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七十六 列传第六十六(2)

《南史》卷七十六 列传第六十六(2),第1张

阮孝绪字士宗,陈留尉氏人也。父彦之,宋太尉从事中郎,以清干流誉。

孝绪七岁出继从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遗财百余万应归孝绪,孝绪一无所纳,尽以归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闻者咸叹异之。乳人怜其传重辛苦,辄窃玉羊金兽等物与之。孝绪见而骇愕,启彦之送还王氏。

幼至孝,性沈静,虽与童儿游戏,恒以穿池筑山为乐。年十三,遍通五经。十五冠而见其父彦之,彦之诫曰:「三加弥尊,人伦之始,宜思自勖,以庇尔躬。」答曰:「愿迹松子于瀛海,追许由于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尘累。」自是屏居一室,非定省未尝出户,家人莫见其面,亲友因呼为居士。

年十六,父丧不服绵纩,虽蔬菜有味亦吐之。外兄王晏贵显,屡至其门,孝绪度之必至颠覆,闻其笳管,穿篱逃匿,不与相见。曾食酱美,问之,云是王家所得,便吐餐覆酱。及晏诛,亲戚咸为之惧。孝绪曰:「亲而不党,何坐之及。」竟获免。

梁武起兵围建邺,家贫无以爨,僮妾窃邻人墓樵以继火。孝绪知之,乃不食,更令撤屋而炊。所居以一鹿床为精舍,以树环绕。天监初,御史中丞任昉寻其兄履之,欲造而不敢,望而叹曰:「其室虽迩,其人甚远。」其为名流所钦尚如此。自是钦慕风誉者,莫不怀刺敛衽,望尘而息。殷芸欲赠以诗,昉曰:「趣舍既异,何必相干。」芸乃止。唯与比部郎裴子野交。子野荐之尚书徐勉,言其「年十余岁随父为湘州行事,不书官纸,以成亲之清白。论其志行粗类管幼安,比以采章如似皇甫谧」。

天监十二年,诏公卿举士,秘书监傅照上疏荐之,与吴郡范元琰俱征,并不到。陈郡袁峻谓曰:「往者天地闭,贤人隐。今世路已清,而子犹遁,可乎」答曰:「昔周德虽兴,夷、齐不厌薇蕨。汉道方盛,黄、绮无闷山林。为仁由己,何关人世况仆非往贤之类邪」初,谢朏及伏暅应徵,天子以为隐者苟立虚名,以要显誉,故孝绪与何胤并得遂其高志。

后于锺山听讲,母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绪至性冥通,必当自到。」果心惊而反,邻里嗟异之。合药须得生人参,旧传锺山所出。孝绪躬历幽险,累日不逢。忽见一鹿前行,孝绪感而随后,至一所遂灭,就视,果获此草。母得服之遂愈,时皆言其孝感所致。

有善筮者张有道曰:「见子隐迹而心难明,自非考之龟蓍,无以验也。」及布卦,既揲五爻,曰:「此将为咸,应感之法,非嘉遯之兆。」孝绪曰:「安知后爻不为上九。」果成遯卦。有道叹曰:「此所谓'肥遯无不利',象实应德,心迹并也。」孝绪曰:「虽获遯卦,而上九爻不发,升遐之道,便当高谢许生。」乃着高隐传,上自炎皇,终于天监末,斟酌分为三品:言行超逸,名氏弗传,为上篇;始终不耗,姓名可录,为中篇;挂冠人世,栖心尘表,为下篇。湘东王着忠臣传,集释氏碑铭、丹阳尹录、研神记,并先简孝绪而后施行。南平元襄王闻其名,致书要之,不赴,曰:「非志骄富贵,但性畏庙堂,若使麏麚可骖,何以异夫骥騄。」

初,建武末,青溪宫东门无故自崩,大风拔东宫门外杨树,或以问孝绪。孝绪曰:「青溪皇家旧宅,齐为木行,东为木位。今东门自坏,木其衰矣。」

武帝禁畜谶纬,孝绪兼有其书,或劝藏之。答曰:「昔刘德重淮南秘要,适为更生之祸,杜琼所谓不如不知,此言美矣。」客有求之,答曰:「己所不欲,岂可嫁祸于人。」乃焚之。

鄱阳忠烈王妃,孝绪姊也。王尝命驾欲就之游,孝绪凿垣而逃,卒不肯见。王怅然叹息。王诸子笃渭阳之情,岁时之贡,无所受纳,未尝相见,竟不之识。或问其故,孝绪曰:「我本素贱,不应为王侯姻戚,邂逅所逢,岂关始愿。」刘歊曾以米馈之,孝绪不纳,歊亦弃之。末年蔬食断酒,其恒供养石像先有损坏,心欲补之,罄心敬礼,经一夜忽然完复。众并异之。

大同二年正月,孝绪自筮卦,「吾寿与刘着作同年」。及刘杳卒,孝绪曰:「刘侯逝矣,吾其几何。」其年十月卒,年五十八。梁简文在东宫,隆恩厚赠,子恕等述先志不受。顾协以为恩异常均,议令恭受。门徒追论德行,諡曰文贞处士。所着七录、削繁等一百八十一卷,并行于世。

初,孝绪所撰高隐传中篇所载一百三十七人,刘歊、刘吁览其书曰:「昔嵇康所赞,缺一自拟,今四十之数,将待吾等成邪。」对曰:「所谓荀君虽少,后事当付锺君。若素车白马之日,辄获麟于二子。」歊、吁果卒,乃益二传。及孝绪亡,吁兄絜录其所遗行次篇末,成绝笔之意云。

南岳邓先生名郁,荆州建平人也。少而不仕,隐居衡山极峻之岭,立小板屋两间,足不下山,断谷三十馀载,唯以涧水服云母屑,日夜诵大洞经。梁武帝敬信殊笃,为帝合丹,帝不敢服,起五岳楼贮之供养,道家吉日,躬往礼拜。白日,神仙魏夫人忽来临降,乘云而至,从少妪三十,并着绛紫罗绣褂裤,年皆可十七八许。色艳桃李,质胜琼瑶,言语良久,谓郁曰:「君有仙分,所以故来,寻当相候。」至天监十四年,忽见二青鸟悉如鹤大,鼓翼鸣舞,移晷方去。谓弟子等曰:「求之甚劳,得之甚逸。近青鸟既来,期会至矣。」少日无病而终。山内唯闻香气,世未尝有。武帝后令周舍为邓玄传,具序其事。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人也。祖隆,王府参军。父贞,孝昌令。

初,弘景母郝氏梦两天人手执香炉来至其所,已而有娠。以宋孝建三年景申岁夏至日生。幼有异操,年四五岁,恒以荻为笔,画灰中学书。至十岁,得葛洪神仙传,昼夜研寻,便有养生之志。谓人曰:「仰青云,睹白日,不觉为远矣。」父为妾所害,弘景终身不娶。及长,身长七尺七寸,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细形长额耸耳,耳孔各有十余毛出外二寸许,右膝有数十黑子作七星文。读书万馀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善琴棋,工草隶。未弱冠,齐高帝作相,引为诸王侍读,除奉朝请。虽在朱门,闭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阅为务。朝仪故事,多所取焉。

家贫,求宰县不遂。永明十年,脱朝服挂神武门,上表辞禄。诏许之,赐以束帛,敕所在月给伏苓五斤,白蜜二升,以供服饵。及发,公卿祖之征虏亭,供帐甚盛,车马填咽,咸云宋、齐以来未有斯事。于是止于句容之句曲山。恒曰:「此山下是第八洞宫,名金坛华阳之天,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汉有咸阳三茅君得道来掌此山,故谓之茅山。」乃中山立馆,自号华阳陶隐居。人间书札,即以隐居代名。

始从东阳孙游岳受符图经法,遍历名山,寻访仙药。身既轻捷,性爱山水,每经涧谷,必坐卧其间,吟咏盘桓,不能已已。谓门人曰:「吾见朱门广厦,虽识其华乐,而无欲往之心。望高岩,瞰大泽,知此难立止,自恒欲就之。且永明中求禄,得辄差舛;若不尔,岂得为今日之事。岂唯身有仙相,亦缘势使之然。」沈约为东阳郡守,高其志节,累书要之,不至。

弘景为人员通谦谨,出处冥会,心如明镜,遇物便了。言无烦舛,有亦随觉。永元初,更筑三层楼,弘景处其上,弟子居其中,宾客至其下。与物遂绝,唯一家僮得至其所。本便马善射,晚皆不为,唯听吹笙而已。特爱松风,庭院皆植松,每闻其响,欣然为乐。有时独游泉石,望见者以为仙人。

      导读:属虎的历史名人有哪些呢,从小语文课本上就学习了很多古时候的名人,比如诗人,皇帝,皇子等等,那你还记得他们是出生年份么,知道他们哪些是虎年出生的人吗,如果这些你不记得,那你总有喜欢的明星吧,里面有属虎的人吗,一起来看看生肖虎都有哪些大明星吧。

生肖虎都有哪些大明星

nbsp;     1、梁朝伟,出生:1962年6月27日,三度获得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五度获得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

      2、汪涵,出生:1974年4月7日,内地“综艺一哥”。

      3、周迅,出生:1974年,清水芙蓉般的周迅,在人们的眼里是个充满灵气的“小精灵”。从《大明宫词》开始,她的每一部戏都是那么引入注目。

      4、杨幂,出生:1986年9月12日,从4岁开始接触表演后,不仅主演了许安、李少红等国际知名导演的**,还在许多收视率颇高的电视剧里挑起了大梁。

      5、黄渤,出生:1974年,2009年在第46届金马奖上,黄渤和张家辉共享“影帝”。

属虎的历史名人有哪些

nbsp;     1、秦始皇。(公元前259年--前210年),公元前259生于周赧王五十六年,壬寅,属虎。

      2、张衡。1970年,一个中国人的名字被搬上了月球--月球背面的一座环形山是用他的名字来命名的。

      3、阮籍。(公元210年--263年)三国魏国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字嗣宗,陈留尉氏人。

      4、魏源。(1794--1857年)原名远达,字默深,湖南邰阳金滩人。出生于清乾隆五十九年,五行处肖为“木虎”。

      5、李时珍。(公元1518--1593年)明正德十三年,农历戊寅年出生,五行生肖为土虎。字东壁,号濒湖,蕲州人。明代著名中医学家,被已故学者、诗人郭沫若誉为“医中之圣”。

属虎的正缘在哪年出现

马年

nbsp;     在十二生肖中,生肖马与生肖虎互为三合,这也就意味着在马年到来的时候,属虎的朋友有望遇到命中注定的正缘,开展一段温馨暖心的恋爱。在马年当中,属虎人能够明显感觉到,自身的异性缘变得更为明显了,走到哪里都能够吸引到异性的注意,主动向前搭讪和索要****的异性,不在少数。这不仅仅是属虎人桃花运势旺盛的表现,更是属虎的朋友们遇到正缘之前的征兆,因此大家不必为此暗自欣喜,更好的更合适的还在后面呢。

狗年

nbsp;     生肖狗与生肖虎同为三合生肖的关系,因此属虎人在狗年当中,也是非常容易脱单的。不仅如此,属虎人可能不仅仅邂逅一段浪漫的恋情,对方很可能是你们的正缘,眼前的那一位异性不仅能满足属虎人对未来另一半所有的憧憬和向往,两个人的感情也是忠诚专一的。没有人会不甘寂寞而出轨,也不存在争吵频发、伤害对方,狗年里遇到的恋爱对象极有可能就是属虎人一生的归宿,一定要擦亮眼睛仔细观察哦。

猪年

nbsp;     属虎之人极有可能在猪年遇到自己的正缘,也许这个人和你们设想中的形象格格不入,但是,内心却还是会被牢牢地吸引住。两个人只是看似不合适的情侣,实际上,属虎人的那些小脾气和小性子,都能得到对方的包容和呵护,而一向急躁没耐心的属虎人在对方身上,也会收起利刃,做起了乖巧听话的小猫咪。两个人一路携手相伴,互帮互助,不论是感情还是事业,都会因为对方的加入而越来越好,这也就是正缘的最终诠释了。

属虎人怎么才能聚财

佩戴本命佛挂饰

nbsp;     十二生肖都有属于自己属相的守护神,也就是本命佛,可以说每个人都适合带本命佛,属虎人也是一样。属虎人的本命佛是虚空藏菩萨,想提高财运,可以佩戴本命佛挂饰,它可以提高属虎人的综合运势,其中也包括财运。而且在佩戴时很少会出现禁忌,属虎人可以请本命佛来提高财运,而且开光之后的本命佛,不仅有提高财运转运的效果,还有逢凶化吉的作用。

家中摆放骏马奔腾图

nbsp;     从属相来看,虎与马是三合属相,因此属虎人可以在家中挂上骏马图。很多人都会在家中挂挂饰,一来可以提高装饰美感,而且画饰挂对了也可以给人带来福气和好运。在骏马图的帮助下,属虎人不仅在财运方面会有好的表现,在职场上也会取得不俗的成就。可以通过自己努力,为家人提供更好的经济条件,而且在骏马图的注意下,和伴侣之间的感情也会越来越融洽,彼此不会出现矛盾与争吵,家庭关系非常和谐。

佩戴手表

nbsp;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在那些成功人士的手上几乎都会出现手表,手表可以让人更有时间观念,而且也可以显示出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最适合属虎人。属虎人有着很强的事业心,忙起来常常天昏地暗,有时也会错过时间,这对于事业发展会起到很多负面影响。

佩戴生肖猪挂饰

      虎与猪是六合关系,如果属虎人平时可以佩戴生肖猪猪挂饰,或者在自己的爱车上放上生肖猪摆件,势必可以起到聚财的作用。在挂件的帮助下,属虎人可以改变自己的急脾气,在和别人相处的过程中不会动不动就发火,能够控制情绪,即便与人出现矛盾也能和平解决问题。

卷七十六

列传第六十六 隐逸下

臧荣绪吴苞徐伯珍沈麟士阮孝绪邓郁陶弘景诸葛璩刘慧斐范元琰庾诜张孝秀庾承先马枢

臧荣绪,东莞莒人也。祖奉先,建陵令。父庸人,国子助教。

荣绪幼孤,躬自灌园,以供祭祀。母丧后,乃着嫡寝论,扫洒堂宇,置筵席,朔望辄拜荐焉,甘珍未尝先食。纯笃好学,括东、西晋为一书,纪录志传百一十卷。隐居京口教授。

齐高帝为扬州刺史,征荣绪为主簿,不到。建元中,司徒褚彦回启高帝称述其美,以置秘阁。荣绪敦爱五经,谓人曰:「昔吕尚奉丹书,武王致斋降位,李、释教诫,并有礼敬之仪,因甄明至道。」乃着拜五经序论。常以宣尼庚子日生,其日陈五经拜之。自号披褐先生。又以饮酒乱德,言常为诫。永明六年卒。初,荣绪与关康之俱隐在京口,时号为二隐。

吴苞字天盖,一字怀德,濮阳鄄城人也。儒学,善三礼及老、庄。宋泰始中过江,聚徒教学。冠黄葛巾,竹麈尾,蔬食二十馀年。与刘瓛俱于褚彦回宅讲授。瓛讲礼,苞讲论语、孝经,诸生朝听瓛,晚听苞也。

齐隆昌元年,征为太学博士,不就。始安王遥光及江祏、徐孝嗣共为立馆于锺山下教授,朝士多到门焉,当时称其儒者。自刘瓛以后,聚徒讲授,唯苞一人而已。以寿终。时有赵僧岩、蔡荟,皆有景行,慕苞为人。

僧岩,北海人。寥廓无常,人不能测。与刘善明友。善明为青州,欲举为秀才,大惊,拂衣而去。后忽为沙门,栖迟山谷,常以一壶自随。一旦谓弟子曰:「吾今夕当死。壶中大钱一千,以通九泉之路,蜡烛一挺,以照七尺之尸。」至夜而亡。时人以为知命。

蔡荟字休明,陈留人。清抗不与俗人交。李撝谓江学曰:「古人称安贫清白曰夷,涅而不缁曰白,至如蔡休明者,可不谓之夷白乎。」

又有鲁国孔嗣之字敬伯,宋时与齐高帝俱为中书舍人,并非所好。自庐江郡守去官,隐居锺山。朝廷以为太中大夫,卒。

徐伯珍字文楚,东阳太末人也。祖、父并郡掾史。伯珍少孤贫,学书无纸,常以竹箭、箬叶、甘蕉及地上学书。山水暴出,漂溺宅舍,村邻皆奔走,伯珍累床而坐,诵书不辍。叔父璠之与颜延之友善,还祛蒙山立精舍讲授,伯珍往从学。积十年,究寻经史,游学者多依之。太守琅邪王昙生、吴郡张淹并加礼辟,伯珍应召便退,如此者凡十二焉。征士沈俨造膝谈论,申以素交。吴郡顾欢擿出尚书滞义,伯珍酬答,甚有条理,儒者宗之。好释氏、老、庄,兼明道术。岁尝旱,伯珍筮之,如期而雨。举动有礼,过曲木之下,趍而避之。早丧妻,晚不复重娶,自比曾参。

宅南九里有高山,班固谓之九岩山,后汉龙丘苌隐处也。山多龙须柽柏,望之五采,世呼为妇人岩。二年,伯珍移居之,阶户之间,木生皆连理。门前生梓树,一年便合抱。馆东石壁,夜忽有赤光洞照,俄尔而灭。白雀一双栖其户牖,论者以为隐德之感焉。刺史豫章王辟议曹从事,不就。家甚贫窭,兄弟四人皆白首相对,时人呼为「四皓」。建武四年卒,年八十四。受业生凡千馀人。

伯珍同郡娄幼瑜字季玉,亦聚徒教授,不应徵辟,弥为临川王映所赏异,着礼捃拾三十卷。

沈麟士字云祯,吴兴武康人也。祖膺期,晋太中大夫。父虔之,宋乐安令。

麟士幼而俊敏,年七岁,听叔父岳言玄。宾散,言无所遗失。岳抚其肩曰:「若斯文不绝,其在尔乎。」及长,博通经史,有高尚之心。亲亡,居丧尽礼。服阕,忌日辄流泪弥旬。居贫织帘诵书,口手不息,乡里号为织帘先生。尝为人作竹误伤手,便流泪而还。同作者谓曰:「此不足损,何至涕零。」答曰:「此本不痛,但遗体毁伤,感而悲耳。」尝行路,邻人认其所着屐,麟士曰:「是卿屐邪?」即跣而反。邻人得屐,送前者还之,麟士曰:「非卿屐邪?」笑而受之。

宋元嘉末,文帝令仆射何尚之抄撰五经,访举学士,县以麟士应选。不得已至都,尚之深相接。及至,尚之谓子偃曰:「山薮故多奇士,沈麟士,黄叔度之流也,岂可澄清淆浊邪。汝师之。」

麟士尝苦无书,因游都下,历观四部毕,乃叹曰:「古人亦何人哉。」少时称疾归乡,不与人物通。养孤兄子,义着乡曲。或劝之仕,答曰:「鱼县兽槛,天下一契。圣人玄悟,所以每履吉先。吾诚未能景行坐忘,何为不希企日损。」乃作玄散赋以绝世。太守孔山士辟不应,宗人徐州刺史昙庆、侍中怀文、左率勃来候之,麟士未尝答也。

隐居余不吴差山,讲经教授,从学士数十百人,各营屋宇,依止其侧,时为之语曰:「吴差山中有贤士,开门教授居成市。」麟士重陆机连珠,每为诸生讲之。征北张永为吴兴,请麟士入郡。麟士闻郡后堂有好山水,即戴安道游吴兴,因古墓为山池也。欲一观之,乃往停数月。永欲请为功曹,麟士曰:「明府德履冲素,留心山谷,是以被褐负杖,忘其疲病。必欲饰浑沌以蛾眉,冠越客于文冕,走虽不敏,请附高节,有蹈东海死耳,不忍受此黔劓。」永乃止。

升明末,太守王奂,永明中,中书郎沈约并表荐之,征皆不就。乃与约书曰:「名者实之宾,本所不庶。中央无心,空勤南北。为惠反凶,将在于斯。」

麟士无所营求,以笃学为务,恒凭素几鼓素琴,不为新声。负薪汲水,并日而食。守操终老,读书不倦。遭火烧书数千卷,年过八十,耳目犹聪明,以反故抄写,火下细书,复成二三千卷,满数十箧。时人以为养身静默所致。制黑蝶赋以寄意。着周易两系、庄子内篇训。注易经、礼记、春秋、尚书、论语、孝经、丧服、老子要略数十卷。梁天监元年,与何点同征,又不就。二年,卒于家,年八十五。以杨王孙、皇甫谧深达生死而终礼矫俗,乃自为终制,遗令:「气绝剔被,取三幅布以覆尸。及敛,仍移布于尸下,以为敛服。反被左右两际以周上,不复制覆被。不须沐浴唅珠。以本裙衫、先着褌,凡二服,上加单衣幅巾履枕,棺中唯此。依士安用孝经。既殡不复立灵座,四节及祥,权铺席于地,以设玄酒之奠。人家相承漆棺,今不复尔。亦不须旐。成服后即葬,作冢令小,后祔更作小冢于滨。合葬非古也。冢不须聚土成坟,使上与地平。王祥终制亦尔。葬不须软车、灵舫、魌头也。不得朝夕下食。祭奠之法,至于葬,唯清水一杯。」子彜奉而行之,州乡皆称叹焉。

阮孝绪字士宗,陈留尉氏人也。父彦之,宋太尉从事中郎,以清干流誉。

孝绪七岁出继从伯胤之,胤之母周氏卒,遗财百余万应归孝绪,孝绪一无所纳,尽以归胤之姊琅邪王晏之母,闻者咸叹异之。乳人怜其传重辛苦,辄窃玉羊金兽等物与之。孝绪见而骇愕,启彦之送还王氏。

幼至孝,性沈静,虽与童儿游戏,恒以穿池筑山为乐。年十三,遍通五经。十五冠而见其父彦之,彦之诫曰:「三加弥尊,人伦之始,宜思自勖,以庇尔躬。」答曰:「愿迹松子于瀛海,追许由于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尘累。」自是屏居一室,非定省未尝出户,家人莫见其面,亲友因呼为居士。

年十六,父丧不服绵纩,虽蔬菜有味亦吐之。外兄王晏贵显,屡至其门,孝绪度之必至颠覆,闻其笳管,穿篱逃匿,不与相见。曾食酱美,问之,云是王家所得,便吐餐覆酱。及晏诛,亲戚咸为之惧。孝绪曰:「亲而不党,何坐之及。」竟获免。

梁武起兵围建邺,家贫无以爨,僮妾窃邻人墓樵以继火。孝绪知之,乃不食,更令撤屋而炊。所居以一鹿床为精舍,以树环绕。天监初,御史中丞任昉寻其兄履之,欲造而不敢,望而叹曰:「其室虽迩,其人甚远。」其为名流所钦尚如此。自是钦慕风誉者,莫不怀刺敛衽,望尘而息。殷芸欲赠以诗,昉曰:「趣舍既异,何必相干。」芸乃止。唯与比部郎裴子野交。子野荐之尚书徐勉,言其「年十余岁随父为湘州行事,不书官纸,以成亲之清白。论其志行粗类管幼安,比以采章如似皇甫谧」。

天监十二年,诏公卿举士,秘书监傅照上疏荐之,与吴郡范元琰俱征,并不到。陈郡袁峻谓曰:「往者天地闭,贤人隐。今世路已清,而子犹遁,可乎?」答曰:「昔周德虽兴,夷、齐不厌薇蕨。汉道方盛,黄、绮无闷山林。为仁由己,何关人世?况仆非往贤之类邪?」初,谢朏及伏暅应徵,天子以为隐者苟立虚名,以要显誉,故孝绪与何胤并得遂其高志。

后于锺山听讲,母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母曰:「孝绪至性冥通,必当自到。」果心惊而反,邻里嗟异之。合药须得生人参,旧传锺山所出。孝绪躬历幽险,累日不逢。忽见一鹿前行,孝绪感而随后,至一所遂灭,就视,果获此草。母得服之遂愈,时皆言其孝感所致。

有善筮者张有道曰:「见子隐迹而心难明,自非考之龟蓍,无以验也。」及布卦,既揲五爻,曰:「此将为咸,应感之法,非嘉遯之兆。」孝绪曰:「安知后爻不为上九。」果成遯卦。有道叹曰:「此所谓'肥遯无不利',象实应德,心迹并也。」孝绪曰:「虽获遯卦,而上九爻不发,升遐之道,便当高谢许生。」乃着高隐传,上自炎皇,终于天监末,斟酌分为三品:言行超逸,名氏弗传,为上篇;始终不耗,姓名可录,为中篇;挂冠人世,栖心尘表,为下篇。湘东王着忠臣传,集释氏碑铭、丹阳尹录、研神记,并先简孝绪而后施行。南平元襄王闻其名,致书要之,不赴,曰:「非志骄富贵,但性畏庙堂,若使麏麚可骖,何以异夫骥騄。」

初,建武末,青溪宫东门无故自崩,大风拔东宫门外杨树,或以问孝绪。孝绪曰:「青溪皇家旧宅,齐为木行,东为木位。今东门自坏,木其衰矣。」

武帝禁畜谶纬,孝绪兼有其书,或劝藏之。答曰:「昔刘德重淮南秘要,适为更生之祸,杜琼所谓不如不知,此言美矣。」客有求之,答曰:「己所不欲,岂可嫁祸于人。」乃焚之。

鄱阳忠烈王妃,孝绪姊也。王尝命驾欲就之游,孝绪凿垣而逃,卒不肯见。王怅然叹息。王诸子笃渭阳之情,岁时之贡,无所受纳,未尝相见,竟不之识。或问其故,孝绪曰:「我本素贱,不应为王侯姻戚,邂逅所逢,岂关始愿。」刘歊曾以米馈之,孝绪不纳,歊亦弃之。末年蔬食断酒,其恒供养石像先有损坏,心欲补之,罄心敬礼,经一夜忽然完复。众并异之。

大同二年正月,孝绪自筮卦,「吾寿与刘着作同年」。及刘杳卒,孝绪曰:「刘侯逝矣,吾其几何。」其年十月卒,年五十八。梁简文在东宫,隆恩厚赠,子恕等述先志不受。顾协以为恩异常均,议令恭受。门徒追论德行,諡曰文贞处士。所着七录、削繁等一百八十一卷,并行于世。

初,孝绪所撰高隐传中篇所载一百三十七人,刘歊、刘吁览其书曰:「昔嵇康所赞,缺一自拟,今四十之数,将待吾等成邪。」对曰:「所谓荀君虽少,后事当付锺君。若素车白马之日,辄获麟于二子。」歊、吁果卒,乃益二传。及孝绪亡,吁兄絜录其所遗行次篇末,成绝笔之意云。

南岳邓先生名郁,荆州建平人也。少而不仕,隐居衡山极峻之岭,立小板屋两间,足不下山,断谷三十馀载,唯以涧水服云母屑,日夜诵大洞经。梁武帝敬信殊笃,为帝合丹,帝不敢服,起五岳楼贮之供养,道家吉日,躬往礼拜。白日,神仙魏夫人忽来临降,乘云而至,从少妪三十,并着绛紫罗绣褂裤,年皆可十七八许。色艳桃李,质胜琼瑶,言语良久,谓郁曰:「君有仙分,所以故来,寻当相候。」至天监十四年,忽见二青鸟悉如鹤大,鼓翼鸣舞,移晷方去。谓弟子等曰:「求之甚劳,得之甚逸。近青鸟既来,期会至矣。」少日无病而终。山内唯闻香气,世未尝有。武帝后令周舍为邓玄传,具序其事。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人也。祖隆,王府参军。父贞,孝昌令。

初,弘景母郝氏梦两天人手执香炉来至其所,已而有娠。以宋孝建三年景申岁夏至日生。幼有异操,年四五岁,恒以荻为笔,画灰中学书。至十岁,得葛洪神仙传,昼夜研寻,便有养生之志。谓人曰:「仰青云,睹白日,不觉为远矣。」父为妾所害,弘景终身不娶。及长,身长七尺七寸,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细形长额耸耳,耳孔各有十余毛出外二寸许,右膝有数十黑子作七星文。读书万馀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善琴棋,工草隶。未弱冠,齐高帝作相,引为诸王侍读,除奉朝请。虽在朱门,闭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阅为务。朝仪故事,多所取焉。

家贫,求宰县不遂。永明十年,脱朝服挂神武门,上表辞禄。诏许之,赐以束帛,敕所在月给伏苓五斤,白蜜二升,以供服饵。及发,公卿祖之征虏亭,供帐甚盛,车马填咽,咸云宋、齐以来未有斯事。于是止于句容之句曲山。恒曰:「此山下是第八洞宫,名金坛华阳之天,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汉有咸阳三茅君得道来掌此山,故谓之茅山。」乃中山立馆,自号华阳陶隐居。人间书札,即以隐居代名。

始从东阳孙游岳受符图经法,遍历名山,寻访仙药。身既轻捷,性爱山水,每经涧谷,必坐卧其间,吟咏盘桓,不能已已。谓门人曰:「吾见朱门广厦,虽识其华乐,而无欲往之心。望高岩,瞰大泽,知此难立止,自恒欲就之。且永明中求禄,得辄差舛;若不尔,岂得为今日之事。岂唯身有仙相,亦缘势使之然。」沈约为东阳郡守,高其志节,累书要之,不至。

弘景为人员通谦谨,出处冥会,心如明镜,遇物便了。言无烦舛,有亦随觉。永元初,更筑三层楼,弘景处其上,弟子居其中,宾客至其下。与物遂绝,唯一家僮得至其所。本便马善射,晚皆不为,唯听吹笙而已。特爱松风,庭院皆植松,每闻其响,欣然为乐。有时独游泉石,望见者以为仙人。

性好着述,尚奇异,顾惜光景,老而弥笃。尤明阴阳五行、风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图产物、医术本草,着帝代年历,以算推知汉熹平三年丁丑冬至,加时在日中,而天实以乙亥冬至,加时在夜半,凡差三十八刻,是汉历后天二日十二刻也。又以历代皆取其先妣母后配飨地只,以为神理宜然,硕学通儒,咸所不悟。又尝造浑天象,高三尺许,地居中央,天转而地不动,以机动之,悉与天相会。云「修道所须,非止史官是用」。深慕张良为人,云「古贤无比」。

齐末为歌曰「水丑木」为「梁」字。及梁武兵至新林,遣弟子戴猛之假道奉表。及闻议禅代,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梁」字,令弟子进之。武帝既早与之游,及即位后,恩礼愈笃,书问不绝,冠盖相望。

弘景既得神符秘诀,以为神丹可成,而苦无药物。帝给黄金、朱砂、曾青、雄黄等。后合飞丹,色如霜雪,服之体轻。及帝服飞丹有验,益敬重之。每得其书,烧香虔受。帝使造年历,至己巳岁而加朱点,实太清三年也。帝手敕招之,锡以鹿皮巾。后屡加礼聘,并不出,唯画作两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间,一牛着金笼头,有人执绳,以杖驱之。武帝笑曰:「此人无所不作,欲学曳尾之龟,岂有可致之理。」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谘询。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为山中宰相。二宫及公王贵要参候相继,赠遗未尝脱时。多不纳受,纵留者即作功德。

天监四年,移居积金东涧。弘景善辟谷导引之法,自隐处四十许年,年逾八十而有壮容。仙书云:「眼方者寿千岁。」弘景末年一眼有时而方。曾梦佛授其菩提记云,名为胜力菩萨。乃诣鄮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后简文临南徐州,钦其风素,召至后堂,以葛巾进见,与谈论数日而去,简文甚敬异之。天监中,献丹于武帝。中大通初,又献二刀,其一名善胜,一名威胜,并为佳宝。

无疾,自知应逝,逆克亡日,仍为告逝诗。大同二年卒,时年八十一。颜色不变,屈申如常,香气累日,氛氲满山。遗令:「既没不须沐浴,不须施床,止两重席于地,因所着旧衣,上加生裤裙及臂衣靺冠巾法服。左肘录铃,右肘药铃,佩符络左腋下。绕腰穿环结于前,钗符于髻上。通以大袈裟覆衾蒙首足。明器有车马。道人道士并在门中,道人左,道士右。百日内夜常然灯,旦常香火。」弟子遵而行之。诏赠太中大夫,諡曰贞白先生。

弘景妙解术数,逆知梁祚覆没,预制诗云:「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诗秘在箧里,化后,门人方稍出之。大同末,人士竞谈玄理,不习武事,后侯景篡,果在昭阳殿。

初,弘景母梦青龙无尾,自己升天,弘景果不妻无子。从兄以子松乔嗣。所着学苑百卷,孝经、论语集注、帝代年历、本草集注、效验方、肘后百一方、古今州郡记、图像集要及玉匮记、七曜新旧术疏、占候、合丹法式,共秘密不传,及撰而未讫又十部,唯弟子得之。

时有沙门释宝志者,不知何许人,有于宋泰始中见之,出入锺山,往来都邑,年已五六十矣。齐、宋之交,稍显灵迹,被发徒跣,语默不伦。或被锦袍,饮啖同于凡俗,恒以铜镜剪刀镊属挂杖负之而趍。或征索酒肴,或累日不食,预言未兆,识他心智。一日中分身易所,远近惊赴,所居噂誻。齐武帝忿其惑众,收付建康狱。旦日,咸见游行市里,既而检校,犹在狱中。其夜,又语狱吏:「门外有两舆食,金钵盛饭,汝可取之。」果是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所供养。县令吕文显以启武帝,帝乃迎入华林园。少时忽重着三布帽,亦不知于何得之。俄而武帝崩,文惠太子、豫章文献王相继薨,齐亦于此季矣。

灵和寺沙门释宝亮欲以纳被遗之,未及有言,宝志忽来牵被而去。蔡仲熊尝问仕何所至。了自不答,直解杖头左索绳掷与之,莫之解。仲熊至尚书左丞,方知言验。

永明中,住东宫后堂,从平旦门中出入。末年忽云「门上血污衣」,褰裳走过。至郁林见害,果以犊车载尸出自此门,舍故阉人徐龙驹宅,而帝颈血流于门限焉。

梁武帝尤深敬事,尝问年祚远近。答曰:「元嘉元嘉。」帝欣然,以为享祚倍宋文之年。虽剃须发而常冠帽,下裙纳袍,故俗呼为志公。好为谶记,所谓志公符是也。高丽闻之,遣使齎绵帽供养。

天监十三年卒。将死,忽移寺金刚像出置户外,语人云:「菩萨当去。」旬日无疾而终。先是琅邪王筠至庄严寺,宝志遇之,与交言欢饮。至亡,敕命筠为碑,盖先觉也。

诸葛璩字幼玫,琅邪阳都人也。世居京口。璩幼事征士关康之,博涉经史。复师征士臧荣绪,荣绪着晋书,称璩有发擿之功,方之壶遂。

齐建武初,南徐州行事江祀荐璩于明帝,言璩安贫守道,悦礼敦诗,如其简退,可扬清厉俗,请辟为议曹从事。帝许之。璩辞不赴。陈郡谢朓为东海太守,下教扬其风概,饷谷百斛。梁天监中,举秀才,不就。

璩性勤于诲诱,后生就学者日至。居宅狭陋,无以容之。太守张友为起讲舍。璩处身清正,妻子不见喜愠之色,旦夕孜孜,讲诵不辍,时人益以此宗之。卒于家。璩所着文章二十卷,门人刘暾集而录之。

刘慧斐字宣文,彭城人也。父元直,淮南太守。慧斐少博学,能属文,起家梁安成王法曹行参军。尝还都,途经寻阳,游于匡山,遇处士张孝秀,相得甚欢,遂有终焉之志。因不仕,居东林寺。又于山北构园一所,号曰离垢园,时人仍谓为离垢先生。

慧斐尤明释典,工篆隶,在山手写佛经二千余卷,常所诵者百馀卷。昼夜行道,孜孜不怠,远近钦慕之。简文临江州,遗以几杖。论者云,自远法师没后将二百年,始有张、刘之盛矣。元帝及武陵王等书问不绝。大同三年卒。

慧斐兄慧镜,安成内史。初,元直居郡得罪,慧镜历诣朝士乞哀,恳恻甚至,遂以孝闻。

子昙净字元光,笃行有父风,解褐安成王国左常侍。父卒于郡,昙净奔丧,不食饮者累日,绝而又苏,每哭辄呕血。服阕,因毁成疾。会有诏士姓各举四科,昙净叔父慧斐举以应孝行,武帝用为海宁令。昙净又以兄未为县,因以让兄,乃除安西参军。

父亡后,事母尤淳至,身营餐粥,不以委人。母疾,衣不解带,及母亡,水浆不入口者殆一旬。母丧权瘗药王寺,时天寒,昙净身衣单布衣,庐于瘗所。昼夜哭临不绝声,哀感行路,未期而卒。

范元琰字伯珪,一字长玉,吴郡钱塘人也。祖悦之,太学博士征,不至。父灵瑜,居父忧以毁卒。元琰时童孺,哀慕尽礼,亲党异之。及长好学,博通经史,兼精佛义,然谦敬不以所长骄人。祖母患痈,恒自含吮。与人言常恐伤物。居家不出城市,虽独居如对宾客,见者莫不改容惮之。

家贫,唯以园蔬为业。尝出行,见人盗其菘,元琰遽退走。母问其故,具以实答。母问盗者为谁,答曰:「向所以退,畏其愧耻,今启其名,愿不泄也。」于是母子秘之。或有涉沟盗其笋者,元琰因伐木为桥以度之,自是盗者大惭,一乡无复草窃。

齐建武初,征为曹武平西参军,不至。于时始安王遥光为扬州,谓徐孝嗣曰:「曹武参军,岂是礼贤之职。」欲以西曹书佐聘之,会遥光败,不果,时人以为恨。沛国刘瓛深加器异,尝表称之。天监九年,县令管慧辩上言义行,扬州刺史临川王宏辟命,不至。卒于家。

庾诜字彦宝,新野人也。幼聪警笃学,经史百家,无不该综。纬候书射,棋算机巧,并一时之绝。而性托夷简,特爱林泉,十亩之宅,山池居半。蔬食弊衣,不修产业。遇火,止出书数篑坐于池上,有为火来者,答云「唯恐损竹」。乘舟从沮中山舍还,载米一百五十石。有人寄载三十石,及至宅,寄载者曰:「君三十斛,我百五十斛。」诜默然不言,恣其取足。邻人有被诬为盗,见劾妄款。诜矜之,乃以书质钱二万,令门生诈为其亲,代之酬备。邻人获免谢诜,诜曰:「吾矜天下无辜,岂期谢也。」

梁武帝少与诜善,及起兵,署为平西府记室参军,诜不屈。平生少所游狎,河东柳恽欲与交,拒而弗纳。普通中,诏以为黄门侍郎,称疾不起。晚年尤遵释教,宅内立道场,环绕礼忏,六时不辍。诵法华经,每日一遍。后夜中忽见一道人自称愿公,容止甚异,呼诜为上行先生,授香而去。中大通四年,因寝忽惊觉,曰:「愿公复来,不可久住。」颜色不变,言终而亡,年七十八。举室咸闻空中唱「上行先生已生弥陀净域矣」。武帝闻而下诏,諡贞节处士,以显高烈。

诜所撰帝历二十卷,易林二十卷,续伍端休江陵记一卷,晋朝杂事五卷,总抄八十卷,行于世。

子曼倩字世华,亦早有令誉。元帝在荆州,为中录事。每出,帝常目送之,谓刘之遴曰:「荆南信多君子。」后转谘议参军。所着丧服仪,文字体例,老子义疏,算经及七曜历术,并所制文章,凡九十五卷。子季才有学行,承圣中,位中书侍郎。江陵平,随例入长安。

张孝秀字文逸,南阳宛人也。徙居寻阳。曾祖须无,祖僧监,父希,并别驾从事。

孝秀长六尺馀,白皙美须眉,仕州中从事史。遇刺史陈伯之叛,孝秀与州中士大夫谋袭之,事觉,逃于盆水侧。有商人置诸褚中,展转入东林。伯之得其母郭,以蜡灌杀之。孝秀遣妻妾,入匡山修行学道。服阕,建安王召为别驾。因去职归山,居于东林寺,有田数十顷,部曲数百人,率以力田,尽供山众。远近归慕,赴之如市。

孝秀性通率,不好浮华,常冠谷皮巾,蹑蒲履,手执并闾皮麈尾,服寒食散,盛冬卧于石上。博涉群书,专精释典。僧有亏戒律者,集众佛前,作羯磨而笞之,多能改过。善谈论,工隶书,凡诸艺能,莫不明习。普通三年卒,室中皆闻非常香。梁简文甚伤悼焉,与刘慧斐书,述其贞白云。

庾承先字子通,颍川鄢陵人也。少沈静有志操,是非不涉于言,喜愠不形于色,人莫能窥也。弱岁受学于南阳刘虬,强记敏识,出于群辈。玄经释典,靡不该悉;九流七略,咸所精练。辟功曹不就,乃与道士王僧镇同游衡岳。晚以弟疾还乡里,遂居土台山。梁鄱阳忠烈王在州,钦其风味,要与游处,令讲老子。远近名僧,咸来赴集,论难锋起,异端竞至,承先徐相酬答,皆得所未闻。忠烈王尤所钦重。

中大通三年,庐山刘慧斐至荆州,承先与之有旧,往从之,荆陕学徒因请承先讲老子。湘东王亲命驾临听,论议终日,留连月馀,乃还山。王亲祖道,并赠篇什,隐者美之。其年卒,刺史厚有赠赙。门人黄士龙让曰:「先师平素食不求饱,衣不求轻,凡有赠遗,皆无所受。临终之日,诫约家门,薄棺周形,巾褐为敛。虽蒙赉及,不敢轻承教旨,以违平生之操。钱布辄付使反。」时论高之。

马枢字要理,扶风郿人也。祖灵庆,齐竟陵王录事参军。

枢数岁而孤,为其姑所养。六岁,能诵孝经、论语、老子。及长,博极经史,尤善佛经及周易、老子义。梁邵陵王纶为南徐州刺史,素闻其名,引为学士。纶时自讲大品经,令枢讲维摩、老子、周易,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欲极观优劣,乃谓众曰:「与马学士论义,必使屈服,不得空立客主。」于是数家学者,各起问端。枢乃依次剖判,开其宗旨,然后枝分派别,转变无穷,论者拱默听受而已,纶甚嘉之。

寻遇侯景之乱,纶举兵援台,乃留书二万卷付枢。枢肆志寻览,殆将周遍,乃喟然叹曰:「吾闻贵爵位者以巢、由为桎梏,爱山林者以伊、吕为管库,束名实则刍芥柱下之言,翫清虚则糠秕席上之说,稽之笃论,亦各从其好也。比求志之士,望涂而息,岂天之不惠高尚,何山林之无闻甚乎。」乃隐于茅山,有终焉之志。

陈天嘉元年,文帝征为度支尚书,辞不应命。时枢亲故并居京口,每秋冬之际,时往游焉。及鄱阳王为南徐州刺史,钦其高尚,鄙不能致,乃卑辞厚意,令使者邀之,枢固辞以疾。门人劝请,不得已乃行。王别筑室以处之,枢恶其崇丽,乃于竹林间自营茅茨而居。每以王公馈饷,辞不获已者,率十分受一。

枢少属乱离,凡所居处,盗贼不入,依托者常数百家。目精洞黄,能视暗中物。有白晏一双,巢其庭树,驯狎橺庑,时至几案,春来秋去,几三十年。太建十三年卒。撰道觉论行于世。

论曰:夫独往之人,皆禀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誉期通。若使夫遇见信之主,逢时来之运,岂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不得已而然故也。且岩壑闲远,水石清华,虽复崇门八袭,高城万雉,莫不蓄壤开泉,髣佛林泽。故知松山桂渚,非止素玩,碧涧清潭,翻成丽瞩。挂冕东都,夫何难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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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嘬口发出长而清脆的声音, 类似于打口哨。 

其实,不论“弹琴”还是“长啸”,都体现出诗人高雅闲淡、超拔脱俗的气质,而这却是不容易引起别人共鸣的。

下面是关于阮籍和孙登的“啸”

阮籍啸台

啸台遁世伤时喧,孤傲一声修竹乱。

孙登同志效长呼,纵酒谈玄琴相伴。

吟诗抨世云台挫,绝响铮铮广陵散。

志存高远鉴明湖,清士悲声千古牵。

下面是“阮籍啸台”的典故:

  尉氏县城小东门南城墙内侧,有一座数丈高的高台。据旧志载此台原高15丈,夯土所筑,台上有很美的厅堂、苍翠的松柏。这便是著名的啸台,也是尉氏八景之一“啸台清风”。可惜的是,如今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啸台已没有了往日的美丽壮观景色,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呈不规则圆形的小土山。

    1700多年前,尉氏出了个旷达不羁的人物,名叫阮籍,做过步兵校尉。因阮籍生活的时代,正是中国历史上魏晋交替的动乱岁月,他看到动乱的政治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就毅然弃官还乡,放浪于山水林木之中。阮籍既好饮酒,又善音律,人们常常看到他喝得酩酊大醉,衣冠零乱地走上城墙,时而弹琴,时而啸歌。每当他弹琴啸歌的时候,附近的乡亲父老便聚集城下倾听。他唱的歌词,一经人们写下来,便是绝好的诗章,有人说《阮步兵集》就是这样汇集而成的。

    当时,司马氏取代曹魏,建立晋朝,司马昭深知阮籍才学过人,想聘其女为子妻。阮籍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又怕司马氏加害自己,就借酒大醉60多天,酒醒后,忽然变得疯疯癫癫,不像常人。司马昭疑其有诈,就派人探听真伪。这人来到尉氏,接连见到阮籍所做的许多怪事。

    一次,阮籍一人驾车出游,信马由缰,顺着大路走去,直到无路可走,就丢了车辆,号啕大哭。哭罢,回到东城墙上,钻进茅庵,倒头便睡。正睡得香甜,适逢好友来访,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喝酒,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棋逢对手意趣浓。正在此时,家人来报,说是阮籍的母亲病故。他却非要赢下这局棋才回家,友人再三劝他,终不肯回。待下完棋回家时,阮籍既不啼哭,也不理丧,蹲在地上,如醉如痴。朋友来吊丧,他既不作陪,又不谢答,却以白眼视之,一会儿披头散发、仰天狂笑,一会儿饮酒赋诗、抚琴吟唱。晋文帝听到阮籍的这些作为,相信他是真疯了。而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是阮籍对抗当朝统治者的手段。

    阮籍活到54岁便死了。相传,为了纪念这位杰出的文学家,当时的人们在他弹琴啸歌的东城墙下,筑起一座高台,取名啸台。并且在台旁挖一小湖,让湖光水色映照着古柏厅堂。多少年来,无数学士名流来到尉氏,无不仰慕先贤,登上啸台,吟诗作赋,以寄感慨。

最后,我为你找了一篇文章,是专门分析“阮籍之啸”的

阮籍之啸

——故乡人的解读

                                     朱文濡

《晋书》载:“阮籍,陈留尉氏人。”所以,除去历史维度久远的因素,阮籍是我的故乡人。我关注阮籍,是从大学时一次阅读开始的,得知这位魏晋时代的名士原是故乡人,更惊讶他的卓绝和奇伟。于是,我阅读有关他的历史文献,走访他的后人,参拜他的墓碣,缘于对他人生轨迹的迷惑。最使我迷惑的莫过于阮籍之啸了。或者具体的说,莫过于对阮籍之啸的情状的迷惑了。而对阮籍之啸的理解和阐释,恐怕要以阮籍整个的生命历程为注脚。

阮氏家谱记载,阮姓起源于西周时代,阮氏家族在西周的西部建立阮国,后为西周所灭,但丧失家园的阮氏家族没有向胜利者臣服,而是踏上了流亡之旅。经过一个上千年的沧桑变化,于是,阮姓人的现代分布是从甘肃起向东,经河南转而东南,在这一方向的我国大部分地区,包括台湾和香港,据说还包括外国如越南,阮姓人繁衍生息、如水流注一般散播开来。

家乡一位阮姓人告诉我说,他们阮姓人性格倔强、高洁。果真如此的话,我想,阮姓人的这一性格特征最突出的体现者,应该是生活于魏晋时期的阮籍和他的父亲阮钰。阮钰文采横溢,精通音律,谙于世事,明哲保身。三国时曹操军马打到阮钰家乡的时候,慕阮钰之名,有意将他纳于麾下。派人打探,得知他为躲避兵祸,背着年迈的母亲逃进山了。在群雄争霸中求贤若渴的曹操不惜放火烧山,将那阮钰掳为己有。并以音乐做媒,最终打动了阮钰的心。自此,阮钰投身曹操帐下,以其文才服侍一代枭雄,据说,其才思敏捷,赋诗拟檄,马上立就。以其文学成就和地位,被后人誉为“建安七子”之一的史实,是足以作证的。

可惜阮钰英年早逝,撇下孀妻孤子,阮籍时年四岁。阮钰的生前好友、曹操的侄子曹爽感伤世事和友谊,为此写下《寡妇赋》一篇,读来使人凄然泪下。曹家人厚道,拟或说是念及阮钰生前的功业,保留了阮钰遗孀和孤子的待遇,使之生活无虞。

将相有种,阮籍禀承了父亲的才思。不仅从小就聪明过人,而且庚至少年,便练得一手好剑法,技艺之精,他自认为可以和当时的成年高手曲城侯一比。由此也可见阮籍年少志远。青年时代的阮籍长得貌丰体伟,不仅文思敏捷,而且曾经以其高超的武艺出阵入敌,立志建立一番功业。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命运的变数在曹氏政权向司马氏家族转换的过程中展开了。那是中国历史上很有名的王权篡夺的典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曹氏集团和司马氏集团之间旷日持久的王权争夺过程中,觊觎、暗算、尤其是高平陵杀戮所暴露出来的人性诡诈和残忍让阮籍惊心动魄。作为曹氏王朝的忠臣,看到曹氏政权衰败之不可挽回,个性倔傲的阮籍却不愿向司马氏集团低头。他面临的选择是:如果不向司马集团屈膝,如何全身守节地躲过灾祸甚至性命的劫难。于是,他言谈谨慎,“口不臧否人物”;为应对司马氏的拉拢,他或酣酒称醉,或偶任小吏。然而,这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他选择了离开,离开是非之地远远的。有一个故乡的传说描述了这个情节:阮籍请辞还乡,对这个在士大夫中甚有影响的人物不放心的司马氏集团假借皇帝的名义,只允许他离开一箭之地。为难中的阮籍利用“皇帝金口玉言”的规则耍了一个心计,他接受了条件,但是暗中派人远远地等着那枝射出去的箭,未等箭落地便抢在手中,骑马朝着家乡的方向狂奔而去,一直跑到家乡一个叫做“竹林”的地方把箭插下,此地后来叫做“射竹峰”——这也算是皇上所说的“一箭之地”吧,“金口玉言”,皇上的话是不能更改的。传说中阮籍就这样回到了故乡。

回到故乡的阮籍,相对解脱了外界的监视和自我束缚,一些和他投合的朋友来和他聚会,他们七个人当时都是不拘礼节的风流名士,在一起吟赋为醒,栖息为醉,面对自然,酣畅淋漓,后人称“竹林七贤”。七贤中阮籍和性格豪爽的嵇康最为投合。后来,七贤之一的山涛投靠了权贵,陷害朋友,性倔口直的嵇康成了他巴结权贵的垫脚石和牺牲品,一帮朋友也因山涛的背叛悲剧性地散了。这个事件对于阮籍无疑又是一个打击,使他更加感到人生的乖舛,从此他形只影单,更加孤独郁闷了。正是在这种孤独郁闷中,阮籍演绎了他的人生故事。一方面,他写下了婉约凄美的诗章,是他志情高雅的内心独白;另一方面,他行为怪诞,体现着他对于世事人生的独特理解与率真应对。

说到他的行为怪诞,历史上记载的有这么几个典型事件:

哭少女坟。有一美少女,16岁夭折,家人葬之。第二天,阮籍赴坟吊唁,长跪而哭,尽兴而返。非亲非故,阮籍甚至不认识她的家人,且以长跪小,他这种行为确实让当时的街坊视为古怪离谱。

睡美妇门。街上有一酒坊,一美妇人操持,阮籍慕妇人之美色,每持酒而往,醉而卧其门,只是双目流盼,并无不轨之举,久之,妇人与其夫也不以为怪,任之。

穷途之哭。阮籍郁闷时,常让家仆套车,自驭之。对牛猛抽一鞭,便持酒卧车,仰天而饮,待车停时,或临河绝路,或卡树难行,阮籍以穷途之悲,大哭而返。

在所有的关于阮籍的怪诞离奇行为之中,很少人提到他的啸,我以为这是一个天大的疏漏。

阮籍之啸也可以归为这么几个事件。即古战场之啸、丧母之啸、啸台之啸和苏门山之啸。

古战场之啸。阮籍到一个 叫做“鸿沟”的古战场去参观,在那里,当年刘邦和项羽打了关键一仗。打仗期间,刘邦宁可牺牲被项羽扣作人质的父亲的生命而最终赢得了胜利。虽然刘邦后来作了皇帝,但他那奸诈无信,不仁不义的做派为后人不齿。阮籍也是这般见识他的,所以他参观之后,在广武城头长啸一声,说:“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竖子者,小人也。

丧母之啸。母亲病重期间,阮籍和人对弈,家仆来告诉他母亲去世了。阮籍无言,劝对方继续下棋,一直到该局终了,才仰天长啸,“吐血数升”。由这一事件,世人颇有非议,但理解他的人认为这恰恰体现了他“性至孝”。

啸台之啸。啸台当时是一个风景幽雅,居高临水的土丘,估计离阮籍居住的地方没有几步路,从阮籍的一些诗句中知道,他常常晚上到那里抚琴、吟诗,如此还不足以发泄郁闷时,就临水啸叫。

苏门山之啸。阮籍喜欢孤独云游,一次到苏门山,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他见到一个世外高人正坐在一块巨石上面眯着眼睛调息养生。估计阮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好朋友嵇康的忘年交——道家长者孙登。这是一次邂逅,阮籍没有心理准备,阮籍同他打招呼,估计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就没话找话地向他讨教养生的工夫。而孙登看出了阮籍的言不由衷,就继续眯上眼睛没理他。阮籍很郁闷,就长啸一声,怏怏寡欢地下山了。然而,这一声长啸,却暴露了阮籍的真实心情——一种长久压抑,难以排遣的心理郁结。然而,这一声长啸所暴露的东西,才是孙登所知道的阮籍的思想和为人,也才是一个融生命于自然的出世长辈愿意和晚辈阮籍沟通的意义层面。于是,当阮籍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这也是一个啸声,但却如鸾凤和鸣,山回林应,酣畅淋漓,直抒胸臆。阮籍听来,如醍醐灌顶,矛塞顿开,匆匆忙忙地回到家里,写下《大人先生传》一文,表达了他对一个出世高人的仰慕和自己从他那洒脱飘逸的啸声中得到的感悟。这是一次用啸声所达成的深刻的哲学对话,这是一个没有第三者见证的文化掌故。在历史的烟尘和浪漫的想象中,给后人留下品味不尽、各抒己见的解读空间。据说,从此阮籍不再啸。

然而,阮籍之啸,究竟是怎样一种行为和情状呢?

在我看来,在解读阮籍之啸的为数不多的文章中,已经把啸这样一个行为说得够详尽的同时,也把啸说滥了。滥得你从那么多解释中不知道阮籍到底是怎么啸的,即使在一个作者的文章中,也不能自圆其说,甚至你觉得他不是要自圆其说,而是在摆弄学识而已。甚至还有一位现已声明狼籍文化名人,在一篇散文中把阮籍的广武城之啸解释为一声吐痰似的闷哼,想象力之轻薄佞狂,真乃匪夷所思。

其实,单单就对啸这一独特行为的解读能力来说,可能恰恰是现代文人的缺陷,因为有些啸的行为,是非常俚俗的。例如,把手指含进口中吹出激越嘹亮的声音和变调,在当今,连樵夫农夫也很少人会了,现代文人更不会,因为这种行为往往被视为“不雅”。不雅,会的人就少,会的人少了,解读啸就没有了生活经验的基础。

我曾经很熟悉这种啸法,那是在少年时代,在故乡的河滩丛林中,在和伙伴们玩耍时不经意学会的。不知道是谁先从哪里学来的,后来我们就都会了。的确,当我们在河滩的树林里劳动(割草)的间歇、或在空旷的原野中玩耍时,把拇指和食指(或中指)并作一条缝、或者弯曲单指做缝,含进口中用力鼓吹,激越嘹亮的声音破空而起,方圆数里之内,似乎林梢、草尖、水面连同绵延起伏的原野都在回应着,让你觉得,在一种非常抒情的啸声中人与自然彼此和谐地呼应、感知和存在。你还可以用不同的变调表达你的呼唤意思,你的伙伴—人和狗,会识别你是否在唤他(它)。这种啸法,在我少年时,在家乡尉氏的农村,很多少年都会,在那时我们给它的名字自然很土,叫做“打唿哨”。这种少年行为被成年人看作是俚俗不雅的。一次,我在家里听到一声呼啸,知道是伙伴在邀大伙到村头集合,我也呼啸一声作为回答,表示:“知道了,马上就去”。然后,村庄里连续响起好几起啸声。这时,我母亲,当时的一个小学教师,从屋里出来,表情严肃地径直走到我的面前,问我:“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觉得好象有点不对头,就说“我们都会,怎么啦妈妈?”母亲说:“以后不许这样,像个土匪”。的确,在生活和阅读中渐渐长大后,我很能体会到用“啸聚山林”描写响马生活的生动和贴切。我也曾经很羡慕他们那种快意恩仇、无拘无束的生活。当然,这样一种情感发生在一个农村野孩子身上也是自然的。虽然如此,从被母亲教训之后,我和同伴约好在村庄里谁也不许用这种方法召集人和狗了。

当我在读书中慢慢长大,环境变化和文化濡养使我疏远了那种声音。当我在阅读中邂逅阮籍、渐渐熟悉了他,并对他的啸声感到诧异和迷惑时,从来不认为“指啸”是一种解读方式。但是,有一篇文章讲到,1960年在南京的一座古墓中出土的一幅砖刻壁画上,描摹了阮籍吹指作啸的情状,这使我错愕,但却总是不以为然。

其实,啸有多种方式。蹙口而呼,或撮唇吹曲儿,可以称做“徒口啸”;含一片树叶儿或指头吹出声响可以称做“借物啸”。“徒口啸”可以是叫喊、吟唱,也可以是倾诉式的哀哭。“借物啸”可以是吹曲儿,也可以是呼叫,抒情泻意或传递信息。但无论那种啸法,在表达形式与内涵上都有激越嘹亮与平缓低响、哀伤吟咏与欢快歌唱、愤懑难遣与酣畅淋漓、倾诉内心与感应外物等等的区别。正如某种乐器善于表达某种情感一样,啸的方式与意趣之间也有着类似的限制关系。所以解读阮籍之啸,决不可以离开他的内心世界和具体情景。

勿庸赘言,阮籍是一个的性情中人。他的一生命运多舛。青少年时建功立业的远大抱负与成年后的怀才不遇;孤儿寡母、相濡以沫的生命历程与丧母之痛带给他心灵的永远创伤;无拘无束、率性而为的高孤性情与维护礼俗小节、背叛纲常大道的时代社会与政治风气;高雅的审美格调、对美的迷醉与美的易逝留给他的心灵感伤;这一切等等,都是形成阮籍心境、情感和人格的基本因素。阮籍著有八十二首咏怀诗,词句华丽,格调浪漫,但到处充满了哀伤的底蕴。在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真正的内心世界。他哀伤自己的少年壮志与怀才不遇:“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朝。开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知。乃悟羡门子,噭噭今自嗤”(《咏怀诗》第十五首)。他对表面礼仪,内中伪善的时代风气表示讽刺和忧愁:“洪生资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容饰整颜色,磬折执圭璋。堂上设玄酒,室中盛稻粱。外厉真素谈,户外灭芬芳。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 (《咏怀诗》第六十七首)。在命运的险恶环境中,阮籍深深感觉到荣辱祸福之无常,但是,他又是多么仰慕松柏一样的生命:“悬车在西南,羲和将欲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朝为咸池晖,蒙氾受其荣。岂知穷达士,一死不在生。视彼桃李花,谁能久荧荧。君子在何许,叹息未合并。瞻仰景山松,可以慰我情”。(《咏怀诗》第十八首)。在孤独的人生思考中,阮籍曾经羡慕归隐的生活:“事物何纷繁,人道苦不遑。壮年以时逝,朝露待太阳。愿揽羲和辔,白日不移光。天阶路殊远,云汉邈无梁。濯发阳古滨,远游昆岳傍。登彼列山岨,采此秋兰芳。时路鸟足争,太极可翱翔”(《咏怀诗》第十三首)。然而,表面上行为率性的阮籍,内心常常是孤独难谴:“中夜不能寐,起坐谈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咏怀诗》第一首)。

然而,究竟该怎样解读阮籍的啸呢?在人们关于啸的诸种解释中,我认为首先应该排除“借物啸”的可能。试想一下,在以上所举阮籍啸的几种情景中,或情感激烈、或心结难谴,任何假借外物的发声方法,都不足以高亢嘹亮以至抒情达意,反而极显轻浮、矫情和做作。同样的道理,“或情感激烈、或心结难谴”的情状,也应该适合我们对“徒口啸”的检视。如此,则有一种道教的啸法应引起我们注意——在高岗上,或在空旷处,提丹田气,仰天吼喊,以荡涤浊气,排遣心情,达到身心(气功)修炼的目的。我认为,阮籍之啸与这种啸法应该是相通的,只不过他不是在修炼气功。在苏门山上,他与孙登的啸声对话以及他们之间啸声清与浊的差别,应该是一个恰当的印证。当然,阮籍年少时也曾随浮华公子游玩,在那个以啸为时髦的时代,阮籍和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们吹指作曲儿,或啸唱诗赋,自然是很“派”很“帅”的风头。然而,在能够表达成年阮籍性情的典型的啸的事件中,均不应该如此理解。阮籍啸的独特在于他这个人的独特——他独特人生中的独特性情。

然而,如此一个独特的历史人物,人们快要把他忘记了——即使在他的故乡尉氏,越来越消失了关于他的踪迹和记忆。

据县志记载,我的家乡尉氏县,因曾经是秦朝大将尉缭子的封地而得名。在县城的东城墙的中段部位,有一座宋代官方修建的古塔—太平寺塔。在古塔北边不远,在一个叫做“东坑”的一泓湖水东岸,上个世纪80年代之前,有一个很大的叫做“啸台”的土丘,“啸台”便是因阮籍而得名。记得当时县城还有一家酒厂,生产过一种标牌为“啸台大曲”的白酒。就我所知,这是当时县城所有关于阮籍的文物与文化产品的全部了。然而,时隔20多年之后,有关阮籍这个故乡人,这个历史名人的物质记忆已经荡然无存了。

以县城为中心,方圆20公里之内,如今还有叫做“阮庄”、“阮家”的村落,有些是重名。这些村落里绝大多数居民是阮姓人,家谱记载他们和阮籍是同宗同祖,那个叫做“竹林”的地方,在县城以东15公里处的“阮家”村附近。值得一提的是,阮籍的墓碑,如今作为受政府保护的文物,就竖立在这个“阮家”村里,而墓地的真正所在,村里的阮姓人也不得而知。按照古时人“叶落归根”的观念做判断,这里想必是阮籍的出生地。

“啸台”既然是他登台而啸的地方,居住也应该就在附近,以阮籍当时的身份,应该是居住在附近比较繁华的城镇,大概也就是如今县城所在的地方吧。

让我们尽量地发挥历史的想象吧。1000多年的沧桑巨变之前,因战乱的原因,中原的人口并不稠密,如今县城的位置,应该是一个在那一带人口集中居住、兼有生产和生活物品贸易中心和地方行政机构所在的城镇;那个土丘应该是一个高高的山包;那个“东坑”,应该是一个大大的湖泊;那个城镇,也应该是古风古雅的样子;而那个如今叫做“竹林”却几乎没有一棵“竹子”的地方,晋时,应该是一个竹林葱郁、流水潺潺,自然风景美不胜收的所在。就在这个地域之内,阮籍孤独地游荡,偶尔地发出啸叫,啸叫他的人生、啸叫他对事与物的感怀。那该是怎样地叫声啊:激越而嘹亮,局促或悠长;以有声的吼喊,哭诉无名忧思和感伤。他的啸声虽是那么的自我,但在他的知者听来,却能够在灵魂深处的战栗中获得通约。

然而,阮籍的知者,在理解他又珍视他的意义上,无论过去和今天,能有几人呢?是的,在人们认识他的有限之中,也多集中在其文学成就方面,但是,从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历史层面,从哲学、政治学、人格心理学、民俗学和文化学等多个角度,我们又有多少能力来认识他呢?试想一下吧,一个才华横溢,性情高雅、立志建功立业而怀远大抱负的人,社会政治环境的变化扭曲了他施展人生抱负的理想舞台,却又被这个丑恶舞台的无形利爪紧紧攫住,不得脱身。在权力争夺的残酷倾轧中,既要保全自己的人格不受玷污,又要巧妙谨慎地躲避权势者们的拉拢,为的是要保全他珍爱的、他也无法不珍爱的、守寡的母亲千辛万苦所养育的生命。他战战兢兢地躲避灾祸,在无形的生命桎梏中佝偻身躯苟活着,却又无法完全按耐住那颗敏感而深邃的活跃灵魂,只是偶尔借助那压抑不住的啸叫,来获得暂时的身心舒卷。然而,当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篡权者就单单逼着这位内心高洁倔傲,和权势者在政治上虚与委蛇的人写下《劝进文》,为他们道貌岸然地走上最高权坛立下这块牌坊时,一生谨慎、善于应对的阮籍最终还是被逼迫到了死角难局,当他以被后人称为神笔的才思写下了《劝进文》不久,还是死在屈辱中。

就这么一个人,在如此一个生命历程中,在故乡的啸台上,在原野中,他那偶尔发出的啸叫,有着多么浓厚而令人惊悸的生命内涵。为着我们民族的精神的历史,也为着我们民族精神的明天,也为着我们生活着的每一个人的精神追求与自由,在我们的今天文化建设中,我们怎能不去永远地记录下这个声音!每当我们凭吊古迹或翻阅历史而面对着这个人物的时候,我们怎么能不全身心地去聆听一下这个远古的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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