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陈晨《浮世德》 各个人物的简介:
1、池海翔:肚子中怀着自己的孪生弟弟(一种怪病),因此被人嘲笑,把他当成疯子,还被送到过精神病院。最后肚子中的弟弟被取出(医生一开始都认为是肿瘤,没人相信他)。后来以美术为专长成了艺术家。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2、纪澜:穷孩子一个,父母离婚跟母亲生活,母亲为了赚生活费还被上司侮辱。和滕夕是好朋友,但一直很嫉妒滕夕,可也很要好。可以说是池海翔的第一和朋友。最后成为记者,和池海翔相遇(很温馨的结局)。
3、滕夕:富家女,但后来得了白血病,出国治病了。心地善良的女孩。
4、烟焰:滕夕的男朋友,小混混。因为父亲被车撞成重伤却没钱,就开始抢劫小孩的钱。后来,知道撞他父亲的人就是滕夕的父亲,被误会杀人送进了监狱。
5、季岸:很冷的一个孩子,因为一场车祸父母身亡,被亲戚收养,因为受到虐待,自己离家出走,当男妓赚钱。后来喜欢上班中的一个老师山岗,还发生了关系。但后来山岗结婚了,怀了不知是谁的孩子。
6、缪莹:有点喜欢季岸(因为像她哥),破坏过他和山岗的关系。几年前因哥哥意外身亡,母亲哭瞎了眼,自己把因喝醉要xx自己的父亲推出窗外。但父亲没死,还砸坏了楼下的车,从此天天被追债。还曾带季岸来自己家安抚有神经病的母亲。后来向季岸表白,遭拒。
《浮世德》
分类:青春社会
作者:陈晨
内容简介:20世纪末,城市背景下充满诡异色彩的残酷青春故事。5个都市少年,他们怀揣着各自的秘密,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爱与恨的印记。每一个人物个性分明。故事情节不流于表面和俗套。地铁里,广场上,高楼中,夜色下。少年的血与泪,罪与德,哀愁与堕落。这是《浮世德》里的青春,这是他茂盛悲悯的记忆。 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怪物。他们叫我怪物。我情愿做一个怪物。只要能守护住我唯一的秘密。那个秘密是你。真相与谎言交织的灵魂,热血与伤口,鲜花与少年森林与城市分割的世界,血迹与热泪,哀愁与堕落深刻而尖锐的探索,这是他带给我们的茂盛记忆。 那条被放逐的血路上,庆幸有你们的陪伴。 你们的存在,如万丈青阳。
导读:在感情面前,女孩子需不需要主动点?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还是要看你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遇到的这个人各方面确实很优秀,你可以主动一点。但是当你的主动的结果并不是对方同样真心以待时,就真的不用再继续主动下去了。
01
最近,身边的**妹陈晨和我们单位同事小刘相亲了,相亲的结果也很好,但唯一让陈晨无奈地事情就是小刘这个人太内向,太不主动了。
陈晨跟我抱怨说,“你们单位这个小刘性格怎么这么软,对我也不积极。”
我个人也不是很了解小刘的心里想法,和小刘也不是很熟,所以我回应道,“可能是小刘不好意思吧,你别介意,回头我问问他。”
陈晨不太高兴地说,“可能就是这种性格的人吧,没事,我主动一点就好了。”
可是,一个女孩子主动一点,就一定会收获爱情了吗?主动一点的女孩子,不会吃亏吗?
可能是我想的多,但现实却是真的给了陈晨重击。
陈晨和小刘交往没多久后,两人就分手了。分手原因是,小刘这个人太计较了,人被动不说,总是和陈晨计较金钱上的事情,还有最重要一点小刘没有那么喜欢陈晨。
他之所以愿意和陈晨恋爱,也不过是父母逼婚太紧。
原来,小刘同志把陈晨当做了恨嫁女,对待陈晨的态度也很差。比如陈晨买好了**票,在**院等待着小刘看**,这个家伙倒好,自己搁家里打起了游戏。
每次出来约会,都是陈晨提出的邀请,小刘从来没有张嘴提过,每一次陈晨邀请小刘出来约会,小刘也总是心不在焉。
当然,还有更过分的事情,小刘总是在他的朋友背后,议论陈晨,说陈晨这样子的女孩,真是个便宜女孩,自从和她在一起,自己也不知道省了多少钱。
吃饭,陈晨买单,开车,有陈晨送,自己呢?白吃白喝,还白有一个女朋友。
陈晨确实有些着急了,毕竟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但并不意味她要选择垃圾渣男,谈了大半年,陈晨果断和小刘分手了。
02
陈晨说,“或许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恨嫁的女生,但在我自己的心里,我和那些恨嫁的女生不同,我渴望婚姻,但我更渴望爱情,我没办法接受自己就这样,嫁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
还好,陈晨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女孩子,她懂得止损,了解爱情中最可贵的地方,也明白什么样的人真的适合自己。
而小刘呢?仗着女孩子年纪渐大,不把人家当回事,自以为自己是单身帅气,大把小姑娘想追自己,但现实就是真得如他想的那样吗?
现实很无情,一个收入不高,还抠门的男人,也不主动,即便长得帅气,又有几个女生敢喜欢这样的男人呢?
这样的人,怎么有女生敢喜欢,敢依靠呢?
一个男人在感情里不主动,在金钱吝啬,谁敢喜欢这样的男人呢?
像小刘这样的男人,对爱情不真心,对爱人不真诚,这样的男人,即便一开始有女生会像陈晨那般,主动一段时间,但是时间久了,谁又受得了呢?这样的男人,又怎么值得女生主动?
事实上,女孩子在面对感情时,真得不必太主动,因为你没办法知道你主动拥抱的那个人,究竟是真爱,还是孽缘。
03
女孩子太主动,有时候等来可能真的是渣男。
这句话,大概映证了女孩晴川和杜若风的感情,晴川和杜若风两个人在游戏世界里认识,通过玩游戏,两个人的感情日渐深厚。
后来,晴川在杜若风的空间里看到他的照片,照片里的杜若风干净秀气,彬彬有礼,晴川便对杜若风有了好感,主动飞到了杜若风的城市。
下了飞机,晴川看到接机的杜若风那一刻,就一眼,便喜欢上了杜若风,便开始主动追求杜若风,两个月后两个人成了情侣,恋情很甜蜜。
晴川也多次飞向杜若风的城市,但好景不长,一年后,杜若风便劈腿了,劈腿的原因是,他没有那么喜欢晴川,忽然才明白自己喜欢的是别人。
晴川不明白,当初杜若风搂着她的腰,和她表白说,“我这一辈子只会喜欢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怎么,才短短三个月,就不爱自己了呢?
晴川生气地追问杜若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杜若风的回答,很简单,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只不过你的主动,让我觉得不能辜负你,你以为我喜欢你,我不过是可怜你一个女生。
那一刻,晴川的心死了。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杜若风,会这样对待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
甚至于,连自己怀孕的好消息,都忘了告诉杜若风,一个人忍着痛苦,把孩子打掉了。自此,晴川至今也再也没有恋爱过,她再也不想被男生欺骗了。
晴川想不通的问题,很多女生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男孩子对于那些主动追求自己的女生,态度顽劣?
反倒是,幻想那些女神,苦心劳力的追求,也碰不到女神半个手指头,来的珍惜的多呢?
换句话说,男生为什么不珍惜对他好的人,总是把那些得不到的人当做白月光呢?
道理很简单,对于男生来说,那些主动追求他们的人,他们一般都考不上,甚至说是退一万步选择,才会选择这些人和他们在一起。
04
男生从骨子里,就是喜欢够那些够不着的东西,而真正适合自己的人,总是不当回事,自然而然,越是主动的女生,越不会珍惜。
这就是人性,这也是男生的心里最真实的反应,男生和女生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男生面对主动追求的女生,哪怕不喜欢。
也会选择将就一下,因为他们可能在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这个女生也只是他们短暂的港口,而女生不会。
女生更多的忠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坚守,很少会选择那些自己不爱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女孩子在爱情里,尽量不要太主动的原因!
女孩子的主动,很多时候,会遇不到对的人,当你无法确定自己的主动是不是遇到对的那个人时,我建议尽量不要太过于主动。
因为真正爱你的男生,舍不得让你等太久。
所以,你可以不必太主动。
女孩,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这个世界那么多男孩子,一定有一个人为你而来。可能这个时候,你需要等待,但这段时间是值得的,千万不要因为着急,而将就了自己。
当然,如果你很确定那个人是你的王子,你很肯定和他在一起会拥有辛福,那我想你主动是值得的。
05
每一个女孩,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公主,都会遇到自己的王子,过于在这个过程,你会等待很长时间,但你都不必,太着急。
你要相信,这个人,他终究会来。
如果在这个过程里,你放弃了等待,那你的王子来找你的时候,你就会错过他。
女生,在爱情里,没必要太过于主动,你要明白真正爱你的人,舍不得让你去找他,他会主动找你。
女孩子主动最大的风险就是遇人不淑,所以当你还不是一个足够聪慧的女孩子,还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如你所想,也很喜欢你。你不如观望一下,幸福这件事,不要太急。
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很优秀,很上进,你能看到他的未来,你很爱他,我想主动一点也没什么。
女孩子在感情里被动一点没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你终究会遇到一个很主动对你好的人,不要错过了,这就是一件好事!
你是埃里斯
上一次和你通电话,你说你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册子,前面看到了我的名字,欣喜若狂。可翻到最后那一页,你看了好几遍都找不到我的名字。于是你坐在书店的地板上边哭边骂边摔书,直到营业员闻风过来把你撵走。
我在电话那头,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真丢脸。”
其实对于你这样夸张的行为我完全相信,也完全理解。记得那次我们在街上闲逛,你突然走到一个中年妇女面前,抡起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你就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对那个中年妇女说:“哎呀,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你是谁啊?”那个中年妇女的左脸被打的通红,咬着嘴唇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啊?!”我紧张地扯了扯你的衣服。
而你的表情很平静,你说那个女人是你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一次家长会,其他同学的家长都到了,唯独你的妈妈没到。事后,那个老师在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批评你,还冷冷地讽刺到:“你妈是死了吧?你没妈啊!”不懂事的孩子们还以为是笑话,全班都笑开了,唯独默默低着头坐在角落的你。
你说,你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吗?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哄笑,只有你一个人冷冰冰地坐着。所有的人都戴着白色的面具,你看不清他们扭曲的笑容,只有你光着脸看着残酷扭曲的现实。
我当时摇摇头,并不清楚你说的意思。我只是惊讶原来一个人竟然可以做到这样爱憎分明。清晰地记着曾经的恨,然后不加任何掩饰地报复。我顿时觉得你好勇敢,但又觉得你好可怕。
高三那年,老师找班上的同学出去谈话,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不要和李XX混在一起”、“她是不要读书的人”、“离她远一点儿对你没坏处”。你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教室的第一排,因为老师怕你影响坐在后面的“意志力”稍稍薄弱的男生,而坐在前面的女生差不多都是“视分如命”的势利眼,自然不会和你接触。
你没有同桌,每次我看到教室前面密密麻麻的桌子,唯独你旁边空出一大块,总会觉得特别心寒。而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依旧上课闷头大睡,睡醒就看小说。还清楚地记得你看约翰·班维尔的《海》,是我看了一页就会犯困的深奥文字,而你却每天都看,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看懂。
那时我经常到你座位旁来和你聊天。我就站在那块儿没有书桌的空位上,也有优等生用圆珠笔敲着桌子以表示抗议,但你依旧毫不在乎,仿佛这个教室里其他你觉得可以忽略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
你的十八岁生日,在这个城市最好的夜店里包下VIP包厢,班上的几个拉风的男生女生都来了,而他们在之前,好像和你并不是很熟。但陌生感并没有影响那天晚上的气氛,大家玩的非常high,几个男生喝伏特加喝得瘫在沙发上没有力气唱歌,几个在学校里很乖的女生都抽起了烟。我以为大家都准备了礼物给你,可谁知,并没有人送你什么,甚至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大家自顾自玩着。所以,我的那本有些破旧的三毛的《滚滚红尘》就一直放在背包里不好意思拿出来。一直到了凌晨3点,营业员**走进包厢要来签单,你冷冷地对她说了句:“去转告李先生,让他来埋单。”
半个小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兴冲冲地冲进包厢,什么都没说,就给了你四个耳光。你冷冷地看了看我们,然后对我们说:“你们可以走了。”躺在沙发上的男生们像瞬间清醒般,穿上外套一溜烟就跑了。临走之前,我把那本书塞进了你的背包里。
第二天,不知道怎么的,去夜店通宵的事情被班主任知道了。班主任非常生气,把我们一个个叫到办公室里面。在一顿猛训之后,已经有女生默默啜泣起来,边哭边说:没办法啊,她一定让我们去的……不去也不行啊……”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气愤得咬牙切齿,但我并没有站出来,狠狠指责那个女生:“想想你昨天晚上白吃白喝那个乐呵的样子!”
而那个时候的你,只是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站在一旁,你为什么不冲出来扯那个女生头发呢?为什么不呢?
你会涂眼影,踩着高跟鞋,拎着挎包走进教师。
你会在上课时在座位上用打火机点烟。
你会召集一大帮人去唱K,而最后都是你来埋单。
你会为了我们班里一个很普通的同学去打欺负他的人,尽管受处分的是你。
你会看很多国外作家的书,写很多奇怪的文字。
但是,没有人认为你很热心,也没有人认为你特立独行。好多人都说你“脑子有病”,都说你有怪癖症。你说,怎么会这样?
我们都没有把握好高三那一年,当别人在教室里皱着眉头做习题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在音乐教室的天台上发呆,说着一些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那些在我们眼里笨得要命只知道死读书的人,其实比我们聪明得多。
我还记得那一个很平常的傍晚,我坐在天台上吃着食堂里两块钱一盒的黑米粥,你在一旁抽着烟。我们都各有所思,都没有说话。学校的广播放着口水歌,操场上是一片喧嚣的海洋。你把烟头弹开,然后说:“他妈的我一定要好把那笔钱抢回来!”我被你突兀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刚想问,你接着说:“没有那笔钱,我妈下半辈子她一个人怎么活呢?”
火红的黄昏下,非常适合悲伤,或者愤怒的镜头。
高三晚自修结束后,在我因为下雨没有骑单车上学的那几天,都是和你一起走回家的。但在其他我骑单车回家的日子里,究竟是谁陪你走回家的呢,你好像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说寂寞这种东西,只能憋在心里,千万不能说出来,一说出来就会显得恶俗和矫情。你还说,小时候的寂寞,是因为没有朋友;而长大后的寂寞,比没有朋友更可怕。后来我在某部**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对话,那部**就一直没有再看下去。
以前和你讨论过,等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一定要去KTV彻夜狂欢,然后在学校的操场上烧光所有的教科书。而事实上,我们的高三结束得非常平淡,没有通宵的狂欢,没有写同学录,整箱整抽屉的教科书也没有人再去理会,我们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后来,在来回辗转之后,等我到大学报到时,已经是新生军训的最后一天了。我被老师插在队伍中间,想来慢热的我还没能够和周围的男生熟络起来,而他们也早已形成了一个小圈子,没有人理会我。
突然,天空在骤然间阴沉下来,突如起来的大风卷起了操场上的尘埃,细密的雨滴一点点地掉了下来。猛然间一个闷雷,天空像被猝然曝光般刺亮起来。女生们尖叫着往有雨棚的篮球场跑,男生也在后面大呼小叫着。我跟在队伍的最末端,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一种感觉。
整个世界的人好像都戴着白色的面具,他们在你的身边欢笑,沸腾。尖叫声、嘲笑声、风声、雨声,而你在这一片喧嚣里不知所措,那种被孤立的感觉,真的好可怕。
然而,或许你还不知道。
真正可怕和悲哀的,其实是他们毛骨悚然的笑声和面具背后狰狞扭曲的脸。这个世界用无比的喧嚣掩盖冷漠,唯独你一个人沸反盈天。
1
我叫陈晨。听到我名字的人,通常会说:“呀,我认得个人,也叫陈晨!”。
是的,陈晨是个太常见的名字,全中国不晓得有多少个陈晨像我一样被人们重复的认识着。
我自己也遇见过一个“陈晨”,她就是我的妻子。
与妻子初识时,我高三,她高一。
我们学校不大,总共200多名学生,所以她刚一入学,便有人来我面前念:来了个女陈晨哟!
同名同姓多少有些尴尬,总有顽皮的孩子,喜欢在操场上喊我们的名字,一叫“陈晨”,两个人都回头,他们便起哄似的笑起来。偶尔我们也在校园里遇见,明明都知道彼此,但又不说一句话,她携着要好的女生,我抱着篮球足球,就那么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走过去。
第一次与她说话,是在初春的午后。
刚吃完中饭,水房人很多,都是挤着刷饭盒的。外面春光明媚,柳絮如棉丝,我乐得独自绕点远,拿着饭盒到操场的水泥水池去刷。正巧就在那里,我碰见她。她端着一只小小的搪瓷饭盆走过来,见到我吃了一惊,有点局促,不知要不要避开。
我们面对面站了一会,总不能不说话掉头就走,于是我先开了口,说:“你刷吧。”
她道谢谢,轻轻拧开了水龙头。从侧面看,她模样娇小又可爱,尤其是捋上头发时露出的那一点点耳廓,因紧张而微微泛起了粉红色。
我突然就想和她说话了。
“你是早晨出生的?”我问。
“嗯。”她答,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也是?”
我有些欢喜,心里知晓她不反感与我说话。
“不是,我是晚上生的,应该叫陈昏或陈暮,可我爸说这两个名字都老气,他们想让我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就给我取名叫陈晨了。”
我一通胡诌,其实我也是早晨出生的,给她讲这些,只是为了和她多说会儿,逗她笑笑。
可她没笑,眨着一双剪水大眼瞅着我说:“我姐姐……叫陈暮。”
我尴尬起来,忍不住去挠头,蹭了一头发丝的洗涤灵。
这回,她终于笑了。
2
而后每次遇见,她都会对我笑。
我也会点点头,那瞬间,似乎她身旁矮矮胖胖的女生,我手里脏兮兮的足球篮球都一起可爱起来。
就这么一直到夏天,我快毕业了。
当时流行同学录,我也买了个本子,天蓝色的塑料皮,上面印着远航的帆,在年级间走亲访友似的请老师同学们给我写上几句临别赠言。
自然,我也找到了她。
她写还给我,课间到我们班门口来,喊我出去。有人看到,说是“Miss陈晨 to Mr陈晨”,我同取笑的人打混,她便疾步走了。那时我特别想看看她给我写了什么,偏偏又要熬着,在同学们面前,假装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上课铃响,老师开课,我先打开的不是课本,却是我的同学录。
她挑了不前不后中间的一页写,字也如同人一般,别扭的娟秀。那是一首汪国真的诗:“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也没看出多一个字的意思来,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又纳闷,自己渴望些什么。
3
不负苦读,我如愿考上了大学,9月份即将离开这座南方小城。
暑假里,我和家人亲友们一一话别,那一点都不伤感,倒有种远走高飞、纵横四海的少年意气。唯一不豪迈的,就是想起她的时候。
想见她,总觉得似乎走之前不见,就再也见不着了。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她,那也可能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我选了一天,约她在我们城市里最有名的那座寺庙门前见,那里好找人,我想,只要她肯来我总能一眼看到她。
那封信的最后,我写着:“我会一直等你,由晨至暮的等。”
我确实是做好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等下去结果她并不出现的准备的。那么也好,我就逍遥北上,再无顾念了。
可出乎我的意料,我才到了寺门前没多久,她就来了。
早晨有些蒙蒙的雨,她打了把白底青花的伞,脸看不清,都遮在伞沿下了。我有些害臊的从石阶上站起,竟猛地不知要说什么好。
“我……我们……”我打起了结巴。
她微微一笑,这才从伞边盈出了红扑扑的面庞。
“去湖边走走吧。”我终于说完。
“好。”她轻巧的答。
我携了她的伞,与她并肩而行。
那时我以为不过走一圈湖,却没想到真的就兜兜转转了一辈子,
我们恋爱了。
4
我的大学时代,充满了理想主义的色彩,年轻给了我们疯狂的权力。
有人读书,泡在图书馆里看西方文学与哲学,写现代诗,到处寄送期盼发表 。有人唱歌,拿着一把缺了琴弦的吉他,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在湖边、在长椅上、在女同学身旁,哑着嗓子唱谭咏麟、张国荣或是披头士乐队的歌。有人讲政治,谈西方的思潮,聊中国的格局,和老师对着干,敢去诘问校长。有人谈恋爱,一封封的写着长信,排几小时的队等着拨出一个电话,选最好的照片寄给心上人,日日重复着期盼与等待。
我就混迹于文学与恋爱之间。
我与陈晨几乎将写信当作是写日记一样,进了大学,我长了那么些的见识都急于说给一个人听。于是我给她摘抄我的读书笔记、给她写诗、将她想象成一切我想赋予她的美丽角色,一边去塑造,一边去思慕。
而她呢,当然不是那些臆造出的女子。她那么的真切,活泼泼的,又是我那么不了解的。对我们来说,最熟悉的应该还只是彼此的名字。
于是也有争吵,烦心,泪水,与真挚的道歉。
那时她姐姐陈暮中专毕业,分配工作去了邮电局做接线员。陈晨借了这个便利,常到她姐姐那里去,跟我通长途电话。我们这边说着话,还能听到陈暮来回插接线的声音。她倒是方便,却不知我抢占宿舍楼下的电话是多么难。有时还在电话里跟我闹别扭,不高兴了就撇下电话不理,恨得我要沿着长长的线路追过去揪住她。
她耍脾气走开,就留下我与陈暮在电话里。
我不能和陈暮数落她妹妹的不好,只能装绅士客气道别。陈暮反倒还要替陈晨向我道声不好意思。一来一去间,我虽然没见过陈暮的面,但却先和她的声音熟捻起来。
与陈晨娇气可爱的声音不同,陈暮的声音清凉温和,像是山谷间的溪水,又似这溪水间吐纳的白莲。
大三春节回家前我和陈晨又吵了一架,无非是她又耍了小性子,而我又没耐心哄过去。
那次我真的顶顶失落,觉得我与她走到了尽头。徘徊在20岁的我,不懂前途、不懂梦想、亦不懂爱情。初识她以为全部都对,但交往时却发现处处是错。她也一定是这么想我的,说不理就不理了。
由北向南,积雪一路消融,枝头又见绿色,可我的心情却渐渐灰败。
往年我回家,陈晨都会到车站接我,今年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来,心灰意懒的抗着行李挤在返家的人群中。也怪,按说都应是喜气洋洋的颜色,但一个个却都面无表情。过年,是年也是关。
站台上有人喊陈晨的名字,我想无非又是同名的谁,理都不理的往前走。直到肩头的包被人拽住,我才转过身。
那如溪似莲的声音有些嗔怪的在我耳边响起:“怎么喊你你都不理?”
陈暮笑盈盈的站在我身后,她身上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到底让这春节鲜艳了起来。
5
陈暮是替陈晨来接我的。
她知道我们吵了架,陈晨死拧着不听劝,陈暮只好打听了我抵乡的日子,特地过来等我。
“她呀,从小就娇惯,是有些淘气,你比她大,让着点她。”陈暮一路都在宽慰我。
“哼,你也一直让着她吧!”在她面前,不知怎的,我也娇气起来。
陈暮顿了顿,似乎是下了个认真的结论,说:“是让着呢。”
她叫我过年前到家里吃顿饭,见她一片的热心,我就应了下来。陈暮就有这个本事,让人心平气和,事事都依了她的。
去陈晨家之前,我们自然和了好。我妈听说我要去人家女孩子家里,连叮嘱带吩咐的给我准备了各式点心玩意,给老人的,给孩子的,人人有份。我不想他们竟这样正经起来,其实说是要见家长,倒不如说我想再见陈暮,和她聊聊天。
哪知那天我去了陈暮反而不在。
陈晨家里人都对我很客气,满屋子里客套的一团和气着。吃饭时我忍不住问:“等不等你姐姐一起吃?”
陈晨的妈妈很快接过来答:“不用,她去她那边的妈妈那儿了。”
这倒让我吃了一惊。
后来陈晨跟我讲,她姑姑一直不能生育,姑父又意外病故,而她家恰巧两个姐妹,她爸爸见她姑姑孤苦,便挑了一个过继了过去。
“本来我小,姑姑是想要我,但见我说眼珠子动得快,恐怕不听话,养了还是要回来,就把姐姐给抱走了。”陈晨说。
“敢情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我取笑她,她嘴唇一抿,就过来拧我。
与陈晨嬉笑间,我又想到陈暮那沉静的脸,美丽中多了层可怜。
6
我与陈晨和平了没多久,就又吵闹起来。
起因是我竟不知她迷上了跳舞,总和同学们约着去舞厅。我可清楚,虽说跳舞是正正经经的摆上台面的事,但跳起来却连空气都旖旎。大学里就常有黑灯舞会,蜡烛一吹窗帘一扯可是会跳贴面舞的。
我生陈晨的气,她又觉得我迂腐不时髦,急了时嚷:“你不放心就陪我去!不愿意跳就在一旁坐着。”
我气急而笑,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稀罕!”
几下子她又不理我了,我也不愿与她再多说。可我母亲却殷勤,时不时的包了些家制的咸肉,叫我去人家看看。
陈晨正与我冷战,我去她不在,她家人也有些尴尬,原来又是去跳舞了。陈暮在家里做针线,她妈妈着她去喊妹妹,我不想多坐,忙起身说不用,陈暮便送我出门。
这回陈暮也做不了陈晨的神兵,她不知怎么替妹妹打掩护才好,一双手慌张绞来绞去。
我心疼寒风中那葱白的指尖,干脆主动为她解了围。
“你怎么不去跳舞?”
“哈?”她讶异的看我,懵懂的摇了摇头说,“我不太会。”
“也没有多难。”我说。
“你在大学里也跳吗?”她好奇的问。
“偶尔去,但不那么喜欢。”其实我也跳得不好,但在陈暮面前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短处。
“陈晨也不是喜欢,她小嘛,贪玩些……”陈暮总要为她妹妹说话的。
我打断她:“她爱跳就跳呗,没什么的。你呢,平时下班了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做,帮帮家里,看看小说。”说到自己,她话反而少了。
“你看什么小说呢?”
“《简爱》。”
“喜欢看西方女作家的?”
“嗯,胡乱看的。”
“我那里正好有几本,弗吉尼亚伍尔芙的《黛洛维夫人》,你想不想看?”
“好呀!”
陈暮满面笑容,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我们就这样聊起天,本来只是一段送客的路,她竟径直送到了我家。
我邀请她到我的房间,她很局促,进门时羞赧的跟我母亲打招呼,我简单的介绍,说是陈晨的姐姐,我母亲似乎放了心,热络的待起客来。
她与母亲聊起家事,自然说起那段同名的缘分,我已不爱听旁人赘述我和陈晨的名字,刚要躲去房间,却忽然听见她说:“其实那名字最初要我用,大夫们都说早晨要生的,结果却折腾到下午,于是就改叫陈暮。倒是陈晨,天上刚露了白,就听见她哭声了,这名字合该给她。”
我母亲就喜欢这样的家常,也给她讲起生我时的事。我转到屋里拿了书,出来给她。陈暮高兴得紧,迫不及待的翻开,书页中却掉出一片纸,那是我摘抄的一句雪莱诗歌:“就像是两个精灵,安息在蔚蓝天穹,他们相爱,但已精疲力尽。”
我有些不好意思,陈暮捡起纸片复又夹在书里,温柔的朝我笑笑,就起身告辞了。
她不要我送,我站在门廊,看她袅袅婷婷的走远,红色的大衣变成冬日梅芯的点子。
那时我突然想,要是她叫陈晨该多好啊。
这念头令我自己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我慌乱的跑回屋,没几天后又慌乱的离开了小城。
7
那之后,我三年没有回家。
大四毕业,我被分配到了美院,待了一年多,上海这边招人,南方人终是不习惯北方,我便报了名,几经波折,总算调去了上海。期间陈晨也毕了业,她的运气比我要好,很顺利就分到上海,我们颠沛了几年,终于真正到一处了。
母亲念叨我先回家看看,之前我总推脱忙,但其实心里清楚,真正不回去,是因为有个极可亲又极可怕的念想。这次眼见陈晨要跟我到上海,说什么也要回趟家里了。我本是敛住了心往回走的,谁知陈晨却打碎了我自持的静默,她兴致勃勃的告诉我,陈暮要嫁人了。
如同之前慌乱的逃脱,这次我更加慌乱的归来。
家里一团喜气,母亲言语里也要张罗我和陈晨的事了。
“再等等,他们家忙她姐姐的婚事呢。”
母亲的话更加刺了我,我知道这次是要见到陈暮的,也是心心念盼着见她的,但是,见她时她已经是别人的新妇,这着实令我难过。
熬了几日,到底还是要见面了,陈晨喊我一起去帮陈暮收拾东西,她的新房已经准备停当,要往那边慢慢搬挪东西。
本来说好我先去接陈晨,再一起去陈暮那儿,结果陈晨半路有事,就先把我派了去。
一路上我想象陈暮的各种样子,恍恍惚惚的,但无论怎么想,都比不过她替我开门时,真正见到她的一霎那。
三年未见,她颜色更好看,内里也更沉静了。
陈暮没想到会是我,站在门口竟哑住了,眼睛直直盯过来,那目光里全是话,可她自己却一句没说出口。
“你好。”我嗓子干干的说。
“嗳,嗳。”她这才把我让进门。
一番客套,陈暮带我去了她的房间, 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书用粉红的挂历纸包了书皮,上面一丝尘土也没有,可她还是小心的掸了掸,笑着怯怯的递到我手里说:“我太厚脸皮,一本书借了三年。”
我接过来看,是那本《 黛洛维夫人》。
我忽然觉得这书沉起来,里面尽是我们别过的旧日时光。
闺阁里一副即将送别姑娘的凌乱,她一边整理,一边同我聊着天。我得知那男人是她姑姑托人介绍的,一位转业军官,家里也是部队的,各处都好,在当年也算是羡煞旁人的好姻缘。
我则是落魄书生的样子,和那位军官比,连心底的不甘心都赢弱起来。
陈暮要踩着写字台取衣柜上的箱子,我不再胡思乱想,忙起身帮忙。可刚要往上去,我却愣住了。写字台铺着一层玻璃板,那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潦草轻狂的笔力写着:“就像是两个精灵,安息在蔚蓝天穹,他们相爱,但已精疲力尽。”
那是当年我抄录的雪莱的诗,我早已经把它丢弃在记忆里,没想到原来它一直在别处珍重。
陈暮慌了神,忙拿书去遮,可她已挡不住我涌上心头的万语千言了。我按住书,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别嫁他!”
她抬起了头,这一次,我们谁也没有避开。
8
那天再没别的故事,陈晨来了,敲响了门。
她就像点破童话的女巫,灰姑娘急忙收起水晶鞋,王子重新变回青蛙,我与陈暮只各自后退了一步,一切就都如原样。
我们一起去了陈暮的新房,一起看了她未来丈夫的照片,一起称赞屋里陈设,恍若什么都好。
那时,我觉得自己既胆小又蠢。
而陈暮,她则不是这样的人。
出事是在一个礼拜之后,我去陈晨家找她,陈晨开门,眉毛都要拧成了疙瘩。屋子里的氛围显然不寻常,我询问的看她,陈晨摇了摇头,低声跟我说:“我姐悔婚了,正闹呢。”
我的世界忽地安静,白茫茫一片只剩下陈暮一个。
恍惚跟在陈晨后面,拐入客厅,我见到了他们一大家子人。她爸爸在抽烟,她姑姑在抹眼泪,她妈妈在劝,唯独平日温和的陈暮,此时却像寻求自由的战士,昂首站在他们面前,她没看到我,仍兀自说着。
“我从小事事听你们的,从来没的选,名字可以换给妹妹,家庭可以换给姑姑,但人生我不要再换给别人!就这一件事,我要嫁谁,我自己来选!”
我这一生只听过一次她那么激烈的讲话。我从她身后看着她,看到逆光的光束打在她的长发上,看到她所有的坚强和勇敢, 看到她背脊上的蝴蝶骨微微颤抖,像是要破开肌肤,长出翅膀。我想上前一步扶住她,跟她说你很棒,你有我。
可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做,她姑姑就抢先了一步。
而来不及这个东西,不会多等你一秒,但却会令你遗憾一生。
她姑姑扑到她身上哭:“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肚皮!我是指着你给我养老的,这到好,你不肯嫁,是摆明要我养你到老了!”
陈暮听了这话,晃晃悠悠的就要往地下倒,我血气上来,一嗓子嚷道:“我给你养老!”
陈暮这才知道我来了,她回过头,死灰似的脸上那双眸子亮了起来。而她妈妈也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陈晨揪住我说:“你掺什么乱!”
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外人搅了这团乱局。陈暮被她姑姑带走,经过我身边时,她闪着泪光看了看我,我微微朝她点头。
这一件事,我也要自己来选。
9
隔天一早我就要去找陈暮,她承担了太多,我必须要替她分走一些,那分明是我们俩的事。
可我刚走出家门不远,就碰见了她妈妈,她手里拎着东西,一看就是要到我家拜访的。
我忙上前接过手,她客气的笑着说:“早就与你妈妈通了电话,说等忙完陈暮的事,就过来瞧瞧他们。可你也见了,陈暮的婚事八九是黄了,我想想别因为她再耽误着你和陈晨,就紧着过来了。”
我愣住了,手里的瓜果点心一下子沉了。我再走不动,她妈妈回头看我,我定了定心,说:“阿姨我有话要告诉你。”
她妈妈面上的笑卸了一半,表情肃穆起来,看着我说:“阿姨也有话跟你说。”
我们面对面站在街上,江南冬天里的朔风一股股吹过寒气,慢慢的浸染到我们的心肺里。既冷,又疼。
“陈晨,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娶我的小女儿,要么离开她们!我两个女儿你都不要见了!”
原来她已经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讲完这些话,她就走了,留下我一人在两个选择之间,在晨与暮之间。
那天我想了很久,记忆在时光中飘荡,我想起陈晨在早春时红了的耳廓,而那红转瞬又变成陈暮在车站接我时穿着的大衣。我想起陈晨书信间女童似的可爱,而那可爱须臾又变成陈暮如莲声音里的可亲。我想起陈晨要去上海说“终于一起”的欣喜,而那欣喜刹那又变成陈暮说“我要嫁谁我自己来选”的动人。
我从早想到了晚,由晨想到了暮。
我痛恨自己起来,与她们相比,我竟是那么的自私与卑贱。陈晨何其无辜,陈暮何其无奈。而我注定此生只能负责一人,辜负一人。
负责和辜负,是同一个负字,而我心里终究也有了唯一选择,最后答案。
10
又见陈暮还是在她家里,她也还是在收拾东西。前一阵搬去新房的那些又如数搬了回来,书架里渐渐满了,塞满了书,却也塞满了主人的沉默。
静坐在她身旁,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而她似乎已经从空气中读懂了我要说的话,替我说了出来:
“对我妹妹好点。”
那一刻,我哭了。
她的勇敢恰似她那一抹温柔。
“就像是两个精灵,安息在蔚蓝天穹,他们相爱,但已精疲力尽。”她轻轻念出这首诗,笑了笑,重新把它珍而重之的压在玻璃板底下。阳光反射在玻璃上的光芒,像是棺椁被掩埋入尘入土的最后一丝光亮。我与她,一切都沉寂下来。
“对不起你来晚了。”我深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我能寻觅的唯一借口,将残忍抛给时光。
陈暮似乎耸了下肩,我没来得及看真切,她便转过头,向我张开了双臂。
我站起来,紧紧的,紧紧的拥抱了她。
那是我与陈暮一生中最近的距离。
11
93年,我与陈晨结婚。
喜帖上写着“陈晨和陈晨的婚礼”,同名同姓的缘分,又成就一段茶余饭后的佳话。
95年,儿子出生。
2000年,我出国进修。
2004年,归国,儿子已经会编关于他并不熟悉的爸爸的作文。
2010年,我调任北京。
2012年,兴许是担心末日,妻子儿子一同搬到北京陪我。
我以为我的人生简单,但粗写仍要几行字,细写大概也要几页书。人生有了婚姻孩子,为显得传承的厚重,自然就丰沛复杂起来。
而陈暮,我实在拼凑不出这许多文字。
她一直未嫁。
后来她爸妈也张罗给她介绍过,可她姑姑怕这边介绍的对象,结了婚便又成这边的人,不能送她的终,就借故十二分的挑剔。一来二去,也寻不到合适的。而陈暮自己也不去提做主婚事的话了,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 慢慢就耽搁下来。年过35时,她干脆不再动这个心思。
陈晨替她姐姐可惜,我却连可惜的资格都不敢有。
只能哑着,看着,苦着。
年前,她姑姑病了,大夫话语里是要不好,我和陈晨一起赶回了上海。
老人躺在病床上,似乎和被褥混作了一团,昏昏的,皱皱的。我们去了,她话也不多。
陈晨跟我说,姑姑心里有事,生怕最后被撂下,便生死都捆住陈暮,总给她点别扭。我不好说什么,可临走那天,她姑姑却当着陈暮的面说:“还是陈晨有福气,你爸妈也能得济。陈暮是浮萍,连着我也是没根儿的人。”我眼见陈暮脸色一阵青白,再按捺不住,接口道:“您放心,我也给您养老!”
陈暮眼波流离,我猛地想起,这话二十年前仿佛也说过的。
屋里静了那么一霎,陈晨便圆了场,安抚她姑姑,有姐姐就有我们。她姑姑终于抓住了稻草,心里宽慰,拉着陈暮哭起来,陈暮的眼泪落下,而我已不敢再看。
12
陈晨说到做到,过年时就促催我把陈暮和她们姑姑接来北京,玩玩散心。
她姑姑十分高兴,彻底宽了心,再不为难陈暮。儿子也很喜欢大姨,陈暮从小就宠他,来了尽在他身上花心思。一家子团团和气,其乐融融。
晚上,陈晨与我商量起陈暮的事,她的意思是若是以后姑姑没了,陈暮年纪大了,就接她到北京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也好照应。
我没什么可说,想想我这一生能许给陈暮的,竟然只是垂垂老矣时的一个屋檐,一羹一匙。
陈晨不知我的心思,还笑起来,说:“姐姐倒是从开始陪到我们最后。”
“什么意思?”我随口问。
“当年是姐姐先知道你的,她初中同学和你一个年级,告诉她有个男生和我同名,她讲给我,我才知道你。”
我脑子轰的一响。
陈晨接着说:“还有在寺前那次,那天我不敢去的,一定要姐姐陪着我,你没看到,我撑伞走来时,姐姐就在我身后,她陪着我们绕了一圈的湖,后来对我说,你是不错的人,这我才和你好的呢!”
响声越来越烈,终于在我胸口炸出一个缺口, 岁月春秋呼啸而过。 多少年来,寻不到出路的思念与心疼沿着这条路奔走,我再拉不住它们, 惊醒时,我已泪流满面。
“对不起,你来晚了。”
这是彼时我对她说过的话。
而今我终于明白,她一直在,晚的那个人是我。
13
第二天的暮光中,我推开了她的房门。
陈暮正在给我的儿子织毛衣,她抬头看我,脸上挂着亲戚间的笑。直到我慢慢走近,蹲到她身前,她看清我的神色,那层笑才褪去,露出许久不见的容颜。
“一辈子,太久了啊。”
我有些颤抖的说,陈暮于我的,是她的唯一人生。
她愣了愣,垂下头,紧紧攥住手里的针,过了半晌,轻轻的说:“不过每天由晨至暮。”
我静静的望着她,她安宁的望着我。
时光间刻上了我们的名字, 一日太短,一世又太长,黎明总是见不到夕阳。晨与暮,哪怕不曾相聚,但也从未别离。
我想了很久,站起了身。
14
后来,她又拿起毛衣针,娴熟的织起来。
而我,走出那间屋子,又回到我的世界。
我们的这一生,又一天的由晨至暮。
没关系, 反正每一天,都是由晨至暮的。
生生世世,宇宙洪荒。
眼睛是沉睡的湖
“数学课的时候,常常掰一块爸爸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大块黑巧克力塞进嘴里。然后抬起左手。把藏着耳机的袖子贴在耳朵上。右手则装模做样地拿着一支笔。”
全文:
眼睛是沉睡的湖
1
这一年我高三。教室被换到了食堂的上面。老师笑着说,这样你们吃饭就方便多了。言下之意是,高三了,你们除了读书就吃饭。除了教室就是食堂。哪都别想去了。
一些女生把长头发给剪了。很多男生也把头剃成了最普通的平头。
教室后面也张贴了倒计时表。每天第一个到教室的同学就会撕去一页。时常看到有同学对着计时表唉声叹气。像以前读过的寓言一样。悲观者说"唉,怎么只有××天了啊"。乐观者说"还有××天呢"。
时常看到有女生攥着考卷趴在桌子上偷偷地哭。
也会有男生愤懑得拍着桌子,说着"我他妈的真的受不了了"之类的话。
生活变成了一只钟摆。整日单调地在学校和家之间来回摆动。
Shirly坐在我后面。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声音很好听的女生。
课间的时候,她常常在我的背上写字让我猜。
她说,我刚才写的是什么?
我说,妈。
她咯咯地大笑起来。然后说,乖儿子。
我也背对着她笑。
大概都是准备考艺术的孩子。所以,话题会特别多。她常常向我炫耀认识多少多少上戏播音系的学姐。认识多少多少北电表演系的帅哥。也经常问我,你说我考北电的播音系有希望么。
若我说,有。她会非常高兴。甚至会拍着桌子喊着,陈晨你真是我的知音。
而她这样的行为,我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厌恶。相反,这仿佛就是我所喜欢的真实。
Shirly经常在课间拿出某首诗歌大声朗读。她朗诵诗,感情很丰富。普通话也很标准。翘舌音和平舌音分得很清楚,丝毫没有了南方人的口音。但也有埋头苦读的同学会愤懑地朝她看,然后低声地嘀咕着什么。而这些,Shirly是丝毫不在乎的。
我时常是听到了Shirly的大声朗读才知道已经下课了。然后从昏睡中醒来。抬起已经发麻的双手。张开干涩的眼睛。
2
班里的同学越来越少。考美术的几个同学从这个学期开始就没有来过。还有放弃高考继承家业的。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在干什么。
葛在高二的时候就去了温哥华。过着9点上学、3点放学的舒坦日子。常常在我们奋战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发来短信告诉我们,明天要和亚裔的同学开Party哦。或者,万圣节放半天假crazy啊。十分纠结。
每天必发的是一张英语综合卷和一张语文的字形辨析。
常常有好几百个成语让你改错别字。我只是不明白高考语文只有一道选择题是改错别字和字音。况且是选择题。况且你改了成千上万的错别字都不一定能压到考题。况且仅仅是四分而已。
但我知道,这于我而言不值钱的四分,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拼命也要去争取的东西。
那天晚上,突然对安东尼说,我想离开杭州。不想在这里了。他说,那来墨尔本玩吧。
突然又想起了那年的夏天。那段日子,自己用着刚拿到不到两个月的身份证办着各种手续。住旅社。买车票。办签证。那个夏天,是属于行走的。
于是打开电脑翻那个夏天拍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地按过去。大多数的照片没有我。唯一有自己的一张照片,是在越南的下龙湾。
在下龙湾的船上。一个美国大胡子。在他要下船的时候,说要给我拍一张照片。自己有些胆怯地朝他摇摇头。他说,没关系,每一个在旅行中结识的人,他都要给他们拍一张照片。
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对着他笨重的尼康单反机,做了一个笑脸。
3个月后。收到了他发来的邮件。附件里有那张照片。他说,他在Boston,很怀念在Vietnam的日子。也很怀念那个给他讲Chinese films的中国男孩子。
照片里的我笑容有些僵硬。穿着黑白条纹的衬衫。皮肤被越南的猛烈阳光晒得有些发黑。
突然感觉照片里的那个人,离自己很远。 3
数学课的时候,常常掰一块爸爸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大块黑巧克力塞进嘴里。然后抬起左手。把藏着耳机的袖子贴在耳朵上。右手则装模做样地拿着一支笔。
时常被老师点到名都没听到。每次仓皇地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同桌总是迅速地把他的参考书给我。然后小声地告诉我答案在哪个角落。
常常回答完这些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问题时,老师总会做出一个欣慰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很难过。
坐在前面的那个女生。在上文史课的时候,会拿出一只MP3放在桌子上。后来才知道,她是在录音。她十分得意地对我说,她把老师的每堂课都录了下来。然后在晚上的时候听。这样,就像听了两次课。即使在睡觉的时候,她也会塞着耳塞。她说,肉体虽然是睡着了,但是大脑和思维却并没有睡着,所以,即使在睡着的状态下听着录音,也是有好处的。就像把那些知识用针活生生地打到脑子里去一样。
我常常听得毛骨悚然。
也常常听人说那个女生又情绪失控。在厕所里哭着给家长打电话说要回家。
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是因为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我常常想,这样,有意义么。
高三就像一个幽深的泥沼。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陷进深渊。
我以为我可以挣脱出来。我以为我可以逃离这个俗气的世界。
4
那日,逃掉了整个下午的课,去画室看凌。
转了三趟车到了玉皇山。画室在玉皇山的山腰上。在山下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等到上山的车。于是徒步上山。由于下雨。路上很泥泞。
我忘记了这个城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似乎从这个冬天刚刚开始,就开始了漫长的雨季。似乎在每个冬天来临的时候,就会下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重量的冷雨。
一连十多天,甚至是一个月。整个城市像是被浸泡在雨水里。渐渐发霉腐朽。
即使是撑着伞。潮湿的空气依旧能打湿眼眶。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水汽。
凌的美术专业考试已经到了冲刺阶段。画室的孩子从早上6点一直要练习到晚上10点才能收工。
画室里很安静。没有人闲聊。也没有放音乐。早已没有了8月份轻松的气氛。20多个孩子从不同的角度对着打着灯光的大卫像紧张又仔细地练习着。不忍心进去打扰他们。于是站在画室外面等。
向远处看,能看到大半个西湖。有薄雾萦绕在安静的湖面上。远处是灰蒙蒙的石头森林。灯火在烟雨中忽明忽灭。
而那个界限模糊的湖,像是在睡梦中。
画室打铃。孩子们疲倦地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凌看到了我,有些惊讶。走到我身边,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笑着对我说,你这般混混的样子怎么像个文学青年。
我觉得很苦恼。
他依旧用着像安抚孩子的方式,笑着拍拍我的肩。
和他们一起吃饭。饭菜依旧是从山下的小餐馆送上来的。菜色和以前是差不多的。番茄炒蛋。酸菜鱼。红烧鸡块依旧能被男生们一抢而空。画室的孩子们都很善良。把很多菜都留给我吃。还往我碗里夹菜。特别是班长,让我晚上留宿在这里,可以把他的床留给我。他说他可以和别的室友挤一张床。
餐桌上多了好多陌生的面孔。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在了。又猛然间想起某张已经消失的脸。胸口渐渐发闷。又想起她在离开画室后给我寄的最后一张明信片。她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她说,梦想,就是永远不会实现的东西。
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过后。走到走廊上,凌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到画室里来。
我说,受不了班里的那种气氛了。一上课我就想吐。简直就是在那里耗费生命。
他小声地笑了起来。然后突然间严肃起来,对我说,不管怎么样,都得坚持下来吧。
他又说,现在经常有美院的学生到山上来写生。每次看到他们,都会对自己说,这样的生活,以后一定要是自己的。
凌总是这样坚定。对于未来丝毫没有过怀疑。
又与他谈及很多孩子离开的事情。他说,很多人都放弃了,或者去了更好的画室。但来了很多外省的。最远的那个同学,从石家庄来。因为有地方口音,常常被别的班的人嗤笑。渐渐自闭,也不和别人交流了。除了画画就是睡觉。
还有旁边油画班的一个男生,因为天生有听力障碍。要戴扩大8倍的助听器。他的画更是奇怪而且诡异。是抽象风格。常常有男生欺负他,冬天水冷,都叫他去洗颜料盘。把他当奴隶一般使唤。每次同学聚在一起,把他当做笑料谈资。他听不清楚,还以为是什么笑话。也跟着他们一起傻笑。
他又说到班长。
时常在深夜里,能听到从班长的被窝里传出的沉闷的抽泣声。凌说他是想家了。他家
在江西。家里人把祖传的两块土地卖了供他到杭州学画。
凌说,每个人都在艰难但勇敢地坚持下去。你也一定要这样。
我别过头。看到了那片湖。
5
曾经把爸爸气得抓着我的头皮直往墙上撞。
曾经逼得妈妈举起颤抖的双手往自己的脸上劈。
曾经对着父母,对着这个世界说过,你们谁也不能左右我。
你们谁也不能阻止我的离开。谁也不能阻止我追求那种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又想起最近的那次与父母的争吵。他们让我考政法大学。父亲说只要我考到三本就一定会托人把我弄进最热门的金融系。几乎是没有余地地拒绝他们。就这样,我们又吵了起来。
深夜,突然醒来。猛然发现妈妈坐在自己的床头。
惊恐又疑惑地问道,大半夜的坐在这里干什么?!
却听到了妈妈微弱的抽泣声。
我们……只是担心你,想让你以后好过些。
看到妈妈在黑暗里微微颤抖的身体。把头埋进被子里。眼泪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
6
我开始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左手按着本子,右手拿着笔哗哗地写。
我开始把抽屉里的CD都塞进书包拿回家。把新买的数学习题集放到里面。
我开始跑办公室。拿着习题本像以前那些自己不屑一顾的好学生一样问着卡住的习题。
我告诉妈妈,我说自己想通了。但恳求你们给我最后一个选择的余地。让我考艺术类大学。如果没考上。一定努力学习然后考政法大学。
我终于看到了他们脸上欣慰的表情。
12月29日。是艺术生报名的日子。
我在"艺兼文"的那个方框上打了一个很深的钩。
然后转过头问Shirly,你也一定报了艺术类吧。
她点点头。但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像这个城市的湖。
7
我开始做最后的努力。在9点50分晚自修结束后,依然留在教室里,拿出厚厚的《**艺术》。放在腿上,低着头读起来。
和我一起的,还有Shirly。
她会对着教室后面的黑板大声地朗诵播音主持专业初试要朗诵的诗歌。一遍又一遍。悦耳声音在黑暗中变成回声,在教室里回荡。
她每天要练到回寝室都说不出来话来为止。
时常在她疲惫至极的时候,帮她一起冲一杯热奶茶。然后告诉她。请一定得坚持下去。我们一定可以的。
每次都能看到她坚定的点头。
那日晚上练习到11点半。我和她一起关好门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走廊上的路灯啪啦一下全部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中,Shirly惊恐地抓住了我的手。但却没有再松开。越抓越紧。越抓越紧。
我惶恐地问她,Shirly……怎么回事。
她松开了手。然后蹲下来,坐在了台阶上。
伸出手。却触碰到了她脸上滚烫的泪。
--其实我根本没有报艺术类。
--我妈不可能会让我去读在他们眼里没出路的艺术类大学。
感觉自己也有什么液体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然后慢慢抬起手揉向眼眶。
黑暗里沉睡着无数透明而闪亮的湖泊。
那是我们无限纯净的眼,那是我们的心。
这个是么???我有一个
《永不逝去的冬天》
1
知道现在,我还没有忘记那些年发生的事情。
记忆像是一块碎片,在生命里无助地颤抖。
那个潮湿阴冷的南方小镇。那条肮脏又生气蓬勃的河流。那些被滞留在河岸边回不去的船舶。那个小时不去的冬天。还有,那个叫傻傻的女孩。
哦不。她不叫傻傻。她叫莎莎。
2
我以前居住的那个南方小镇在京杭运河的末端。
那是一条肮脏的河,汇集着这个小镇所有的不堪和往事,终日散发着垃圾的腐臭。岸边的垃圾晃悠着便溜进水里。各种各样的小摊和商铺在河岸边一字排开。一条又一条幽深晦涩的弄堂像一条条的血管一样从河上蔓延开来,然后紧紧地吸附在这个小镇上。河面上浅灰的云朵沾着一点儿尘世的肮脏。停落在旧电线杆上的大群飞鸟会因为刺耳而急促的汽笛声骤然间腾空而起。
我时常觉得这是一条在不停喘息的河流,生命力被过度地开发和消耗。
就像巨大的颗粒物占据了我的眼睛,也没有办法抬手抹去。
年少时候的我时常期盼着从北方驶来的货船。那些船工通常会把船停在运河边,然后贩卖着从北方带来的货物。一连几个星期,甚至是几个月。他们都不会离开,始终栖息在船舶上。那些破旧沧桑的船舶仿佛就是他们的家。有些人甚至没有再离开,扎根在了这个陌生的南方小镇上。
那是的我结识了很多北方的孩子。他们都是随父母一起搭船南下。他们操着好听的北方口音。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北方方言。那些北方的男孩子,性格爽朗,会很多我没有玩过的新奇的游戏。我时常沉醉于他们类似于冒险的经历。从小就和父母一起漂泊。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在船上度过。他们的生活,散发着流浪的气息。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觉得那是一种令自己崇拜的勇敢。
从他们的口中,那个陌生的北方在我脑海里终于有了一个浅浅的轮廓。我知道了北方有望不到边际的林海。北方有熬得很糊的玉米粥。还有自己只有从寓言故事中才听说过的毛驴。
他们还说,北方又盛大寂静的雪。
每年的冬天,大学都会覆盖住整个世界。到处都是亮白白的一片,会刺痛眼睛。可以在雪地里找松鼠洞,毛茸茸的小松鼠缩成一团窝在里面。在门口堆的雪人几个星期都不会融化。他们还说,他们家乡的那个村子,有一个很大的湖。每年的冬天,都会有丹顶鹤飞来栖息在湖边。村民们常常拿着一些玉米粒或是高粱去喂那些丹顶鹤。
我常常听得心驰神往。那些美妙的经历,是自己无法想象出来的。那个他们口中冬天,终究是和南方不一样的。这个南方小镇的冬天,通常是不下雪的。即使下了雪,也是很小很小,毫无章法地夹杂在西北风中的到处乱洒。用肉眼也很难分辨出那些类似于头皮屑的物质竟然会是雪。即使下的稍微大一些,也是不会积起来。似乎在它们降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就已经融化了。
这个南方小很的冬天,没有盛大寂静的雪,只有透彻的寒冷。
而就在那年的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一艘从北方驶来的货船,停在了这条冰冷又肮脏的运河上。
船上的那个女孩,叫做傻傻。
3
傻傻的确很傻。
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这么觉得。她的目光总是呆呆的,嘴里总是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每天放学路过运河,都能看到她呆呆地坐在那条已经很破旧的船上。船上堆满了货物。她就坐在那些货物里面。如果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就会傻傻地笑。我感觉她就像是那些已经发霉的货物。
我住的那条弄堂,离运河不远。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从那条破旧的货船上传来的吵闹声,啤酒瓶打破的声音,男人的吼声……甚至还能听到那艘货船剧烈摇动的声音。那些声音夹杂着暴力的成分生生地刺痛了我的耳朵。父亲曾经告诉我,据说他们是河北人,帮人运货到这里。可是运气不好,船破了,货物都进了水。东家不收。也没了钱。只有暂时滞留在这里。又听人说,他们不打算走了,打算在南方讨生活。
每天都会有很多老人聚集在弄堂口东南西北地闲聊着。有的时候,可以听到她们在谈论傻傻。她们说,那艘船上,住着个女傻子,神志不清的。她的爸爸经常打她妈妈。有的时候,连她一起打。
我也经常听到一些好事者问傻傻,傻子啊,你爸爸是不是经常打你妈妈啊而傻傻每次总是那样傻笑着,然后又像货物一样蹲在了船上。
那天中午,我在房间里看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发现傻傻站在窗外。
你站在那里干吗啊我问她。
她始终傻笑着不说话。
我有点好奇。于是又问她,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她又这样站着好长一段时间,好像在很努力地想着什么。
我叫傻傻。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说完便咯噔咯噔地跑走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我看着她跑去的身影。她头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绳子,在风中一晃一晃的。后来,我发现傻傻经常来到我的窗前。每次总是不说话。每当我放完磁带,她就走了。
这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不动声色。她指了指我桌子上的录音机。一下子,我明白了,原来,她是来听我放磁带的。于是我把那盘磁带插进了录音机里。里面放的曲子是shu伯特的《小夜曲》。傻傻又是这样静静地站着。音乐放完,她又走了。
后来,她经常来。每次来总是和以前一样,就是静静地站着。我也不再理她,只是看自己的书。
那一天她又来了。不过,在她离开的时候,她在窗台上放了些东西。
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几颗还没有熟透的野山楂。
后来,她来的时候,偶尔会带些东西来。有时,是一个小苹果。有时,是一个橘子,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野果子。渐渐的,我竟然也希望起她来了。
一天放学的傍晚,我回家的时候,看见有几个男孩子拿着石子在扔傻傻。那些男孩的手里握着一大把从河岸边捡来的小石子。他们嬉笑着把那些小石子扔向蹲在船头的傻傻。而傻傻,只是傻笑地站着。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对傻傻说,你快到船舱里去,别让他们欺负你。她竟然很听我的话,直起腿便钻进了黑暗潮湿的船舱。
我心里不免产生一点怜悯之情。自从她出现在这个南方小镇上,就没有看到有人对她怎么好过,只是一些老人,偶尔给她点吃的东西。她在寒冷的冬天也总是穿着那件灰色的上衣,似乎从来没换过。
她们家还是那样,她爸爸总是打她妈妈。
或许是出于那一点点的同情之情,我从不欺负她。时间久了,傻傻和我竟熟了起来。渐渐的,她也会和我说一些话,但是总是前言不搭后语,我要想好久才能明白。
她开始会带我去一些地方。那是离运河不远的一个小山坡,离我家的那条弄堂也不远。但我却很少去那个山坡上玩。而傻傻,却像是一个熟客一样穿过幽深的灌木丛。她时常突然蹲下来,用手去摘草丛中不知名的也过。先自己咬一口,似乎是觉得味道好,然后再摘几个递给我。
大约要走10分钟,穿过繁茂的灌木丛,就能看见一小块空地,那就是山坡的山顶了。视野也豁然开朗。我时常和傻傻两个人站在那块空地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山坡底下的那个世界。傻傻总是眯着眼睛,像是在寻找什么。
能看到那条在不断喘息的河流,像是一条被划开的口子,正汩汩地流淌着鲜血。还又密密麻麻忙碌着的人们,冬日有气无力的阳光投下了他们卑小的影子。
还能看到傻傻的家——那条装满了发霉货物的破旧的驳船。
4
小镇南边有一个已经废弃的化工厂。
以前,时常能闻到工厂四周弥漫着的刺鼻的化学药水的味道。后来,这个小镇响应环保的号召,化工厂也就关闭了,而那股刺鼻的味道也就消失了。车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掏空搬走,只留下两幢空荡荡的房子伫立在疯狂生长着的荒草之中。在晚上,就像两艘孤独航行的大船。
这个化工厂也有一些历史了,只要看看那长长的烟囱便知道了。烟囱上的水泥已经完全脱落,露出了红红的转头。在那砖头缝里,常常会看到墨绿色的青苔,源源不断地滋生出潮湿的记忆。
我常常在烟囱下抬头往上看。烟囱的顶变成一颗细小的颗粒物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烟囱上还有一阶一阶很窄的踏板,就像是一架可以通向天空的梯子。常常有孩子顺着踏板爬上去,爬到很高的地方,甚至爬到了烟囱的顶上。
而我,却从来没有爬过。因为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千万别去爬那烟囱。因为听说过,有小孩子爬那烟囱掉下来摔死的。年幼时胆小懦弱的我觉得那是一个深深的诅咒。
那天的傍晚,我和傻傻去了那个废弃的化工厂。
她指着那根烟囱,示意让我爬上去。我马上想起了父亲曾经对我的忠告,不干爬上去。站在原地有些胆怯地看着她。谁知,她竟然很熟练地爬了上去,显然不是第一次爬上去过。她一直爬到了烟囱顶。我站在下面惊慌地向上喊,叫傻傻快爬下来。可傻傻却坐在了一小块踏板上,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叫喊。
直到她做了好久,才熟练地爬下来。
她告诉我,她喜欢在晚上的时候爬上烟囱。在晚上,星星会出来和她说话。
我有些诧异,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我第一次问她,傻傻,你爸爸为什么总是打你妈妈啊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似乎是想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对我说,爸爸总说妈妈的脸像死人的脸。她爸爸每次都是狠狠地甩她妈妈巴掌,若是喝醉酒,还会抬起腿狠狠地踢她妈妈的独自。而她妈妈每次都是缩成一团,连气都不敢出一声。她爸爸每次打她妈妈的时候总是会说 ,打死你这张死人脸,打死你这张死人脸。
傻傻吧这一切告诉我的时候,真的不想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她是那么冷静,那么沉着。
那年,这个小镇的冬天比以前要来的早一些,才十一月初,梧桐树便开始纷纷扬扬地掉叶子。不宽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而又干枯的树叶,像是死亡腐烂的蝴蝶。我也穿上了厚厚的外套。而傻傻,却还是那件灰色的上衣,只不过里面多了一两件很破的背心。我问她,傻傻,你冷吗
她还是那样傻笑着不说话。
我和傻傻还是经常到那个废弃的化工厂。他还是喜欢在很晚的时候,独自一人爬上化工厂的烟囱,去和星星说话。我还是会放音乐给她听,仍旧是那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她还是会和我说很多关于她们家的事情,不过,每次都是她爸爸打她妈妈。
5
期末考试结束后,当我喜滋滋地拿着成绩单回家的时候。一群伙伴围上来对我说,那个女傻子在化工厂里摔死啦!我们去看看啊!有人摔死啦!
我惊慌地看着他们,然后朝着化工厂的方向飞快地跑。我仿佛听到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声。一重一重地光如我的耳膜。那是傻傻 在呼唤。
那是她在呼唤着我。
在烟囱的下面,没有傻傻,却又着一摊已经凝固的鲜血。一个住在化工厂旁边的老人走过来对我说,她已经被她爸爸抬走了,她是爬这根烟囱的时候摔下来摔死的。你们小孩以后注意点,不要来爬烟囱了。那些伙伴们因为没有看到她死去的样子而失望地一哄而散了。
而我,却还是呆呆地站着不动。就像傻傻曾经站在我的窗前一动不动一样。那地上的鲜血仿佛就是傻傻头上的红色绳子,在我眼前晃动。
死亡可以带走生命,却带不走灵魂存在过的证据。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看到傻傻。我只知道,她爸爸没有将她的一体火化,而是找了一个地方把她埋了。她埋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一列火车。我看见傻傻就在火车里面。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傻笑着不说话。突然,汽笛打响,火车缓缓 开始启动起来。于是,我追着那列火车疯狂地跑。然而那列火车突然消失在了铁轨上,像是已经驶向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肮脏鱼浮华都与之隔绝了。
就在傻傻死后的第二天,这个南方小镇下雪了。
记得有人说过,雪是天上的人带给人间的问候。可我却觉得,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分明是傻傻的眼泪。
那场雪大的有些吓人。那个小镇,除了那条河,其他的地方几乎都被这场浩浩荡荡而来的大雪覆盖了。但人们还是抑制不了心中的惊喜,这个南方小镇已经好些年没下过雪了。我听到弄堂口的那些老人们不停地念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雪啊,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啊 。
而当人们欣喜地望着这一场久违的大雪的时候,他们或许忘了,就在昨天,那个生活在冰冷船舶上的女孩,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又 或许,他们根本不曾想记住有这样一个女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但是,我会记得。
6
而在那场大雪过后,那艘破旧的驳船和那两个北方人,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这个南方小镇上。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
我们还是否在这个世界上。
后来,有人说,傻傻的爸爸其实有精神病。还有人说,她妈妈把她爸爸杀了,在她爸爸身上捅了十多刀。更有甚者,说她妈妈把她爸爸的
手给剁了下来。
或许,这些事都是真的。
或许,这只是人们无聊的揣测罢了。
而当事情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便没有人会再去提及了。
只是又过去很久很久了。
当静脉爬满天空
其实我们没有未来
那些飞扬的未来 我们为它的消失找到了各种理由
掩盖心底最深处的怀疑
不肯承认它的死亡
屯溪是安徽境内的一个小城。作月的屯溪雨水充沛,并不是登山的最好时节。我却背着行囊独自前往。
大客车在微杭高速上行驶。盛夏的天气复杂多变,时而电闪雷鸣,时而乌云密布。我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怀里抱着背包,头脑昏昏沉沉,却始终没有睡过去。
抵达屯溪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个小城有些冷清,街道上只有很少的人。我照着从网上抄下来的地址,摸索着找到了老街上的一家小旅馆。
老街确实是“老了”,但人工做作的痕迹依旧非常少。
青石板路光滑得都能泛起月光。傍晚的老街颇有些热闹,街道很窄,两旁是陈旧古老的徵派建筑。我住的那家旅馆门口打着大红灯笼。三两个鬼佬坐在门口喝啤酒。老板娘并不热情,坐在前台慢悠悠地拨着指甲。
打开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对面隐隐约约的山峰,淡淡的薄雾缭绕在山腰处。
恍惚听到丁零当啷的银铃声,俯下窗一看,一个背着扁担卖中药的老人正经过。
房间里的湿气很重,我打开窗户通风。月光惨淡模糊,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在屯溪的夜晚,总让人感觉朦朦胧胧,不知道是南方特有的雾气,还是正值南方的雨季。小城变得像记忆一样恍惚。
而在我恍惚的记忆里,脑海中的场景就像舞台一样,我们在布景中奔跑,欢笑。
这个夏天结束之后,你们又将出现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呢?
第一次去屯溪是和凌。
他到屯溪是为了美术写生,屯溪附近的古老村落宏村和西递都是绝佳的美术写生基地。在没有被开发之前,这里是古徵州的桃花源。虽然已纳入世界文化遗产,但游客并不多,也不会在那些村落里过夜。于是,一到夜晚,那些古老村落依旧是一片黯淡,并没有因为开发了旅游业而热闹繁华起来的迹象。只有每家每户亮着昏黄的灯,点点灯光在月湖上映射出淡淡的波光。
那是2005年5月份的省际旅行,那时的我还没有开始自己一个人的长途旅行。当凌告诉我他要去安徽黟县的古村落写生的时候,我自告奋勇和他一起去。省下一个月的早饭钱,经过一番死缠烂打,父母勉强同意给我四天假期,并又给了我两百块钱。当时我还没有旅行包,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书包里。我就这样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和画板,和凌一起坐了三个小时的高速客车。
傍晚,我们抵达屯溪。
这是一个已经有了现代化气息的普通小城,唯一有着历史足迹的地方是老街。大多数的背包客抵达这里都只有两个目的,去黄山,或者去西递和宏村。屯溪县城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落脚点而已,并无什么可以停留游玩之处。
而我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显得特别。把行李在旅店里安置好便兴冲冲和凌一起去县城闲逛。并不繁华的小城,到处洋溢着市井的气息。心满意足地在并不卫生的小吃摊上吃饱之后,我们才饶有兴致地回到旅店。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兴奋地和凌聊天。
具体聊了些什么现在早已忘记。只记得那天晚上凌谈到了他的家乡,一个叫做甘河的普通北方小镇。小镇被辽阔的大兴安岭紧紧围住,森林里有破旧的绿皮小火车,每天吱嘎吱嘎地运送着木材。小镇在每年的十一月就开始下雪了,漫长的冬天一直要到来年三月份才结束。他好像说了许多发生在北方冬天里有趣的事,可我现在一件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忆犹新的,是他说到了在那个小镇里学画画的孩子们。
他们会背着画箱去森林里写生。每年二月的联考,他们早晨5点便摸着黑起床,然后结伴往县城里赶。北方天寒地冻,他们匆匆行走在零下几十摄氏度的清晨里,怕颜料冻成块,把颜料都揣在怀里赶路。
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在困顿和迷茫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它真实得像亲眼看过的**镜头一样——一群背着画箱的孩子,他们把颜料揣在怀里,在漫天大雪里艰难行进。每每浮现这样的镜头,自己总是会莫名湿润了眼眶。
我们在屯溪待了一晚后,便搭上小客车前往宏村。
白天,游客非常多。大多数是旅行团组织的走马观花一日游。原本就不宽的石板路熙熙攘攘,游客们打着廉价的闪光灯招摇而过。更令我反感的是,一些游客看到在小巷里架着画板写生的我们,大惊小怪地围过来评头论足起来。我讨厌这样的气氛,感觉浑身不自在,便放下画笔拉着凌去别处转悠。
宏村并不大,却布局合理。村落里有池塘、溪水,里面的建筑严格按照阴阳八卦和风水来布局,颇有些诡异的味道。值得庆幸的是,村落保留了大多数古老的徵派建筑。祠堂墙角处的雕刻花纹依旧纹路清晰。凌花了大量的时间临摹那些雕刻图案,短短几天就涂抹满了一整本速写本。
只有到了傍晚,随着游客渐渐散尽,这个远离城市的古老村落才慢慢显露出它最真实的一面。夕阳如火,把整个村落染得通红。云朵像失火般通红。我对凌说,那些云朵好像血丝啊。他说,不,像静脉,你没看到吗?它们都是会活动的,都是有生命在里面流淌的。
那片像布满静脉一样的天空,成为了我对宏村最深刻的印象。
在宏村逗留了两日后,我们又前往西递,是比宏村更安静的古老村落。
我们在西递依旧写生,拍照片,寄宿在当地村民家里,一日三餐凑合着和他们一起吃。意外的是,碰到了三个和我们一样来西递写生的学生。大家都很谈和来。白天,我们一起写生,晚上,我们一起摸着黑穿梭在村落大大小小的弄堂里散步、聊天。我们在月光下嬉戏。我玩得太过火,脱掉鞋子光着脚在青石板路上跑步,跑得大汗淋漓又拉着凌下了溪水。
五月的气候并不是很火热,山区的溪水更是冰冷,但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玩到裤脚几乎全湿了才光着脚回到了住处。晚上,我们五个人躺在床上彻夜聊天,聊各自的生活,聊过去、未来、童年的伤疤……在深夜恍惚的谈话中,我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只是我深夜突然因为口渴醒来,下床喝了水之后,走到窗前推开了窗。窗外雾气浓重,一片朦朦胧胧的,隐约可以看到对面的古老建筑,灯光稀少,只有巷子口亮着一盏已经围满蜘蛛网的昏黄路灯。偶尔可以听到几声犬吠声,还有溪水的湍流志,风声,奇怪的摩挲声,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别的声音。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被过滤得好纯粹。
徵州之行的最后一天我和凌去爬了黄山,因为所说下午5点后会半票,所以我们一直到了傍晚才上山。结果是,不仅没有半票,而且最后摸着黑爬山,非常危险。因为山上的食物昂贵,所以连同矿泉水都是我们背上去的。等到抵达天都峰,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夜间山顶的温度接近零摄氏度,我又累又饿,冻得浑身发抖。凌跑到山顶唯一的小卖部,买下了唯一的一根10块钱的热香肠给我吃。
山顶唯一的旅馆——云海山庄,不仅没有房间,而且连床位都已满。我和凌睡在宾馆狭窄的走廊上。有趣的是,睡在走廊上的,几乎都是背包客。我稍作休息了一会儿,感觉体力有些恢复,便又兴奋地要和凌去外面看看。
我们裹着租来的军大衣走出旅馆。那是我见过的最浓的雾,能见度不到一米,我们根本无法前行,而且山顶的地形复杂,随处都是悬崖峭壁。但这浓雾诡异的地方在于,它会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山顶天空无比透彻,可以清楚地看到狭长明亮的银河,繁星与月光照亮脚下的路。然而又在一瞬间,浓雾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快速袭来,眼前的视界又是一片模糊。
凌晨5点,我们又跟随着背包客们去看日出。
因为凌晨的风太大,大家都裹着大衣团结地聚坐在一起。几乎每年都有旅客被风吹下悬崖峭壁。但苦苦等候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并没有看到日出,等我们看到太阳的时候,它已经高高悬挂在天空了。只是,当看到阳光的一瞬间,每个人都兴奋地欢呼起来。
那个时候听到凌站在旁边对着我们脚下的云海轻声说,未来真美好,幸好我们都在。
其实那时我站在旁边向他翻着白眼。没想到这个家伙也这么抒情,未来?未来还没有来呢,你怎么就知道很美好啊。文艺腔真的吓死人。
一个星期的写生很快就结束了,我和凌又回归到原来的生活。
只是高一结束后,凌去了画室,而我继续待在原来的学校。不是不想去和家里人斗争,而是连斗争的勇气都没有。当我向父亲开口,说我要一万块钱,然后离开学校去画室的时候,父亲做了一个无比轻蔑的表情。他冷笑着说,好啊,我开车送你去?他冷冰冰的口气没有任何余地。
开学那天,凌说他去教室领了书就走。于是,在班主任刚发表完新学期的“演讲
”后,我就往理科班赶。可等我赶到,凌已经走了,他的课桌也被搬走。我傻傻地愣了一会儿,就面无表情地下了楼。那种失落感像沉入深海,看到海平面上的人们演绎着他们精彩的人生,而你被禁锢在海底,什么也不能动,什么都不能做。所能做的只是在深渊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离你越来越远。
但那年的暑假,我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长途旅行。
其实一个人的旅行远远没有很多人想象的浪漫。那时对于旅行,根本没有明确的计划。我抵达北回归线以南的城市,没有人会给我安排住处,那时也不会预订旅店。对于一无所知的城市,通常是随意坐上公交车。没有目的地,看着鸿宝仙书秘的旅店、商场,觉得满意就靠站下车。
那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才算得上是孤独。半个多月身边都没有人和你说话。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行走,表面上似乎很潇洒很特立独行,实际上是非常窘迫的。一个人在陌生的房间里烦躁地按着遥控器,然后扯上裤子蒙头大睡。在大客车上,坐在你旁边的人聊得不亦乐乎,而你傻乎乎地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
于是,我格外怀念那次和凌一起的写生。
后来有好多人问我,旅行的意义是什么。但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旅行,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一次和凌一起去安徽写生,是为了,未来。是为了,梦想。那时的我们,才刚刚踏上追逐梦想的道路。只不过在后来,在这场追逐中,我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妥协,对未来妥协。
2008年的夏天,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故地重游,我又来到屯溪。与此同时,凌已经 开始了他的北上之路。凌没有说错,他有美好的未来。
恍惚记得那年来到屯溪时的我,背着画板跑到小溪边,然后蹲下身来喝溪水。凌在一旁皱着眉头,脏不脏啊。我反驳他,纯天然的,你懂什么啊!结果,溪水没喝到多少,衣服倒湿了一大片。
还有高二那年的某个晚自习后,我骑着单车回家。在路口,我看到凌站在路灯下静默。我把单车停下来,却没有说话。他走过来对我说,你不是说要去画室吗?连老师都见过了为什么不去?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冷静。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挤出了一句“不去就不去了嘛”,然后就踏上单车往前骑。凌一个人站在路口的路灯下,我们越来越远。
那时的我觉得,我们对于未来的承诺,是不是像流言一样低贱不值钱,可以随心批发价地说出口,然后这不顾忌地把它忘记。而当我们把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却分明又是满腔热情、坚定不移的。
又想起那次我们爬黄山。爬到半骨山腰的时候,我筋疲力尽地坐在台阶上对凌说,我真的爬不动了。我把肩上沉重的背包甩在地上,然后扭开矿泉水的盖子咕噜咕噜地喝水。那时天已经渐渐黑下来,雾气很大,诡异而又让人胆寒的动物叫声也渐渐在山谷里回荡起来。爬到山顶找到旅馆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但当人的体力到达极限的时候,也根本不会顾虑那么多了。我蹲在地上,感觉又累又绝望。
但凌站在比我高的地方,他指着远处对我说,看到没有,山顶处有好多人在走,还有房子、发射塔、雷达。我抬起头,看到远处依旧雾蒙蒙一片,但在隐隐约约之中,我仿佛真的看到了山顶,有好多人在那里行走,在那里欢呼,在那里等待着斗转星移,等待着日出日落。
凌,谢谢你,让我看见未来。
以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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