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己亥朔,敕于两街四寺各置戒坛,度人三七日。上奉佛太过,怠于政事,尝于咸泰殿筑坛为内寺尼受戒,两街僧、尼皆入预;又于禁中设讲席,自唱经,手录梵夹;又数幸诸寺,施与无度。吏部侍郎萧仿上疏,以为:"玄祖之道,慈俭为先;素王之风,仁义为首,垂范百代,必不可加。佛者,弃位出家,割爱中之至难,取灭后之殊胜,非帝王所宜慕也。愿陛下时开延英,接对四辅,力求人瘼,虔奉宗祧。思缪赏与滥刑,其殃必至;知胜残而去杀,得福甚多。罢去讲筵,躬勤政事。"上虽嘉奖,竟不能从。
岭南旧分五管,广、桂、邕、容、安南,皆隶岭南节度使;蔡京奏请分岭南为两道节度,从之。五月,敕以广州为东道,邕州为西道,又割桂管龚、象二州,容管藤、岩二州隶邕管。寻以岭南节度使韦宙为东道节度使,以蔡京为西道节度使。
蔡袭将诸道兵在安南,蔡京忌之,恐其立功,奏称:"南蛮远遁,边徼无虞,武夫邀功,妄占戍兵,虚费馈运。盖以荒陬路远,难于覆验,故得肆其奸诈。请罢戍兵,各还本道。"朝廷从之。袭累奏称群蛮伺隙日久,不可无备,乞留戍兵五千人。不听。袭以蛮寇必至,交趾兵食皆阙,谋力两穷,作十必死状申中书。时相信京之言,终不之省。
秋,七月,徐州军乱,逐节度使温璋。初,王智兴既得徐州,募勇悍之士二千人,号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军,常以三百馀人自卫,露刃坐于两庑夹幕之下,每月一更。其后节度使多儒臣,其兵浸骄,小不如意,一夫大呼,其众皆和之,节度使辄自后门逃去。前节度使田牟至与之杂坐饮酒,把臂拊背,或为之执板唱歌。犒赐之费,日以万计,风雨寒暑,复加劳来,犹时喧哗,邀求不已。牟薨,璋代之,骄兵素闻璋性严,惮之。璋开怀慰抚,而骄兵终怀猜忌,赐酒食皆不历口,一旦,竟聚噪而逐之。朝廷知璋无辜,乙亥,以璋为邠宁节度使,以浙东观察使王式为武宁节度使。
以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夏侯孜为左仆射、同平章事。
忠武、义成两军从王式讨裘甫者犹在浙东,诏式帅以赴徐州,骄兵闻之,甚惧。八月,式至大彭馆,始出迎谒。式视事三日,飨两镇将士,遣还。既擐甲执兵,命围骄兵,尽杀之,银刀都将邵泽等数千人皆死。甲子,敕以徐州先隶淄青道,李洧自归,始置徐海使额。及张建封以威名宠任,特帖濠、泗二州。当时本以控扼淄青、光蔡。自寇孽消弭,而武宁一道职为乱阶。今改为徐州团练使,隶兖海节度。复以濠州归淮南道,更于宿州置宿泗都团练观察使。留将士二千人守徐州,馀皆分隶兖、宿。且以王式为武宁节度使,兼徐、泗、濠、宿制置使。委式与监军杨玄质分配将士赴诸道讫,然后将忠武、义成两道兵至汴滑,各遣归本道,身诣京师。其银刀等军逃匿将士,听一月内自首,一切勿问。
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为政苛惨,设炮烙之刑,阖境怨之,遂为邕州军士所逐,奔藤州,诈为敕书及攻讨使印,募乡丁及旁侧土军以入邕州。众既乌合,会辄溃败,往依桂州,桂州人怨其分裂,不纳。京无所自容。敕贬崖州司户,不肯之官,还,至零陵,敕赐自尽。以桂管观察使郑愚为岭南西道节度使。
冬,十月,丙申朔,立皇子佾为魏王,侹为凉王,佶为蜀王。
十一月,立顺宗子缉为蕲王,宪宗子愤为荣王。
南诏帅群蛮五万寇安南,都护蔡袭告急,敕发荆南、湖南两道兵二千,桂管义征子弟三千,诣邕州受郑愚节度。
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奏:"蛮寇必向邕州,若不先保护,遽欲远征,恐蛮于后乘虚扼绝饷道。"乃敕蔡袭屯海门,郑愚分兵备御。十二月,袭又求益兵,敕山南东道发弩手千人赴之。时南诏已围交趾,袭婴城固守,救兵不得至。
翼王弹薨。
是岁,嗢末始入贡。嗢末者,吐蕃之奴号也。吐蕃每发兵,其富室多以奴从,往往一家至十数人,由是吐蕃之众多。及论恐热作乱,奴多无主,遂相纠合为部落,散在甘、肃、瓜、沙、河、渭、岷、廓、叠、宕之间。吐蕃微弱者反依附之。
咸通四年癸未,公元八六三年
春,正月。庚午,上祀圆丘;赦天下。
壬申,帝露次曹阳。承、奉乃谲傕等与连和,而密遣间使至河东,招故白波帅李乐、韩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并率其众数千骑来,与承、奉共击傕等,大破之,斩首数千级。于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复东引。庚申,车驾发东,董承、李乐卫乘舆,胡才、杨奉、韩暹、匈奴右贤王于后为拒。傕等复来战,奉等大败,死者甚于东涧。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皆死。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为傕所遮,欲杀之,贾诩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乃止。李乐曰:"事急矣,陛下宜御马。"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境哉!"兵相连缀四十里,方得至陕,乃结营自守。时残破之馀,虎贲、羽林不满百人,傕、汜兵绕营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乐惧,欲令车驾御船过砥柱,出孟津。杨彪以为河道险难,非万乘所宜乘;乃使李乐夜渡,潜具船,举火为应。上与公卿步出营,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挟绢十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从人间斫之,杀旁侍者,血溅后衣。河岸高十馀丈,不得下,乃以绢为辇,使人居前负帝,馀皆匍匐而下,或从上自投,冠帻皆坏。既至河边,士卒争赴舟,董承、李乐以戈击之,手指于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济者,皇后及杨彪以下才数十人,其宫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为兵所掠夺,衣服俱尽,发亦被截,冻死者不可胜计。卫尉士孙瑞为傕所杀。傕见河北有火,遣骑候之,适见上渡河,呼曰:"汝等将天子去邪!"董承惧射之,以被为幔。毁到大阳,幸李乐营。河内太守张杨使数千人负米来贡饷。
乙亥,帝御牛车,幸安邑,河东太守王邑奉献绵帛,悉赋公卿以下,封邑为列侯,拜胡才为征东将军,张杨为安国将军,皆假节开府。其垒壁群帅竞求拜职,刻印不给,至乃以锥画之。乘舆居棘篱中,门户无关闭,天子与群臣会,兵士伏篱上观,互相镇压以为笑。帝又遣太仆韩融至弘农与傕、汜等连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颇归所掠宫人及乘舆器服。已而粮谷尽,宫人皆食菜果。
乙卯,张杨自野王来朝,谋以乘舆还雒阳;诸将不听,杨复还野王。是时,长安城空四十馀日,强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间,关中无复人迹。沮授说袁绍曰:"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观诸州郡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存社稷恤民之意。今州域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颍川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绍不从。
初,丹杨朱治尝为孙坚校尉,见袁术政德不立,劝孙策归取江东。时吴景攻樊能、张英等,岁馀不克,策说术曰:"家有旧恩在东,愿助舅讨横江。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术知其恨,而以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乃许之。表策为折冲校尉,将兵千馀人、骑数十匹。行收兵,比至历阳,众五六千。时周瑜从父尚为丹杨太守,瑜将兵迎之,仍助以资粮。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进攻横江、当利,皆拔之,樊能、张英败走。
策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百姓闻孙郎至,皆失魂魄。长吏委城郭,窜伏山草。及策至,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劳军。策为人,美姿颜,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策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阁粮谷、战具。时彭城相薛礼、下邳相丹杨笮融依繇为盟主,礼据秣陵城,融屯县南,策皆击破之。又破繇别将于梅陵,攻湖孰、江乘,皆下之,进击繇于曲阿。繇同郡太史慈时自东莱来省繇,会策至,或劝繇可以慈为大将。繇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但使慈侦视轻重。时独与一骑卒遇策于神亭,策从骑十三,皆坚旧将辽西韩当、零陵黄盖辈也。慈便前斗,正与策对,策刺慈马,而揽得慈项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于是解散。繇与策战,兵败,走丹徒。策入曲阿,劳赐将士,发恩布令,告谕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不强。"旬日之间,四面云集,得见兵二万馀人,马千馀匹,威震江东。
丙辰,袁术表策行殄寇将军。策将吕范言于策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盛,而纲纪犹有不整者,范愿暂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众,立功于外,岂宜复屈小职,知军中细事乎!"范曰:"不然。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非为妻子也,欲济世务也。譬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策笑,无以答。范出,便释傕,著袴褶,执鞭诣阁下启事,自称领都督,策乃授传,委以众事。由是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策以张纮为正议校尉,彭城张昭为长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从征讨,及广陵秦松、陈端等亦参与谋谟。策待昭以师友之礼,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专归美于昭,策闻之,欢笑曰:"昔管子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
元鼎六年庚午,公元前一一一年
冬,发卒十万人,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
楼船将军杨仆入越地,先陷寻峡,破石门,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将军路博德至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吕嘉城守。楼船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伏波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楼船力攻烧敌,驱而入伏波营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师还,上益封伏波;封楼船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及越降将苍梧王赵光等四人皆为侯。
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春,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宽假,神不来。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月,乃可致也。"上信之。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赛南越,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
驰义侯发南夷兵,欲以击南越。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将郭昌、卫广将而击之,诛且兰及邛君、莋侯,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夜郎遂入朝,上以为朗王。冉駹皆振恐,清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莋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初,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击吕嘉;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及汉破番禺,不至。杨仆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上以士卒劳倦,不许,令诸校屯豫章、梅岭以待命。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乃遂反,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馀善自称武帝。
上欲复使杨仆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峡,非有斩将搴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使建德、吕嘉得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将军不念其勤劳,而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是四过也;问君蜀刀价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上乃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以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以击东越。
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旆,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而楼兰、车师,小国当空道,攻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时遮击之。使者争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天子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
天复三年癸亥,公元九零三年
二月,壬申朔,诏:"比在凤翔府所除官,一切停。"时宦官尽死,淮河东监军张承业、幽州监军张居翰、清海监军程匡柔、西川监军鱼全禋及致仕严遵美,为李克用、刘仁恭、杨行密、王建所匿得全,斩他囚以应诏。
甲戌,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陆扆责授沂王傅、分司。车驾还京师,赐诸道诏书,独凤翔无之。扆曰:"茂贞罪虽大,然朝廷未与之绝,今独无诏书,示人不广。"崔胤怒,奏贬之。宫人宋柔等十一人皆韩全诲所献,及僧、道士与宦官亲厚者二十馀人,并送京兆杖杀。
上谓韩偓曰:"崔胤虽尽忠,然比卿颇用机数。"对曰:"凡为天下者,万国皆属之耳目,安可以机数欺之!莫若推诚直致,虽日计之不足,而岁计之有馀也。"
丙子,工部侍郎、同平章事苏检,吏部侍郎卢光启,并赐自尽。丁丑,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溥为太子宾客、分司,皆崔胤所恶也。戊寅,赐朱全忠号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赐其僚佐敬翔等号迎銮协赞功臣,诸将朱友宁等号迎銮果毅功臣,都头以下号四镇静难功臣。上议褒崇全忠,欲以皇子为诸道兵马元帅,以全忠副之。崔胤请以辉王祚为之,上曰:"濮王长。"胤承全忠密旨,利祚冲幼,固请之。己卯,以祚为诸道兵马元帅。庚辰,加全忠守太尉,充副元帅,进爵梁王。以胤为司徒兼侍中。胤恃全忠之势,专权自恣,天子动静皆禀之。朝臣从上幸凤翔者,凡贬逐三十馀人。刑赏系其爱憎,中外畏之,重足一迹。以敬翔守太府卿,朱友宁领宁远节度使。全忠表苻道昭同平章事,充天雄节度使,遣兵援送之秦州,不得至而还。
初,翰林学士承旨韩偓之登进士第也,御史大夫赵崇知贡举。上返自凤翔,欲用偓为相,偓荐崇及兵部侍郎王赞自代。上欲从之,崔胤恶其分己权,使朱全忠入争之。全忠见上曰:"赵崇轻薄之魁,王赞无才用,韩偓何得妄荐为相!"上见全忠怒甚,不得已,癸未,贬偓濮州司马。上密与偓泣别,偓曰:"是人非复前来之比,臣得远贬及死乃幸耳,不忍见篡弑之辱!"
己丑,上令朱全忠与李茂贞书,取平原公主。茂贞不敢违,遽归之。
壬辰,以朱友裕为镇国节度使。
乙未,全忠奏留步骑万人于故两军,以朱友伦为左军宿卫都指挥使,又以汴将张廷范为宫苑使,王殷为皇城使,蒋玄晖充街使。于是全忠之党布列遍于禁卫及京辅。戊戌,全忠辞归镇,留宴寿春殿,又饯之于延喜楼。上临轩泣别,令于楼前上马。上又赐全忠诗,全忠亦和进;又赐《杨柳枝辞》五首。百官班辞于长乐驿。崔胤独送至霸桥,自置饯席,夜二鼓,胤始还入城。上复召对,问以全忠安否,置酒奏乐,至四鼓乃罢。
以清海节度使裴枢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朱全忠荐之矣。
李克用使者还晋阳,言崔胤之横,克用曰:"胤为人臣,外倚贼势,内胁其君,既执朝政,又握兵权。权重则怨多,势侔则衅生,破家亡国,在眼中矣。"朱全忠将行,奏:"克用于臣,本无大嫌,乞厚加宠泽,遣大臣抚慰;俾知臣意。"进奏吏以白克用,克用笑曰:"贼欲有事淄青,畏吾掎其后耳!"
三月,戊午,朱全忠至大梁。王师范弟师鲁围齐州,朱友宁引兵击走之。师范遣兵益刘鄩军,友宁击取之。由是兖州援绝,葛从周引兵围之。友宁进攻青州;戊辰,全忠引四镇及魏博兵十万继之。
淮南将李神福围鄂州,望城中积荻,谓监军尹建峰曰:"今夕为公焚之。"建峰未之信。时杜洪求救于朱全忠,神福遣部将秦皋乘轻舟至滠口,举火炬于树杪。洪以为救兵至,果焚获以应之。
夏,四月,己卯,以朱全忠判元帅府事。
知温州事丁章为木工李彦所杀,其将张惠据温州。
王师范求救于淮南,乙未,杨行密遣其将王茂章以步骑七千救之,又遣别将将兵数万攻宿州。全忠遣其将康怀英救宿州,淮南兵遁去。
杨行密遣使诣马殷,言朱全忠跋扈,请殷绝之,约为兄弟。湖南大将许德勋曰:"全忠虽无道,然挟天子以令诸侯,明公素奉王室,不可轻绝也。"殷从之。
杜洪求救于朱全忠,全忠遣其将韩勍将万人屯滠口,遣使语荆南节度使成汭、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令出兵救洪。汭畏全忠之强,且欲侵江、淮之地以自广,发舟师十万,沿江东下。汭作巨舰,三年而成,制度如府署,谓之"和州载",其余谓之"齐山"、"截海"、"劈浪"之类甚众。掌书记李珽谏曰:"今每舰载甲士千人,稻米倍之,缓急不可动也。吴兵剽轻,难与角逐;武陵、长沙,皆吾仇也;岂得不为反顾之虑乎!不若遣骁将屯巴陵,大军与之对岸,坚壁勿战,不过一月,吴兵食尽自遁,鄂围解矣。"汭不听。珽,憕之五世孙也。
王建出兵攻秦、陇,乘李茂贞之弱也,遣判官韦庄入贡,亦修好于朱全忠。全忠遣押牙王殷报聘,建与之宴。殷言:"蜀甲兵诚多,但乏马耳。"建作色曰:"当道江山险阻,骑兵无所施。然马亦不乏,押牙少留,当共阅之。"乃集诸州马,大阅于星宿山,官马八千,私马四千,部队甚整。殷叹服。建本骑将,故得蜀之后,于文、黎、维、茂州市胡马,十年之间,遂及兹数。
五月,丁未,李克用云州都将王敬晖杀刺史刘再立,叛降刘仁恭。克用遣李嗣昭、李存审将兵讨之。仁恭遣将以兵五万救敬晖,嗣昭退保乐安,敬晖举众弃城而去。先是,振武将契苾让逐戍将石善友,据城叛。嗣昭等进攻之,让自燔死。复取振武城,杀吐谷浑叛者二千馀人。克用怒嗣昭、存审失王敬晖,皆杖之,削其官。
成汭行未至鄂州,马殷遣大将许德勋将舟师万馀人,雷彦威遣其将欧阳思将舟师三千馀人会于荆江口,乘虚袭江陵,庚戌,陷之,尽掠其人及货财而去。将士亡其家,皆无斗志。李神福闻其将至,自乘轻舟前觇之,谓诸将曰:"彼战舰虽多而不相属,易制也,当急击之!"壬子,神福遣其将秦裴、杨戎将众数千逆击汭于君山,大破之,因风纵火,焚其舰,士卒皆溃,汭赴水死,获其战舰二百艘。韩勍闻之,亦引兵去。
许德勋还过岳州,刺史邓进忠开门具牛酒犒军,德勋谕以祸福,进忠遂举族迁于长沙。马殷以德勋为岳州刺史,以进忠为衡州刺史。雷彦威狡狯残忍,有父风,常泛舟焚掠邻境,荆、鄂之间,殆至无人。
李茂贞畏朱全忠,自以官为尚书令,在全忠上,累表乞解去。诏复以茂贞为中书令。
崔胤奏:"左右龙武、羽林、神策等军名存实亡,侍卫单寡;请每军募步兵四将,每将二百五十人,骑兵一将百人,合六千六百人,选其壮健者,分番侍卫,"从之。令六军诸卫副使、京兆尹郑元规立格召募于市。
朱全忠表颍州刺史朱友恭为武宁李度使。
朱友宁攻博昌,月馀不拔。朱全忠怒,遣客将李捍往督之。捍至,友宁驱民丁十馀万,负木石,牵牛驴,诣城南筑土山,既成,并人畜木石排而筑之,冤号声闻数十里。俄而城陷,尽屠之。进拔临淄,抵青州城下,遣别将攻登、莱。
淮南将王茂章会王师范弟莱州刺史师诲攻密州,拔之,斩其刺史刘康乂,以淮海都游奕使张训为刺史。
六月,乙亥,汴兵拔登州。师范帅登、莱兵拒朱友宁于石楼,为两栅。丙子,夜,友宁击登州栅,栅中告急,师范趣茂章出战,茂章案兵不动。友宁破登州栅,进攻莱州栅。比明,茂章度其兵力已疲,乃与师范合兵出战,大破之。友宁旁自峻阜驰骑赴敌,马仆,青州将张士枭斩之,传首淮南。两镇兵逐北至米河,俘斩万计,魏博之兵殆尽。
全忠闻友宁死,自将兵二十万昼夜兼行赴之。秋,七月,壬子,至临朐,命诸将攻青州。王师范出战,汴兵大破之。王茂章闭垒示怯,伺汴兵稍懈,毁栅而出,驱驰疾战,战酣退坐,召诸将饮酒,已而复战。全忠登高望见之,问降者,知为茂章,叹曰:"使吾得此人为将,天下不足平也!"至晡,汴兵乃退。茂章度众寡不敌,是夕,引军还。全忠遣曹州刺史杨师厚追之,及于辅唐。茂章命先锋指挥使李虔裕将五百骑为殿,虔裕殊死战,师厚擒而杀之。师厚,颍州人也。张训闻茂章去,谓诸将曰:"汴人将至,何以御之"诸将请焚城大掠而归。训曰:"不可。"封府库,植旗帜于城上,遣羸弱居前,自以精兵殿其后而去。全忠遣左踏白指挥使王檀攻密州,既至,望旗帜,数日乃敢入城。见府库城邑皆完,遂不复追。训全军而还。全忠以檀为密州刺史。
丁卯,以山南西道留后王宗贺为节度使。
睦州刺史陈询叛钱镠,举兵攻兰溪,镠遣指挥使方永珍击之。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与询连姻,镠疑之,建徽不言。会询亲吏来奔,得建徽与询书,皆劝戒之辞,镠乃悦。建徽从兄建思谮建徽私蓄兵仗,谋作乱。镠使人索之,建徽方食,使者直入卧内,建徽不顾,镠以是益亲重之。八月,戊辰朔,朱全忠留齐州刺史杨师厚攻青州,身归大梁。
庚辰,加西川节度使西平王王建守司徒,进爵蜀王。
前渝州刺史王宗本言于王建,请出兵取荆南。建从之,以宗本为开道都指挥使,将兵下峡。
初,宁国节度使田頵破冯弘铎,诣广陵谢杨行密,因求池、歙为巡属,行密不许。行密左右下及狱吏,皆救赂于頵,頵怒曰:"吏知吾将下狱邪!"及还,指广陵南门曰:"吾不可复入此矣!"頵兵强财富,好攻取。行密既定淮南,欲保境息民,每抑止之,頵不从。及解释钱镠,頵尤恨之,阴有叛志。李神福言于行密曰:"頵必反,宜早图之。"行密曰:"頵有大功,反状未露,今杀之,诸将人人自危矣!"頵有良将曰康儒,与頵谋议多不合,行密知之,擢儒为庐州刺史。頵以儒为贰于己,族之。儒曰:"吾死,田公亡无日矣!"頵遂与润州团练使安仁义同举兵,仁义悉焚东塘战舰。頵遣二使诈为商人,诣寿州约奉国节度使朱延寿,行密将尚公乃遇之,曰:"非商人也。"杀一人,得其书,以告行密。行密召李神福于鄂州,神福恐杜洪邀之,宣言奉命攻荆南,勒兵具舟楫。及暮,遂沿江东下,始告将士以讨田頵。
己丑,安仁义袭常州,常州刺史李遇逆战,极口骂仁义,仁义曰:"彼敢辱我,必有备。"乃引去。壬辰,行密以王茂章为润州行营招讨使,击仁义,不克,使徐温将兵会之。温易其衣服旗帜,皆如茂章兵,仁义不知益兵,复出战,温奋击,破之。
行密夫人,朱延寿之姊也。行密狎侮延寿,延寿怨怒,阴与田頵通谋。頵遣前进士杜荀鹤至寿州,与延寿相结,又遣至大梁告朱全忠,全忠大喜,遣兵屯宿州以应之。荀鹤,池州人也。
杨师厚屯临朐,声言将之密州,留辎重于临朐。九月,癸卯,王师范出兵攻临朐,师厚伏兵奋击,大破之,杀万馀人,获师范弟师克。明日,莱州兵五千救青州。师厚邀击之,杀获殆尽,遂徙寨抵其城下。
朱延寿谋颇泄,杨行密诈为目疾,对延寿使者多错乱所见,或触柱仆地。谓夫人曰:"吾不幸失明,诸子皆幼,军府事当悉以授三舅。"夫人屡以书报延寿,行密又自遣召之,阴令徐温为之备。延寿至广陵,行密迎及寝门,执而杀之。部兵惊扰,徐温谕之,皆听命,遂斩延寿兄弟,黜朱夫人。初,延寿赴召,其妻王氏谓曰:"君此行吉凶未可知,愿日发一使以安我!"一日,使不至,王氏曰:"事可知矣!"部分僮仆,授兵阖门,捕骑至,乃集家人,聚宝货,发百燎焚府舍,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躯为仇人所辱。"赴火而死。延寿用法严,好以寡击众,尝遣二百人与汴兵战,有一人应留者,请行,延寿以违命,立斩之。
田頵袭升州,得李神福妻子,善遇之。神福自鄂州东下,頵遣使谓之曰:"公见机,与公分地而王;不然,妻子无遗!"神福曰:"吾以卒伍事吴王,今为上将,义不以妻子易其志。頵有老母,不顾而反,三纲且不知,乌足与言乎!"斩使者而进,士卒皆感励。頵遣其将王檀、汪建将水军逆战。丁未,神福至吉阳矶,与坛、建遇。坛、建执其子承鼎示之,神福命左右射之。神福谓诸将曰:"彼众我寡,当以奇取胜。"及暮,合战,神福阳败,引舟溯流而上。坛、建追之,神福复还,顺流击之。坛、建楼船大列火炬,神福令军中曰:"望火炬则击之。"坛、建军皆灭火,旗帜交杂,神福因风纵火,焚其舰,坛、建大败,士卒焚溺死者甚众。戊申,又战于皖口,坛、建仅以身免。获徐绾,行密以槛车载之,遗钱镠。镠剖其心以祭高渭。
頵闻坛、建败,自将水军逆战,神福曰:"贼弃城而来,此天亡也!"临江坚壁不战,遣行告行密,请发步兵断其归路。行密遣涟水制置使台濛将兵应之。王茂章攻润州,久未下,行密命茂章引兵会濛击頵。
辛亥,汴将刘重霸拔棣州,执刺史邵播,杀之。
甲寅,朱全忠如洛阳,遇疾,复还大梁。
戊午,王师范遣副使李嗣业及弟师悦请降于杨师厚,曰:"师范非敢背德,韩全诲、李茂贞以朱书御札使之举兵,师范不敢违。"仍请以其弟师鲁为质。时朱全忠闻李茂贞、杨崇本将起兵逼京畿,恐其复劫天子西去,欲迎车驾都洛阳,乃受师范降,选诸将使守登、莱、淄、棣等州,即以师范权淄青留后。师范仍言先遣行军司马刘鄩将兵五千据兖州,非其自专,愿释其罪。亦遣使语鄩。
田頵闻台濛将至,自将步骑逆战,留其将郭行頵以精兵二万及王坛、汪建水军屯芜湖,以拒李神福。觇者言:"濛营寨褊小,才容二千人。"頵易之,不召外兵。濛入頵境,番陈而进,军中笑其怯,濛曰:"頵宿将多谋,不可不备。"冬,十月,戊辰,与頵遇于广德。濛先以杨行密书遍赐頵将,皆下马拜受。濛因其挫伏,纵兵击之,頵兵遂败。又战于黄池,兵交,濛伪走,頵追之,遇伏,大败,奔还宣州城守,濛引兵围之。頵亟召芜湖兵还,不得入。郭行悰、王坛、汪建及当涂、广德诸戍皆帅其众降。行密以台濛已破田悰,命王茂章复引兵攻润州。
初,夔州刺史侯矩从成汭救鄂州,汭死,矩奔还。会王宗本兵至,甲戌,矩以州降之,宗本遂定夔、忠、万、施四州。王建复以矩为夔州刺史,更其姓名曰王宗矩。宗矩,易州人也。蜀之议者,以瞿唐,蜀之险要,乃弃归、峡,屯军夔州。建以宗本为武泰留后。武泰军旧治黔州,宗本以其地多瘴疠,清徙治涪州,建许之。
葛从周急攻兖州,刘鄩使从周母乘板舆登城,谓从周曰:"刘将军事我不异于汝,新妇辈皆安居,人各为其主,汝可察之。"从周歔欷而退,攻城为之缓。鄩悉简妇人及民之老疾不足当敌者出之,独与少壮者同辛苦,分衣食,坚守以扞敌。号令整肃,兵不为暴,民皆安堵,久之,外援既绝,节度副使王彦温逾城出降,城上卒多从之,不可遏。鄩遣人从容语彦温曰:"军士非素遣者,勿多与之俱。"又遣人徇于城上曰:"军士非素遣从副使而敢擅往者,族之!"士卒皆惶惑不敢出。敌人果疑彦温,斩之城下,由是众心益固。及王师范力屈,从周以祸福谕之,鄩曰:"受王公命守此城,一旦见王公失势,不俟其命而降,非所以事上也。"及师范使者至,丁丑,始出降。从周为具赍装,送鄩诣大梁。鄩曰:"降将未受梁王宽释之命,安敢乘马衣裘乎!"乃素服乘驴至大梁。全忠赐之冠带,辞;请囚服入见,不许。全忠慰劳,饮之酒,辞以量小。全忠曰:"取兖州,量何大邪!"以为元从都押牙。是时四镇将吏皆功臣、旧人,鄩一旦以降将居其上,诸将具军礼拜于廷,鄩坐受自如,全忠益奇之。未几,表为保大留后。葛从周久病,全忠以康怀英为泰宁节度使代之。
辛巳,宿卫都指挥使朱友伦与客击球于左军,坠马而卒。全忠悲怒,疑崔胤故为之,凡与同戏者十馀人尽杀之,遣其兄子友谅代典宿卫。
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遣兵袭荆南,朗人弃城走,匡凝表其弟匡明为荆南留后。时天子微弱,诸道财赋多不上供,惟匡凝兄弟委输不绝。
杨行密求兵于钱镠,镠遣方永珍屯润州,从弟镒屯宣州。又遣指挥使杨习攻睦州。
凤翔、邠州屡出兵近京畿,朱全忠疑其复有劫迁之谋,十一月,发骑兵屯河中。
十二月,乙亥,田頵帅死士数百出战,台濛阳退以示弱。頵兵逾濠而斗,濛急击之。頵不胜,还走城,桥陷坠马,斩之,其众犹战,以頵首示之,乃溃,濛遂克宣州。初,行密与頵闾里,少相善,约为兄弟,及頵首至广陵,行密视之泣下,赦其母殷氏,行密与诸子皆以子孙礼事之。行密以李神福为宁国节度使,神福以杜洪未平,固让不拜。宣州长史合肥骆知祥善治金谷,观察牙推沈文昌为文精敏,尝为頵草檄骂行密,行密以知祥为淮南支计官,文昌为节度分推。文昌湖州人也。
初,頵每战不胜,辄欲杀钱传瓘,其母及宣州都虞候郭师从常保护之。师从,合肥人,頵之妇弟也。頵败,传瓘归杭州,钱镠以师从为镇东都虞候。
辛巳,以礼部尚书独孤损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损,及之从曾孙也。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裴贽罢为左仆射。左仆射致仕张浚居长水,王师范之举兵,浚豫其谋。朱全忠将谋篡夺,恐浚扇动藩镇,讽张全义使图之。丙申,全义遣牙将杨麟将兵诈为劫盗,围其墅而杀之。永宁县吏叶彦素为浚所厚,知麟将至,密告浚子格曰:"相公祸不可免,郎君宜自为谋。"谓格曰:"汝留则俱死,去则遗种。"格哭拜而去,叶彦帅义士三十人送之渡汉而还,格遂自荆南入蜀。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习知契丹情伪,常选将练兵,乘秋深入,逾摘星岭击之,契丹畏之。每霜降,仁恭辄遣人焚塞下野草,契丹马多饥死,常以良马赂仁恭买牧地。契丹王邪律阿保机遣其妻兄述律阿钵将万骑寇渝关,仁恭遣其子守光戍平州,守光伪与之和,设幄犒飨于城外,酒酣,伏兵执之以入。虏众大哭,契丹以重赂请于仁恭,然后归之。
初,崔胤假朱全忠兵力以诛宦官,全忠既破李茂贞,并吞关中,威震天下,遂有篡夺之志。胤惧,与全忠外虽亲厚,私心渐异,乃谓全忠曰:"长安密迩茂贞,不可不为守御之备。六军十二卫,但有空名,请召募以实之,使公无西顾之忧。"全忠知其意,曲从之,阴使麾下壮士应募以察其变。胤不之知,与郑元规等缮治兵仗,日夜不息。及朱友伦死,全忠益疑胤,且欲迁天子都洛,恐胤立异。
天祐元年甲子,公元九零四年
春,正月,全忠密表司徒兼侍中、判六军十二卫事、充盐铁转运使、判度支崔胤专权乱国,离间君臣,并其党刑部尚书兼京兆尹、六军诸卫副使郑元规、威远军使陈班等,皆请诛之。乙巳,诏责授胤太子少傅、分司,贬元规循州司户,班凑州司户。丙午,下诏罪状胤等。以裴枢判左三军事、充盐铁运使,独孤捐判右三军事、兼判度支。胤所募兵并纵遣之。以兵部尚书崔远为中书侍郎,翰林学士、左拾遗柳璨为右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璨,公绰之从孙也。戊申,朱全忠密令宿卫都指挥使朱友谅以兵围崔胤第,杀胤及郑元规、陈班并胤所亲厚者数人。
初,上在华州,朱全忠屡表请上迁都洛阳,上虽不许,全忠常令东都留守佑国军节度使张全义缮修宫室。全忠之克邠州也,质静难军节度使杨崇本妻子于河中。崇本妻美,全忠私焉,既而归之。崇本怒,使谓李茂贞曰:"唐室将灭,父何忍坐视之乎!"遂相与连兵侵逼京畿,复姓名为李继徽。己酉,全忠引兵屯河中。丁巳,上御延喜楼,朱全忠遣牙将寇彦卿奉表,称邠、歧兵逼畿甸,请上迁都洛阳。及下楼,裴枢已得全忠移书,促百官东行。戊午,驱徙士民,号哭满路,骂曰:"贼臣崔胤召朱温来倾覆社稷,使我曹流离至此!"老幼繦属,月馀不绝。壬戌,车驾发长安,全忠以其将张廷范为御营使,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河而下,长安自此遂丘墟矣。全忠发河南、北诸镇丁匠数万,令张全义治东都宫室,江、浙、湖、岭诸镇附全忠者,皆输货财以助之。甲子,车驾至华州,民夹道呼万岁,上泣谓曰:"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馆于兴德宫,谓侍臣曰:"鄙语云:‘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左右莫能仰视,二月,乙亥,车驾至陕,以东都宫室未成,驻留于陕。丙子,全忠自河中来朝,上延全忠入寝室见何后,后泣曰:"自今大家夫妇委身全忠矣!"
甲申,立皇子祯为端王,祁为丰王,福为和王,禧为登王,祐为嘉王。
上遣间使以御札告难于王建,建以邛州刺史王宗祐为北路行营指挥使,将兵会凤翔兵迎车驾,至兴平,遇汴兵,不得进而还。建始自用墨制除官,云"俟车驾还长安表闻。"
三月,丁未,以朱全忠兼判左、右神策及六军诸卫事。癸丑,全忠置酒私第,邀上临幸。乙卯,全忠辞上,先赴洛阳督修宫室。上与之宴群臣,既罢,上独留全忠及忠武节度使韩建饮,皇后出,自捧玉卮以饮全忠,晋国夫人可证附上耳语。建蹑全忠足,全忠以为图己,不饮,阳醉而出。全忠奏以长安为佑国军,以韩建为佑国节度使,以郑州刺史刘知俊为匡国节度使。丁巳,上复遣间使以绢诏告急于王建、杨行密、李克用等,令纠帅藩镇以图匡复,曰:"朕至洛阳,则为所幽闭,诏敕皆出其手,朕意不复得通矣!"
杨行密遣钱传撩及其妇并顾全武归钱塘。以淮南行军司马李神福为鄂岳招讨使,复将兵击杜洪。朱全忠遣使诣行密,请舍鄂岳,复修旧好。行密报曰:"俟天子还长安,然后罢兵修好。"
夏,四月,辛巳,朱全忠奏洛阳宫室已成,请车驾早发,表章相继。上屡遣宫人谕以皇后新产,未任就路,请俟十月东行。全忠疑上徘徊俟变,怒甚,谓牙将寇彦卿曰:"汝速至陕,即日促官家发来。"闰月,丁酉,车驾发陕。壬寅,全忠逆于新安。上之在陕也,司天监奏:"星气有变,期在今秋,不利东行。"故上欲以十月幸洛。至是,全忠令医官许昭远告医官使阎祐之、司天监王墀、内都知韦周、晋国夫人可证等谋害元帅,悉收杀之。
癸卯,上憩于谷水。自崔胤之死,六军散亡俱尽,所馀击球供奉、内园小儿共二百馀人,从上而东。全忠犹忌之,为设食于幄,尽缢杀之。豫选二百馀人大小相类者,衣其衣服,代之侍卫。上初不觉,累日乃寤。自是上之左右职掌使令皆全忠之人矣。甲辰,车驾发谷水,入宫,御正殿,受朝贺。乙巳,御光政门,赦天下,改元。更命陕州曰兴唐府。诏讨李茂贞、杨崇本。
戊申,敕内诸司惟留宣徽等九使外,馀皆停废,仍不以内夫人充使。以蒋玄晖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使,王殷为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张廷范为金吾将军、充街使,以韦震为河南尹兼六军诸卫副使,又征武宁留后朱友恭为左龙武统军,保大节度使氏叔琮为右龙武统军,典宿卫,皆全忠之腹心也。癸丑,以张全义为天平节度使。乙卯,以全忠为护国、宣武,宣义、忠武四镇节度使。
镇海、镇东节度使越王钱镠求封吴越王,朝廷不许。朱全忠为之言于执政,乃更封吴王。
更命魏博曰天雄军。癸亥,进天雄节度使长沙郡王罗绍威爵邺王。
《资治通鉴》 宋·司马光
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当笞得笞臀;毕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卒遇匈奴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自郅都之死,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上乃召济南都尉南阳宁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城阳共王喜薨。
后元年戊戌,公元前一四三年
春,正月,诏曰:"狱,重事也。人有智愚,官有上下。狱疑者谳有司;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谳而后不当,谳后不为失。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三月,赦天下。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丙戌,地震。上庸地震二十二日。坏城垣。
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乙巳晦,日有食之。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书既闻,上下吏。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是岁,济阴哀王不识薨。
二年己亥,公元前一四二年
春,正月,地一日三动。
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春,以岁不登,禁内郡食马粟;没入之。
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女工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强毋攘弱,众毋暴寡;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或诈伪为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县丞,长吏也;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五月,诏赀算四得官。
秋,大旱。
三年庚子,公元前一四一年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大微;月贯天廷中。
春,正月,诏曰:"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吏发民若取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阳陵。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班固赞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信哉!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轨不胜,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这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汉兴,接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驰商贾之律;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而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辱焉。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僣于上,无限度。物盛而衰,固其变也。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
《资治通鉴》宋·司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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