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60—1904),俄国作家,1860年1月29日生于罗斯托夫省塔甘罗格市。1879年进入莫斯科医科大学医学系,1884年毕业后在兹威尼哥罗德等地行医,广泛接触平民和了解生活,这对他的文学创作有良好影响。 他的主要作品有:《胜利者》(1883)、《变色龙》(1884)、《草原》(1888)、《没意思的故事》(1889)、《库页岛》(1893-1894)、《在流放中》(1892)、《第三病室》(1892)。后来,他由开始创作戏剧,如《结婚》(1890)、《蠢货》(1888)、《求婚》(1888-1889)、《一个不由自主的悲剧角色》(1889-1890)、《伊凡诺夫》(1887-1889)、《樱桃园》(1903-1904)等等。
契诃夫的著名作品:
1、短篇小说
《给博学的邻居的一封信》、《皮靴》、《马姓》、《凡卡》、《迷路的人》、《预谋犯》、《未婚夫和爸爸》、《客人》、《名贵的狗》、《纸里包不住火》、《哼,这些乘客们》、《普里什别叶夫中士》、《猎人》、《哀伤》。
《胖子和瘦子》、《喜事》、《在钉子上》、《胜利者的得意洋洋》、《小公务员之死》、《不平的镜子》、《谜一样的性格》、《站长》,《文官考试》、《戴假面具的人》、《变色龙》、《外科手术》、《太太们》、《幸福的人》、《在别墅里》、《大提琴的浪漫故事》。
《一件艺术品》、《白嘴鸦》、《苦闷》、《凡卡》、《食客》、《校长》、《伤寒》、《吻》、《沃洛嘉》、《祸事》、《婚礼》、《逃亡者》、《无依无靠的人》、《精神错乱》,《贼》、《村妇》、《古塞夫》、《跳来跳去的女人》、《邻居》。
2、剧作
《论烟草的危害》、《蠢货》、《伊凡诺夫》、《求婚》、《林神》、《被迫无奈的悲剧角色》、《结婚》、《纪念日》、《海鸥》、《万尼亚舅舅》、《海鸥》、《三姐妹》、《樱桃园》。
扩展资料:
诃夫创造了一种风格独特、言简意赅、艺术精湛的抒情心理小说。他截取片段平凡的日常生活,凭借精巧的艺术细节对生活和人物作真实描绘和刻画,从中展示重要的社会内容。
这种小说抒情气味浓郁,抒发他对丑恶现实的不满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把褒扬和贬抑、欢悦和痛苦之情融化在作品的形象体系之中。
他认为:“天才的姊妹是简练”,“写作的本领就是把写得差的地方删去的本领”。他提倡“客观地”叙述,说“越是客观给人的印象就越深”。
他信任读者的想象和理解能力,主张让读者自己从形象体系中琢磨作品的涵义。他的短篇小说《凡卡》被选入中国人教版小学语文六年级下册第15课。
参考资料:
套中人
在米罗诺西茨村边,在村长普罗科菲的堆房里,误了归时的猎人们正安顿下来过夜。
他们只有二人:兽医伊凡·伊凡内奇和中学教员布尔金。伊凡·伊凡内奇有个相当古怪
的复姓:奇木沙-喜马拉雅斯基,这个姓跟他很不相称①,所以省城里的人通常只叫他的
名字和父称。他住在城郊的养马场,现在出来打猎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中学教员布尔
金每年夏天都在n姓伯爵家里做客,所以在这一带早已不算外人了。
①因旧俄用复姓者多为名人,望族,而伊凡·伊凡内奇只是个普通的兽医。
暂时没有睡觉。伊凡·伊凡内奇,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留着长长的胡子,坐在门
外月光下吸着烟斗,布尔金躺在里面的干草上,在黑暗中看不见他。
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着。顺便提起村长的老婆玛芙拉,说这女人身体结实,人也不
蠢,就是一辈子没有走出自己的村子,从来没有见过城市,没有见过铁路,最近十年间
更是成天守着炉灶,只有到夜里才出来走动走动。
“这有什么奇怪的!”布尔金说,“有些人生性孤僻,他们像寄居蟹或蜗牛那样,
总想缩进自己的壳里,这种人世上还不少哩。也许这是一种返祖现象,即返回太古时代,
那时候人的祖先还不成其为群居的动物,而是独自居住在自己的洞穴里;也许这仅仅是
人的性格的一种变异--谁知道呢。我不是搞自然科学的,这类问题不关我的事。我只
是想说,像玛芙拉这类人,并不是罕见的现象。哦,不必去远处找,两个月前,我们城
里死了一个人,他姓别利科夫,希腊语教员,我的同事。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与众不同
的是:他只要出门,哪怕天气很好,也总要穿上套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上暖和的
棉大衣。他的伞装在套子里,怀表装在灰色的鹿皮套子里,有时他掏出小折刀削铅笔,
那把刀也装在一个小套子里。就是他的脸似乎也装在套千里,因为他总是把脸藏在竖起
的衣领里。他戴墨镜,穿绒衣,耳朵里塞着棉花,每当他坐上出租马车,一定吩咐车夫
支起车篷。总而言之,这个人永远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愿望--把自己包在壳里,给自己
做一个所谓的套子,使他可以与世隔绝,不受外界的影响。现实生活令他懊丧、害怕,
弄得他终日惶惶不安。也许是为自己的胆怯、为自己对现实的厌恶辩护吧,他总是赞扬
过去,赞扬不曾有过的东西。就连他所教的古代语言,实际上也相当于他的套鞋和雨伞,
他可以躲在里面逃避现实。
“‘啊,古希腊语是多么响亮动听,多么美妙!’他说时露出甜美愉快的表情。仿
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眯细眼睛,竖起一个手指头,念道:‘安特罗波斯!’①
①希腊文:人。
“别利科夫把自己的思想也竭力藏进套子里。对他来说,只有那些刊登各种禁令的
官方文告和报纸文章才是明白无误的。既然规定晚九点后中学生不得外出,或者报上有
篇文章提出禁止性爱,那么他认为这很清楚,很明确,既然禁止了,那就够了。至于文
告里批准、允许干什么事,他总觉得其中带有可疑的成分,带有某种言犹未尽,令人不
安的因素。每当城里批准成立戏剧小组,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时,他总是摇着头小声
说:
“‘这个嘛,当然也对,这都很好,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事端!’
“任何违犯、偏离、背弃所谓规章的行为,虽说跟他毫不相干,也总让他忧心忡忡。
比如说有个同事做祷告时迟到了,或者听说中学生调皮捣乱了,或者有人看到女学监很
晚还和军官在一起,他就会非常激动,总是说:但愿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在教务会议上,
他那种顾虑重重、疑神疑鬼的作风和一套纯粹套子式的论调,把我们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说什么某某男子中学、女子中学的年轻人行为不轨,教室里乱哄哄的--唉,千万别
传到当局那里,哎呀,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又说,如果把二年级的彼得罗夫、四年
级的叶戈罗夫开除出校,那么情况就会好转。后来怎么样呢?他不住地唉声叹气,老是
发牢骚,苍白的小脸上架一副墨镜--您知道,那张小尖脸跟黄鼠狼的一样--他就这
样逼迫我们,我们只好让步,把彼得罗夫和叶戈罗夫的操行分数压下去,关他们的禁闭,
最后把他们开除了事。他有一个古怪的习惯--到同事家串门。他到一个教员家里,坐
下后一言不发,像是在监视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坐上个把钟头就走了。他把这叫做
‘和同事保持良好关系’。显然,他上同事家闷坐并不轻松,可他照样挨家挨户串门,
只因为他认为这是尽到同事应尽的义务。我们这些教员都怕他。连校长也怕他三分。您
想想看,我们这些教员都是些有头脑、极正派的人,受过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良好教育,
可是我们的学校却让这个任何时候都穿着套鞋、带着雨伞的小人把持了整整十五年!何
止一所中学呢?全城都捏在他的掌心里!我们的太太**们到星期六不敢安排家庭演出,
害怕让他知道;神职人员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吃荤和打牌。在别利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
最近十到十五年间,我们全城的人都变得谨小慎微,事事都怕。怕大声说话,怕写信,
怕交朋友,怕读书,怕周济穷人,怕教人识字……”
伊凡·伊凡内奇想说点什么,嗽了嗽喉咙,但他先抽起烟斗来,看了看月亮,然后
才一字一顿地说:
“是的,我们都是有头脑的正派人,我们读屠格涅夫和谢德林的作品,以及巴克莱
①等人的著作,可是我们又常常屈服于某种压力,一再忍让……问题就在这儿。”
①巴克莱(一八二一--一八六二),英国历史学家。
“别利科夫跟我住在同一幢房里,”布尔金接着说,“同一层楼,门对门,我们经
常见面,所以了解他的家庭生活。在家里也是那一套:睡衣,睡帽,护窗板,门闩,无
数清规戒律,还有那句口头掸:‘哎呀,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斋期吃素不利健康,
可是又不能吃荤,因为怕人说别利科夫不守斋戒。于是他就吃牛油煎鲈鱼--这当然不
是素食,可也不是斋期禁止的食品。他不用女仆,害怕别人背后说他的坏话。他雇了个
厨子阿法纳西,老头子六十岁上下,成天醉醺醺的,还有点痴呆。他当过勤务兵,好歹
能弄几个菜。这个阿法纳西经常站在房门口,交叉抱着胳膊,老是叹一口长气,嘟哝那
么一句话:
“‘如今他们这种人多得很呢!’
“别利科夫的卧室小得像口箱子,床上挂着帐子。睡觉的时候,他总用被子蒙着头。
房间里又热又闷,风敲打着关着的门,炉子里像有人呜呜地哭,厨房里传来声声叹息,
不祥的叹息……
“他躺在被子里恐怖之极。他生怕会出什么事情,生怕阿法纳西会宰了他,生怕窃
贼溜进家来,这之后就通宵做着噩梦。到早晨我们一道去学校的时候,他无精打采,脸
色苍白。看得出来,他要进去的这所学生很多的学校令他全身心感到恐慌和厌恶,而他
这个生性孤僻的人觉得与我同行也很别扭。
“‘我们班上总是闹哄哄的,’他说,似乎想解释一下为什么他心情沉重,‘真不
像话!’
“可是这个希腊语教员,这个套中人,您能想象吗,差一点还结婚了呢!”
伊凡·伊凡内奇很快回头瞧瞧堆房,说:
“您开玩笑!”
“没惜,他差一点结婚了,尽管这是多么令人奇怪。我们学校新调来了一位史地课
教员,叫米哈伊尔·萨维奇·柯瓦连科,小俄罗斯人①。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姐
姐瓦莲卡。他年轻,高个子,肤色黝黑,一双大手,看模样就知道他说话声音低沉,果
真没错,他的声音像从木桶里发出来的:卜,卜,卜……他姐姐年纪已经不轻,三十岁
上下,个子高挑,身材匀称,黑黑的眉毛,红红的脸蛋--一句话,不是姑娘,而是果
冻,她那样活跃,吵吵嚷嚷,不停地哼着小俄罗斯的抒情歌曲,高声大笑,动不动就发
出一连串响亮的笑声:哈,哈,哈!我们初次正经结识科瓦连科姐弟,我记得是在校长
的命名日宴会上。在一群神态严肃、闷闷不乐、把参加校长命名日宴会也当作例行公事
的教员中间,我们忽地看到,一位新的阿佛洛狄忒②从大海的泡沫中诞生了:她双手叉
腰走来走去,又笑又唱,翩翩起舞……她动情地唱起一首《风飘飘》,随后又唱一支抒
情歌曲,接着再唱一曲,我们大家都让她迷住了--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别利科夫。他
在她身旁坐下,甜蜜地微笑着,说:
①乌克兰人的旧称。
②阿拂洛狄忒,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传说她在大海
的泡沫中诞生。
“‘小俄罗斯语柔和,动听,使人联想到古希腊语。’
“这番奉承使她感到得意,于是她用令人信服的语气动情地告诉他,说他们在加佳
奇县有一处田庄,现在妈妈还住在那里。那里有那么好的梨,那么好的甜瓜,那么好的
‘卡巴克’③!小俄罗斯人把南爪叫‘卡巴克’,把酒馆叫‘申克’。他们做的西红柿
加紫甜菜浓汤‘可美味啦,可美味啦,简直好吃得--要命!’
③俄语中意为“酒馆”,乌克兰语中意为“南瓜”。
“我们听着,听着,忽然大家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
“‘把他们撮合成一对,那才好哩’,校长太太悄悄对我说。
“我们大家不知怎么都记起来,我们的别利科夫还没有结婚。我们这时都感到奇怪,
对他的终身大事我们竟一直没有注意,完全给忽略了。他对女人一般持什么态度?他准
备怎么解决这个重大问题?以前我们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也许我们甚至不能设想,这个
任何时候都穿着套鞋、挂着帐子的人还能爱上什么人。
“‘他早过了四十,她也三十多了……’校长太太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她是
愿意嫁给他的。’
“在我们省,人们出于无聊,什么事干不出来呢?干了无数不必要的蠢事!这是因
为,必要的事却没人去做。哦,就拿这件事来说吧,既然我们很难设想别利科夫会结婚,
我们又为什么突然之间头脑发热要给他做媒呢?校长太太,督学太太,以及全体教员太
太全都兴致勃勃,甚至连模样都变好看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目标。校长太太订
了一个剧院包厢,我们一看--她的包厢里坐着瓦莲卡,拿着这么小的一把扇子,眉开
眼笑,喜气洋洋。身旁坐着别利科夫,瘦小,佝偻,倒像是让人用钳子夹到这里来的。
我有时在家里请朋友聚会,太太们便要我一定邀上别利科夫和瓦莲卡。总而言之,机器
开动起来了。原来瓦莲卡本人也不反对出嫁。她跟弟弟生活在一起不大愉快,大家只知
道,他们成天争吵不休,还互相对骂。我来跟您说一段插曲:柯瓦连科在街上走着,一
个壮实的大高个子,穿着绣花衬衫,一给头发从制帽里耷拉到额头上。他一手抱着一包
书,一手拿一根多疖的粗手杖。她姐姐跟在后面,也拿着书。
“‘你啊,米哈伊里克①,这本书就没有读过!’她大声嚷道,‘我对你说,我可
以起誓,你根本没有读过这本书!’
“‘可我要告诉你,我读过!’柯瓦连科也大声嚷道,还用手杖敲得人行道咚咚响。
“‘哎呀,我的天哪,明契克②!你干吗发脾气,要知道我们的谈话带原则性。”
①②米哈伊尔的小名。
“‘可我要告诉你:我读过这本书!’他嚷得更响了。
“在家里,即使有外人在场,他们也照样争吵不休。这种生活多半让她厌倦了,她
一心想有个自己的窝,再说也该考虑到年龄了。现在已经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嫁谁都
可以,哪怕希腊语教员也凑合。可也是,我们这儿的大多数**只要能嫁出去就行,嫁
给谁是无所谓的。不管怎么说,瓦莲卡开始对我们的别利科夫表露出明显的好感。
“那么,别利科夫呢,他也去柯瓦连科家,就像上我们家一样。他到他家,坐下来
就一言不发。他默默坐着,瓦莲卡就为他唱《风飘飘》,或者用那双乌黑的眼睛若有所
思地望着他,或者突然发出一串朗朗大笑:
“‘哈哈哈!’
“在恋爱问题上,特别是在婚姻问题上,撮合起着很大的作用。于是全体同事和太
太们都去劝说别利科夫,说他应当结婚了,说他的生活中没有别的欠缺,只差结婚了。
我们大家向他表示祝贺,一本正经地重复着那些老生常谈,比如说婚姻是终身大事等等,
又说瓦莲卡相貌不错,招人喜欢,是五品文官的女儿,又有田庄,最主要的,她是头一
个待他这么温存又真心诚意的女人。结果说得他晕头转向,他认定自己当真该结婚了。”
“这下该有人夺走他的套鞋和雨伞了,”伊凡·伊凡内奇说。
“您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把瓦莲卡的相片放在自己桌子上,还老来找我
谈论瓦莲卡,谈论家庭生活,也说婚姻是人生大事,虽然他也常去柯瓦连科家,但他的
生活方式却丝毫没有改变。甚至相反,结婚的决定使他像得了一场大病:他消瘦了,脸
色煞白,似乎更深地藏进自己的套子里去了。
“‘瓦尔瓦拉①·萨维什娜我是中意的,’他说道,勉强地淡淡一笑,‘我也知道,
每个人都该结婚的,但是……这一切,您知道吗,来得有点突然……需要考虑考虑。’
①瓦莲卡的正式名字。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对他说,‘您结婚就是了。”
“‘不,结婚是一件大事,首先应当掂量一下将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免得日后
惹出什么麻烦。这件事弄得我不得安宁,现在天天夜里都睡不着觉。老实说吧,我心里
害怕:他们姐弟俩的思想方法有点古怪,他们的言谈,您知道吗,也有点古怪。她的性
格太活泼。真要结了婚,恐怕日后会遇上什么麻烦。’
“就这样他一直没有求婚,老是拖着,这使校长太太和我们那里所有太太们大为恼
火。他反反复复掂量着面临的义务和责任,与此同时几乎每天都跟瓦莲卡一道散步,也
许他认为处在他的地位必须这样做。他还常来我家谈论家庭生活,若不是后来出了一件
荒唐的事②,很可能他最终会去求婚的,那样的话,一门不必要的、愚蠢的婚姻就完成
了在我们这里,由于无聊,由于无事可做,这样的婚姻可以说成千上万。这里须要说明
一下,瓦莲卡的弟弟柯瓦连科,从认识别利科夫的第一天起就痛恨他,不能容忍他。
②原文为德语。
“‘我不明白’他耸耸肩膀对我们说,‘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容忍这个爱告密的家伙,
这个卑鄙的小人。哎呀,先生们,你们怎么能在这儿生活!你们这里的空气污浊,能把
人活活憋死。难道你们是教育家、师长?不,你们是一群官吏,你们这里不是科学的殿
堂,而是城市警察局,有一股酸臭味,跟警察亭子里一样。不,诸位同事,我再跟你们
待上一阵,不久就回到自己的田庄去。我宁愿在那里捉捉虾,教小俄罗斯的孩子们读书
认字。我一定要走,你们跟你们的犹太就留在这里吧,叫他见鬼去①!’
①乌克兰语。
“有时他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泪来,笑声时而低沉,时而尖细。他双手一摊,问
我:
“‘他干什么来我家坐着?他要什么?坐在那里东张西望的!’
“他甚至给别利科夫起了个绰号叫‘毒蜘蛛’。自然,我们当着他的面从来不提他
的姐姐要嫁给‘毒蜘蛛’的事。有一天,校长太太暗示他,说如果把他的姐姐嫁给像别
利科夫这样一个稳重的、受人尊敬的人倒是不错的。他皱起眉头,埋怨道:
“‘这不关我的事。她哪怕嫁一条毒蛇也由她去,我可不爱管别人的闲事。’
“现在您听我说下去。有个好恶作剧的人画了一幅漫画:别利科夫穿着套鞋,卷起
裤腿,打着雨伞在走路,身边的瓦莲卡挽着他的胳臂,下面的题词是:‘堕人情网的安
特罗波斯’。那副神态,您知道吗,简直惟妙惟肖。这位画家想必画了不止一夜,因为
全体男中女中的教员、中等师范学校的教员和全体文官居然人手一张。别利科夫也收到
一份。漫画使他的心情极其沉重。
“我们一道走出家门--这一天刚好是五月一日,星期天,我们全体师生约好在校
门口集合,然后一道步行去城外树林里郊游。我们一道走出家门,他的脸色铁青,比乌
云还要阴沉。
“‘天底下竟有这样坏、这样恶毒的人!’他说时嘴唇在发抖。
“我甚至可怜起他来了。我们走着,突然,您能想象吗,柯瓦连科骑着自行车赶上
来了,后面跟着瓦莲卡,也骑着自行车。她满脸通红,很累的样子,但兴高采烈,快活
得很。
“‘我们先走啦!’她大声嚷道,‘天气多好啊,多好啊,简直好得要命!’
“他们走远了,不见了。我的别利科夫脸色由青变白,像是吓呆了。他站住,望着
我……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还是我的眼睛看错了?中学教员和女人都能
骑自行车,这成何体统?’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说,‘愿意骑就由他们骑好了。’
“‘那怎么行呢?’他喊起来,对我的平静感到吃惊,‘您这是什么话?!’
“他像受到致命的一击,不愿再往前走,转身独自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神经质地搓着手,不住地打颤,看脸色他像是病了。没上完课就
走了,这在他还是平生第一次。也没有吃午饭。傍晚,他穿上暖和的衣服,尽管这时已
经是夏天了,步履蹒跚地朝柯瓦连科家走去。瓦莲卡不在家,他只碰到了她的弟弟。
“‘请坐吧,’柯瓦连科皱起眉头,冷冷地说。他午睡后刚醒,睡眼惺忪,心情极
坏。
“别利科夫默默坐了十来分钟才开口说:
“‘我到府上来,是想解解胸中的烦闷。现在我的心情非常非常沉重。有人恶意诽
谤,把我和另一位你我都亲近的女士画成一幅可笑的漫画。我认为有责任向您保证,这
事与我毫不相干……我并没有给人任何口实,可以招致这种嘲笑,恰恰相反,我的言行
举止表明我是一个极其正派的人。’
“柯瓦连科坐在那里生闷气,一言不发。别利科夫等了片刻,然后忧心忡忡地小声
说:
“‘我对您还有一言相告。我已任教多年,您只是刚开始工作,因此,作为一个年
长的同事,我认为有责任向您提出忠告。您骑自行车,可是这种玩闹对身为青年的师表
来说,是有伤大雅的!’
“‘那为什么?’柯瓦连科粗声粗气地问。
“‘这难道还须要解释吗,米哈伊尔·萨维奇,难道这还不明白吗?如果教员骑自
行车,那么学生们该做什么呢?恐怕他们只好用头走路了!既然这事未经正式批准,那
就不能做。昨天我吓了一大跳!我一看到您的姐姐,我的眼前就发黑。一个女人或姑娘
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您本人到底有什么事?’
“‘我只有一件事--对您提出忠告,米哈伊尔·萨维奇。您还年轻,前程远大,
所以您的举止行为要非常非常小心谨慎,可是您太随便了,哎呀,太随便了!您经常穿
着绣花衬衫出门,上街时老拿着什么书,现在还骑自行车。您和您姐姐骑自行车的事会
传到校长那里,再传到督学那里……那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和我姐姐骑自行车的事,跟谁都没有关系!”柯瓦连科说时涨红了脸,‘谁
来干涉我个人的和家庭的私事,我就叫他--滚蛋!’
“别利科夫脸色煞白,站起身来。
“‘既然您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他说,‘我请您注意,往
后在我的面前千万别这样谈论上司。对当局您应当尊敬才是。’
“‘怎么,难道我刚才说了当局的坏话了吗?’柯瓦连科责问,愤恨地瞧着他,
‘劳驾了,请别来打扰我。我是一个正直的人,跟您这样的先生根本就不想交谈。我不
喜欢告密分子。’
“别利科夫神经紧张地忙乱起来,很快穿上衣服,一脸惊骇的神色。他这是平生第
一回听见这么粗鲁的话。
“‘您尽可以随便说去,’他说着从前室走到楼梯口,‘只是我得警告您:我们刚
才的谈话也许有人听见了,为了避免别人歪曲谈话的内容,惹出什么事端,我必须把这
次谈话内容的要点向校长报告。我有责任这样做。’
“‘告密吗?走吧,告密去吧!’
“柯瓦连科从后面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只一推,别利科夫就滚下楼去,套鞋碰着楼
梯啪啪地响。楼梯又高又陡,他滚到楼下却平安无事,他站起来,摸摸鼻子,看眼镜摔
破了没有?正当他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瓦莲卡和两位太太刚好走进来;她们站在下
面看着--对别利科夫来说这比什么都可怕。看来,他宁可摔断脖子,摔断两条腿,也
不愿成为别人的笑柄: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还会传到校长和督学那里--哎呀,千
万别惹出麻烦来!--有人会画一幅新的漫画,这事闹到后来校方会勒令他退职……
“他爬起来后,瓦莲卡才认出他来。她瞧着他那可笑的脸,皱巴巴的大衣和套鞋,
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
彻全楼:
“‘哈哈哈!’
“这一连串清脆响亮的‘哈哈哈’断送了一切:断送了别利科夫的婚事和他的尘世
生活。他已经听不见瓦莲卡说的话,也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他回到家里,首先收走桌上
瓦莲卡的相片,然后在床上躺下,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三天后,阿法纳西来找我,问要不要去请医生,因为他家老爷‘出事’了。我去
看望别利科夫。他躺在帐子里,蒙着被子,一声不响。问他什么,除了‘是’‘不是’
外,什么话也没有。他躺在床上,阿法纳西在一旁转来转去。他脸色阴沉,紧皱眉头,
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浑身酒气,那气味跟小酒馆里的一样。
“一个月后别利科夫去世了。我们大家,也就是男中、女中和师范专科学校的人,
都去为他送葬。当时,他躺在棺木里,面容温和,愉快,甚至有几分喜色,仿佛很高兴
他终于被装进套子,从此再也不必出来了。是的,他实现了他的理想!连老天爷也表示
对他的敬意,下葬的那一天,天色阴沉,下着细雨,我们大家都穿着套鞋,打着雨伞。
瓦莲卡也来参加了他的葬礼,当棺木下了墓穴时,她大声哭了一阵。我发现,小俄罗斯
女人不是哭就是笑,介于二者之间的情绪是没有的。
“老实说,埋葬别利科夫这样的人,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从墓地回来的路上,我
们都是一副端庄持重、愁眉不展的面容,谁也不愿意流露出这份喜悦的心情--它很像
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还在童年时代体验过的一种感情:等大人们出了家门,我们就在花
园里跑来跑去,玩上一两个钟头,享受一番充分自由的欢乐。啊,自由呀自由!哪怕有
它的半点迹象,哪怕有它的一丝希望,它也会给我们的心灵插上翅膀。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们从墓地回来,感到心情愉快。可是,不到一个星期,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
子,依旧那样严酷,令人厌倦,毫无理性。这是一种虽没有明令禁止、但也没有充分开
戒的生活。情况不见好转。的确,我们埋葬了别利科夫,可是还有多少这类套中人留在
世上,而且将来还会有多少套中人啊!”
“问题就在这儿,”伊凡·伊凡内奇说着,点起了烟斗。
“将来还会有多少套中人啊!”布尔金重复道。
中学教员走出板棚。这人身材不高,很胖,秃顶,留着几乎齐腰的大胡子。两条狗
也跟了出来。
“好月色,好月色!”他说着,抬头望着天空。
已是午夜。向右边望去,可以看到整个村子,一条长街伸向远处,足有四五俄里。
万物都进入寂静而深沉的梦乡。没有一丝动静,没有,一丝声息,甚至叫人难以置信,
大自然竟能这般沉寂。在这月色溶溶的深夜里,望着那宽阔的街道、街道两侧的农舍、
草垛和睡去的杨柳,内心会感到分外平静。摆脱了一切辛劳、忧虑和不幸,隐藏在膝陇
夜色的庇护下,村子在安然歇息,显得那么温柔、凄清、美丽。似乎天上的繁星都亲切
地、深情地望着它,似乎在这片土地上邪恶已不复存在,一切都十分美好。向左边望去,
村子尽头处便是田野。田野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沐浴在月光中的这片
广表土地,同样没有动静,没有声音。
“问题就在这儿,”伊凡·伊凡内奇重复道,“我们住在空气污浊、拥挤不堪的城
市里,写些没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戏--难道这不是套子?至于我们在游手好闲的
懒汉、图谋私利的讼棍和愚蠢无聊的女人们中间消磨了我们的一生,说着并听着各种各
样的废话--难道这不是套子?哦,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现在就给您讲一个很有教益的
故事。”
“不用了,该睡觉了,”布尔金说,“明天再讲吧。”
两人回到板棚里,在干草上躺下。他们盖上被子,正要朦胧入睡,忽然听到轻轻的
脚步声:吧嗒,吧嗒……有人在堆房附近走动:走了一会儿,站住了,不多久又吧嗒吧
嗒走起来……狗唔唔地叫起来。
“这是玛芙拉在走动,”布尔金说。
脚步声听不见了。
“看别人作假,听别人说谎,”伊凡·伊凡内奇翻了一个身说,“如若你容忍这种
虚伪,别人就管你叫傻瓜。你只好忍气吞声,任人侮辱,不敢公开声称你站在正直自由
的人们一边,你只好说谎,陪笑,凡此种种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个温暖的小窝,捞个
分文不值的一官半职!不,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哦,您这是另一个话题了,伊凡·伊凡内奇,”教员说,“我们睡觉吧。”
十分钟后,布尔金已经睡着了。伊凡·伊凡内奇却还在不断地翻身叹气。后来他索
性爬起来,走到外面,在门口坐下,点起了烟斗。
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五日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qì)诃(hē)夫 (Anton Pavlovich Chekhov,(1860年1月17日-1904年7月15日),俄罗斯世界级短篇小说巨匠,杰出的剧作家。
是俄罗斯19世纪末期最后一位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大师,与法国作家莫泊桑和美国作家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
1860年1月29日生于罗斯托夫省塔甘罗格市。1879年进入莫斯科医科大学医学系,1884年毕业后在兹威尼哥罗德等地行医,广泛接触平民和了解生活,这对他的文学创作有良好影响。
契诃夫以卓越的讽刺幽默才华为世界文学人物画廊中增添了两个不朽的艺术形象。他的名言“简洁是天才的姊妹”也成为后世作家孜孜追求的座右铭。
契柯夫对中国人民怀有美好的感情,曾约高尔基一同访问中国,但因久病不治而未遂心愿。1904年7月15日因肺病恶化而辞世。
参考资料
契科夫名言:
1、活该男人走运,凡是在热爱中的女人,总是被爱情迷住了眼睛,而且从来就不了解生活。
2、公众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又聪明又愚蠢,又和善又残酷——这要依当时的心情而定。它永远是一群羊,需要好牧人看羊狗;牧人和狗把它领到那儿去,它就永远跟着走。
3、大自然规定,人在生活中某一阶段就要产生爱情。到了那个阶段,就该加紧恋爱才对……法律上写着,正常的人应该结婚。……不结婚就没有幸福。那么有利的时机一到,就赶紧结婚,用不着拖拖拉拉。要紧的是别自作聪明,要按规矩办事!规矩是了不起的东西!
4、对自己不满足,是任何真正有天才的人的根本特征。
5、不过高尔基的功绩本来就不在于他写的东西都使人满意,而在于他的俄罗斯,乃至全世界,是第一个带着轻蔑和厌恶谈到小市民的人,而且他正是在社会已经为这种抗议准备成熟的时候来谈的。
6、女作家应当不是写,而是在纸上刺绣,因而工作得精细迟缓。
7、那种从早到晚,整天厮守的幸福,我受不了。我可以当一个非常好的丈夫,只是要给我一个像月亮一般的妻子,它将不是每天都在我的天空出现。
8、寻求真理的时候,人也进两步,退一步。痛苦啦、错误啦、对生活的厌倦啦,把他们抛回来,可是寻求真理的热望和固执的毅力会促使他们不断地前进。
9、人间万物正在日益完善。如瑞典火柴,小歌剧,火车头,代普莱牌葡萄酒,人与人的关系等。
10、人生的快乐和幸福不在金钱,不在爱情,而在真理。即使你想得到的是一种动物式的幸福,生活反正不会任你一边酗酒,一边幸福的,它会时时刻刻猝不及防地给你打击。
11、生活是恼人的牢笼。一个有思想的人到成年时期,对生活有了成熟的感觉,他就不能不感到他关在一个无从脱逃的牢笼里面。
12、困难与折磨对于人来说,是一把打向坯料的锤,打掉的应是脆弱的铁屑,锻成的将是锋利的钢刀。
13、雨和雪,两个潮湿的弟兄,死命抽打我们的脸。尽管这是冬天,闪电仍然向四面八方划破天空。闪电像忽闪忽闪的天蓝色眼睛那样迷人,又像思想那样疾速,而它威严雄壮的旅伴,轰雷,吓人地震撼着空气。
14、求人帮助的时候,求穷人比求富人容易。
15、人的一生应当是美丽的,面貌,衣裳,心灵,思想。
参考资料:
在世界文坛上,契诃夫是一位罕见的艺术家。无论是小说,还是剧本,他都独辟蹊径,其艺术成就是高超的,举世公认的。关于契诃夫的小说,列夫·托尔斯泰说过:他“创造了新的形式,因此我丝毫不假作谦逊地肯定说,在技术方面契诃夫远比我为高明!……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家。”\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出生于一八六○年。他戏谑地说过:“在我的血管里流着农夫的血。”他的祖先是农奴。直到一八四一年他的祖父才以三千五百卢布的赎金换取了本人及其家属不再做农奴的人身自由。一八四四年作家的父亲来到塔干罗格市做店员,十多年之后他自己开起一个小杂货铺,后因不善经营而破产。为躲债他悄悄前去莫斯科谋生,接着一家人相继迁居莫斯科,只留下契诃夫一人在塔干罗格完成中学的学业,他靠教家馆维持生计,生活十分艰辛。一八七九年,契诃夫进入莫斯科大学学医。一八八四年他大学毕业后在莫斯科附近行医,有机会广泛接触农民、地主、官吏和教员等各个社会阶层的人。
一八八○年三月九日幽默杂志《蜻蜓》第十期上发表了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一封给有学问的友邻的信》和幽默小品《在长篇和中篇小说中最常见的是什么》。这是契诃夫文学生涯的开端。当时俄国正处在反动势力猖獗的时期,社会气氛令人窒息,进步思想备受禁锢,庸俗无聊的书报刊物则应运而生。年事尚轻、涉世不深的契诃夫迫于生计一度迎合时尚,用许多不同的笔名发表了大量仅供消遣解闷的滑稽故事,《在催眠术表演会上》和《外科手术》便是这类小品中之一二。但他在一封信中谈到了自己的苦衷:“讲老实话,一味追求幽默是困难的!你有时候只顾追求幽默,胡乱写出一些东西,连自己看着都恶心!”
契诃夫很快就跳出了低级无聊的滑稽圈子。自一八八三年起,他以契洪特为笔名,写下了不少幽默佳作,如《在钉子上》、《小职员之死》、《胖子和瘦子》、《变色龙》、《预谋犯》、《普里希别耶夫中士》。契洪特的这些优秀幽默短篇小说都具有深刻的内容和完美的形式。《在钉子上》和《小职员之死》展示了沙皇俄国的官场丑态,在那里强者倨傲专横,弱者唯唯诺诺。蛆虫般的切尔维亚科夫切尔维亚科夫这个姓在俄语中是由“切尔菲”(чepвь,蛆虫)一词为词干构成的。及其奴才心理正是这种官场生活的产物。“瘦子”和“胖子”本是自幼相好的朋友,久别重逢,他俩拥抱接吻,热泪盈眶,但寒暄之间做了两年八等文官的“瘦子”得知“胖子”已是“有两个星章”的“三等文官”,他顿时脸色发白,“蜷缩起来,弯腰曲背,矮了半截”,而当“胖子”向他伸手道别时,他只敢“握握他的三个指头……一躬到地”。写在一八八四年的《变色龙》告诉读者,在沙皇俄国将军家豢养的狗也比普通人重要,巡官奥丘梅洛夫之流在有权势者的家犬前摇尾乞怜,而对百姓却张牙舞爪。《变色龙》是契诃夫送给世人的一面镜子,在事隔百余年的今天一些现代人身上还有着“变色龙”的奴性。
在一八八四—一八八六年间,契诃夫的视线开始转向普通劳动者,描绘他们的痛苦生活,写下了《牡蛎》、《哀伤》、《苦恼》、《歌女》、《万卡》等优秀短篇小说。《歌女》描写了“上流人”如何恬不知耻地凌辱一个无依无靠的歌女。《苦恼》是契诃夫在早期创作中实现的一次思想—艺术飞跃,它的结尾(人向马儿诉苦)十分强烈地渲染了沙皇俄国的世态炎凉。《万卡》可说是《苦恼》的姊妹篇。九岁童工的稚真心灵,他的学徒生活的苦楚,他对祖父和故乡的眷恋,这一切在篇幅有限的作品中巧妙地互相穿插和渗透,给读者以深刻印象。
《苦恼》和《万卡》等作品表明,一种新的短篇小说体裁——抒情心理短篇小说已在契诃夫的创作中形成。这类作品以平凡的日常生活现象为情节基础,叙述笔法客观而又含蓄,运用巧妙构筑的艺术细节和精心勾勒的生活背景,在展示人物的心理状态中反映社会生活的重要方面,作家的浓郁情意则平淡地融化在作品的全部形象体系之中。
自八十年代下半叶起,契诃夫声誉日增,一八八八年十月帝俄科学院授与他“普希金奖金”。从发表“第一篇小东西”到荣获“普希金奖金”前后相隔仅八年半时间,俄国文坛上鲜为人知的契洪特变成了彼得堡的“红人”契诃夫。从这时期起,契诃夫开始写剧本。《蠢货》、《求婚》、《结婚》和《纪念日》等独幕轻松喜剧在内容和手法上近似契洪特的早期幽默作品,其中有的甚至就是他将自己的短篇小说改编而成的。而在剧本《伊凡诺夫》中,契诃夫塑造了八十年代的“多余的人”。
污浊的现实以及他本人的与日俱增的声誉和地位都使契诃夫心神不宁,他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他渴求“明确的世界观”。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没有“明确的世界观”,那么“自觉的生活……就不是生活,而是一种负担,一种可怕的事情”。在中篇小说《枯燥乏味的故事》中我们不难捉摸到契诃夫的这种心情和认识。《跳来跳去的女人》则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一个爱慕虚荣和没有主心骨的妇女的可笑和可悲的贫乏心灵。
一八九○年春,身体羸弱的契诃夫,万里迢迢,穿过西伯利亚,前去沙皇政府流放和惩罚犯人的萨哈林岛。这是一座人间“地狱”,在这里契诃夫亲眼目睹种种野蛮、痛苦和灾难,这使他日益疏远甚至否定那曾经占据他心灵达六七年之久的托尔斯泰哲学。一八九二年《第六病室》和《在流放地》两篇作品问世,契诃夫既批评了逆来顺受的不抗恶主义,也否定了苦行僧式的禁欲主义和看破红尘的悲观态度。《第六病室》是一部思想深刻和艺术完美的作品。首先,契诃夫将对于“疯子”格罗莫夫和“有头脑的”格罗莫夫的描绘巧妙地穿插起来,而且匠心独运地安排了“疯子”格罗莫夫同“健康人”拉金医生之间的争论,十分自然地给读者造成一种印象:在沙皇专制的俄国,善于思索并敢于直言者被认作“疯子”,而洞察专制制度罪恶的恰好是这些“疯子”和“狂人”。正直、善良,但不懂得生活的拉金医生的遭遇烘托和强化了读者的印象:只因为拉金同格罗莫夫交谈过几次,他竟然也被视为精神病人而关进第六病室直至惨死在那里。拉金的遭遇表明:托尔斯泰主义以及一切鼓吹放弃斗争的主张势必遭到失败。
《第六病室》是契诃夫创作发展的转折点。从它问世的一八九二年到一九○三年发表辞世作《新娘》,这是契诃夫艺术活动的顶峰。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俄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矛盾激化。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契诃夫积极投身于社会活动。一八九二年,他在下诺夫哥罗德省和沃罗涅什省赈济灾荒;一八九二到一八九三年间,他在谢尔普霍夫县参加扑灭霍乱的工作;一八九七年他参与人口普查;一八九八年,他支持法国作家左拉为无辜的犹太籍军官德雷福斯辩护的正义行动;一九○○年二月间,他安排政治流放犯、社会民主党人拉金进入雅尔塔肺痨病人疗养院治病和疗养;一九○二年春,他同柯罗连科一起抗议科学院因屈服于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粗暴干预而撤销高尔基的名誉院士称号;一九○二年到一九○四年间,他不止一次地在物质上支援为争取民主而遭受沙皇政府迫害的大学生……一连串的事实表明:随着当年俄国革命运动的发展,契诃夫的民主主义立场和思想越来越坚定,而这正好是他后期小说和戏剧创作的思想前提。
契诃夫的小说和戏剧创作在这时进入了全盛时期。他的中、短篇小说涉及社会生活中许多重大问题。例如,《农民》、《新别墅》、《出差》、《在峡谷里》等作品描绘了当时俄国农村的贫困、落后和愚蛮,展示了农村中的贫富悬殊和矛盾,反映出愚昧和闭塞的劳动者身上的一种自发的不满和反感情绪。
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资本主义在俄国迅速发展,它提高了工农业生产力以及科学和技术水平,但同时它却给广大劳动群众带来了灾害和苦难,契诃夫在《女人的王国》、《三年》和《出诊》中以其独特的笔触对此作了反映。厂房给人以“一种地狱般的印象”,它像是“瞪着两只血红眼睛”的“魔鬼”,而厂主是“剥削者”,在“吞食别人的生命,吸工人的血”。但在契诃夫笔下,不仅工人受苦受难,就连那些巨额财富的主人也并未感到幸福。契诃夫受到他的一般民主主义立场和观点的局限,他未能揭示资本主义剥削的实质,在他笔下,资本主义是一种“来历不明的处在生活之外并与人无关的支配力量”,在这种力量支配下,人们“屈从”于它,构成一种相互关系,在这种相互关系中“强者和弱者同样受苦受难”。由于契诃夫不了解工人阶级,所以他对资本主义剥削的揭露以及对工人的描绘都有很大的片面性。他笔下的工人是软弱的和闭塞的,他们就连见到厂主的马匹也都要脱帽鞠躬。从这个角度看,法捷耶夫说他不喜欢契诃夫的一些作品是有其道理的。
随着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金钱的罪恶势力越发渗透到俄国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小市民习气无情地腐蚀着人们的心灵。契诃夫一直是庸俗习气的严峻审判者,高尔基称他是“庸俗的仇敌”。在《姚内奇》、《醋栗》和《脖子上的安娜》等作品中,他以更加犀利的笔触暴露庸俗,鞭挞精神堕落的知识分子。
历史已经表明,在上世纪末和本世纪初的俄国正酝酿着一九○五年的大革命,社会上“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的情绪十分强烈。契诃夫在许多作品中艺术地反映了这种社会情绪。《套中人》、《醋栗》、《带狗的女人》、《语文教师》、《出诊》、《出差》、《新别墅》、《农民》、《新娘》等作品尽管它们反映的是极其不同的生活现象,但都渗透着“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的社会情绪。如果说契诃夫对医生姚内奇和醋栗的主人奇木沙喜玛拉雅斯基这种自私庸人抱着无情否定的态度,那么他对那些决心与庸俗和寄生生活决裂、向往美好和光明未来的知识分子则是满腔热情地赞扬,例如,语文教师尼基丁、兽医伊凡·伊凡内奇、副检察官鲁仁和新娘娜佳等人都受到了契诃夫的赞颂。他对觉醒了的知识分子的赞赏,就同他对“瞪着两只血红眼睛”的资本主义“魔鬼”的否定、对农村的贫富悬殊的暴露以及对自私庸人的解剖一样,都洋溢着他的民主精神,散发着强烈的时代气息。
契诃夫是一位杰出的作家,但他一贯十分热心于公益事业。例如,由于他的努力,在塔列日、诺伏肖尔基和梅里霍沃三个村子里造起了三所相当好的学校。又如,契诃夫不断给一些地方图书馆赠送书籍,收到他的赠书的有萨哈林、彼尔姆、谢尔普霍夫和塔干罗格等地的图书馆。众所周知,契诃夫是学医的,他本人曾以戏谑的口气说过,医学是他的“发妻”,而文学则是他的“情妇”。契诃夫医生在梅里霍沃和雅尔塔等地常为穷苦农民免费诊病和撮药,而在一八九二年霍乱流行期间,他主持梅里霍沃医疗站的工作,控制二十五个村庄、四个工厂和一个修道院的病情,在短短三个月内经他诊治的病员达一千人左右。热心于公益事业的契诃夫毕生实践了他的一个崇高信念:“为公共福利尽力的愿望应当不可或缺地成为心灵的需要和个人幸福的条件。”
在一九○三年十一月十日写给批评家基根杰德洛夫的信中,契诃夫说在雅尔塔养病的他感到苦闷和寂寞,他诉苦说:“我觉得,生活在我身旁流过,而我看不到作为一个文学家应当看到的东西。”一九○四年六月,契诃夫的病情恶化。在爱妻奥尔迦·克尼碧尔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天才演员陪伴下他前往德国巴登维勒治疗。是年七月十五日,契诃夫在该地逝世,结核杆菌在这位杰出的作家年仅四十四岁的时候夺走了他的宝贵生命。
在世界文坛上,契诃夫是一位罕见的艺术家。无论是小说,还是剧本,他都独辟蹊径,其艺术成就是高超的,举世公认的。关于契诃夫的小说,列夫·托尔斯泰说过:他“创造了新的形式,因此我丝毫不假作谦逊地肯定说,在技术方面契诃夫远比我为高明!……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家。”托马斯·曼认为,“毫无疑问,契诃夫的艺术在欧洲文学中是属于最有力、最优秀的一类的。”海明威同样高度评价了小说家契诃夫的艺术:“人们对我说,卡特琳·曼斯菲尔德写了一些好的短篇小说,甚至是一些很好的短篇小说,但是在读了契诃夫之后看她的作品,就好像在听了一个聪明、博学的医生讲的故事后再听一个尚年轻的老处女竭力编造出来的故事一样。”而被誉为“英国的契诃夫”的卡特琳·曼斯菲尔德本人对安东·巴甫洛维奇却敬佩得五体投地,她在写给丈夫的一封信中说:“我愿意将莫泊桑的全部作品换取契诃夫的一个短篇小说。”而在一九二一年写的一篇札记中她写道:“如果法国的全部短篇小说都毁于一炬,而这个短篇小说(《苦恼》)留存下来的话,我也不会感到可惜。”我国的一代文学宗师茅盾生前也曾号召作家们学习契诃夫在短篇小说中表现的“敏锐的观察力”,“高度集中概括的艺术表现能力和语言的精炼”。时间是公正的评判员,契诃夫的小说经受了近百年的时间检验,它们依然闪耀着独特的艺术光彩。
描写最平凡事情的现实主义是契诃夫小说的重要特征。契诃夫的着眼点总是平凡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他不作自然主义的描绘,不陷入日常生活的“泥沼”,他对生活素材认真细致地进行“观察、选择”,而在创作过程中又进行“推测、组合”,使生活素材形象化和诗化,从平平常常的、似乎是偶然的现象中揭示出生活的本质。小学徒万卡给老祖父写信,老车夫姚纳丧子,银行职员古罗夫的邂逅,新娘娜佳出门求学,年轻的检查官鲁仁去农村验尸,医生柯罗辽夫出诊,——这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的生活遭际,既不离奇,又无曲折,然而契诃夫却通过对这一切的描绘成功地从各种角度展示出当时俄国社会的症候。契诃夫面对反动、邪恶和庸俗势力占统治地位的社会,表露对污浊现实的不满、对劳苦大众的同情以及对光明未来的向往,实属难能可贵。
在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说中揭示出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性格发展,勾勒出他们精神面貌的变化过程,给人以完美的艺术享受,——这种独树一帜的心理刻划是契诃夫小说的又一艺术特色。例如,契诃夫在《新娘》中让读者看到,娜佳经历了一次重大的思想转折,转折的结果是她在道义上的觉醒,是她认识到庸俗无聊、不劳而获的寄生生活的可耻性而与之决裂。为了体现娜佳思想上产生的转折,契诃夫精心安排了参观未来新房的场景。契诃夫详加描绘的新房是未婚夫安德烈的兴趣、好恶和生活情操的集中反映,也可以说是他的心灵写照。娜佳原先对这个小市民的内心世界不甚了了,现在新房的布置以及安德烈对新房所作的兴致勃勃的介绍使她对他的内心世界和他的生活理想一目了然。正是在这时原先萨沙的劝说在娜佳心中起了作用,萨沙的劝说变成了她本人的决心,同那一辈子没有变化的“不干净、不道德”的寄生生活决裂。契诃夫有独到的心理描写手法,短篇小说的有限篇幅不允许他细致地、多面地直接描写和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本身,他“努力使人物的心情在他们的行动中就清晰可见”。契诃夫在他的创作实践中一直遵循着这个原则,不断丰富和充实着这个心理描写原则,使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说能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给读者以具体和深刻的印象。这是契诃夫对世界文学宝库作出的贡献。在契诃夫的小说中,艺术细节在心理刻画上也有很大作用。如,酸涩的醋栗以及地主尼古拉·伊凡内奇对它们的啧啧称道,这种艺术细节非常形象地展示了这个地主的空虚和卑微的精神世界。又如,姚内奇每晚清点钞票这一细节鲜明地暴露了守财奴的空虚内心和低级情趣。
真挚深沉的抒情性是契诃夫小说的又一特色。作家不仅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和情绪,描写人物的觉醒或堕落,而且巧妙地流露他对觉醒者的同情和赞扬,对堕落者的厌恶和否定,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对丑恶现象的抨击。列夫·托尔斯泰感到了契诃夫小说中的抒情意味,他称“契诃夫是用散文写作的普希金”。法国法兰西学院院士、著名作家亨利·特罗亚说契诃夫是“第一个低声向读者倾诉的作家”。契诃夫本人很重视作者的个性在作品中的体现,他说过“要在剧本中能使人感觉到它的作者。在现在能读到的许多剧本中,感觉不到作者的存在,好像它们全是在一个工厂里由一个机器制造出来的。”但契诃夫不赞成在文艺作品中赤裸裸地表露作者本人的意图,作者尽可为自己的主人公哭泣、呻吟,同主人公一块儿痛苦,但是“这应该做得让读者看不出来。”契诃夫在这方面的本领是十分高超的,他在作品中真诚地抒发自己的情思,但又做得异常巧妙,让读者自己细细琢磨。他总把抒情流露融化在作品的形象体系之中,把抒情流露巧妙而合理地安排在适当的时机和场合,即安插在作品所描写的生活和人物性格已经替抒情流露准备了成熟条件的地方。《醋栗》和《带狗的女人》中都有十分适时和恰当的抒情流露,而且都具有强烈的批判性,而在《新娘》中作家的抒情既暴露可耻和肮脏的剥削生活,又反映他对美好未来的虔诚向往。借景抒情也是小说家契诃夫经常使用的手法,如《套中人》结尾部分的月夜景色,又如《在峡谷里》的充满抒情意味的宁静、美丽、蓝天里星斗满布的夜晚。
谈论契诃夫的小说艺术,我们不该忽视他的笑,他的幽默和讽刺。契诃夫天赋有很强的幽默感。这种天赋的幽默感只有在同生活现象碰撞并展示其本质时才能够产生具有审美价值的笑。契诃夫在创作早期写下了大量令人捧腹的笑话和趣事,如《外科手术》等都是一些有趣的小品,都显示了当时尚年轻的作家的诙谐才华。随着时日的推移,作家对人生的认识深化起来,他的笑声中已隐含着一层苦意。《预谋犯》中的丹尼斯令人既好笑又难受;《胖子和瘦子》中的笑包含着轻微的蔑视;《变色龙》、《普里希别耶夫中士》等作品则表明,作家在以笑为武器,辛辣地嘲讽那压迫普通百姓的势力;而在《牡蛎》、《哀伤》、《苦恼》和《万卡》等描写劳动者厄运的作品则表明,这里的笑会引起读者对人物的同情和爱怜。而成熟了的契诃夫对生活的观察越来越深,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任何装饰有漂亮外衣的琐碎、卑微、庸俗、渺小、肮脏或反动的东西都无法隐遁,他总能揭示它们的现象与本质之间的不一致和矛盾,暴露其丑恶的一面,加以嘲笑或讽刺。《第六病室》、《醋栗》和《套中人》等作品里辛辣的讽刺常常和淡淡的幽默交织在一起。列夫·托尔斯泰很喜欢短篇小说《跳来跳去的女人》,据说,他在读这个作品时,“笑得很厉害,并且赞美说:‘多么细腻的幽默!’”。《跳来跳去的女人》、《宝贝儿》和《脖子上的安娜》中的幽默都是很细腻的,它的表现手段是极为普通的:抓准人物性格和言行中的内在不一致性,以正常的语言手段加以叙述和描绘。但在塑造“套中人”这个形象时,契诃夫却使用了夸张手法。一系列的细节:从雨伞、雨鞋、麂皮手套、黑眼镜、帐子直到棺材都夸张地强调着别利科夫的套子性。不过,这种夸张还是有别于萨尔蒂科夫·谢德林的讽刺所具有的那种怪诞和离奇。值得注意的是,契诃夫的笑再次证明了他的创作的民主主义性:他对劳动大众的笑总是善意的同情的笑,而他一向讥嘲和讽刺的则是形形色色的丑恶势力。
契诃夫的小说还有一个举世公认的重要特色:紧凑、简练、言简意赅,“内容比文字多得多”。契诃夫本人也说,“我善于长事短叙。”他认为,“越是严密,越是紧凑,就越富有表现力,就越鲜明。”为求作品能严密和紧凑,他主张“用刀子把一切多余的东西都剔掉。”他说:“要知道,在大理石上刻出人脸来,无非是把这块石头上不是人脸的地方都剔除罢了。”他的另一个重要见解是:“在短小的短篇小说里,留有余地比说过头为好。”“小说里所欠缺的主观成分读者自己会加进去的。”契诃夫在写作实践中认真贯彻了这些主张,因而他的中、短篇小说总是紧凑和简练的,而形象又总是鲜明的。读他的作品,读者总有独立思考的余地,总会感到回味无穷。
在谈论契诃夫作品的简练时,我们不可忽视艺术家契诃夫的另一巨大贡献,那就是他在短篇小说中勾勒生活背景的本领。在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说中,有了一个生活背景,作品就扩大了容量,可以更加深广地反映社会生活。契诃夫在这方面的成就是巨大的,经验是丰富的。他的结论是:在作品中,“除了人物以外”,要使读者“还可以感到引出人物的那个人群、气氛和背景”。以短篇小说《出差》为例,它的主人公鲁仁在农村看到了贫富悬殊的两个世界和两种生活,这种农村见闻促进了鲁仁的觉醒,同时,作家巧妙勾勒的农村生活画面也使小说的内容更加丰厚、结构更加紧凑,使读者深感“内容比文字多得多”。自然,限于短篇小说体裁的特点,作家不可能在篇幅有限的作品中详细描绘生活背景,他只能作画龙点睛式的勾勒,而这又使作品显得更加简练和紧凑。在有些作品中,契诃夫不围绕中心人物勾勒生活背景,而是只插叙一两个与小说情节和中心人物并无直接关联的故事。例如,在《醋栗》中他插叙了两个故事,故事之一讲一个商人在临终前将自己的全部**和钱钞用蜜糖拌和,一古脑儿地吃下肚去;故事之二讲一个牲口贩子急于找回一条断腿,因为在一只穿在断腿上的皮靴里藏着二十个卢布。这两则故事虽然与作品的中心人物没有直接关联,但它们也构成了一种背景,使《醋栗》得以更深更广地反映生活,更简洁和鲜明地揭示一个道理:铜臭已经侵蚀了许多人的灵魂,地主奇木沙·希玛拉雅斯基绝非个别现象。我们再看《姚内奇》,庸俗的图尔金一家的无聊生活以及许多常在他们家凑热闹、“酒醉饭饱、心满意足”的客人也构成一种生活背景,它生动和具体地陪衬着姚内奇的精神堕落。在短篇小说中契诃夫勾勒这类生活背景堪称匠心独用。
契诃夫的全部创作表明,他是一个独特的艺术家。他离开人世将近百年,他的中短篇小说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成为世界文库中的无尚瑰宝和珍贵遗产。
契诃夫在《札记》中写下了两句话:“我们都是人民。我们所做的一切最好的工作都是人民的事业。”用这两句话来评价这位杰出的俄罗斯作家是再恰当不过的。
契诃夫是人民的作家,而他的优秀艺术作品是人民的事业。那渗透在他全部创作中的道德激情(对庸俗、寄生和剥削的憎恶,对劳动者的痛苦生活的同情,对光明生活的向往),那些他塑造的针砭时弊的生动形象(如“变色龙”、“套中人”,姚内奇等)在今天仍不失其艺术魅力,而且仍是我们同小市民的庸俗人生观以及资产阶级的拜金主义进行斗争的思想武器。人类决不会无休止地朝金钱顶礼膜拜,进步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之光终将照耀人们的心灵。契诃夫的优秀小说所具有的社会意义和艺术价值是永远不可磨灭的,而他的民主主义精神面貌是任何投机文人都歪曲不了的。
契诃夫将永远和进步人类在一起。
契诃夫变色龙主要人物有:奥楚蔑洛夫、赫留金、叶尔德林。
奥楚蔑洛夫:对上诌媚,对下欺压。见风使舵,阿谀奉承是奥楚蔑洛夫的基本特征。
赫留金是俄国沙皇统治下的一个小市民形象,蕴含了作者的无奈、悲哀、批判。
叶尔德林麻木愚钝、怯懦卑微,他代表的正是底层“小人物”在那个时代的窘迫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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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创造了一种风格独特、言简意赅、艺术精湛的抒情心理小说。他截取片段平凡的日常生活,凭借精巧的艺术细节对生活和人物作真实描绘和刻画,从中展示重要的社会内容。这种小说抒情气味浓郁,抒发他对丑恶现实的不满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把褒扬和贬抑、欢悦和痛苦之情融化在作品的形象体系之中。
《套中人》又名《装在套子里的人》,是俄国作家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创作的短篇小说。
在《装在套子里的人》中,契诃夫塑造了一个性格孤僻,胆小怕事,恐惧变革,想做一个纯粹的现行制度的“守法良民”别里科夫。
别里科夫的世界观就是害怕出乱子,害怕改变既有的一切,但是他所作所为,在客观上却起着为沙皇专制助纣为虐的作用。
他辖制着大家,并不是靠暴力等手段,而是给众人精神上的压抑,让大家“透不出气”。可以说是专制制度毒化了他的思想、心灵,使他惧怕一切变革,顽固僵化,他是沙皇专制制度的维护者,但更是受害者。
因而可以说别里科夫成为了,害怕新事物,维护旧事物反对变革,阻碍社会发展的人的代名词。
扩展资料:
创作背景:
契诃夫所生活的19世纪末是俄国历史上沙俄统治非常黑暗的时期,“这时的俄国政治上虽然还算封建专制统治,但经济和社会生活已经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加速了封建制的灭亡。
在这种情况下,沙皇反动统治与时代大流做着垂死挣扎,加大了书刊捡查制度,秘密警察紧紧盯着人们的一举一动。沙皇政权不允许有任何反对其的言论,他们生怕革命的火种蔓延开来,因此加大了对人们思想和行动控制。
而那些反对沙皇统治或是试图宣传革命的人遭到了严酷的镇压,很多进步人士和知识分子都被抓进监狱,流放或是处死。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气氛里,人们的一举一动都会保持高度的警惕。
大多数人渴望改变现状,却又因为无法与强大的专制统治傲斗争,因而逆来顺受地忍受着这一切,每天小心翼翼地生活。契诃夫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方面,他深深地厌恶残暴反动的沙皇统治,另一方面,他又为当时俄国人民的麻木和逆来顺受而痛心。
他想要唤醒人们的意识,不想看到封建专制扼杀了人们本性中美好的一面。因而用夸张的手法塑造了别里科夫这样一个人物形象,通过这个人物形象,作者放大了人们顽固守旧、胆小怕事、固步自封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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