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唐代女子服饰多姿多彩的原因

分析唐代女子服饰多姿多彩的原因,第1张

唐朝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揭开了中国古代最为灿烂夺目的篇章。唐朝时国家稳定,经济繁荣、文化事业全面发展,封建文化已经达到高峰。近三百年的唐代服饰经过长期的承袭、演变、发展成为中国服装发展上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一方面唐代服装上承历代冠服制度,下启后世衣冠之径道;另一方面唐朝服装发展兼容并蓄,广采博收,大放异彩。同时,唐朝服装与亚洲诸国服饰的交流融合为人类服装交流发展做出了贡献。唐服装无论官服或民服,男装和女装,都表现其开放的思想、开拓的精神,充分反映了鲜明的时代性和强烈的民族性。 2 社会综合因素的折射与投影 唐朝服装的空前繁荣,突出体现在女子服装上,其主要特征是中美华丽、雍容大度的服装款式;不拘一格、形式多样的穿着方式;配套齐全、种类繁杂的装饰妆扮。唐服装的繁荣,还表现出是空前的古今中外大交流与大融合,显示出“无所顾忌地引进和吸收”,“无所顾忌的改革与创新”。 伴随唐代艺术风格的转变,服饰风格也大致经历了初唐的清新明丽、盛唐的自由开放、中唐的绚丽多姿和晚唐的细腻精致等几个阶段的变化。由此可见,在唐朝的不同历史发展阶段,服装的整体风格也相应地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服饰风格是与现实分不开的。唐朝经济繁荣,手工艺发达,对外交流频繁,博采众长,建立国度之多,堪称中国古代的“巴黎”。如果说热情洋溢、豪迈奔放、郁勃浓烈的浪漫气质,是盛唐诗千古流芳的主要特征,那么唐朝服饰的丰满华丽、高贵典雅、飘逸灵动则是令人遐思、艳羡的根源。 唐朝可以说是大量吸收外来文化的时期,这不独表现在绘画、雕刻、音乐、舞蹈等方面,还表现在衣冠服饰上,使这个时期的服饰文化大放异彩,创造了一个时代的特色。唐朝的首都长安,汇集了诸国的商人、使节及文化人士,他们从各自的国家带来了不同的文化。这种东西方的交流融合,取长补短,使当时的社会出现一片繁荣的景象。著名的丝绸之路,沟通了中国与外界的贸易往来,同时也把中国精美的丝绸传遍世界。另一方面,盛唐以前妇女的服装多以小窄袖为主,这主要是受胡服的影响;后来,穿胡服、跳胡舞等属于胡人的生活方式便逐步为唐代人所接受。种种服饰上的变化均说明了东西方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交流。 3 唐代女子服饰特点 31 女着男装,开放时尚 时髦成风。唐代是一个非常注重时尚的朝代,女性更是时髦成风。政治、法律、道德、礼仪都不能约束这种强烈的好美之心和对时尚的追逐。贵贱、男女、夷夏的界限都被冲毁了。与今天世界范围时尚现状相似的是,唐代的时尚主要由宫中(今天是王室)、贵妇(今天是富商太太和社交名媛、部分白领)、以声色技艺娱人行业的从业女性来引领风骚。 女着男装,盖因胡服之启发,因胡人本就男女同装;而更为深刻的社会原因则离不开大唐经济富足,国家极度昌盛而衍生出的宽厚与开放。相互抵牾的儒、释、道学说鼎足而立,是唐代建国立业的理论基础,使得唐人有着前所未有的宽容、宽松、宽厚。尤其具有戏剧性的是武则天称帝,这可能也唤起了女性想要与男子一样有所作为的感受;而佛学宣扬众生平等,恰在武则天时代,这一时期佛学趋于大盛、女着男装现象更为普遍。此着装行为与时代的联系看似疏远,实则密切。 裙装坦露,展示人体美。唐诗中有不少歌咏女子体态的句子:“粉胸半掩疑暗雪”,“胸前如雪脸如云”等等。初唐时宫中渐渐流行低领露胸的服饰,在盛唐时风行,且民间也纷纷效仿。《簪花仕女图》中的女子长裙提至胸前袒露胸背、裸臂、仅披纱罗的着装形象,就是最典型的“大袖纱罗衫”的形式。唐代女裙裙腰提高后上身多不穿内衣,体现其雍容、富态、丰腴之美,披纱罗讲究“罗薄透凝脂”的幽柔清沏。永泰公主墓壁画中,女子无不领口开得很低,大袖翩翩,即是“坦领大袖衫”的形式,这种衣式曾在贵族女子中风靡一时,袖宽达四尺有余,如今日本和服的振袖仍保留了这一特点。这种根源于唐代的服式,也算是古老中华文化为世界做的又一贡献。 32 图案回归自然 唐代,是我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无论是人们的思想,还是物质的生产都达到了历史的高峰。唐代开始,工艺装饰普遍使用花卉图案,其构图活泼自由、疏密匀称、丰满圆润。特别是波状的连续纹样与花草相结合后,就是唐代盛行的缠枝图案。 唐代服饰图案,改变了以往那种以天赋神授的创作思想,用真实的花、草、鱼、虫进行写生,但传统的龙、凤图案并没有被排斥,这也是由皇权神授的影响而决定的。这时服饰图案的设计趋向于表现自由、丰满、肥壮的艺术风格。晚唐时期的服饰图案更为精巧美观。花鸟服饰图案、边饰图案、团花服饰图案在帛纱轻柔的服装上,真是花团锦簇,争妍斗盛。正如五代王建所说:“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每翩舞时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些华贵优美的服饰图案,是画工们在敦煌石窟用艰苦的劳动为后人们保留下来的珍贵形象的资料。唐代服饰的发展是整体上的发展,这时服饰图案的设计趋于表现自由、丰满、华美、圆润,在鞋、帽、巾、玉佩、发型、化妆、首饰的表现,都说明了这一特点。 33 色彩丰富鲜艳 色彩是构成服装的主要因素之一,唐代服装对色彩的选择和搭配非常重视。唐代官方经营的织染署的组织之庞大,分工的细致得到更有力的证明。织染署下设二十五个作。其中专门负责染渍色彩的作就有六个:青、绛、黄、白、皂、紫。每个染渍作中又有深深浅浅不同色阶的专业化生产。 唐妇女服装普遍重视衣裙色彩的美化功能。唐代的襦、衫、裙上多有织文及绣文,如陈羽诗“十三学绣罗衣裳”;温庭筠诗“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在服装色彩上,流行红、紫、黄、绿色,尤以红裙为时尚。白居易诗“郁金香汗歌巾,山石榴花染裙舞”;杜甫诗“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红裙”。多以红色裙襦来赞扬女性美。由于唐代丝织业的高度发展,为服装的美化提供了丰裕的面料。见于当时诗人笔墨的,如“口脂易印吴绫薄”,“越绯衫上有红霞”。这些优美的诗句都以江南丝绸作为赞美对象,以丝织品纹饰、颜色、质地、服装款式为内容,折射出当时人们服装审美的趣味和风貌。 我国古代对服装色彩的选用,有一个很有社会内涵的现象,先开始于民间,一旦被皇家贵族看中,就禁止民间使用,否则轻者杀身,重者株连九族。这一方面说明古代对服饰色彩的重视,另也说明服装色彩的运用带有明显的阶级性。 34 中外交流,兼容并蓄 胡服,并非唐朝才进入中原的,唐人所着胡服,不仅指少数民族的服饰,还包括大量千万里之外的异国装束。唐长安城不只住着汉族人、回鹘人、龟兹人、南诏人,还有大量日本、新罗、印度、波斯、阿拉伯、越南人等等。胡服在中原盛行与此有关,唐人尚胡服的一个特点就是女子着胡服者甚多,当然其中不乏游戏与猎奇以博宠幸之因。 在数以千年的封建王朝里女子的面容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唯有《唐书�6�1舆服志》中记载“皆胡帽靓妆露面无复障蔽,士庶之家又相效仿,帷帽之制决不行用,俄又露髻驰骋”。在唐代,女子起先罩一幂离,其后以帷帽代之,最后干脆靓妆露髻,不复遮掩。幂离和帷帽都是为女子出行时,为了遮蔽脸容,不让路人窥视而设计的。幂离本是胡羌民族的服式,用来遮蔽风沙侵袭的,披体而罩,传到内地,与儒家经典《礼�6�1内侧》中所述“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的封建意识相结合,幂离就变成防范路人窥视妇人面容的工具了。帷帽是一种带有面纱的帽子。而在唐代日益开放的社会风尚,使得女子干脆靓妆露面,同时妆饰也日益繁盛。女子的发髻、面妆变化多样,丰美多姿,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胡服的盛行与胡舞的盛行有关,更深层次的原因则与唐代实行的开放策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唐代在对待异域文化上的政治策略一直不自觉地表现为交融吸收、欣赏把玩而多于排斥,这使得当时的长安城到处充满了新奇和异样,五花八门的语言、各具特色的服饰、民风、民俗交相涌现,令人目不暇接,政府不仅不反对人们效仿反而加以大力倡导,一时间异域文化在此大放光彩、互相融会,并最终汇集成盛唐绚丽多姿、雍容大度的文化艺术洪流。 4 结语 唐代女子服饰的风格特征和审美趣味,反映了大唐帝国繁荣的社会面貌。唐代女装款式上由遮蔽而趋暴露,服饰图案上由简单趋于复杂,回归自然,服饰色彩上由简朴趋于奢华,色彩丰富而艳丽。唐代国家长期统一,政治环境整体上来说比较稳定,生产力有较大发展,手工艺发达,封建经济呈现高度繁荣的局面,对外交流频繁,大量吸收外来文化,博采众长,这些政治经济文化基础,推动唐代服装发展到一个鼎盛时期。唐代服装作为古代服装的一座里程碑,在中国服装发展史上永放光辉。

1、济南的冬天

济南的冬天 作者:老舍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自然,在热带的地方,日光是永远那么毒,响亮的天气,反有点叫人害怕。可是,在北中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 设若单单是有阳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请闭上眼睛想: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这是不是个理想的境界?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安静不动地低声地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真的,济南的人们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们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觉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他们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知不觉地想起:“明天也许就是春天了吧?这样的温暖,今天夜里山草也许就绿起来了吧?”就是这点幻想不能一时实现,他们也并不着急,因为这样慈善的冬天,干什么还希望别的呢! 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好像日本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点,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这样,一道儿白,一道儿暗黄,给山们穿上一件带水纹的花衣;看着看着,这件花衣好像被风儿吹动,叫你希望看见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等到快日落的时候,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那点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点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气! 古老的济南,城里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也许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 那水呢,不但不结冰,倒反在绿萍上冒着点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天儿越晴,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冻上,况且那些长枝的垂柳还要在水里照个影儿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顶,黄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小灰色树影;这就是冬天的济南。

2、阳关雪 (余秋雨)

中国古代,一为文人,便无足观。文官之显赫,在官而不在文,他们作为文人 的一面,在官场也是无足观的。但是事情又很怪异,当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之后 ,一杆竹管笔偶尔涂划的诗文,竟能镌刻山河,雕镂人心,永不漫漶。

我曾有缘,在黄昏的江船上仰望过白帝城,顶着浓冽的秋霜登临过黄鹤楼,还 在一个冬夜摸到了寒山寺。我的周围,人头济济,差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头,都回 荡着那几首不必引述的诗。人们来寻景,更来寻诗。这些诗,他们在孩提时代就能 背诵。孩子们的想象,诚恳而逼真。因此,这些城,这些楼,这些寺,早在心头自 行搭建。待到年长,当他们刚刚意识到有足够脚力的时候,也就给自己负上了一笔 沉重的宿债,焦渴地企盼着对诗境实地的踏访。为童年,为历史,为许多无法言传 的原因。有时候,这种焦渴,简直就像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对离散的亲人的查访 。

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他们褪 色的青衫里,究竟藏着什么法术呢?

今天,我冲着王维的那首《渭城曲》,去寻阳关了。出发前曾在下榻的县城向 老者打听,回答是:“路又远,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些文人辛辛苦苦找去。 ”老者抬头看天,又说:“这雪一时下不停,别去受这个苦了。”我向他鞠了一躬 ,转身钻进雪里。

一走出小小的县城,便是沙漠。除了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皱折 也找不到。在别地赶路,总要每一段为自己找一个目标,盯着一棵树,赶过去,然 后再盯着一块石头,赶过去。在这里,睁疼了眼也看不见一个目标,哪怕是一片枯 叶,一个黑点。于是,只好抬起头来看天。从未见过这样完整的天,一点也没有被 吞食,边沿全是挺展展的,紧扎扎地把大地罩了个严实。有这样的地,天才叫天。 有这样的天,地才叫地。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侏儒也变成了巨人。在这样 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天竟晴了,风也停了,阳光很好。没想到沙漠中的雪化得这样快,才片刻,地 上已见斑斑沙底,却不见湿痕。天边渐渐飘出几缕烟迹,并不动,却在加深,疑惑 半晌,才发现,那是刚刚化雪的山脊。

地上的凹凸已成了一种令人惊骇的铺陈,只可能有一种理解:那全是远年的坟 堆。

这里离县城已经很远,不大会成为城里人的丧葬之地。这些坟堆被风雪所蚀, 因年岁而坍,枯瘦萧条,显然从未有人祭扫。它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排列得又是 那么密呢?只可能有一种理解:这里是古战场。

我在望不到边际的坟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现出艾略特的《荒原》。这里正是 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 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 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我相信,死者临亡时都是面 向朔北敌阵的;我相信,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 目光。于是,他们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这繁星般的沙堆,不知有没有换来史官们的半行墨迹?史官们把卷帙一片片翻 过,于是,这块土地也有了一层层的沉埋。堆积如山的二十五史,写在这个荒原上 的篇页还算是比较光彩的,因为这儿毕竟是历代王国的边远地带,长久担负着保卫 华夏疆域的使命。所以,这些沙堆还站立得较为自在,这些篇页也还能哗哗作响。 就像干寒单调的土地一样,出现在西北边陲的历史命题也比较单纯。在中原内地就 不同了,山重水复、花草掩荫,岁月的迷宫会让最清醒的头脑胀得发昏,晨钟暮鼓 的音响总是那样的诡秘和乖戾。那儿,没有这么大大咧咧铺张开的沙堆,一切都在 重重美景中发闷,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愤懊丧地深潜地底。不像这儿 ,能够袒露出一帙风干的青史,让我用20世纪的脚步去匆匆抚摩。远处已有树影。 急步赶去,树下有水流,沙地也有了高低坡斜。登上一个坡,猛一抬头,看见不远 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凭直觉确信,这便是阳关了。

树愈来愈多,开始有房舍出现。这是对的,重要关隘所在,屯扎兵马之地,不 能没有这一些。转几个弯,再直上一道沙坡,爬到土墩底下,四处寻找,近旁正有 一碑,上刻“阳关古址”四字。

这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西北风浩荡万里,直扑而来,踉跄几步,方才站 住。脚是站住了,却分明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鼻子一定是立即冻红了的。呵 一口热气到手掌,捂住双耳用力蹦跳几下,才定下心来睁眼。这儿的雪没有化,当 然不会化。所谓古址,已经没有什么故迹,只有近处的烽火台还在,这就是刚才在 下面看到的土墩。土墩已坍了大半,可以看见一层层泥沙,一层层苇草,苇草飘扬 出来,在千年之后的寒风中抖动。眼下是西北的群山,都积着雪,层层叠叠,直伸 天际。任何站立在这儿的人,都会感觉到自己是站在大海边的礁石上,那些山,全 是冰海冻浪。

王维实在是温厚到了极点。对于这么一个阳关,他的笔底仍然不露凌厉惊骇之 色,而只是缠绵淡雅地写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瞟了一眼 渭城客舍窗外青青的柳色,看了看友人已打点好的行囊,微笑着举起了酒壶。再来 一杯吧,阳关之外,就找不到可以这样对饮畅谈的老朋友了。这杯酒,友人一定是 毫不推却,一饮而尽的。

这便是唐人风范。他们多半不会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 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这种风范,在李白、 高适、岑参那里,焕发得越加豪迈。在南北各地的古代造像中,唐人造像一看便可 识认,形体那么健美,目光那么平静,神采那么自信。在欧洲看蒙娜丽莎的微笑, 你立即就能感受,这种恬然的自信只属于那些真正从中世纪的梦魇中苏醒、对前途 挺有把握的艺术家们。唐人造像中的微笑,只会更沉着、更安详。在欧洲,这些艺 术家们翻天覆地地闹腾了好一阵子,固执地要把微笑输送进历史的魂魄。谁都能计 算,他们的事情发生在唐代之后多少年。而唐代,却没有把它的属于艺术家的自信 延续久远。阳关的风雪,竟愈见凄迷。

王维诗画皆称一绝,莱辛等西方哲人反复讨论过的诗与画的界线,在他是可以 随脚出入的。但是,长安的宫殿,只为艺术家们开了一个狭小的边门,允许他们以 卑怯侍从的身份躬身而入,去制造一点娱乐。历史老人凛然肃然,扭过头去,颤巍 巍地重又迈向三皇五帝的宗谱。这里,不需要艺术闹出太大的局面,不需要对美有 太深的寄托。

于是,九州的画风随之黯然。阳关,再也难于享用温醇的诗句。西出阳关的文 人还是有的,只是大多成了谪官逐臣。

即便是土墩、是石城,也受不住这么多叹息的吹拂,阳关坍弛了,坍弛在一个 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终成废墟,终成荒原。身后,沙坟如潮,身前,寒峰如浪。 谁也不能想象,这儿,一千多年之前,曾经验证过人生的壮美,艺术情怀的弘广。

这儿应该有几声胡笳和羌笛的,音色极美,与自然浑和,夺人心魄。可惜它们 后来都成了兵士们心头的哀音。既然一个民族都不忍听闻,它们也就消失在朔风之 中。

回去罢,时间已经不早。怕还要下雪。

3、我的世界下雪了(迟子建)

我之所以喜欢回到故乡,就是因为在这里,我的眼睛、心灵与双足都有理想的漫步之处。从我的居室到达我所描述的风景点,只需三五分钟。我通常选择黄昏的时候去散步。去的时候是由北向南,或走堤坝,或沿着河岸行走。如果在堤坝上行走,就会遇见赶着羊群归家的老汉,那些羊在堤坝的慢坡上边走边啃噬青草,仍是不忍归栏的样子。我还常看见一个放鸭归来的老婆婆,她那一群黑鸭子,是由两只大白鹅领路的。大白鹅高昂着脖子,很骄傲地走在最前面,而那众多的黑鸭子,则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比之堤坝,我更喜欢沿着河岸漫步,我喜欢河水中那漫卷的夕照。夕阳最美的落脚点,就是河面了。进了水中的夕阳比夕阳本身还要辉煌。当然,水中还有山峦和河柳的投影。让人觉得水面就是一幅画,点染着画面的,有夕阳、树木、云朵和微风。微风是通过水波来渲染画面的,微风吹皱了河水,那些涌起的水波就顺势将河面的夕阳、云朵和树木的投影给揉碎了,使水面的色彩在瞬间剥离,有了立体感,看上去像是一幅现代派的名画。我爱看这样的画面,所以如果没有微风相助,水面波澜不兴的话,我会弯腰捡起几颗鹅卵石,投向河面,这时水中的画就会骤然发生改变,我会坐在河滩上,安安静静地看上一刻。当然,我不敢坐久,不是怕河滩阴森的凉气侵蚀我,而是那些蚊子会络绎不绝地飞来,围着我嗡嗡地叫,我可不想拿自己的血当它们的晚餐。

  

  

  在书房写作累了,只需抬眼一望,山峦就映入眼帘了。都说青山悦目,其实沉积了冬雪的白山也是悦目的。白山看上去有如一只只来自天庭的白象。当然,从窗口还可以尽情地观察飞来飞去的云。云不仅形态变幻快,它的色彩也是多变的。刚才看着还是铅灰的一团浓云,它飘着飘着,就分裂成几片船形的云了,而且色彩也变得莹白了。如果天空是一张白纸的话,云彩就是泼向这里的墨了。这墨有时浓重,有时浅淡,可见云彩在作画的时候是富有探索精神的。

  

  无论冬夏,如果月色撩人,我会关掉卧室的灯,将窗帘拉开,躺在床上赏月。月光透过窗棂漫进屋子,将床照得泛出暖融融的白光,沐浴着月光的我就有在云中漫步的曼妙的感觉。在刚刚过去的中秋节里,我就是躺在床上赏月的。那天浓云密布,白天的时候,先是落了一些冷冷的雨,午后开始,初冬的第一场小雪悄然降临了。看着雪花如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我以为晚上的月亮一定是不得见了。然而到了七时许,月亮忽然在东方的云层中露出几道亮光,似乎在为它午夜的隆重出场做着昭示。八点多,云层薄了,在云中滚来滚去的月亮会在刹那间一露真容。九点多,由西南而飞向东北方向的庞大云层就像百万大军一样越过银河,绝大部分消失了踪影,月亮完满地现身了。也许是经过了白天雨与雪的洗礼,它明净清澈极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它,沐浴着它那丝绸一样的光芒,感觉好时光在轻轻敲着我的额头,心里有一种极其温存和幸福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又一批云彩出现了,不过那是一片极薄的云,它们似乎是专为月亮准备的彩衣,因为它们簇拥着月亮的时候,月亮用它的芳心,将白云照得泛出彩色的光晕,彩云一团连着一团的出现,此时的月亮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蜜橙,让人觉得它荡漾出的清辉,是洋溢着浓郁的甜香气的。午夜时分,云彩全然不见了,走到中天的明月就像掉入了一池湖水中,那天空竟比白日的晴空看上去还要碧蓝。这样一轮经历了风雨和霜雪的中秋月,实在是难得一遇。看过了这样一轮月亮,那个夜晚的梦中就都是光明了。

  

  

  我还记得2002年正月初二的那一天,我和爱人应邀到城西的弟弟家去吃饭,我们没有乘车从城里走,而是上了堤坝,绕着小城步行而去。那天下着雪,落雪的天气通常是比较温暖的,好像雪花用它柔弱的身体抵挡了寒流。堤坝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我们俩,手挽着手,踏着雪无言地走着。山峦在雪中看上去模模糊糊的,而堤坝下的河流,也已隐遁了踪迹,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了。河岸的柳树和青杨,在飞雪中看上去影影绰绰的,天与地显得是如此的苍茫,又如此的亲切。走着走着,我忽然落下了眼泪,明明知道过年落泪是不吉祥的,可我不能自持,那种无与伦比的美好滋生了我的伤感情绪。三个月后,爱人别我而去,那年的冬天再回到故乡时,走在白雪茫茫的堤坝上的,就只是我一人了。那时我恍然明白,那天我为何会流泪,因为天与地都在暗示我,那美好的情感将别你而去,你将被这亘古的苍凉永远环绕着!

  

  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河柳与青杨仍在,明月也仍在,我的目光和心灵都有可栖息的地方,我的笔也有最动情的触点。所以我仍然喜欢在黄昏时漫步,喜欢看水中的落日,喜欢看风中的落叶,喜欢看雪中的山峦。我不惧怕苍老,因为我愿意青丝变成白发的时候,月光会与我的发丝相融为一体。让月光分不清它是月光呢还是白发;让我分不清生长在我头上的,是白发呢还是月光。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有关大雪的梦。我独自来到了一个白雪纷飞的地方,到处是房屋,但道路上一个行人也看不见。有的只是空中漫卷的雪花。雪花拍打我的脸,那么的凉爽,那么的滋润,那么的亲切。梦醒之时,窗外正是沉沉暗夜,我回忆起一年之中,不论什么季节,我都要做关于雪花的梦,哪怕窗外是一派鸟语花香。看来环绕着我的,注定是一个清凉而又忧伤、浪漫而又寒冷的世界。我心有所动,迫切地想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伸手去开床头的灯,没有打亮它,想必夜晚时停电了;我便打开手机,借着它微弱的光亮,抓过一支笔,在一张打字纸上把那句最能表达我思想和情感的话写了出来,然后又回到床上,继续我的梦。

  

  那句话是:我的世界下雪了。

  

  是的,我的世界下雪了……

朱自清的《匆匆》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荷塘月色》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成长的痕迹

——席慕容

也许事情总是不一定能如人意的。可是,我总是在想,只要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也就够了。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晚上,也就应该知足了。

很多愿望,我想要的,上苍都给了我,很快或者很慢地,我都一一地接到了。而我对青春的美的渴望,虽然好象一直没有得到,可是走着走着,回过头一看,好象又都已经过去了。有几次,当时并没能马上感觉到,可是,也很有几次,我心里猛然醒悟:原来,这就是青春!

那一个夏天,我快十八岁了,和大学的同学们横横贯公路去写生,住在天祥。夏日的山绿得逼人,有一个下午,我和三个男同学一时兴起,不去和别的同学写生,却什么也不带,往一座被我们端详了很多天的高山上爬去。那是一座非常清秀的山,被众山环绕,隐隐然有一种王者的气质。

而当我们经过一个多小时累人的攀爬,终于到了一处长满了芳草的斜坡时,天已经慢慢暗下来了。面对着眼前起伏的峰峦,身后一片挺秀斜斜地延展上去的草原,风从下面的山谷里吹上来,我们惊讶地发现,在这高山上,在这长满了荒草的高山上,竟然四处盛开着洁白的百合花。

而在那一刻,我心里开始感到一种缓慢的痛苦,好象有声音在我耳旁,很冷酷地告诉我:你只能有这一刹那而已。在这以前,你没料到你会有,在这之后,你会忘掉你曾有。百合花才是完完全全属于这里的,而你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必得走,必得离开。不能象百合一样,永远在这座山峦上生长、盛开。

黄昏时的山峦有一种温柔而又凄怆的美丽,而我心何所归属?三个男孩子躺在我身后的草坡上,大声地唱着一些流行的歌曲,荒腔走板地,一面唱一面笑。青春原该是这样快乐无忧的,而我,我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呢?为什么却怔怔地站在这里,对这些在我眼前盛开着的山百合怀着那样一份忌妒的心思呢?

是怀着那样一份强烈的忌妒,我叫一位男同学替我采下一大把纯白的百合,我把它们紧紧地抱在怀里,带下山去。

可是,没有用,真的没有用。正如那声音所告诉我的一样,我仍然无法把握住那些逝去的时刻。而那些被我摘下的百合虽然很快地都凋谢了,可是,在我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它们却总是依旧长在那有着淡淡的斜阳的高山上,盛开着,清纯而又洁白,在灰绿色的暮霭里,对我展现出一种永不改变和永远无法融及的美丽。

:::那一轮月:::

因此,在那个晚上,当月亮照进那古老的山林里的时候,我必也曾深深地感动过吧。

当时那样的年轻,总以为这些时刻是本来就会出现的,是我该享有的,心里的感动只是因为它们出奇的美丽而已。却一点也没想到,能有那样的一个晚上,能在初春的季节来到那样高的一座山上,能有那样一大片郁郁苍苍的林木,能有那样一整夜清清朗朗的月光,实在是一种人间稀有的遇合,一场永不会再重现的梦境。

那天晚上,站在那条曲折的山径前的时候,我刚刚二十岁,月亮刚刚从山边升起。

那是怎样的一轮月啊!

在它还没出现的时候,世界一片阴暗,小径显得幽深可怕,我几乎没有勇气举步。而当月亮从山后升起来的时候,就在那一刹那之间,所有的事与物都和月亮一样,对我发出一种如水般清明透亮的光泽,我的心也在那刹那之间,变得饱满、快乐和安详。

幸福有时候就只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感觉而且。在那一夜,当我顺着那一条长满了羊齿植物的小径,缓缓地往山上走去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路的迂回,也许是因为心中的快乐,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攀爬的辛苦和费力。

走到一块林木稍微稀疏的空地上,刚好有几块大石头可以让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下,当我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只觉得那些树怎么长得那样直,那样高。月光在那样清朗的天空上如水银般直泻下来,把我整个人都浸在月光里,觉得心也变得透明起来了。青春真如醇酒,似乎都在那夜被我一饮而尽,薰然而又芬芳。

那是怎样的一种青春啊!

而并不是夜夜都能有那样一轮满月的,也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那样的一轮满月的。青春的美丽与珍贵,就在于它的无邪与无瑕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于它的永不重回。

而今日的我,在怅然回顾时的我,对造物的安排,除了惊讶与赞叹之外,还有—份在年轻的日子里所没能察觉到的,一份深深的信服与感激。

:::八里渡船头:::

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每一次,在眼前的工作越积越多的时候,在又忙又累地拼过一阵子以后,或者,在心里若有所失的时候;我就很想一个人再去一次淡水。

只想去走一趟那条长长窄窄的老街,想去坐一趟渡船,再渡一次,渡我到对岸。

对岸就是那个古旧的地方,那个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有的地方,那个有着一个很朴拙和温柔的名字的地方枣八里渡船头。

在这世界上,很多事与物都会改变,而且改变得很快,改变得很大,因此,我已经开始提防起来了。每次在碰到那样的时刻的时候,心里就早已筑起一座厚厚的墙,把最柔弱的一处保护起来,竭力使自己不要受伤。几次之后.墙越筑越厚,在日子久了以后,竟然会忘了在自己的心中,曾经有过一处不能碰触的弱点了。

可是,当有一次,不能置信的一次,在面对着经过那么多年,仍然坚持着,怎样也不肯改变,并且依然如年轻时那样对我微笑,爱怜地俯视着我的那一座山峦时,我心中最柔弱的那一点忽然苏醒了,并已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了起来。

那是一个初冬的下午。好多年没有来了,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之下,我坐上了渡船。心用本来是很烦躁的,因为要应付那么多陌生的人,要说出那么多客套的话,那样地勉强和不情愿。可是,当我走到淡水港边那个古旧的码头前时,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似曾相识,有些什么非常安静的气氛进入我心中,使得我整个人也逐渐地安静了下来。

上了船以后,船慢慢往对岸过去。海风就一直吹着我的脸和我的衣裳,海岛从船头掠过。我静静地凝视着对岸的观音山,那对我逼近的山色,忽而碧绿,忽而灰蓝,忽而淡紫,而每一种变化与每一种颜色都似曾相识。

是了!那就是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的那种记忆和那种颜色。无法叙述、无法描绘也无人能相信的那种心事,还有,还有那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有的那种忧伤。

隔了那么多年,重来过渡,忧伤竟然仍然在那里。在暮色苍茫的渡口前,在静静地俯视着我的山峦之间,忧伤竟然仍然在那里等待着我。而那一刹那,我心里最柔弱的那一部份终于被触痛了,伤口来新裂开,热血迸出,泪如泉涌。

原来,原来世间一切都可伤人。改变可以伤人,不变却也可以伤人。所有的一切都要怪那颗固执的怎样也不肯忘记的心。

原来,年轻的时候感觉到的那种不舍,那种对造物安排的无奈,在二十年后,竟然又重新而且非常强烈地来到心中。尽管周遭有些事物确然已经改变了,尽管官许多线索与痕迹都已经消失了,却仍然有些不变的见证还坚持地存在着。那就是迎面而来高高耸立的观音山,和陡削狭窄长长地延伸到海中的枣八里渡船头。

从此,这一处地方就变成了我的一种隐秘的疼痛,也因而更变成了一种隐秘的安慰。每当我想逃离永远堆积在眼前的工作的时候,每当我心里觉得非常疲倦的时候,我就很想一个人再去一次淡水。

想去走一趟那条长长窄窄的老街,想去向坐一趟渡船,再渡一次,渡我到对岸。

渡我到我的对岸。

:::在南下的火车上:::

有时候,对事物起了珍惜之心,常常只是因为一个念头而已,这个念头就是:枣这是我一生中仅有的一次,仅有的一件。

然后,所有的爱恋与疼惜就都从此而生,一发而不可遏止了。而无论求得到或者求不到,总会有忧伤与怨恨,生活因此就开始变得艰难与复杂起来。

而现在,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看窗外风景一段一段的过去,我才忽然发现,我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又岂只是一些零碎的事与物而已呢?

我自己的生命,我自己的一生,也是我只能拥有一次的,也是我仅有的一件啊!

那么,一切来的,都会过去,一切过去的,将永不会再回来,是我这仅有的一生中,仅有的一条定律了。

那么,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对某些事恋恋不舍,对某些人念念不忘呢?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在相见时仍会狂喜,在离别后仍会忧伤呢?

既然没有一段永远停驻的时间,没有一个永远不变的空间,我就好象一个没有起点没有终点的流浪者,我又有什么能力去搜集那些我珍爱的事物呢?搜集来了以后,又能放在哪里呢?

而现在,坐在南下的火车上,手不停笔的我,又为的是什么呢?

我一直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早有安排,只是,时机没到时,你就不能领会,而到了能够让你领会的那一刹那,就是你的缘份了。

有缘的人,总是在花好月圆的时候相遇,在刚好的时间里明白应该明白的事,不多也不少,不早也不迟,才能在刚好的时刻里说出刚好的话,结成刚好的姻缘。

而无缘的人,就总是要彼此错过了。若真的能就此错过的话倒也罢了,因为那样的话,就如同两个一世也没能相逢的陌生人一样,既然不相知,也就没有得失,也就不会有伤痕,更不会有无缘的遗憾了。

遗憾的是那种事后才能明白的“缘”。总是在“互相错过”的场合里发生。总是在擦身而过之后,才发现,你曾经对我说了一些我盼望已久的话语,可是,在你说话的时候,我为什么听不懂呢?而当我回过头来在人群中慌乱地重导你时,你为什么又消失不见了呢?

年轻时的你我已是不可再寻的了,人生竟然是一场有规律的阴错阳差。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一种成长的痕迹,抚之怅然,但却无处追寻。只能在一段一段过去的时光里,品味着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沧桑。可笑的是,明知道演出的应该是一场悲剧,却偏偏还要认为,在盈眶的热泪之中仍然含有一种甜蜜的忧伤。

这必然是上苍给予所有无缘的人的一种补偿吧。生活因此才能继续下去,才会有那么多同样的故事在几千年之中不断地上演,而在那些无缘的人的心里,才会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模糊的愁思吧。

而此刻,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了。车厢里亮起灯来,旅客很少,因而这一节车厢显得特别的清洁和安静。我从车窗望出去,外面的田野是漆黑的,因此,车窗象是一面暗色的镜子,照出了我流泪的容颜。

在这面突然出现的镜子前,我才发现:原来不管我怎样热爱我的生活,不管我怎样惋惜与你的错过,不管我怎样努力地要重寻那些成长的痕迹;所有的时刻仍然都要过去。在一切痛苦与欢乐之下,生命仍然要静静地流逝,永不再重回。

也许,在好多年以后,我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在这列南下的火车上,在这面暗色的镜前,我颊上的泪珠所给我的那种有点温热又有点冰冽的感觉了吧。

画出心中的彩虹

—— 席慕容

对整个城市的色彩,我们目前还无能为力,但是,对我们自己的家,我们可以想办法给它加一些色彩。

在孩子幼年时期,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提供他一些丰富的色彩经验,第一个环境就是他自己的卧室,最好能用调和的色彩,就是看起来比较安静、比较温柔的那一种,因为幼儿休息时需要安静的气氛,调和的色彩可以增加这种气氛。

假如家里太小,孩子不可能自己有一间卧室,那么,就在地的小床上下功夫吧,给他一张干净的小床,常常给他换一些颜色很温柔的床单和扰套,小床假如靠墙,那么妈妈试着给他在墙上画一条弯弯彩虹,浅浅的彩虹,所有的孩子都爱彩虹,无论是画在天上的还是画在墙上的。假如妈妈不会画,那么拜托爸爸画,假如爸爸不会画,就让孩子自己来试着画.假如孩子太小太小,那么就去请邻居的小朋友来试试看,你若怕他画坏,可以先请他在纸上试一试,你一定会吃惊的。

我就有这样的经验,搬了个新家,墙壁都是新刷的,看得我手好痒。于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就准备了一大堆水性的广告颜料,几支大号小号的水彩笔,在孩子房间的墙上画起来了。那年四岁的女儿看见了,也要来画,于是,我给了她墙壁右下角的一个小角落,让她尽情发挥。我用了整面墙来发表我自己的构想,我以为我是在用孩子的心在画,构图与题材尽量做得幼稚有趣一点。

我们两个人都画完了,可是两人作品的价值真有天渊之别。在墙壁正中有画得很象的大黄狗,有骑着脚踏车的胖娃娃、有花、有树、有房子,但是,都是呆滞的,概念化的,象极了孩子们用来做填色训练的那些笨画册。

而在墙壁的右下角,有一条弯弯的彩虹,彩虹下有一条水流得很急的瀑布,瀑布旁有好多块奇怪的大石头,瀑布前长着美丽的快乐的花朵。四岁的女孩子还不太会拿水彩笔,不太会调色,把衣服和地面搞得很脏,可是,她在墙上画了一张非常快乐的画,每个来参观的人,在看到她的那个角落时,都会不自觉地咧着嘴笑起来,说一声:

“好可爱哟!”

是的,孩子们的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他们没有得失的负担,他们也用不着去竞争,更用不着揣摩别人的好恶,他是自然地把心中的彩虹画出来,那条他们最喜爱的彩虹。

当然,不见得我们一定要画彩虹,我只是说:假如能多给孩子们一些选择的机会,他就会多一些快乐的经验。每个人天生生理现象不同,例如有人怕热、有人怕冷,那么前者一定会较喜欢清凉的蓝绿色的调子,而后者就会比较倾向于红橙的暖色调去。而每个人因为生活经验的不同,性别之间的不同,甚至有时同一个人,也会因年龄的不同,遭遇的改变,而在选择色彩与对色彩的敏感性上产生了很大的不同,古诗有;“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就已经是对色彩的移情作用了。

因此,在对幼儿色感的培养上,父母切忌渗入自身的个人因素,以免影响了孩子的心理。当然,这是极难做到的,只希望父母能稍微注意一点。

我自己就是无法控制的一个失败的例子:有一阵子,我画画时偏爱用棕色调,没有注意结果,一年下来,除了自己的穿着以外,丈夫所有的西装、衬衫、领带连手帕都是咖啡色的,女儿的大衣、皮鞋、裙子也都是咖啡色,只有小儿子因为还在襁褓,无法买到咖啡色的尿布而逃过一劫。有一天全家人一起上街,我忽然在商店大镜子里看到自己这一家,象极了自己在画面上塑造的流浪者的形象,灰头土脸的,沉闷极了。在看到镜子的那一刹那,先是一怔,觉得很面善,然后想通了不禁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所以,年轻的中国母亲啊!我们在家中实在是个最吃重的角色,一点也疏忽不得的啊!

孩子们还小、你怎么给,他们就怎么受。只要我们给得温柔、给得自然,他们一定受得愉快。

所以,我希望每位母亲都能帮助幼儿,让他们养成对色彩生活的兴趣,多观察大自然的色彩变化,提高对色彩的关心,同时大胆地利用色彩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在以后画画时才能以丰富的色彩来感动他自己和别人,在生活上也才能成为一个健全和聪敏的儿童。

让我们小心地保护他心中那条美丽的彩虹。

  楼主,我知道的有四篇,分别是

  1 鲁迅《雪》

  暖国②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③ ,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④ ;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胡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齐来塑雪罗汉。因为不成功,谁的父亲也来帮忙了。罗汉就塑得比孩子们高得多,虽然不过是上小下大的一堆,终于分不清是壶卢还是罗汉;然而很洁白,很明艳,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整个地闪闪地生光。孩子们用龙眼核给他做眼珠,又从谁的母亲的脂粉奁中偷得胭脂来涂在嘴唇上。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

  第二天还有几个孩子来访问他;对了他拍手,点头,嘻笑。但他终于独自坐着了。晴天又来消释他的皮肤,寒夜又使他结一层冰,化作不透明的水晶模样;连续的晴天又使他成为不知道算什么,而嘴上的胭脂也褪尽了。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消化了的,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别的,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注释: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六日《语丝》周刊第十一期。

  ②暖国 指我国南方气候温暖的地区。

  ③宝珠山茶 据《广群芳谱》卷四十一载:“宝珠山茶,千叶含苞,历几月而放,殷红若丹,最可爱。”

  ④磬口的蜡梅花 据清代陈淏子撰《花镜》卷三载:“圆瓣深黄,形似梅花,虽盛开如半含者,名磬口,最为世珍

  2 俊青的<<第一场雪>>

  这是入冬以来,胶东半岛上第一场雪。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大。开始还伴着一阵儿小雨,不久就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地面上一会儿就白了。冬天的山村,到了夜里就万籁俱寂,只听得雪花簌簌地不断往下落,树木的枯枝被雪压断了,偶尔咯吱一声响。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今天早晨,天放晴了,太阳出来了。推开门一看,嗬!好大的雪啊!山川、河流 、树木、房屋,全都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万里江山,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而那些冬夏常青的松树和柏树上,则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一阵风吹来,树枝轻轻地摇晃,美丽的银条儿和雪球儿籁籁地落下来,玉屑似的雪末儿随风飘扬,映着清晨的阳光,显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大街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深,人踩上去,脚底下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群群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掷雪球,那欢乐的叫喊声,把树枝上的雪都震落下来了。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个话有充分的科学根据,并不是一句迷信的成语。寒冬大雪,可以冻死一部分越冬的害虫;融化了的水渗⒅进土//层深处,又能供应⒆庄稼⒇生长的需要。我相信这一场十分及时的大雪,一定会促进明年春季作物,尤其是小麦的丰收。有经验的老农把雪比做是“麦子的棉被”。冬天“棉被”盖得越厚,明春麦子就长得越好,所以又有这样一句谚语:“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3余秋雨《阳关雪》

  中国古代,一为文人,便无足观。文官之显赫,在官而不在文,他们作为文人的一面,在官场也是无足观的。但是事情又很怪异,当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一杆竹管笔偶尔涂划的诗文,竟能镌刻山河,雕镂人心,永不漫漶。

  我曾有缘,在黄昏的江船上仰望过白帝城,顶着浓冽的秋霜登临过黄鹤楼,还在一个冬夜摸到了寒山寺。我的周围,人头济济,差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头,都回荡着那几首不必引述的诗。人们来寻景,更来寻诗。这些诗,他们在孩提时代就能背诵。孩子们的想象,诚恳而逼真。因此,这些城,这些楼,这些寺,早在心头自行搭建。待到年长,当他们刚刚意识到有足够脚力的时候,也就给自己负上了一笔沉重的宿债,焦渴地企盼着对诗境实地的踏访。为童年,为历史,为许多无法言传的原因。有时候,这种焦渴,简直就像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对离散的亲人的查访。

  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他们褪色的青衫里,究竟藏着什么法术呢?

  今天,我冲着王维的那首《渭城曲》,去寻阳关了。出发前曾在下榻的县城向老者打听,回答是:“路又远,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些文人辛辛苦苦找去。”老者抬头看天,又说:“这雪一时下不停,别去受这个苦了。”我向他鞠了一躬,转身钻进雪里。

  一走出小小的县城,便是沙漠。除了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皱折也找不到。在别地赶路,总要每一段为自己找一个目标,盯着一棵树,赶过去,然后再盯着一块石头,赶过去。在这里,睁疼了眼也看不见一个目标,哪怕是一片枯叶,一个黑点。于是,只好抬起头来看天。从未见过这样完整的天,一点也没有被吞食,边沿全是挺展展的,紧扎扎地把大地罩了个严实。有这样的地,天才叫天。有这样的天,地才叫地。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侏儒也变成了巨人。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天竟晴了,风也停了,阳光很好。没想到沙漠中的雪化得这样快,才片刻,地上已见斑斑沙底,却不见湿痕。天边渐渐飘出几缕烟迹,并不动,却在加深,疑惑半晌,才发现,那是刚刚化雪的山脊。

  地上的凹凸已成了一种令人惊骇的铺陈,只可能有一种理解:那全是远年的坟堆。

  这里离县城已经很远,不大会成为城里人的丧葬之地。这些坟堆被风雪所蚀,因年岁而坍,枯瘦萧条,显然从未有人祭扫。它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排列得又是那么密呢?只可能有一种理解:这里是古战场。

  我在望不到边际的坟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现出艾略特的《荒原》。这里正是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我相信,死者临亡时都是面向朔北敌阵的;我相信,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目光。于是,他们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这繁星般的沙堆,不知有没有换来史官们的半行墨迹?史官们把卷帙一片片翻过,于是,这块土地也有了一层层的沉埋。堆积如山的二十五史,写在这个荒原上的篇页还算是比较光彩的,因为这儿毕竟是历代王国的边远地带,长久担负着保卫华夏疆域的使命。所以,这些沙堆还站立得较为自在,这些篇页也还能哗哗作响。就像干寒单调的土地一样,出现在西北边陲的历史命题也比较单纯。在中原内地就不同了,山重水复、花草掩荫,岁月的迷宫会让最清醒的头脑胀得发昏,晨钟暮鼓的音响总是那样的诡秘和乖戾。那儿,没有这么大大咧咧铺张开的沙堆,一切都在重重美景中发闷,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愤懊丧地深潜地底。不像这儿,能够袒露出一帙风干的青史,让我用20世纪的脚步去匆匆抚摩。

  远处已有树影。急步赶去,树下有水流,沙地也有了高低坡斜。登上一个坡,猛一抬头,看见不远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凭直觉确信,这便是阳关了。

  树愈来愈多,开始有房舍出现。这是对的,重要关隘所在,屯扎兵马之地,不能没有这一些。转几个弯,再直上一道沙坡,爬到土墩底下,四处寻找,近旁正有一碑,上刻“阳关古址”四字。

  这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西北风浩荡万里,直扑而来,踉跄几步,方才站住。脚是站住了,却分明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鼻子一定是立即冻红了的。呵一口热气到手掌,捂住双耳用力蹦跳几下,才定下心来睁眼。这儿的雪没有化,当然不会化。所谓古址,已经没有什么故迹,只有近处的烽火台还在,这就是刚才在下面看到的土墩。土墩已坍了大半,可以看见一层层泥沙,一层层苇草,苇草飘扬出来,在千年之后的寒风中抖动。眼下是西北的群山,都积着雪,层层叠叠,直伸天际。任何站立在这儿的人,都会感觉到自己是站在大海边的礁石上,那些山,全是冰海冻浪。

  王维实在是温厚到了极点。对于这么一个阳关,他的笔底仍然不露凌厉惊骇之色,而只是缠绵淡雅地写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瞟了一眼渭城客舍窗外青青的柳色,看了看友人已打点好的行囊,微笑着举起了酒壶。再来一杯吧,阳关之外,就找不到可以这样对饮畅谈的老朋友了。这杯酒,友人一定是毫不推却,一饮而尽的。

  这便是唐人风范。他们多半不会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这种风范,在李白、高适、岑参那里,焕发得越加豪迈。在南北各地的古代造像中,唐人造像一看便可识认,形体那么健美,目光那么平静,神采那么自信。在欧洲看蒙娜丽莎的微笑,你立即就能感受,这种恬然的自信只属于那些真正从中世纪的梦魇中苏醒、对前途挺有把握的艺术家们。唐人造像中的微笑,只会更沉着、更安详。在欧洲,这些艺术家们翻天覆地地闹腾了好一阵子,固执地要把微笑输送进历史的魂魄。谁都能计算,他们的事情发生在唐代之后多少年。而唐代,却没有把它的属于艺术家的自信延续久远。阳关的风雪,竟愈见凄迷。

  王维诗画皆称一绝,莱辛等西方哲人反复讨论过的诗与画的界线,在他是可以随脚出入的。但是,长安的宫殿,只为艺术家们开了一个狭小的边门,允许他们以卑怯侍从的身份躬身而入,去制造一点娱乐。历史老人凛然肃然,扭过头去,颤巍巍地重又迈向三皇五帝的宗谱。这里,不需要艺术闹出太大的局面,不需要对美有太深的寄托。

  于是,九州的画风随之黯然。阳关,再也难于享用温醇的诗句。西出阳关的文人还是有的,只是大多成了谪官逐臣。

  即便是土墩、是石城,也受不住这么多叹息的吹拂,阳关坍弛了,坍弛在一个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终成废墟,终成荒原。身后,沙坟如潮,身前,寒峰如浪。谁也不能想象,这儿,一千多年之前,曾经验证过人生的壮美,艺术情怀的弘广。

  这儿应该有几声胡笳和羌笛的,音色极美,与自然浑和,夺人心魄。可惜它们后来都成了兵士们心头的哀音。既然一个民族都不忍听闻,它们也就消失在朔风之中。

  回去罢,时间已经不早,怕还要下雪。

  4余秋雨《雪》

  美丽的雪花飞舞起来了。我已经有三年不曾见着它。

  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现在更迟一点,也曾见过雪。但那是远处山顶的积雪,可不是飞舞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随着雨点洒下来几颗,没有落到地面的时候。它的颜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点,并不会飞舞。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没有痕迹,也未尝跳跃,也未尝发出唏嘘的声音,像江浙一带下雪时的模样。这样的雪,在四十年来第一次看见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诚然能感到特别的意味,谈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却总觉得索然。"福建下过雪",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我喜欢眼前飞舞着的上海的雪花。它才是"雪白"的白色,也才是花一样的美丽。它好像比空气还轻,并不从半空里落下来,而是被空气从地面卷起来的。然而它又像是活的生物,像夏天黄昏时候的成群的蚊蚋(ruì),像春天酿蜜时期的蜜蜂,它的忙碌的飞翔,或上或下,或快或慢,或粘着人身,或拥入窗隙,仿佛自有它自己的意志和目的。它静默无声。但在它飞舞的时候,我们似乎听见了千百万人马的呼号和脚步声,大海汹涌的波涛声,森林的狂吼声,有时又似乎听见了儿女的窃窃私语声,礼拜堂的平静的晚祷声,花园里的欢乐的鸟歌声……它所带来的是阴沉与严寒。但在它的飞舞的姿态中,我们看见了慈善的母亲,活泼的孩子,微笑的花儿,和暖的太阳,静默的晚霞……它没有气息。但当它扑到我们面上的时候,我们似乎闻到了旷野间鲜洁的空气的气息,山谷中幽雅的兰花的气息,花园里浓郁的玫瑰的气息,清淡的茉莉花的气息……在白天,它做出千百种婀娜的姿态;夜间,它发出银色的光辉,照耀着我们行路的人,又在我们的玻璃窗上扎扎地绘就了各式各样的花卉和树木,斜的,直的,弯的,倒的。还有那河流,那天上的云…

  这四篇文章各有特色,都是名家名作,个人感觉鲁迅的《雪》写的尤好。找的很幸苦,楼主一个金币也不给,小小的抗议一番,呵呵,如果能够帮到你,其实也挺开心的。

戴望舒-----《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恨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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