉蒋诩隐居,园中开三径,只与求仲、羊仲交往,皆逃名不出之士。@眄(勉):斜视。@审:体会。@岫(袖):山穴。@植杖:把手杖置于一旁。耔(子):壅土于苗根。
赏析
晋安帝义熙元年(405),陶渊明弃官归田,作《归去来兮辞》。这篇辞体抒情诗,不仅是渊明一生转折点的标志,亦是中国文学史上表现归隐意识的创作之高峰。
渊明从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起为州祭酒,到义熙元年作彭泽令,十三年中,他曾经几次出仕,几次归隐。渊明有过政治抱负,但是当时的政治社会已极为黑暗。晋安帝元兴二年(403),军阀桓玄篡晋,自称楚帝。元兴三年,另一个军阀刘裕起兵讨桓,打进东晋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至义熙元年,刘裕完全操纵了东晋王朝的军政大权。这时距桓玄篡晋,不过十五年。伴随着这些篡夺而来的,是数不清的屠杀异己和不义战争。渊明天性酷爱自由,而当时官场风气又极为腐败,谄上骄下,胡作非为,廉耻扫地。一个正直的士人,在当时的政洽社会中决无立足之地,更谈不上实现理想抱负。渊明经过十三年的曲折,终于彻底认清了这一点。渊明品格与政治社会之间的根本对立,注定了他最终的抉择——归隐。
辞前有序,是一篇优秀的小品文。从“余家贫”到“故便求之”这上半幅,略述自己因家贫而出仕的曲折经历。其中“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及“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写出过去出仕时一度真实有过的欣然向往,足见诗人天性之坦诚。从“及少日”到“乙巳岁十一月也”这后半幅,写出自己决意弃官归田的原因。“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是弃官的根本原因。几经出仕,诗人深知为“口腹自役”而出仕,即是丧失自我,“深愧平生之志”。因此,“饥冻虽切”,也决不愿再“违己交病”。语言虽然和婉,意志却是坚如金石,义无反顾。至于因妹丧而“自免去职”,只是一表面原因。序是对前半生道路的省思。辞则是渊明在脱离官场之际,对新生活的想象和向往。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起二句无异对自己的当头棒喝,正表现人生之大彻大悟。在诗人的深层意识中,田园,是人类生命的根,自由生活的象征。田园将芜,意味着根的失落,自由的失落。归去来兮,是田园的召唤。也是诗人本性的召唤。“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是说自己使心为身所驱役,既然自作自受,那又何必怅惘而独自悲戚呢。过去的让它过去就是了。诗人的人生态度是坚实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过去不可挽回,未来则可把握,出仕已错,归隐未晚。这一“悟”、一“知”、一“觉”,显示着诗人把握了自己,获得了新生。“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此四句写诗人想像取道水陆,日夜兼程归去时的满心喜悦。舟之轻飏,风之吹衣,见得弃官之如释重负。晨光熹微,恨不见路,则见出还家之归心似箭。这是出了樊笼向自由的奔赴呵。连陆行问道于行人,那小事也真实可喜。“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一望见家门,高兴得奔跑,四十一岁的诗人,仍是这样的天真。僮仆欢喜地相迎,那是因为诗人视之为“人子”而“善遇之”(萧统《陶渊明传》)。孩儿们迎候于门,那是因为爹爹从此与他们在一起。从这番隆重欢迎的安排中,已隐然可见诗人妻子之形象。“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与其同志”(出处同上)。在欢呼雀跃的孩子们的背后,是她怡静喜悦的微笑。“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望见隐居时常踏的小径已然荒凉,诗人心头乍然涌上了对误入仕途的悔意;只是那傲然于荒径中的松菊,又使诗人欣慰于自己本性的犹存。携幼入室,见得妻子理家抚幼,能干贤淑。那有酒盈樽,分明是妻子之一片温情。多么温馨的家庭,这是归隐的保证。“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饮酒开怀,陋室易安,写出诗人之知足长乐。斜视庭柯,傲倚南窗,则写诗人之孤介傲岸。“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诗人的心灵与生活,已与世俗隔绝,而向自然开放。日日园中散步,其乐无穷。拄杖或游或息,时时昂首远望,也只有高天阔地的大自然,才容得下诗人的傲岸呵。“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此四句之描写,显然寄托深远。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评上二句:“此陶渊明出处大节。非胸中实有此境,不能为此言也。”云“无心”而“出”,鸟“倦飞”“知还”,确乎喻说了诗人由出仕而归隐的心路历程。清陶澍集注《靖节先生集》评下二句:“闵晋祚之将终,深知时不可为,思以岩栖谷隐,置身理乱之外,庶得全其后凋之节也。”日光暗淡,日将西沉,是否哀悯晋祚,姑且不论,流连孤松则显然象征诗人的耿介之志。本辞中言“松菊”,言“庭柯”,言“孤松”,一篇之中,三致意矣。“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诗人与世俗既格格不入,还出游往求什么呢。“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亲人之情话,农人谈庄稼,是多么悦耳,多么真实。什么“应束带见”官的讨厌话,再也听不见啦。除了琴书可乐,大自然本来也是一部读不尽的奇书,何况正逢上充满希望的春天。“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驾车乘舟,深入山水,山道深幽,山路崎岖,皆使人兴致盎然。“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大自然充满了生机、韵律,令人欢欣鼓舞,亦令人低徊感慨。万物畅育,正当青春,而自己呢,已近老年。“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兮欲何之。”省察生命之有限,愈觉自由之可贵。生年无多,何不顺从心愿而行,又何须汲汲外求?“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帝乡即仙乡,指道教所说神仙世界,其实亦可兼指佛教所说西方净土。富贵功名非我心愿,彼岸世界也不可信。由此即可透视渊明的人生哲学。他既否定了世俗政治社会,亦摒弃了宗教彼岸世界。在士风热衷官职、同时佛老盛行的东晋时代,其境界不可谓不高明。他的人生态度是任真的、现世的。他要在自己的生活中,求得人生之意义,实现人生之价值。“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此四句是诗人理想人生的集中描写。天好则出游,农忙则耕种,登高则长啸,临水则赋诗。劳动、自然、人文,构成诗人充实的全幅生命。“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结二句是诗人人生哲学的高度概括。《周易·系辞》云:“乐天知命故不忧。”化、天命,皆指自然之道。让自己的生命始终顺应自然之道,即实现了人生的意义,此足可快乐,此即为快乐,还有何疑虑呢!这是超越的境界,同时又是足踏实地的。
《归去来兮辞》是辞体抒情诗。辞体源头是《楚辞》,尤其是《离骚》。《楚辞》的境界,是热心用世的悲剧境界。《归去来兮辞》的境界,则是隐退避世的超越境界。中国传统士人受到儒家思想教育,以积极用世为人生理想。在政治极端黑暗的历史时代,士人理想无从实现,甚至生命亦无保障,这时,弃仕归隐就有了其真实意义。其意义是拒绝与黑暗势力合作,提起独立自由之精神。陶渊明,是以诗歌将这种归隐意识作了真实、深刻、全面表达的第一人。《归去来兮辞》在辞史和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即在于此。
在两宋时代,《归去来兮辞》被人们所再发现、再认识。欧阳修说:“晋无文章,唯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已。”宋庠说:“陶公《归来》是南北文章之绝唱。”评量了此辞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李格非说:“《归去来辞》,沛然如肺腑中流出,殊不见有斧凿痕。”朱熹说:“其词意夷旷萧散,虽托楚声,而无尤怨切蹙之病。”(上引文见陶澍集注本)则指出了此辞真实、自然、冲和的风格特色。宋人这些评论,是符合实际的。
参考:http://oldpoesycn/articleaspid=7975
摘 要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是陶渊明精神价值的代表作品,蕴涵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本文抓住文本中的“归”“鸟”“松”“自然”“乘化”“天命”等关键词汇,深入分析了陶渊明作品所蕴涵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陶渊明 文化内蕴 精神世界
《归去来兮辞》中的“归”“鸟”“松”“自然”等词汇,是陶渊明诗文中出现频率很高的词语,蕴藏着丰富的内涵,关联着陶渊明的哲学思考和人生态度。不能透彻地理解这些词,就不能深刻地理解作品;只有深入领会这些词的内在意蕴,才能找到解读作品的钥匙。
归去来兮――“归”是徘徊后的抉择
陶渊明诗文中,“归”字共出现了五十五次。根据他的诗文研究他的归向,可以把“归”的内涵分为三个层次:一、回归田园。回到远离世俗、远离官场、远离尘嚣的农村,过躬耕自给的生活。如《归园田居》其一:“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二、回归自然。回归到人的自然本性,过一种无拘无束、自然而然的率真生活。如《归去来兮辞?序》:“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归园田居》其一:“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三、离开人世,终归空无。陶渊明认为人是秉大块之气而生,死亡不过是“托体同山阿”,最彻底地回归到自然的状态。如《归去来兮辞》:“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归园田居》其四:“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徘徊――回归”是陶诗的重要主题。陶渊明在晋宋易代期间最混乱的八年(398-405年)中,先后投身到桓玄和刘裕等人幕府,置身于政治斗争的漩涡中。从青年时代出仕一直到辞去彭泽县令,他徘徊了多年,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田园。陶渊明在此时所作的《归去来兮辞》,集中体现了“徘徊――回归”主题:他在文中设想一种新生活,筹划一个新开始;他宣告了徘徊的结束,也宣告了回归的决心。这种在徘徊与回归之间抉择的过程,使作品情感丰富,有一种矛盾的美。
鸟倦飞而知还――“鸟”是归隐的象征
陶诗中屡次出现归鸟的意象,如《饮酒》:“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归园田居》其一:“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咏贫士》:“迟迟出林翮,未夕复来归。”《读山海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归鸟》:“翼翼归鸟,相林徘徊。岂思天路,欣及旧栖。”
鸟归以前,四处觅食求饮,为物所累。推及言之,陶渊明因屈己役于外物而使生命产生负累,待到归鸟趋林率性和鸣之时,诗人也“投冠旋旧墟”(《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高歌“归去来兮”,人鸟各遂其性,各得其所,都从外在对象的追逐中回到了生命的本真状态。诗人由鸟之归息,悟出自然真朴之哲理,这其中关键在“还”字,“还”就是返本。飞鸟日落犹知还巢,人生何独不然?“鸟倦飞而知还”深刻诠释了陶渊明逃离樊笼、返朴归真的生命价值取向。
诗人借着眷恋山林的归鸟,用一种无比依恋的感情,表达了他的向往。从此以后,陶渊明再也未曾出仕,归耕生活成为他的全部,陶渊明之后的大部分作品都展现出一种纯粹、自然的美。
抚孤松而盘桓――“松”是感情的寄托
陶诗中几次出现松意象,如《和郭主簿》其二:“芳菊开林耀,青松冠严列。”《拟古》其五:“青松夹路生,白云宿檐端。”《饮酒》其八:“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四时》:“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孤松。”
孤松的形象最集中地表现在《饮酒》其四:“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这棵“孤生松”在强劲寒风的摧折之下,“众芳芜秽”之时,居然在劲风中没有凋残。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当草木都一样青翠的时候,无法知道谁的秉性是坚贞的。必须等到一年中最冷的季节,你才能注意到松柏的常青。“失群鸟”终于选择了一株孤独的、秀美的、坚强的松树作为自己清洁高远的感情的落脚之处,诗人真正找到了一个愿意停下来把自己的身心交托给它的所在。从此以后,不管外界再有什么变化,诗人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陶诗中的松树是理想的地方,是清白的所在,是他在精神上所找到的安身立命之所,有了这个所在之后,他就再也不徘徊彷徨了。直面人生的悲哀苦难,陶渊明找到了一个真正的解决办法。《饮酒》其八:“青松在东园……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看来,“东园”可能是实有一棵青松的,陶渊明把感情寄托其上,常常“抚孤松而盘桓”。
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自然”是人生的追求
首先,陶渊明所谓自然不是指自然界,而是指一种自在的状态。他希望返归和保持自己本来的、未经世俗异化的、天真的性情,犹如一株树、一只鸟、一座山那样自然而然地生存着。陶渊明说自己“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意思是说自己的质性天然如此,不受绳墨,只能依照自己的本性生活,维持自己本来的状态。
其次,陶渊明所谓自然,含有自由的意味。所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就是说在樊笼里不得自然也不得自由,归园田居才复得自然复得自由,不能简单理解为返回大自然(自然界)。
最后,陶渊明以“自然”化解人生的苦恼,把“自然”当作医治人生各种弊端的良药。如《形影神・序》:“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
在陶渊明看来,只有返回山林田园,躬耕以谋生,而无求于世俗,才能真正得“自然”,从而也得到了自由。返回山林田园是“返自然”的前提。
聊乘化以归尽――“乘化”是生活的态度
陶渊明诗文中的“化”有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宇宙间事物迁徙的过程,如四时的运行、朝代的更替、人类从生到死等。如《己酉岁九月九日》:“万化相寻绎,人生岂不劳。”《归园田居》其四:“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二是不可抗拒的万物自身变化的规律。如《悲从弟仲德》:“翳然乘化去,终天不复形。”《归去来兮辞》:“聊乘化以归尽。”《形影神》:“我无腾化术,必尔不复疑。”“化”是一种规律,只能“乘”之,不能“腾”之;只能顺从,不能超越。
“归尽”就是死。“化”因具有不可抗拒性,人就不必为死亡的到来而忧虑,也不必为死后的未知而困惑。死虽不可知,但生是可以由自己掌握的,以自然的态度对待生,以泰然的态度对待死,这就是陶渊明的生死观。清吴淇《六朝选诗定论》:“‘委心任去留’,正是乘化,尤妙。在前有‘抚孤松而盘桓’,是妙于乐此余生也。”陶渊明用“乘化”的思想来化解生死困惑,使他的诗有了一种旷达的气度。
乐夫天命复奚疑――“天命”是哲学的基础
“天命”多见于儒家言论。儒家认为天决定人的命运。陶渊明说“乐夫天命”,联系上文“乘化以归尽”,其思想倒是道家一致。《庄子・德充符》:“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列子・力命》:“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又说:“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此所谓“天命”,不是宗教里所说的有意志的主宰者或上帝的命令,而是人力无可奈何的“自然”及其力量。生死祸福,得失成败这些社会现象,完全由天命决定,任何人为的努力都是徒劳。
颜延之回忆陶渊明真正面临死亡时的情景,说:诗人“视死如归,临凶若吉。药剂弗尝,祷祀非恤。幽告终,怀和长毕”(《陶征士诔》)。既已自知不起,便平和地委运任化。元嘉四年(427)九月,渊明作《自祭文》,说自己“乐天委分,以致百年”、“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生斯化,可以无恨”。同时期所作之《挽歌诗》三首写得尤其旷达,诗中自拟死后之种种情形,更是充分表现了他彻底的乐天知命思想。
“天”往往是陶渊明对“自然”的另一种表述,它更清楚地表明陶渊明相信有一种超乎“人”的自然力量,左右着人的生活和命运,而人必须顺应“它”。顺应“自然”的方法是保持自己的自然状态,以达到自由的人生境界。
★作者单位:湖北省荆州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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