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人类的八大罪孽》康拉德·洛伦茨

关于作者

康拉德·洛伦茨，奥地利著名动物学家，现代动物行为学创始人，1973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除了学术上的开拓性成就，他的研究与思考还涉及心理学、个体与社会行为等领域，同时写作了大量动物学科普著作，将自己的研究成果用于分析人类行为和人类社会，在西方知识界和大众读者中具有广泛持久的影响。

关于本书

在本书里，洛伦茨系统揭示了人类社会所面临的诸多危机，论述了由于现代文明严重偏离了自然规律和人的本性所出现的许多危机，列举了当代文明中最为突出、具有密切因果关系的八种“罪孽”，它们是现代文明的衰竭征兆，可能使人类物种面临毁灭。他希望人们能够充分认识这些“罪孽”的起因，从而减少危机的破坏性。

核心内容

本书的核心观点是：现代人类文明已经严重偏离了人的本性，违反自然规律，主要表现为破坏生态调节系统、人口膨胀、破坏生存空间、过度竞争、精神脆弱引起情感死亡、遗传的蜕变、抛弃传统、因追求一致而易于被操纵等八大“罪孽”。由于现代人掌握了改造环境的能力，使自然规律无法在危机恶化中发挥调节作用，因此，人类亟需正视危机，建立顺应自然、合乎理性的发展模式。

一、现代人有哪些典型心理危机，是如何形成的

动物行为，既是中枢神经对刺激作出的反射，也受到内在本性的驱动。人类的重要情感，都来自于动物行为中的本性。但生存条件改变，却引起了人类行为与自身基因的矛盾。追求快乐、避免不快是人的本能，但随着人类拥有越来越强大的“回避不快”的能力，精神平衡被打破了，从而产生了许多心理危机。

最初表现是脆弱引起的情感死亡。现代人越来越不能忍受不快，不停地寻求新的、更强的快乐刺激，形成了“新就是好”的观念，然而，随着反复刺激，快乐的吸引力会不断减弱。人们希望自己的所有愿望能够在刚出现时就被满足，逐渐失去了追求远期目标的能力。最明显的改变，存在于两性间的行为领域。同时，极力避免不快的倾向，割断了情感中对痛苦的体验能力，使人的精神像去掉一端的天平，妨碍了幸福、尊严等体验，造成了情感枯竭。比如，现代都市人已经对舒适环境极其依赖，承受能力也变得很低，一次全市范围的停水停电，都会让许多人变得暴躁。

第二重表现是日益冷漠，失去关爱之心。实验证明，动物在狭小空间里聚集过密，精神会受到巨大刺激，令内部侵害行为增多。群体暴力事件中，人的狂暴行为就与过度密集有直接关系。人越群体化，越喜欢强调“不要去感情用事”，不再对陌生人展现关爱，而只对身边极少数人表露情感。另一方面，由于职业和社会生活需要，都市人会努力控制自我，使言行符合礼仪规范，长期处于这种状态，是对精神的巨大折磨。人类在进化中，获得了超越其他物种的独特情感能力，但这种情感能力在现代文明中，正变得日益稀薄。

第三重表现是恐惧之下的普遍焦虑。现代人的竞争，远远超过了必要限度，而且愈演愈烈。焦虑情绪的本质是恐惧：害怕在竞争中被超越、害怕贫穷、害怕不能应付时代变化。恐惧不仅是健康的最大天敌，而且直接抑制了活跃的创造力，使人类的行动只受盲目的商业利益驱使。同时，这也剥夺了人类的内省能力，使许多人变得无法独处，竭力回避独自思考自我反省的机会。

二、现代文明社会中，文化和道德方面有哪些失衡

文化与道德能够克制人的本能冲动，形成社会群体行为上的平衡。当代文化所面临的最明显失衡是抛弃传统，认为旧传统中存在许多荒谬和过时的内容，应该只保留我们认为合理的、经过科学检验的部分的观点，这其实潜伏着危险。因为被看作荒谬过时的仪式化行为准则，却几乎是所有文化的支架，在社会中起到了粘合剂的作用，随意去掉貌似无用的传统，常常引起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道德失衡的表现，是出现了新的道德障碍。通常认为，道德就是人内在的良知，它的表现，是人与人之间的行为规范。洛伦茨则认为，人的道德是在进化过程中被预先编入基因中的，但在文明社会中，人类正在经历类似野生动物驯化成家畜的过程。现代人的行为方式发生了蜕变，社会准则着正在受到干扰。比如，情感缺乏的人很难转变成遵守社会规范的人、许多成年人变得日益幼稚化，这些现象对现代社会伦理形成了阻碍。

大众文化领域的失衡表现是：人们普遍变得易于被“洗脑”，极易接受被强行灌输的时尚等观念，一致追求身份认同，以至于连“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快乐的”这样的问题都有统一的达标硬件，导致人们容易放弃个性和创造力。这样的行为倾向主要由于受到了来自环境、来自公众传播的强烈刺激。希望表现出属于某个群体从而达到身心满足。

三、文明改变了人类生存空间，又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哪些后果

除了资源与环保问题，人类生存外部环境和内部环境都面临着严重危机，这两方面危机，都可能引起人类的灭种之灾。从外部环境来说，人类正在对生态环境和生态系统进行难以修复的破坏。生态系统与环境相互影响，共同形成了一个调节系统。现代人类按照自己的需要和意愿，对环境进行改造，正在引起连锁反应，使整个自然界处于系统性风险。虽然今天人类的环保意识在增强，但对生命系统的结构特征仍然缺乏认识，物种灭绝、掠夺性开采、农业生态恶化等趋势并没有减缓。人类科技在进步，生物系统的衰竭也在随之加速。

从城市、居住空间等内部环境来说，人类最活跃的审美能力和创造能力，也面临着枯竭的危险。城市建设急功近利，追求批量化、低成本，以及受到平均主义影响，像丢失了基因信息的恶性肿瘤细胞一样自我复制和分裂，毫无个性与美感，长期身处其中，人类对美的感受遗失了。现代城市生活，因为缺乏个性而成为一种文化耻辱，加剧了道德和情感的衰退。

金句

1 极力避免不快的倾向，比毫无节制地追求快乐更为危险。情感带给人类的不仅是快乐，也包括许多痛苦。回避痛苦，等于割断了人类生活的重要部分。

2 在大都市，空间拥挤、遇到太多的人，使人的心理处于超负荷状态，于是开始对刺激进行筛选，只注意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或者因为崩溃而干脆关闭注意力。

3 功利主义混淆了工具与目的，将金钱由工具变为了所有人追逐的目标，使贪婪和焦虑成为了时代性情绪。

4 人的道德是在进化过程中被预先编入基因中的，用于形成固定行为模式，抵制破坏种群的行为。

5 现代社会中有着大量的操纵者，他们将对自己有利的观念向人群强力灌输，转化为商业利益。

6 人类才是人类的天敌。

1南方的城镇

这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市，以它特有的地理位置，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期。被冠名为国家的明星，地方的代表，人民的钱袋子。

这里汇聚了上百家世界500强企业，分布在城市郊区的各个区域。地方的经济水平随着企业的发展水涨船高，人民的生活质量也在这种大趋势下有了飞一样的改善，随之而来的就是日以加大的生活压力，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应运而生的各种娱乐场所像雨后春笋。

而我所待的那个区因地处偏僻，社会主义的工业革命还暂时被挡在了家门口。

那时候我只有二十来岁，在一个小酒馆里当调酒师。我很喜欢花花绿绿，颜色鲜艳别致的鸡尾酒，它们像人的灵魂一样散发着独特魅力，吸引八方来客。

当时的那家酒馆并没身处闹市，只在一条老街的拐角，地方虽不大，但装修还算雅致，因此生意还过得去。

每到夜色将至，华灯初上，小酒馆便迎来了它的生机。

我习惯待在吧台后，像个窥视者，留意着每一个走进酒馆的人，总觉得他们或多或少带点故事。我像福尔摩斯一样，细细的观察，合理的推理，还原他们的故事，我把它当成调制鸡尾酒的灵感来源。

2魅惑的夜色酒馆

在这群客人中，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挺拔，面相英俊，性格内敛，眼神忧郁。常常穿一件白色衬衫，领带松松垮垮的系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总是随意搭在胳膊上。他喜欢坐在某个角落的阴影处，独自享受一杯玛格丽特。

每天的黄昏他准时准点的来，独自坐一两个小时，准时准点的离开。

我想我留意他，也许是因为他帅，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这太正常了。虽然我知道他结婚了，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有一个六七岁的儿子，我认为只有一个父亲才会在六一儿童节买变形金刚。

他初来酒馆时，身边跟着一位女郎，她长发飘飘，身材曼妙，穿着一双四五厘米高的细跟高跟鞋，尽显女人味，我断定这是他的情妇，而且正当热恋。

他们每次都是手挽手，一路嬉笑着进来。男的显得拘谨，没有固定喜欢的饮品，他从我们的酒单上有顺序的一路选着往下喝。

那位女士俨然同他不同，她往往点些我们店自创改良的鸡尾酒，她认为这些才适合中国人的口味。

他们的夏天稍纵即逝，秋天似乎来的太快。男的抑郁寡欢的样子，就如同霜打的茄子，再也没见他带着名媛佳丽来过酒馆。

凭着女性的直觉，我想总有一天他会良心发现，自动的离开酒馆永不再来。那时他可能会留在家里陪伴儿子，侍候老婆，侍奉父母，做个好父亲，好丈夫，好儿子。果不然，一段时间后我真是没见过他出现在酒馆。

可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午夜，他像幽灵一样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吓了我一跳。他说：“来杯白兰地。”

一段时间不见，他至少老了十来岁，满脸的络腮胡子，显得整个人异常邋遢。他的头发同身上的衣服，告诉我，他遇到人生大事，是件事足以摧毁一切的事情。

他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后，说：“满上！”

我拿过酒，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几杯下肚，他脸色显出红润来，他问我，“姑娘，你信因果报应吗？”

我说：“我信！”其实我在回答他时并不确定他问我这句话的确切意思。但以我个人的经验，我觉得他应该有想向我倾诉心扉的可能，所以我要尽量同他表现的心意相投。

“你是个好的倾诉人吗？”他喃喃自语。

“其实我对你的故事并不好奇，但如果你愿意给我说说，我也会尽量做个好的倾听者的！”我知道，他现在正处于为难的境地，人有时候常常被这种不吐不快的心理折磨的烦操不安。

果不其然，他开口了！

他说：“你看新闻了吗？前几天的地方新闻？”

“没有！我平时一般不看新闻。”

“那你有听说小陈邦惨案吗？”

小陈邦惨案？我突然想起来了！就是前几天发生在小酒馆附近小村的杀人案。案发现场在小陈邦，所以就叫小陈邦惨案。这个案子现场非常血腥，离奇。

听说案发当天天气阴暗，死者的婆婆坐在院门口拨胡豆，死者在卧室看电视，死者的儿子在附近的小学上学。就在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凶手在屋里连杀两人后逃走。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因为案件的扑朔迷离，吸引了当地的各大媒体，以及当地派出所。

我平时因晚上上班，白天睡觉，没有看新闻的习惯。以上的细枝末节还是听酒馆的一些同事讲的。

据他们说，死者家的房子是刚修没几年的新房，一面临水，其余三面靠着大路，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这座房子的防盗设施设计的还是很到位的。院墙筑的很高，院门只有一道，守住院门，就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而恰恰当天死者的婆婆在案发时间内，一直都待在院门口，连个厕所都没上。孙子放学回来，她还同孙子说了回话，那时正是四点左右。

案发后，母子俩死在同一房间，都是头部受创严重而死。房间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痕迹，房间物品整齐划一，电视里播放着娱乐节目。

等我从这个案子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后，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当前的位置。

我猜想他一定同这期案件有一定关系！

3罪恶的动机

那天下班后我很快上网查了关于这起案件的报道，有一段对死者婆婆的采访。我觉得非常有说服力。

具死者婆婆回忆，那天她除一直都在院门口剥豆子，连同对面的邻居聊家常外，哪里都没去，也没见到什么人从院门口进去。

她孙子是四点左右到的家，他还问他妈在家不在家？我跟他说你妈在看电视。他便进院子去了，也没见到他后面有人跟着。

等她把豆子剥完了，问陈奶奶时间。陈奶奶说，六点钟了。她才想怎么没见媳妇喊她吃饭？更没听到孙子在院子玩耍的声音，往常孙子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跟大白在院子里玩赛跑的游戏，那天显得特别安静，她家狗悠闲的卧在大门口。她听到她媳妇房里的电视还在响，她估摸莫不是母子俩看忘了时间？于是她就到媳妇门口去叫。她看到媳妇正坐在沙发上，儿子趴在地上，面前放着玩具。她在门口喊了几声，没人啃声，她又往里面走了几步，也没人应声，她心里有点发毛。当她在走进一点时，竟发现儿媳满脸是血，孙子身子下面也是，吓的她六神无主，赶紧跑到外面去叫人。

根据警察的初步断定，这期案子是熟人作案，从案发现场推断，应该是寻仇。

但根据死者的亲属，邻里的反应，死者生前很和善，从没跟谁发生过口角，所以寻仇的可能性不大。

至于是不是熟人做案，从案发现场以及周边环境来看，疑点还是蛮多的。首先，凶手如何进的了院子，怎么能在一处一声不响连杀掉两人，作案动机，作案工具，这都是案件的侦破的关键。

不过令我惊讶的是，那个问我的男人竟然是死者的丈夫，孩子的父亲。难道凶手是孩子的父亲？那个来酒馆喝酒的男人。

这个男人交了新欢，要跟妻子离婚，妻子不同意，然后激起他的杀人之心，为了不让儿子发现他杀了自己妻子，杀人灭口，连同儿子也杀了！那么自己父母包庇儿子也是可能的。

男人的地下情被妻子发现，妻子不依不饶的谩骂要协男子，逼其离婚，从中获得一些利益，男子不愿意，然后有了杀心，杀了妻子，为了不被怀疑，忍心又杀了儿子。

情人跟同男人串谋雇凶杀人。在杀人之前一直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等到死者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将她一招毙命。为了以后雇主生活没有牵挂，又躲在那个隐蔽的角落，等待死者儿子放学回家，然后趁其不被将其杀死。

那一天我的心灵倍受煎熬，我一直考虑着这个案件。我的怀疑鱼贯而出，条条指向该名男子。

夜里上班时，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心生许多恐惧。这个男子如果发现我对他的猜测，会不会正独踞黑暗，伺机寻找杀我灭口的机会？调酒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我看到黑夜之下，霓虹灯的光亮里细小的颗粒正在肆意的乱撞，透过窗户，天空一片漆黑，没有一颗星星。我审慎着自己，观察酒馆雾气升腾的每一处，并没发现我想寻找的危险。

我想我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一个哥们？他是保证我在这相安无事的靠山。此人圈子广，朋友多，头脑也灵活，见的世面也多，能解决很多事情。保不准我一说我的顾虑就解决了！可是那夜的前半夜我一直没见着他。

我看着柜台上，玛格丽特的那种橙**液体幽幽的射着我的眼睛。这是一款很有浪漫色彩的鸡尾酒，拂开幔纱它的背后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一名洛杉矶调酒师在墨西哥遇到了他的心爱的女子，他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浪漫之夜。不过天不遂人愿，在一次外出打猎时，女友不幸中了流弹，死了。为了纪念死去的女友，他用墨西哥国酒龙舌兰，柠檬酸，盐霜调制出了一款口味独特的鸡尾酒，命名玛格丽特。现在想想这款酒背后的故事，哪有什么浪漫，处处都折射出谋杀的怪诞想法。

这时我的背被谁拍了一下，吓的我差点扭断了脖子。

“你今天魂不守舍，有什么事？”

我哥们站在我的后面，一脸严肃。我清楚我今夜调制的酒一定难喝的要命。

“做事能不能认真点，如果做不好我去叫别人！”这时我才看到吧台前面正站着几个凶神恶煞，满臂纹身的小伙，看样子是来找麻烦的。我低着头，连连道歉。

哥们说：“今天你们的单，我买。你们尽情享受，等会我亲自调，调好后给你们送去！”送走门神，我松了口气。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我说：“哥，今天对不起，我……”我看到我哥那紧皱的眉头，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等到他面色和缓些后，我才又鼓足勇气，压低声音，前前后后，把我怎么留意那名男子，他同我说了什么话，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我问：“你说他知道我怀疑他，会不会杀我灭口啊？”

我哥一听竟噗呲一声笑了。他说：“就算他是凶手，他怎么会想到来杀你，我看你是警匪片看多了！”说实话我当时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不过看在他在调制酒的份上，我姑且没有再问。

不过他调好一杯以后，又说：“更何况人家都说了，案发时间，死者丈夫在公司上班，根本没有时间作案。不过你最后那个怀疑到有几分道理。但是我提醒你，人家案子有警察，你就别瞎操心了！”他将调酒杯往旁边一放，说：“看着办，如果还不认真工作，我就换人！”便扬长而去。

是啊！调酒才是我的头等大事呢！琢磨案子，不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4黎明曙光

天亮了，太阳从窗户斜射进酒馆，酒馆里到处都镶上了橙色的光亮，店里的阴气一下子都挥散的无影无踪了！也许玛格丽特所表达的另一种意境，就是新生。

我们忙忙碌碌，洗洗涮涮，充满了激情，一夜的疲倦在看到太阳的一瞬间消失的荡然无存。这是太阳的力量。

我挎着包，信马由缰的走出酒馆，来到街上，到处都是一片积极向上的生活画面，小贩的叫卖，上班的人潮，活跃的马路，播放音乐的清扫车，完全掩盖了夜晚的阴翳。嘈杂的声响虽然代替不了喔喔的鸡叫，但它一样代表了火一样的生活。我轻车熟路，排队买了早餐，便往我的住处走去。

我所住的房子正好在一个小巷里面，距离小陈邦很近。晚上的恐惧又一次袭击了我，我观察着路旁停的小汽车，生怕那个人就躲在这些车的后面。

“啊！”我吓了一跳。

“你走路不长眼啊？”我眼前是位骨瘦如柴的小伙子，他现在正抱着自己的脚。看样子我刚才不小心，正好踩上正要下车的他了！

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这位小哥，却不依不饶。我想也是，他穿着凉鞋，我正好穿着高跟鞋，踩一下可不是很疼吗！但我在那样的环境待惯了，或多或少沾染些敌忾。

我说：“如果很疼，我就陪你去看，你别在这小题大做。”这时我看他脚上确实红了一块。

“我看你这态度我就火往上冒。”

“我什么态度！？”我见这小子明显被我的气焰吓下去了。随口又说：“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那酒馆的调酒师，如果不想挨揍，你就给我客气点。”

“你是酒馆的调酒师？”

“怎么？”

“来，到车上来，我有话问你！”

“有话就在这里说。”

他从兜里掏出了证件，小声说“我是警察，正在调查小陈邦案件。”

我对他的身份虽抱着怀疑，但还是顺从的进了他的车，这时他另一个同伴买早餐也回来了。

他们说：“我们正在调查小陈邦案件，这个案件可能跟一个女的有关，这个女的在嫁人以前是位出入夜店的风尘女子，曾同死者丈夫陈先生有过一段不正当关系。所以我们怀疑她有可能是这个案件的始作俑者。具我们了解她有段时间常去你们酒馆。如果你有见过她，可以同我们讲讲她的情况，你讲的将是我们破案的关键。”

我看了他们递给我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女的确实就是那位很了解鸡尾酒的女子。曾不止一次的跟陈先生来我们酒馆。”

“你有留意他们的谈话吗？”

“没有，他们坐的位置离吧台比较远，就算很近随便听了几句，但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记不起来了。”

他们表现出了失望的神色。

“你们为什么不去查查她的丈夫？”我突然觉得，女人有妒忌心，那男人就甘愿老婆给他带绿帽子，不啃声。便随口说了出来。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不过我们也调查过她老公。这个人很老实，不善言谈，胆子也非常小，所以杀人这样的事，我们认为他的嫌疑可能性小。”

“小吗？昨晚我还在酒馆遇到死者丈夫了！看他精神状态，我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更为复杂的秘密！”

“真的？放心，我们不会放弃任何可能性的！小张，以后呢，你就跟她去他们酒馆坐坐，这外面蹲守也不是个办法！姑娘，能帮这个忙吗？放心，我们都穿便衣，喝的酒都会给钱。”

从此这个被踩的小张，成了我们店的卧底。

5罪恶的代价

陈先生又来酒馆了，这次他比起前一次，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些。他径直来到吧台，要了白兰地，几杯下肚便有了几分醉意，他说：“姑娘，我占用你一点时间怎么样？”

我说：“好！”我赶紧向小张使了使眼色。我叫我哥们先替我一段时间，便领着陈先生来到离小张很近的位置。

他的手在吧台上抖的像风中的叶子，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悲楚伤怀，也许是恐惧过度，总之他现在极其不正常。

他说：“姑娘，我其实是小陈邦案件死者的丈夫。我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痛苦的趴在桌上。

良久，他抬起头又说：“我不知道该找谁去商量这么一件荒唐的事情，也许你应该是一个好的听众。虽然你很普通，但亲切，善良，单纯。我觉着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倾听者了！你一定不会嘲笑当事人，你会用最真挚，富有同情，公平的心来看待别人的秘密，对吧？”

听着他醉汹汹的话里，捎带的恭维，我幼小的虚荣心还是挺满足的。

我说：“既然你都这么认为我了，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我喝了口酒，说：“你也知道我在上班！你要长话短说。”这是小张给我的暗示。

“这事有些长，要从三年前谈起。那时候我在绿色食品公司当销售，在一次公司搞新年联欢时，我认识了王默生，当时他是我们公司刚刚外聘的电工。

他坐在角落的一个椅子上，其貌不扬又一声不吭，注意到他的人一定少之又少。要不是因为我恰恰也是个默不作声的人，那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不过跟他熟识，我便步入了，万劫不复，不堪回首的境地。

他这个人真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不过他的专业技能精湛到我不得不对他产生佩服。

当我家新房子落成后，我就把装电线的事情包给了他。一来自己想省点钱，二来觉得他技术过关，经常在外面也接私活，又跟他关系不错，不包给他包给谁呢？”

“等等，陈先生我想你忘了，我现在在上班呢，你能不能长话短说？如果你真想给你妻儿报仇雪恨，就不应该这么婆婆妈妈，你就应该直接去找警察！”我看到小张示意我继续，可以我女性的直觉，我知道下文一定不堪入耳，我还是个纯纯的黄花大闺女呢！

“也是，那就打扰姑娘了！”陈先生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说：“明天我就去告诉警察！”

小张躲在黑暗里以命令的姿态示意我必须让陈先生继续讲下去。

没有办法，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群众，协助警察办案，是我的义务啊！

我忙说：“当然，如果你想继续给我讲的话，我也愿意洗耳恭听，但只是希望能简明扼要，稍微快点。”

他又喝了几口酒，便继续跟我说：“我把装电线的事包给了王默生，他非常负责任的把我家整个屋里的电线装的妥妥的，等完工后，竟然不收我工钱，当时挺叫我为难。

我们间这个关系一来二去变的更加的亲密！要是哪天我老婆做了好吃的，我就叫他来家一起吃。

有时候我也会去他家串串门。第一次见他老婆孟婷婷时觉得真漂亮，王默生跟孟婷婷完全不配，真是一只天鹅配了只癞蛤蟆。孟婷婷皮肤又白，身材又好，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凹凸有致。但我也不糊涂，清楚再漂亮也是人家老婆。

我虽自称谦谦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但从他老婆第一次看我的眼神，我知道这次见面以后定有下文。

6扭曲的心理

果不其然，一段时间后孟婷婷加了我qq号后，经常半夜三更找我聊天。

从孟婷婷那我知道王默生身体有问题，他们的夫妻生活并不和谐，这几年也没能生个孩子，孟婷婷心里不好受。

她说，要不是见王默生是个手艺人，她当初才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说到动情处难免不抽抽搭搭，痛哭流涕。我见犹怜，见哭兴悲，很同情。

有一个周末，我正好在家休息。突然接到孟婷婷的电话，她叫我去他们家吃饭，说王默生亲自下厨做的，让我无弄如何也要去。

我老婆那天跟她姐妹出去逛街了，孩子也去读培训班了。我一想在家也没意思，就随便买了点东西赴约了。

这简直是一场梦！

我一进屋，竟被孟婷婷扑了个正着，我还没有来的急反应，已经被火一样的婷婷亲的晕头转向，

她说，你大可放心，王默生不在家出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看到婷婷的身体，像条灵活的鱼。她的舌头一次又一次的挑逗着我。我老婆虽然温柔贤淑，但这些方面是不能跟婷婷比的。我被婷婷推到床上，她熟练的脱了我的裤子，我开始也反抗过，但理智依然被无情的性欲击的粉碎，我随着她开始回应。

人生成败得失都是一时冲动。这次的禁果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欺骗了妻子，背叛了朋友，毁掉了信仰。这就是所谓的一步走错，步步错。这些你一个小姑娘是不懂的！

他给自己猛灌着酒，领角全被嘴角流出的酒打湿了！

“接下来，你们的事被王默生知道了？”我急切的想知道结果。

“一开始并没有。我们很激动的享受着刺激所带来的快感。可是一段时间过后，我知道他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却没有阻止我们，我感到纳闷，也很后悔。我决意要同婷婷分手，以后不再往来。

分手后没几天王默生竟然来找我了！他让我帮他生个孩子！”

“你同意了？”

“我当然不会同意的。因此王默生就拿告诉我老婆的事威胁我。我没有办法，因为我从没想过要跟自己老婆离婚，然后我就同意了。但我说以半年为限，如果事情没成功，也不能怪管我。

孟婷婷知道我的心思，她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说我要是不愿意，她也不强求，只要我不要离开她就行。

那半年里我倍受煎熬，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什么迷人的性爱，简直就是炼狱。我不再陶醉，迷恋，每次都是应付差事。我不知道我们再一起时，王默生的内心在做着怎样的挣扎，总之这样的光景只仅仅持续半年，否则我一定会疯掉。

半年结束以后，我想我终于解脱了，我从原有的公司辞了职，想从新找份工作。

可没过今天，我在回家的路上又遇到了王默生。他胡子拉碴，憔悴不堪。他跪在地上，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求我救他，他说孟婷婷要跟他离婚，如果离婚了，他这辈子就可能单身一辈子。他求我去他家，没有办法，我怕周围有人看到，只好又妥协了。

一进门，我就看到了孟婷婷赤身裸体躺在床上。

多荒唐的事情，我想要离开。这时王默生说，你不是喜欢刺激吗？来，一起。他把自己也脱了个精光，他们两人纷纷上来把我拽到了床上，死拉硬拽，又让我来了次罪孽深重的荒唐事。

从此以后，过不了几天王默生就会到村头劫我。我的内心实在无法忍受了，经过几次三番的心理矛盾，我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我老婆。我老婆真好，她见我铁青的眼睛，悔恨交加的样子，心疼的说：“以后咱怎么都不去了！”

听着妻子的话，我想哪怕千夫所指，也要不辜负一人心。从此之后不管王默生用什么手段威胁我，我觉得我都有千军万马的勇气，抵御恐惧。

他一定怀恨在心，要让我痛不欲生！我的妻儿其实是我借刀杀的。

陈先生爬在桌子上，嘤嘤的哭得像个孩子。

我说：“肯定是王默生干的。你明天就去警局，告他。”我感情激动。

“告，要告……”陈先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给我鞠了一躬，说：“谢谢！我明天就去告他去，顺便也告告自己”他摇摇摆摆向门口走去。

“小张，你觉得是不是王默生？”

“只能说他现在嫌疑最大，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就是凶手。”

“你们有仔细勘察过陈先生家吗？我觉得凶手绝对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你明天要不要带我一起去看看？”

“这个不好吧？”

“什么不好，我们偷偷去。只要你破了案不什么都好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来到陈先生家，这里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我们偷偷趁人不被，潜了进去。我们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却被一个葡萄架所吸引。

葡萄架搭在距离围墙一米的地方，架子的一端紧挨着房子，葡萄叶子长的非常茂盛，藤条盘绕紧密。在这些茂盛的叶子中有一口大缸，缸里还种着莲藕。不过这个大缸最近似乎有被搬动地痕迹。我跟小张将大缸轻轻地移开，发现大缸下面竟是个地窖，地窖深度初步估算应该有两米来高，小张慢慢逡了下去，用手机照了照，竟发现了一把带血的锤子。

经过化验，这把锤子确实是作案凶器，锤子上的血迹，跟死者的血型匹配。却没在锤子上发现凶手的任何线索。

凶手到底是谁？是王默生吗？

7天网恢恢

陈先生最近情况很糟，常常拿上一壶酒待在警察局门口大喊大叫，嘴里老嚷着，“抓王默生，抓王默生……”吵得警局人心惶惶。

这是一件令人发指的入室杀人案，警局天天召开大会，研究案子。小张这个小喽喽也忙的前打后脑勺，天天在王默生家附近蹲点。

我的生活变得好慢，我天天盼着见小张，向他打听案子的进展，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上心？我的生物钟彻底被打乱了，以前下班总是回家睡觉，现在却精力充沛，不瞅瞅案子的进展，根本睡不着。

王默生的嫌疑非常大，但就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抓他。你说他是凶手，但人家在案发时间，正在给别家装电线，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你说他雇凶杀人，又没足够证据。所以案子就一拖再拖，陷入了死胡同。

有人猜想，说王默生的手艺是跟父亲学的，那么他会不会利用同他有手足情的兄弟帮忙，给他制造不再场的证据？

小陈邦派出所赶紧给王默生老家h警局打了电话，让其帮忙查查王默生，看有没有胞兄胞弟。

h局很快回了电话，说王默生家是几代单传，没有兄弟姐妹。案件又一次陷入了困境。

小张跟同事天天蹲守在王默生家附近，暗暗进行着调查。可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没有任何新发现。

就在案子陷入困境时，一个突然的举报电话，让案子一下水露石出。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小陈邦警局全体出动羁押王默生。

原来王默生确实有一个孪生兄弟，还有个哥哥。因为80年代计划生育管的严，家庭也不富裕，养不起三个孩子，王默生亲生父母就偷偷把王默生送给了别人。

现在孩子都大了，两家走动也多了。兄弟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密。王默生就带着自己的兄弟一起给人家装线。

案发时间，正是王默生恰恰利用长相酷似自己的兄弟假扮成自己制造一起不在现场的佐证。不过百密一疏，付之东流。

王默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韪。他如何发现地窖，利用葡萄藤，趁陈家不备，潜入院子，躲进地窖，伺机杀人，然后怎样逃避责任，都一一做了阐述，跟同现场大致吻合。

舒婷诗选

舒婷（1952- ），原名龚佩瑜，出版的诗集有《双桅船》（1982）、《舒婷顾城抒情诗选》（1982）、《会唱歌的鸢尾花》（1986）、《始祖鸟》（1992）、《舒婷的诗》（1994）。

北戴河之滨 向北方 北京深秋的晚上 初春 致大海 悼 归梦 鼓岭随想 海滨晨曲 惠安女子 一代人的呼声 馈赠 流水线 啊，母亲 墙 秋夜送友 群雕 人心的法则 日光岩下的三角梅 四月的黄昏 童话诗人 往事二三 无题 献给我的同时代人 小窗之歌 在潮湿的小站上 兄弟，我在这儿 赠 中秋夜 周末晚上 珠贝——大海的眼泪 祖国，我亲爱的祖国 神女峰 眠钟 禅宗修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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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戴河之滨

那一夜

我仿佛只有八岁

我不知道我的任性

要求着什么

你拨开湿漉漉的树丛

引我走向沙滩

在那里 温柔的风

抚摸着毛边的月晕

潮有节奏地

沉没在黑暗里

发红的烟头

在你眼中投下两瓣光焰

你嘲弄地用手指

捺灭那躲闪的火星

突然你背转身

掩饰地

以不稳定的声音问我

海怎么啦

什么也看不见 你瞧

我们走到了边缘

那么恢复起

你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吧

回到冰冷的底座上

献给时代和历史

以你全部

石头般沉重的信念

把属于你自己的

忧伤

交给我

带回远远的南方

让海鸥和归帆

你的没有写出的诗

优美了

每一颗心的港湾

19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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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方

一朵初夏的蔷薇

划过波浪的琴弦

向不可及的水平远航

乌云像癣一样

布满天空的颜面

鸥群

却为她铺开洁白的翅膀

去吧

我愿望的小太阳

如果你沉没了

就睡在大海的胸膛

在水母银色的帐顶

永远有绿色的波涛喧响

让我也漂去吧

让阳光熨贴的风

把我轻轻吹送

顺着温暖的海流

漂向北方

19808

北京深秋的晚上

一

夜，漫过路灯的警戒线

去扑灭群星

风跟踪而来，震动了每一片杨树

发出潮水般的喧响

我们也去吧

去争夺天空

或者做一片小叶子

回应森林的歌唱

二

我不怕在你面前显得弱小

让高速的车阵

把城市的庄严挤垮吧

世界在你的肩后

有一个安全的空隙

车灯戳穿的夜

桔红色的地平线上

我们很孤寂

然而正是我单薄的影子

和你站在一起

三

当你仅仅是你

我仅仅是我的时候

我们争吵

我们和好

一对古怪的朋友

当你不再是你

我不再是我的时候

我们的手臂之间

没有熔点

没有缺口

四

假如没有你

假如不是异乡

微雨、落叶、足响

假如不必解释

假如不用设防

路柱、横线、交通棒

假如不见面

假如见面能遗忘

寂静、阴影、悠长

五

我感觉到：这一刻

正在慢慢消逝

成为往事

成为记忆

你闪耀不定的微笑

浮动在

一层层的泪水里

我感觉到：今夜和明夜

隔着长长的一生

心和心，要跋涉多少岁月

才能在世界那头相聚

我想请求你

站一站。路灯下

我只默默背过脸去

六

夜色在你身后合拢

你走向夜空

成为一个无解的迷

一颗冰凉的泪点

挂在“永恒”的脸上

躲在我残存

初春

朋友，是春天了

驱散忧愁，揩去泪水

向着太阳微笑

虽然还没有花的洪流

冲毁冬的镣铐

奔泻着酩酊的芬芳

泛滥在平原、山坳

虽然还没有鸟的歌瀑

飞溅起万千银珠

四散在雾蒙蒙的拂晓

滚动在黄昏的林荫道

但等着吧

一旦惊雷起

乌云便仓皇而逃

那是最美最好的梦呵

也许在一夜间辉煌地来到

是还有寒意

还有霜似的烦恼

如果你侧耳倾听

五老峰上，狂风还在呼啸

战栗的山谷呵

仿佛一起嚎啕

但已有几朵小小的杜鹃

如吹不灭的火苗

使天地温暖

连云儿也不再他飘

友人，让我们说

春天之所以美好、富饶

是因为它经过了最后的料峭

19752

致大海

大海的日出

引起多少英雄由衷的赞叹

大海的夕阳

招惹多少诗人温柔的怀想

多少支在峭壁上唱出的歌曲

还由海风日夜

日夜地呢喃

多少行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

多少次向天边扬起的风帆

都被海涛秘密

秘密地埋葬

有过咒骂，有过悲伤

有过赞美，有过荣光

大海——变幻的生活

生活——汹涌的海洋

哪儿是儿时挖掘的穴

哪里有初恋并肩的踪影

呵，大海

就算你的波涛

能把记忆涤平

还有些贝壳

撒在山坡上

如夏夜的星

也许漩涡眨着危险的眼

也许暴风张开贪婪的口

呵，生活

固然你已断送

无数纯洁的梦

也还有些勇敢的人

如暴风雨中

疾飞的海燕

傍晚的海岸夜一样冷静

冷夜的山岩死一般严峻

从海岸的山岩

多么寂寞我的影

从黄昏到夜阑

多么骄傲我的心

“自由的元素”呵

任你是佯装的咆哮

任你是虚伪的平静

任你掠走过去的一切

一切的过去——

这个世界

有沉沦的痛苦

也有苏醒的欢欣

19732

悼

——纪念一位被迫害致死的老诗人

请你把没走完的路，指给我

让我从你的终点出发

请你把刚写完的歌，交给我

我要一路播种火花

你已渐次埋葬了破碎的梦

受伤的心

和被损害的年华

但你为自由所充实的声音，决不会

因生命的消亡而喑哑

在你长逝的地方，泥土掩埋的

不是一副锁着镣铐的骨架

就像可怜的大地母亲，她含泪收容的

那无数屈辱和谋杀

从这里要长出一棵大树

一座高耸的路标

朝你渴望的方向

朝你追求的远方伸展枝桠

你为什么牺牲？你在哪里倒下

时代垂下手无力回答

历史掩起脸暂不回答

但未来，人民在清扫战场时

会从祖国的胸脯上

拣起你那断翼一样的旗帜

和带血的喇叭……

诗因你崇高的生命而不朽

生命因你不朽的诗而伟大

197611

归梦

以我熟悉的一枝百合

（花瓣落在窗台上）

——引起我的迷惘

以似乎吹在耳旁的呼吸

（脸深深埋在手里）

——使我屏息

甚至以一段简单的练习曲

（妈妈的手，风在窗外）

——唉，我终于又能哭出来

以被忽略的细节

以再理解了的启示

它归来了，我的热情

——以片断的诗

197791

鼓岭随想

宁立于群峰之中

不愿高于莽草之上

——题记

我渴

我的鞋硌脚

我习惯地说 别

否则我生气了

我故作恼怒地回过头

咦，你在哪里呢

圆月

像一个明白无误的装饰音

证明我的随想曲

已经走调

泪水涌出眼眶

我孤零零地

站住

你的视线所无法关切的地方

峰群似以不可言喻的表情

提醒我

远远地，风在山鼓吹号

呼唤我回到他们中间

形成一片

被切割的高原

我还渴

我的鞋硌脚

我仍然不住地

在心中对你絮絮叨叨

终于我忍住眼泪说

亲爱的，别为我牵挂

我坚持在

我们共同的跑道上

海滨晨曲

一早我就奔向你呵，大海

把我的心紧紧贴上你胸膛的风波……

昨夜梦里听见你召唤我

像慈母呼唤久别的孩儿

我醒来聆听你深沉的歌声

一次比一次悲壮

一声比一声狂热

摇撼着小岛摇撼我的心

仿佛将在浪谷里一道沉没

你的潮水漫过我的心头

而又退下，退下是为了

凝聚力量

迸出更凶猛的怒吼

我起身一把撕断了纱窗

——夜星还在寒天闪烁

你等我，等着我呀

莫非等不到黎明的那一刻

晨风刚把槟榔叶尖的露珠吻落

我来了，你却意外地娴静温柔

你微笑，你低语

你平息了一切

只留下淡淡的忧愁

只有我知道

枯朽的橡树为什么折断

但我不能说

望着你远去的帆影我沛然泪下

风儿已把你的诗章缓缓送走

叫我怎能不哭泣呢

为着我的来迟

夜里的耽搁

更为着我这样年轻

不能把时间、距离都冲破

风暴会再来临

请别忘了我

当你以雷鸣

震惊了沉闷的宇宙

我将在你的涛峰讴歌

呵，不，我是这样渺小

愿我化为雪白的小鸟

做你呼唤自由的使者

一旦窥见了你的秘密

便像那坚硬的礁石

受了千年的魔法不再开口

让你的飓风把我炼成你的歌喉

让你的狂涛把我塑成你的性格

我绝不犹豫

绝不后退

绝不发抖

大海呵，请记住——

我是你忠实的女儿

一早我就奔向你呵，大海

把我的心紧紧贴上你胸膛的风波……

197619

惠安女子

野火在远方，远方

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以古老部落的银饰

约束柔软的腰肢

幸福虽不可预期，但少女的梦

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

啊，浪花无边无际

天生不爱倾诉苦难

并非苦难已经永远绝迹

当洞箫和琵琶在晚照中

唤醒普遍的忧伤

你把头巾一角轻轻咬在嘴里

这样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

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

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

于是，在封面和插图中

你成为风景，成为传奇

一代人的呼声

我绝不申诉

我个人的不幸

错过的青春

变形的灵魂

无数失眠之夜

留下来痛苦的记忆

我推翻了一道道定义

我打碎了一层层枷锁

心中只剩下

一片触目的废墟……

但是，我站起来了

站在广阔的地平线上

再没有人，没有任何手段

能把我重新推下去

假如是我，躺在“烈士”墓里

青苔侵蚀了石板上的字迹

假如是我，尝遍铁窗风味

和镣铐争辩真理的法律

假如是我，形容枯槁憔悴

赎罪般的劳作永无尽期

假如是我，仅仅是

我的悲剧——

我也许已经宽恕

我的泪水和愤怒

也许可以平息

但是，为了孩子们的父亲

为了父亲们的孩子

为了各地纪念碑下

那无声的责问不再使人颤栗

为了一度露宿街头的画面

不再使我们的眼睛无处躲避

为了百年后天真的孩子

不用对我们留下的历史猜谜

为了祖国的这份空白

为了民族的这段崎岖

为了天空的纯洁

和道路的正直

我要求真理！

19801-2

馈赠

我的梦想是池塘的梦想

生存不仅映照天空

让周围的垂柳和紫云英

把我汲取干净吧

缘着树根我走向叶脉

凋谢于我并非伤悲

我表达了自己

我获得了生命

我的快乐是阳光的快乐

短暂，却留下不朽的创作

在孩子双眸里

燃起金色的小火

在种子胚芽中

唱着翠绿的歌

我简单而又丰富

所以我深刻

我的悲哀是候鸟的悲哀

只有春天理解这份热爱

忍受一切艰难失败

永远飞向温暖、光明的未来

啊，流血的翅膀

写一行饱满的诗

深入所有心灵

进入所有年代

我的全部感情

都是土地的馈赠

流水线

在时间的流水线里

夜晚和夜晚紧紧相挨

我们从工厂的流水线撤下

又以流水线的队伍回家来

在我们头顶

星星的流水线拉过天穹

在我们身旁

小树在流水线上发呆

星星一定疲倦了

几千年过去

它们的旅行从不更改

小树都病了

烟尘和单调使它们

失去了线条和色彩

一切我都感觉到了

凭着一种共同的节拍

但是奇怪

我惟独不能感觉到

我自己的存在

仿佛丛树与星群

或者由于习惯

对自己已成的定局

再没有力量关怀

19801-2

呵，母亲

你苍白的指尖理着我的双鬓

我禁不住象儿时一样

紧紧拉住你的衣襟

呵，母亲

为了留住你渐渐隐去的身影

虽然晨曦已把梦剪成烟缕

我还是久久不敢睁开眼睛

我依旧珍藏着那鲜红的围巾

生怕浣洗会使它

失去你特有的温馨

呵，母亲

岁月的流水不也同样无情

生怕记忆也一样退色呵

我怎敢轻易打开它的画屏

为了一根刺我曾向你哭喊

如今带着荆冠，我不敢

一声也不敢呻吟

呵，母亲

我常悲哀地仰望你的照片

纵然呼唤能够穿透黄土

我怎敢惊动你的安眠

我还不敢这样陈列爱的祭品

虽然我写了许多支歌

给花、给海、给黎明

呵，母亲

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

不是激流，不是瀑布

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枯井

墙

我无法反抗墙

只有反抗的愿望

我是什么？它是什么？

很可能

它是我渐渐老化的皮肤

既感觉不到雨冷风寒

也接受不了米兰的芬芳

或者我只是株车前草

装饰性地

寄生在它的泥缝里

我的偶然决定了它的必然

夜晚，墙活动起来

伸出柔软的伪足

挤压我

勒索我

要我适应各式各样的形状

我惊恐地逃到大街

发现同样的噩梦

挂在每一个人的脚后跟

一道道畏缩的目光

一堵堵冰冷的墙

我终于明白了

我首先必须反抗的是

我对墙的妥协，和

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全感

秋夜送友

第一次被你的才华所触动

是在迷迷蒙蒙的春雨中

今夜相别，难再相逢

桑枝间呜咽的

已是深秋迟滞的风

你总把自己比作

雷击之后的老松

一生都治不好燎伤的苦痛

不像那扬花飘絮的岸柳

年年春天换一次姿容

我常愿自己像

南来北去的飞鸿

将道路铺在苍茫的天空

不学那顾影自恋的鹦鹉

朝朝暮暮离不开金丝笼

这是我们各自的不幸

也是我们共同的苦衷

因为我们对生活想得太多

我们的心呵

我们的心才时时这么沉重

什么时候老桩发新芽

摇落枯枝换来一树葱茏

什么时候大地春常在

安抚困倦的灵魂

无须再来去匆匆

197511

群雕

没有天鹅绒沉甸甸的旗帜

垂拂在他们的双肩

紫丁香和速写薄

代替了镰刀、冲锋枪和钢钎

汨罗江的梦

在姑娘的睫毛下留有尾声

但所有风霜磨砺过的脸颊上

看不到昨夜的泪痕

是极光吗？是雷电吗

是心灵的信息爆炸

吸引了全部紧张急迫的视线

是时远时近的足音

响过。在一瞬间

顿时，生命如沸泉

慷慨挺拔的意志

使躯体开放如晨间的花

歌谣架着乌云之轭冉冉上升

追求，不再成为一种祈愿

在历史的聚光灯下

有最粗糙的线条打凿出来的

这一群战士

本身便是

预言中年轻的神

198012

人心的法则

为一朵花而死去

是值得的

冷漠的车轮

粗暴的靴底

使春天的彩虹

在所有眸子里黯然失色

既不能阻挡

又无处诉说

那么，为抗议而死去

是值得的

为一句话而沉默

是值得的

远胜于大潮

雪崩似地跌落

这句话

被嘴唇紧紧封锁

汲取一生全部诚实与勇气

这句话，不能说

那么，为不背叛而沉默

是值得的

为一个诺言而信守终身？

为一次奉献而忍受寂寞？

是的，生命不应当随意挥霍

但人心，有各自的法则

假如能够

让我们死去千次百次吧

我们的沉默化为石头

像矿苗

在时间的急逝中指示存在

但是，记住

最强烈的抗议

最勇敢的诚实

莫过于——

活着，并且开口

1976113

日光岩下的三角梅

是喧闹的飞

披挂寂寞的石壁

最有限的营养

却献出了最丰富的自己

是华贵的亭伞

为野荒遮蔽风雨

越是生冷的地方

越显得放浪、美丽

不拘墙头、路旁

无论草坡、石隙

只要阳光常年有

春夏秋冬

都是你的花期

呵，抬头是你

低头是你

闭上眼睛还是你

即使身在异乡他水

只要想起

日光岩下的三角梅

眼光便柔和如梦

心，不知是悲是喜

19798

四月的黄昏

四月的黄昏里

流曳着一组组绿色的旋律

在峡谷低回

在天空游移

要是灵魂里溢满了回响

又何必苦苦寻觅

要歌唱你就歌唱吧 但请

轻轻 轻轻 温柔地

四月的黄昏

仿佛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

也许有一个约会

至今尚未如期

也许有一次热恋

而不能相许

要哭泣你就哭泣吧 让泪水

流啊 流啊 默默地

童话诗人——给G·C

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

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蓝的花

你的眼睛省略过

病树、颓墙

锈崩的铁栅

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

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

向没有被污染的远方

出发

心也许很小很小

世界却很大很大

于是， 人们相信了你

相信了雨后的塔松

有千万颗小太阳悬挂

桑椹、钓鱼竿弯弯绷住河面

云儿缠住风筝的尾巴

无数被摇撼的记忆

抖落岁月的尘沙

以纯银一样的声音

和你的梦对话

世界也许很小很小

心的领域很大很大

往事二三

一只打翻的酒

石路在月光下浮动

青草压倒的地方

遗落一只映山红

桉树林旋转起来

繁星拼成了万花筒

生锈的铁锚上

眼睛倒映出晕眩的天空

以竖起的书本挡住烛光

手指轻轻衔在口中

在脆薄的寂静里

做半明半昧的梦

1978523

无题（1）

我探出阳台，目送

你走过繁华密枝的小路

等等！你要去很远吗？

我匆匆跑下，在你面前停住

“你怕吗？”

我默默转动你胸前的钮扣

是的，我怕

但我不告诉你为什么

我们顺着宁静的河湾散步

夜动情而且宽舒

我拽着你的胳膊在堤坡上胡逛

绕过一棵一棵桂花树

“你快乐吗？”

我仰起脸，星星向我蜂拥

是的，快乐

但我不告诉你为什么

你弯身在书桌上

看见了几行蹩脚的小诗

我满脸通红地收起稿纸

你又庄重又亲切地向我祝福：

“你在爱着。”

我悄悄叹了口气

是的，爱着

但我不告诉你他是谁

198010

献给我的同代人

他们在天上

愿为一颗星

他们在地上

愿为一盏灯

不怕显得多么渺小

只要尽其可能

唯因不被承认

才格外勇敢真诚

即使像眼泪一样跌碎

敏感的大地

处处仍有

持久而悠远的回声

为开拓心灵的处女地

走入禁区，也许——

就在那里牺牲

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

给后来者

签署通行证

19804

小窗之歌

放下你的信筏

走到打开的窗前

我把灯掌得高高

让远方的你

能够把我看见

风过早地打扫天空

夜还在沿街拾取碎片

所有的花芽和嫩枝

必须再经一番晨霜

虽然黎明并不遥远

海上的气息

被阻隔在群山那边

但山峰决非有意

继续掠夺我们的青春

他们的拖延毕竟有限

答应我，不要流泪

假如你感到孤单

请到窗口来和我会面

相视伤心的笑颜

交换斗争与欢乐的诗篇

在潮湿的小站上

风，若有若无

雨，三点两点

这是深秋的南方

一位少女喜孜孜向我奔来

又怅然退去

花束倾倒在臂弯

她在等谁呢？

月台空荡荡

灯光水汪汪

列车缓缓开动

在橙色光晕的夜晚

白纱巾一闪一闪……

兄弟，我在这儿

夜凉如晚潮

漫上一级级歪歪斜斜的石阶

侵入你的心头

你坐在门槛上

黑洞洞的小屋张着口

蹲在你身后

槐树摇下飞鸟似的落叶

月白的波浪上

小小的金币飘浮

你原属于太阳

属于草原、堤岸、黑宝石的眼眸

你属于暴风雪

属于道路、火把、相扶持的手

你是战士

你的生命铿锵有声

钟一样将阴影从人心震落

风正踏着陌生的步子躲开

他们不愿相信

你还有忧愁

可是，兄弟

我在这儿

我从思念中走来

书亭、长椅、苹果核

在你记忆中温暖地闪烁

留下微笑和灯盏

留下轻快的节奏

离去

沿着稿纸的一个个方格

只要夜里有风

风改变思绪的方向

只要你那只圆号突然沉寂

要求着和声

我就回来

在你肩旁平静地说

兄弟，我在这儿

198010

赠

我为你扼腕可惜

在月光流荡的舷边

在那细雨霏霏的路上

你拱着肩，袖着手

怕冷似地

深藏着你的思想

你没有觉察到

我在你身边的步子

放得多么慢

如果你是火

我愿是炭

想这样安慰你

然而我不敢

我为你举手加额

为你窗扉上闪熠的午夜灯光

为你在书柜前弯身的形象

当你向我袒露你的觉醒

说春洪又漫过了

你的堤岸

你没有问问

走过你的窗下时

每夜我怎么想

如果你是树

我就是土壤

想这样提醒你

然而我不敢

中秋夜

海岛八月中秋

芭蕉摇摇

龙眼熟坠

不知有“花朝月夕”

只因年来风雨见多

当激情招来十级风暴

心，不知在哪里停泊

道路已经选择

没有蔷薇花

并不曾后悔过

人在月光里容易梦游

渴望得到也懂得温柔

要使血不这样奔流

凭二十四岁的骄傲显然不够

要有坚实的肩膀

能靠上疲惫的头

需要有一双手

来支持最沉重的时刻

尽管明白

生命应当完全献出去

留多少给自己

就有多少忧愁

19769

周末晚上

风狂吹

夜松开把持

眩然沉醉

两岸的灯光在迷乱中

形成一道颤抖的光辉

仿佛有

无数翅膀扇过头顶

一再纵恿我们

从这块山岩上起飞

不，亲爱的

仅仅有风是不够的

不要吻着我结疤的手指

落下怜惜的眼泪

也不必试图以微笑

掩饰一周来的辛劳与憔悴

让我们对整个喧嚣与沉默的

世界

或者拥有或者忘记

19802

珠贝——大海的眼泪

在我微颤的手心里放下一粒珠贝，

仿佛大海滴下的鹅**的眼泪……

当波涛含恨离去，

在大地雪白的胸前哽咽，

它是英雄眼里灼烫的泪，

也和英雄一样忠实，

嫉妒的阳光

终不能把它化作一滴清水；

当海浪欢呼而来，

大地张开手臂把爱人迎接，

它是少女怀中的金枝玉叶，

也和少女的心一样多情，

残忍的岁月

终不能叫它的花瓣枯萎。

它是无数拥抱，

无数泣别，

无数悲喜中，

被抛弃的最崇高的诗节；

它是无数雾晨，

无数雨夜，

无数年代里

被遗忘的最和谐的音乐。

撒出去——

失败者的心头血，

矗起来——

胜利者的纪念碑。

它目睹了血腥的光荣，

它记载了伟大的罪孽。

它是这样伟大，

它的花纹，它的色彩，

包罗了广渺的宇宙，

概括了浩瀚的世界；

它是这样渺小，如我的诗行一样素洁，

风凄厉地鞭打我，

终不能把它从我的手心夺回。

仿佛大海滴下的鹅**的眼泪，

在我微颤的手心里放下了一粒珠贝……

祖国啊 我亲爱的祖国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

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

我是干瘪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滩上的驳船

把纤绳深深

勒进你的肩膊

—— 祖国啊！

我是贫困

我是悲哀

我是你祖祖辈辈

痛苦的希望啊

是“飞天”袖间

千百年来未落到地面的花朵

—— 祖国啊

我是你簇新的理想

刚从神话的蛛网里挣脱

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

我是你挂着眼泪的笑窝

我是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线

是绯红的黎明

正在喷薄

—— 祖国啊

我是你十亿分之一

是你九百六十万平方的总和

你以伤痕累累的乳房

喂养了

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

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

去取得

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

—— 祖国啊

我亲爱的祖国

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优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盼望远天的杳鹤

而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眠钟

向往的钟

一直

不响

音阶如鸟入林

你的一生有许多细密的啁啾

卜告走来走去

敲破人心那些缺口的扑满

倒出一大堆攒积的唏嘘

一次用完

怀念的手指不经许可

伸进你的往事摸索

也许能翻出一寸寸断弦

细细排列

这就是那钟吗

人在黑框里愈加苍白

凤凰木在雨窗外

兀自

嫣红

1986年夏

禅宗修习地

坐成千仞陡壁

面海

送水女人蜿蜒而来

脚踝系着夕阳

发白的草迹

铺一匹金色的软绸

————你们只是浇灌我的影子

————郁郁葱葱的是你们自己的愿望

风，纹过天空

金色银色的小甲虫

抖动纤细的触须、纷纷

在我身边折断

不必照耀我，星辰

被尘世的磨坊研碎过

我重聚自身光芒返照人生

面海

海在哪里

回流于一支日本铜笛的

就是这里

无色无味无知无觉的水吗

再坐

坐至寂静满盈

看一茎弱草端举群山

长嘘一声

胸中沟壑尽去

遂

还原为平地

1986年7月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