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之质,经霜弥茂,看汪曾祺如何书写底层女性的不凡人生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看汪曾祺如何书写底层女性的不凡人生,第1张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看汪曾祺如何书写底层女性的不凡人生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著名作家、散文家。汪老的文章,素以平淡如水的面目示人。但汪老曾经说过,“一味平淡,就会流于枯瘦。枯瘦是衰老的迹象。我还不太服老。我愿意把平淡和奇崛结合起来。”

汪老笔下的人物,他们的经历也正如汪老所说,总是平淡中见奇崛。汪老写文,也似作水墨画,而诸多女性的角色,则是汪老的文章里一抹不能忽视的色彩。汪老塑造的女性形象众多,我们比较熟悉的有

《受戒》中纯洁美好的小英子

《大淖记事》中美丽坚强的巧云

《小芳》中不屈不挠的小保姆小芳

《仁慧》中自立自强的尼姑仁慧

《薛大娘》中自由舒展的薛大娘……

为什么塑造这些女性角色呢?汪老曾说过:“写一个作品总要有益于世道人心。” 对人世间普通人,尤其是受苦受难的女性,他常怀悲悯、同情,并赋予她们善良、纯真、高尚、坚韧的内心,他笔下的女性都是普通人,过着平凡的生活,经历多坎坷,命运也多悲苦。

除了少数女性形象(如汪老最偏爱的小英子),多数女性或用稚嫩的肩背负着养家糊口的重担,或承受着不为人知的苦楚,或在风雨中过早地结束了自己花朵一般的生命。但她们往往都具有独特的魅力。他对女性遵守伦理道德这一方面,也常常持豁达、宽容的态度。汪老还曾说过:

“我想把生活中真实的东西、美好的东西、人的美、人的诗意告诉人们,使人们的心灵得到滋润,增强对生活的信心、信念。”

这些女性角色,或多或少承担着这样的责任。本文我将以花作比,来分析汪老笔下比较经典的几个女性角色,看汪老如何描写她们,以何种态度看待她们、安排她们的命运,这样安排的目的又是什么。在文章的第三部分,我还结合现实生活,谈谈汪老笔下人物向读者传达的精神和思想。

水乡美景

01、汪老笔下经典的女性角色,针对她们的不同性格和品质,我以荷花、栀子花、梅花、晚饭花作比

汪老写女性人物常有两种写法:

一种是从自己的主观感受出发写外貌,就是“以形写神”。

另一种是用他人的反应来写人物。

这几篇写女子的文章也是如此。汪老笔下的大多数女性角色,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美。但并不美得千篇一律,就像种类繁多的花,才能开成春天。

小英子和小明子

①俏丽活泼的小英子,纯洁美好的巧云,正如出淤泥而不染,香远益清的荷花。

《受戒》是1980年汪老回到自主创作的轨道上后,率先获得无数赞誉的佳作,而文中的“小英子”这个角色,有读者评论,说汪老把女子全部的美好都给了小英子。这话一点也不假。小英子是没得挑的。你看她:

“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滴滴的,衣服格挣挣的。”

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小英子性格活泼,聪敏慧黠,直率勇敢,就像江南水乡的一株刚打骨朵的小荷,美得清新自然。

次年,汪老创作了《大淖记事》,让我们有幸又看到了一个绝美的女性角色,巧云。“绝美”绝不是溢美之词。巧云瓜子脸,凤眼长眉,还有个独特的单酒窝。最绝的是:

睫毛很长,因此显得眼睛是眯睎着;忽然回头,睁得大大的,带点吃惊而专注的神情,好像听到远处有人叫她似的。

用现在的话形容,这是个有些“呆萌”的清纯女孩。大家爱她爱得真诚,人人对她好,期盼她幸福。也正因为如此,她受到命运的重创时,人们也尤其不平,对她充满怜惜。巧云似盛开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②肆意热烈的薛大娘,勇敢奔放的小姨娘章叔芳,恰似香得肆无忌惮的栀子花。

汪老的散文《夏天》里关于栀子花的描述,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他说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

汪老笔下的人物恰恰有栀子花一般的女子形象:小姨娘章叔芳美丽秀雅,长得挺直,有些像男孩子,身上带着隐约的英气和野气。爱上了身份地位不匹配的人,她毫不犹豫,勇敢表白,主动献身。直至被家中发现,她不哭不求饶,只跪着。离家跨上车,“头也不回”。 她是近乎执拗地与封建家庭对抗,抛弃一切追求自由和幸福。她的勇敢让人印象深刻。

《薛大娘》中,薛大娘更是个栀子花一样肆意热烈的人物。薛大娘首先样貌好,身材极好,眼睛极亮,“算得是个一丈青”。再是对自己职业的认识不平常,她觉得介绍青年男女私会是个“积德”的事儿。当然,对于自己的正常生理需求,薛大娘也是坦然面对,合理解决。

栀子花香得放肆,文人多不喜。而勇敢的女性在以前多少显得离经叛道,为封建礼教所不容。薛大娘和小姨娘,正如无视流言的栀子花,轰轰烈烈地开,拼命地香,要在世间留下浓烈的芬芳。

栀子花开

③热爱自由的小芳,勇敢独立的仁慧,好比凌寒独盛,不屈不挠的梅花。

汪老写《小芳》,是以家中的小保姆为原型的。 有人曾批评汪老写小芳灵气不够。但我觉得小保姆小芳很贴近我们的生活。 汪老对她的外貌描写也很亲切,“小芳长得相当好看,高个儿,长腿,眉眼都不粗俗”。小芳聪明,唱歌好,记性好,对孩子爱得真切。 她很勇敢,为了追求婚姻自由,不惜只身出逃,上法院请求离婚。汪老的叙述很平淡,但了解一些农村风俗的人都明白,为了实现婚姻自由,小芳付出了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仁慧的美,很特别,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汪老在《仁慧》中,对仁慧的外貌着墨很少,只有两处,寥寥几个字而已。一处是仁慧坐正座时,“美极了”。另一处是文末,说仁慧六十开外了,“望之如四十许人”。加上天生自带体香,仁慧已俨然菩萨下凡。 仁慧美得脱俗,却深谙世俗,有商业头脑,极其能干。

她与施主们走动密切,用小礼物拉近关系。她善于经营,办素席发展观音庵的副业。

她大胆泼辣,勇于变革,学习放焰口打破“垄断”,利用优势吸引善男信女。

她洒脱豁达,宠辱不惊,不为俗务困扰,对谣言一笑置之。

小芳和仁慧,就是智慧和勇气的代表,就好比梅花,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依然凌寒怒放。

满树繁花

④美则美矣,毫无灵魂的孙淑芸和高雪,则是怯懦压抑,黯然神伤的晚饭花。

晚饭花是什么花呢?汪老说过:

“我对晚饭花这种花并不怎么欣赏。……这是一种很低贱的花。这种花用‘村’、‘俗’来形容,都不为过。最恰当的还是北京人爱用的一个字:‘怯’。”

《珠子灯》是《晚饭花》中的一个故事。孙淑芸有着思想开明的“形”,她放小脚,读诗书,接触外国文学。 但她的内心却被束缚在封建伦理道德里,依附着男性而活。王常生思想很新,再三的努力,却没能把她从封建礼教中拉出来。她没有自己的灵魂,她的全部思想只用一个“怯”字就能概括。

高雪不是《徙》的主角,她的父亲高北溟才是。但汪老在这篇小说中,却成功塑造了高雪这样一个让人念念不忘的经典女性角色。高雪容貌和派头都太出众,应该算得是汪老笔下众多女子中的佼佼者。汪老用十六个字概括了她的美:风姿楚楚,行步婀娜,态度安静,顾盼有光。

男人见了她不免自作多情,女人见了她不由心生感触。她能唱会弹,多才多艺,其他女孩子见了她都觉得自己老土 。

就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却是娇纵任性的。更可惜的是,她脆弱不堪,不懂珍惜眼前的美好,白白葬送了自己和汪厚基的幸福。高雪就是朵晚饭花,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晚饭花形似喇叭

02、汪老为何塑造这众多的女性角色,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汪老的家乡,在水乡高邮。汪老从小在水边上长大,耳目所接皆是水。

水乡生活影响了汪老的性格,也影响了他的写作风格。 在水乡,水多船也多,水上生活也是高邮的一大特色。汪老眼中常见的,是:“船老板娘子大都很年轻,一边扳舵,一边敞开怀奶孩子,态度悠然。”这一切在童年的汪老的眼里,是美的,和水乡的环境是和谐共生的。

汪老从小的经历也决定了他对待女性的态度:

汪老自幼丧母,但第一个继母对他非常疼爱,让他的童年过得很幸福,没有经历失去母亲的痛苦。

第二个继母也尊重他,并陪着汪老的父亲度过了艰苦的岁月,汪老十分敬重这位母亲。

上学后,汪老的启蒙老师王文英对于他,是亦师亦母的存在,给了他超出师生情的关怀,汪老年逾花甲,也未忘师恩。

童年时期女性给予的温暖,使得汪老对女性的美,有着天然的理解和欣赏。把她们的故事写下来,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汪老塑造的女性形象,多是美好的,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他曾说过这样的话:

“一个作家总要使人民感到生活是美好的,感到生活中有真实可贵的东西,要滋润人的心灵,提高人的信心我相信我的作品是健康的,是引人向上的,是可以增加人对生活的信心的,这至少是我的希望。”

汪老曾自称为“一个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他的作品闪烁着人道主义精神的光辉。对于几千年来受苦受难的女性,汪老深深同情,他呼吁社会对女性多谢关怀、呵护,呼吁女性发现自己的美和能量。

他呼吁女性做舒舒展展、身心健康、自由无拘束的人,做和男性一样独立自主的人。这也是他想传达给读者并影响读者的。关于汪老想要传达的思想和精神,我们可以从解读其笔下女子命运走向来解读,接下来我会结合现实生活,谈谈这些花一般的女子给我带来的思考和启发。

小英子和小明子

03、汪老笔下花一般的女子,她们的遭遇牵动着我们的心,而汪老通过对她们命运的着意安排,也将自己的态度呈现出来

余秋雨评论朱自清的散文《背影》时曾说:

在文学中,人们一贯相信的所谓“自己感动几分,就能感动别人几分”的信条极不可靠。《背影》最值得注意的,是情感和文字之间的一个中介结构,那就是情感的直觉造型。

汪老的作品中,也多有这样的“中介结构”。对笔下的女子,他倾注了深厚的感情,她们就是汪老的文字和读者的情感之间的“情感直觉造型”。 她们的美好让我们欣喜爱慕,她们的遭遇让我们惋惜同情,对她们命运的安排,汪老也有自己的用意。她们的命运牵动着我们的心,而我们从中也可以窥见汪老对她们的态度。

①有松柏之质的女子,经历生活的风吹雨打而不改本色,她们应当被祝福和歌颂

如果一定要说汪老偏爱他笔下的哪些女子,我想必定不得不说小英子、巧云、薛大娘和仁慧。她们是江南水乡的精灵,是汪老对水乡女子最美好的记忆。

汪老写小英子,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而诗意的场景,可爱有趣的对话,宽容开明的家庭,还有从一开始就奠定的“随意”的基调都在暗示我们,小英子和明子有个美好的未来。

巧云的遭遇让我们痛心,但她理智、冷静、坚强,为了深爱的人,她毫不犹豫以柔弱的肩挑起重担。巧云和十一子必定在苦难中重拾希望,幸福地生活下去。

汪老在《薛大娘》的文末赞美薛大娘的“身心都很健康”。甚至,汪老还很明确地表达了对女性的期望:活得舒舒展展,无拘无束。这样明白的态度,在汪老的作品中是非常少见的。

仁慧代表着精神独立的一类女性。她的骨子里和男性是平等的。她用勤劳的双手,创造出美好的生活。这是汪老提倡和推崇的。因此,汪老给了仁慧一个比郭襄更潇洒的结局。

汪老笔下这些“幸运”的女子,其实代表了汪老对女性的期望和祝福:女性应当是和男子平等的,是坚强、有主见的,就像松树和柏树,虽经历风霜,不改初心和本色。她们的思想应当开明,应当活得无拘无束、舒舒展展。这样的女性,才能为自己争取到幸福。

傲立的松树

②努力与命运抗争、追逐自我的女子,即使只获得短暂的幸福,亦值得被赞许

小姨娘章叔芳的家庭是个以章老爷子为首的,极其专制和压抑的封建家庭。在这样的家庭中,和身份地位相差巨大的人自由恋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章叔芳勇敢地打破了禁忌,在遭到封建家庭狂风暴雨般的谴责后,她坚定地脱离了家庭,奔向爱情,但她最终又融入了另一个极端的家庭,变得俗气,

“她的大胆、倔强、浪漫主义,全都没有一点影子了。”

小芳是汪老家中的小保姆。汪老对小芳的描写,非常写实。父母逼迫小芳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小芳不屈服家中的压力,以命相搏,换得自由身。逃脱后,小芳勇敢地请求法院判决离婚,拼了命争取,终于实现了婚姻自由。但她嫁给爱情后,日子过得非常窘迫,以往的爱好也不见了踪影。

章叔芳和小芳的结局,是现实的,没有浪漫主义的色彩。曾经追逐自由美好的她们,却坠入另一个泥潭,这样的结局虽然让人意难尽,但却更符合现实。

以我来看,汪老借此要传达给读者的思想是:现实中,女性追逐自我的道路是漫长而坎坷的,即使付出了全部努力,结局也未必尽如人意。但章叔芳和小芳凭借一己微力,奋力冲破封建家庭的束缚,这是勇敢坚强的表现,值得我们欣赏和学习。

不管在哪个时代,勇敢追求自由,争取自己的幸福,无论结局如何,都值得被肯定和赞许!

汪老画花

③屈服于命运,依附他人而活的女子,终将失去所依,甚至失去自我

孙淑芸和高雪几乎是一类人。她们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自己的思想,依附着别人而活。

孙淑芸依附于丈夫,思想先进的丈夫给她指引了方向。但丈夫去世后,她没有了主心骨,失去了依靠。明明可以带着对丈夫的思念和嘱咐,好好活下去,她却选择了近乎变态地维持丈夫在世时的一切样子。日复一日,她在思念中把自己熬干。

高雪是个有才华的女子,却习惯了被供养。婚前依附于家庭,依赖于家人的溺爱和关心,娇纵任性。婚后依附于深爱她的丈夫,只知心安理得地享受丈夫的付出,却不懂珍惜眼前的幸福。最终,思想空洞的她葬送了自己的生命,也毁了丈夫的一生。

孙淑芸和高雪,都是心甘情愿臣服于封建礼教的女性,她们奉行三纲五常,恪守荒谬的妇道,没有自己的主见,不知何谓自我。

她们悲剧的结局,有其命运的必然性,也是汪老给女性的警示:一个女子,如果没有清醒的自我认知和对社会的认知,总是寄希望于他人,而不能独立承担生活的风雨,那她的结局,必定不会幸福。汪老的警示,对我们现代女性而言,也仍然意义重大。

结束语

汪老曾说明过:“我的人道主义不带任何理论色彩,很朴素,就是对人的关心,对人的尊重和欣赏”。对人性的理解和尊重,让汪老笔下的平凡人、平常景,拥有着浓浓的美和温情。

另一点令读者动容的,是汪老的作品从男性的角度,探寻女性存在的状态和意义,发现女性的美好,鼓励和呼吁女性独立。这是难能可贵的。 世上的女性正如种类繁多的花,当然不止汪老作品中写到的这几种。无论你是哪种,都希望你美好,独立,并努力在这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迹。

   篇一:《汪曾祺散文》读后感

 去图书大厦是奔着木心的《哥伦比亚的倒影》去的。可惜没找到,却意外发现汪曾祺的散文集《人间草木》,这让我更加惊喜。一直特别喜欢汪曾祺的散文,收集了他所有的集子,前不久网上一位朋友求他1985年的散文集《晚饭花集》,我有,牛吧,买的时候1、4元。大学的毕业论文就是分析他的散文风格,不买书分析什么呢?

 他的语言很怪,拆开来没什么,连起来就有味道。“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放在一起就像“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喜欢的地方就在此:简单、流畅,不娇柔,一气呵成。

 汪曾祺作为当代著名短篇小说家、剧作家已是公认的事实,特别是他执笔的《沙家浜》家喻户晓。而我从知道他的名字起就把他当做散文家,读的第一篇文章是“大淖纪事”,说不出的散淡、精致,就连青石板的苔藓都滑爽地让人想念。

 《人间草木》从大量散文中精选而成,最早的写于四十年代,大部分写于后半生,风格依然朴实,技巧臻于至境,很多文章我第一次读到。分别写了花草景致、各地风物、故乡美食、游记采风、难忘岁月、故人师长、平淡人生,篇篇都是精品。

 写景是汪曾祺的长项,不枯燥、不艰涩,伴随着时代的印迹,老宅的每个角落都有奇特的故事。虽然过去了半个世纪,其声音、颜色、气味都已归于平静,但我们仍从字里行间看到从手心里滑过的岁月,想得起来都是温暖,怀旧的调子不可阻挡的在陷逸的老房子里漫延。汪曾祺写景怀旧的文章节奏缓慢,情景交融,叙事方法有点像旧小说。由于他熟读古文,文中比喻、怀旧、信手拈来,时不时跳出一些奇句、古句、拗句,风格如《梦溪笔谈》、《容斋随笔》。

 写人的文章却情绪活跃、调子轻快,是一种极简的水墨摹写人物传统模式。一个个至亲人物出场,链接了他背诗、临贴、品茶、作画、写文的成长足迹,并理解其淳厚文学功底的源泉。

 最喜欢他写美食和各地小吃的章节。偏偏他好象知道女性读者的爱好,只要提到美食,一定要细细介绍味道和制作过程,然后将成品认真形容一番,不但色彩斑斓还有立体感。

 汪曾祺曾自谦地说写不了像伏尔泰、叔本华那样闪烁智慧的论著,也写不了蒙田那样渊博的长篇散文。他也不写抒情散文,觉得这个岁数感情过于洋溢,有点像老年人写情书,“不好意思”,所以他的散文都不长,“歪打正着”适应这个“快餐年代”的阅读习惯。短短的,散淡的小美文,读着不累,尤其适合春日午后散淡的阳光洒在身上,多数时候读着读着睡着了,在梦中体验“字字矶珠,句句灼灼”的意境。

 好的文章是托着读者一路读下来“哟,完了,后来呢?”意犹未尽是也,这本散文集就有这效果。

篇二:《汪曾祺散文》读后感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暗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这是陆放翁的诗,与他广为人知的表达报国雪耻之志的诗歌不同,这首诗给我们看到了一个士大夫的日常生活情趣,闲适的心情有一种不被尘世所染的脱俗,就如汪曾祺先生的散文。

 汪老是喜爱这首诗的,不如说是他喜爱这种心情,这种心情是具有生活气息的,他想展现给我们的就是他的带着心情的生活。

 他对生活的感觉,似乎略有逃学孩子的清闲,世界也就这么大:嘴里叼着的微甜的草根、为了捉“都溜”沾惹了一身的臭芝麻、苗族女孩子娇嗔柔和的“卖杨梅——”声、在窗台上悄悄“吸着水”的绣球花,这就是生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艺术,他真实地、切身地享受这种艺术。

 他是个别样的作家,他与当今坐在家里或办公室里眼珠牢牢盯住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神经几近被络绎不绝的电话摧毁的作家不一样。他的文章、他的书像是被他本人抚摩过千万遍的,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是木头铅笔的味道,而不是机器的硬冷,我能看到一个健朗的老人用他骨骼突出的手握住铅笔,面带淡定从容的微笑,他细腻动情的笔触时不时地给自己和我们一个小小的惊喜、小小的感动,为了一小盘带着雨珠的洁白的缅桂花,抑或是为了一条从湖心突然一跃而起的大鱼,还是堂倌颇具京腔的一声“收茶钱——”,它们以滋润人心的方式诠释了“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东方古训。平平淡淡才是真,平淡是一种生活状态、一种境界、一种认识,大多数人为了摆脱平庸而奋斗,但是那些成功的人在经历了暴风雨也见过了彩虹后,往往不再好高骛远,而是理解平淡、用这种平淡的心境热爱着平淡甚至“平庸”的日常生活。

 其实从他的文章里得以体现的闲适之美正是他经历了人事浮沉后所潜心追求的,大美之美固然可畏,但是他给我们看到的是那种能令人会心一笑的小美,美在身边,美在本分。可惜现在人们大多没有精力和心情去关注这些看似琐碎的美,他们大多脚步匆匆,厚重的镜片竟把人们的心与社会、与自然隔离,太多的金属制品竟把人们的心层层包裹,作者在极力让我们感受美的同时,我分明听到一个慈祥的声音在对忙着赶路的世人们说:“孩子们,慢点走,你们看这朵海棠的颜色,像是哪个大家闺秀的胭脂水不小心从指尖滑落,浸进了花瓣里。真美。真美。”

篇三:《汪曾祺散文》读后感

 曾经,不止一次地置身于《受戒》中的桃花源,在这里我仿佛来到了一个原始的乌托邦,一个宁静美妙的世外桃源,并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它!

 那是一片理想的乐土,确切的说,这是一个原始的乌托邦,在庵赵庄人们的心中,和尚和种地,织席,箍桶,画画等行当没什么不同,他们都是自由平等的职业人,与世道的艰辛,人生的苦涩都无关。如小英子一家,赵大伯是田场上样样精通的好把式,不仅脾气好,身体也结实的像一颗榆树;赵大妈也是精神的出奇,她不仅家乡菜做得可口,而且剪的花样子也是众家嫁闺女的稀罕物;两个宝贝女儿更是漂亮,大英子文静,已有人家,小英子活泼,成天嘻嘻哈哈,像只喜鹊,从这家人的日子,就可看出庵赵庄芸芸众生的一斑。

 至于荸荠庵里的僧侣生活就更令人向往了,完全没有一般佛门寺庙里清规的羁绊。这里的和尚只要会一点做法事的基本功如放瑜伽焰口,拜梁黄忏之类,从此就可以吃现成饭,可以赚钱,可以还俗,可以娶亲,还可以买田置地,过优哉游哉的神仙日子。庵里的老师傅终日枯坐念佛,不问世事,在那“一花一世界”里沉醉。大师父仁山是“当家的”,管着经账,租账,债账三本帐簿,平日在庵里从不穿袈裟,经常是披件短僧衣,袒露着他那**的圆肚皮,光脚踢踏着拖鞋;其他两位师傅也是各有千秋,二师父在俗世是有家眷的,甚至每年还把他老婆接来避暑纳凉;三师父更是人不仅漂亮,有一手“飞铙”的绝活,甚至每场法事之后,村里就会有大姑娘或小媳妇蓦然失踪。最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吃肉从不瞒人,甚至过年的时候就在大殿上杀猪,这里的和尚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祥乐时光,这哪里是一个“佛门净土”,分明就是一个现代版的“桃花源”。

 就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梦境中,我们的小主人公小明子和小英子相遇了:小明子他面如朗月,声如钟磬,聪颖好学,在随舅舅出家做了和尚渡船时,遇上了小英子,渐渐的,他们就成了好朋友,明子经常上小英子家,就这样,他们间朦胧的初恋就悄然萌生了,他们一起做针织,一个画花,一个刺绣;他们一起栽秧,放牛,割稻子,看打场,特别是他们挖荸荠后回家的一段白描,“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过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多美的描写啊,把少男少女初恋时的心态描摹得曲尽其妙,婉而成章。最是最后他们一道进城,一个去善因寺受戒,一个给家里买东西,他们同坐一条小船,一道归去来,最后终于逼出了小明子的心里话:希望小英子做他老婆。

 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此沉静,如此美好,人就会不自觉地与环境浑然一体,产生无限遐想,《受戒》,世外桃源般的梦境,让我无限向往!

篇四:《汪曾祺散文》读后感

 孔老夫子有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食色性也”。这说明,吃东西和喜欢漂亮的事物是人的`本性。因此,吃,也就成了人类永恒的主题之一。

 古往今来,关于描写吃的文章多矣,然吾独喜汪曾祺先生的风格。究其根本,在于其文字中充满了对这世界的赞美与感激,对生活的热爱与真诚。

 在《故乡的食物》里,作者重点写了一样平常不过的食品—炒米。文章一开头,作者引用了《板桥家书》中的一段话:“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此句一出,顿时让人觉得很亲切!处于社会最下层的人民,用一碗炒米,温暖着彼此的身体与心灵!

 在文章的结尾,作者描写了在战乱年代的一个小插曲,没有常见的凄风苦雨,也没有常人心目中的离乱之苦,而是用幽默、浪漫的笔触,描写了一个战乱中与炒米相伴的夜晚:“记不得是哪一年,总之是我还小,国民革命军孙传芳的军队在我们县境内开了仗,我们一家带了一点行李进了炼阳观,把一坛炒米和一坛焦屑带了去。我对这种打破常规的生活极感兴趣。很多人家住在一起,不能煮饭,这一晚上,我们是冲炒米、泡焦屑度过的”。在如此乱境中,还能保持这样的一份淡定,一份安静,一份从容,甚至一份幽默,这是何等的大智慧,大勇气!而这智慧和勇气有来自何处?文中自有交待:“这实在是我小时候度过的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没有对生活的无比热爱,没有对生命的无比礼赞,怎么会有如此的胸襟与气魄?

 《豆汁儿》描写的则是北京城底层人民鲜活的生活画面:“豆汁儿是制造绿豆粉丝的下脚料。很便宜。有了豆汁儿,这天吃窝头就可以不用熬稀粥了。这是贫民食物。豆汁儿摊上的咸菜是不算钱的”。最有趣的一段在结尾处:有保定老乡坐下,掏出两个馒头,问“豆汁儿多少钱一碗”,卖豆汁儿的告诉他5分钱。“咸菜呢?”“咸菜不要钱。”“那给我来一碟咸菜。”寥寥数语,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顿时让人感到这世界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可爱,如此的让人留恋!

篇五:《汪曾祺散文》读后感

 汪曾祺的书,用文学少女的话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女儿节的茶巾寿司,上等多汁的蘑菇,香喷喷的白芝麻,栗子。加入这么多配料的醋饭,用稍带甜味的薄薄蛋饼仔细的包裹着。虽然不是最近的作品,却非常亲切、可爱、紧紧揪住胸口,可是读著读著,醋的味道也不断变浓,直到最后变成深切的无常观充塞胸中。

 我觉得汪曾祺的书最大的特点,就是地方民俗特色很浓。尤其是饮食文化,让人感觉这不是一本散文,倒像是金庸的武侠小说了。不能不让人想起《射雕英雄传》中黄蓉烧菜给洪七公吃的那一段。包括他的语言,都是半掺着文言的,读起来反而让人有一种顺化流畅的感觉。羽毛般又轻又薄的甜甜煎蛋慢慢四散在口中,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著期待包在里头的松软康吉鳗、碎栗子的出现。就像是这样的感觉!

 古往今来,上至九龙天子,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向往着羽化登仙的生活,若是做不到,便梅妻鹤子,隐逸孤山做个隐士。然而,他们却忽略了尘世带给人的快乐生活。舒婷在她的《神女峰》中写道:“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正煽动新的背叛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长生不老,淡泊名利固然值得欣喜或钦佩,然而对酒当歌,寻山问水,觥筹交错却有着那些所谓的神仙隐士们体会不到的一番乐趣与风情。

 汪曾祺的书,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一个道理。他写那些人都是些市井中最最常见的小人物,他写的食也是路边小摊上的并不怎么高级的地方小吃,他写的事也是一些常见的鸡毛蒜皮。可人们可从他那看似平淡无味的语言中品出人与人之间的美丽情感。命运在最大的不公平中有时会偶尔留下一丝温暖慰藉的余温,让人对这尘世难舍难弃,又好像一些另有深意的安排,一人一事都不是随便出现的,全看你心智够不够来领悟天意。

 儿子与父亲间深切的交流等等,每一样都值得品味。

 用力咬下椎茸瞬间流出的美妙汤汁!

 融化在嘴里的康吉鳗!

 成块的醋饭和栗子的甜味成了绝妙的搭配!

 就连缠著蛋皮的葫芦乾也是充满弹性非常好吃呐!

 这或许就是这本书的美妙之处。想到书中人事那些美丽的误会与牵绊,哪怕再僵硬的嘴角,也终会露出一抹微笑。

篇六:《汪曾祺散文》读后感

 今天读完汪曾祺散文,感触较深。

 一是学到一些理论知识。比如如何在文章中用字,其中他提到中国汉字的独特性和意义,他说中国汉字是用来看的,不是说的。许多诗歌一朗诵就没有以前的东西了,所以他反对朗诵诗歌和散文。他主张一字一字的认真扣字眼,沈从文的《边城》不到七万字,但写了半年。汪曾祺的散文同样从一个一个的字来看没有什么独特。但当放到一起那种行云流水的洒脱真的很奇妙。他主张刻画人物不应该描写太多,而应该从环境、声音、颜色等各个方面进行描写和烘托。如何组织文章?他说他是先在头脑里面对整个文章有了轮廓以后才写的。要先有个整体的构思。这些都是他端一杯清茶静坐时想出来的。

 二是他的散文风格朴素、简练。人人看了都会明白,都能看懂,正是师承了沈从文的特点。虽然朴素,但那是一种文学修辞,文学语言,不是方言,没有在语言上的研究和大师的本领,是写不出那样的文字的。汪曾祺也说到老师沈从文、老舍他们是怎样练字的。汪曾祺本人家学渊源深厚,爱好广泛,上小学时,他的祖父就给他教《论语》,写小论文“义”,这就相当不错了,我上小学时,除了会放羊、掏鸟窝之外,文化的东西是绝缘的。汪曾祺散文我觉得最值得称道的是那种“真”,一点没有矫揉造作的嫌疑。是真情、真语言。尤其是那种语言真是难得,是应该让我们这些后辈好好揣摩的。一看就令人舒服,可信,不像现在好多人写的文章喜欢辞采华丽,但内容空空。不舒服,很令人别扭,不真实。由于爱好广泛,他的散文自然就非常博雅。草木性灵、历史文化、人物掌故、民俗风土、艺术文物……。都有涉及。但最真的是写人物的部分,尤其是对师友、家世、父亲、母亲等的回忆文章写的最美。令人陶醉,表现出他的善良、和蔼、真实。如《多年父子成兄弟》中对父亲的回忆,父子之间是那样自由、平等、融洽。《我的母亲》中对三位母亲的回忆。虽然两位是继母,但却充满了感情和幸福。

 三是他的用情。他对任何人都是友好的。如对西南联大的诸多师友的回忆中,我们就能感觉到他对老师和同学的感情。很纯真,很自然,我觉得做人就应该像他一样。对任何人都很友好,对任何事都很认真。且那种追求自然、朴素的养生之道也值得我学习。文中提到的他的老师的一些为人处世,待客之道,修身养性我觉得对我影响还是很大的。那都是真人真事,人在生活中应该保持一颗童心,不要装腔作势。看书就是学习嘛。学文章,学做人,都很重要。

汪曾祺受到沈从文的影响,而很少有人意识到“青出蓝而胜于蓝”。如果就作品的丰富性和成熟度而言,汪曾祺已经将沈从文的审美精神进行了扩展和延伸,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峰。沈从文的价值在于对乡村的抒情性描写和摒弃意识形态的叙事态度,他从梅里美、屠格涅夫等古典主义作家那里汲取营养,开创了中国风俗小说的先河。汪曾祺成功地继承了老师淡化意识形态的叙事态度和诗化、风俗化、散文化的抒情精神,但汪曾祺将沈从文的视角从乡村扩展到市井,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一般来说,对乡村的描写容易产生抒情、诗化意味,在欧洲的文学传统和俄罗斯文学的巨星那里,对乡村的诗意描绘已经有着庞大的“数据库”,在中国文学传统里,虽然没有乡土的概念,但是中国的田园诗歌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山水游记、隐士散文,对乡村的诗意描绘和诗性想像也有着深厚的传统积淀。而对于市井来说,中国文学少有描写,更少诗意的观照。比如《水浒传》,作为中国第一部全方位的描写市井的长篇小说,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但《水浒传》里的市井很难用诗意来描写,这是因为市井生活和乡村生活相比,有着太多的烟火气,有着太多的世俗味。但生活的诗意是无处不在的,人们常常说不是生活缺少诗意,而是缺少发现诗意的眼睛。汪曾祺长着这样一双能够发现诗意的眼睛,他在生活当中处处能够寻觅到诗意的存在。好多人写汪曾祺印象时,会提到他那双到了晚年依然充满着童趣和水灵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外化。汪曾祺那双明亮、童心的眼睛让他在生活中发现了一般人忽略或不以为然的诗意。像《大淖记事》、《受戒》这类带着乡村生活的题材自然会诗意盎然,当然在汪曾祺的同类题材作品中,这两篇的诗意所达到的灵性程度和人性诗意也是同时代作家无人能及的。而在《岁寒三友》、《徙》、《故里三陈》等纯粹的市井题材的小说中,汪曾祺让诗意润物细无声地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当然,或许有人说,描写故乡生活的“朝花夕拾”,容易带着记忆和回忆的情感美化剂,容易让昔日的旧人旧事产生温馨乃至诗意的光芒,因为故乡是人的心灵出发点,也是归宿点。但当你打开汪曾祺的《安乐居》、《星期天》、《葡萄月令》等以北京、张家口、昆明、上海为背景的作品,还是感到那股掩抑不住的人间情怀、日常美感。汪曾祺能够获得不同文化层次、不同地域读者的喜爱,是有道理的。市井,在汪曾祺的笔下获得了诗意,获得在文学生活中的同等地位,而不再是世俗的代名词,而是人的价值的体现。汪曾祺自己意识到这种市井小说的价值在于“人”的价值,他说,“‘市井小说’没有史诗,所写的都是小人小事。‘市井小说’里没有‘英雄’,写的都是极其平凡的人。‘市井小说’嘛,都是‘芸芸众生’。芸芸众生,大量存在,中国有多少城市,有多少市民?他们也都是人。既然是人,就应该对他们注视,从‘人’的角度对他们的生活观察、思考、表现。”可惜这样的文学创造价值被人忽略太久。

就语言的层面而言,沈从文可谓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的叙述语言和人物语言都是那么的精确和自然。但不难看出,沈从文的小说语言显然带着新文学以来的痕迹,这个痕迹就是西方小说的文体,当然这就造成新文学的文体与翻译的文体形成了某种“同构”。在白话文草创时期,新文学的写作自然会下意识地接受翻译文体的影响,像鲁迅的小说语言和他翻译《铁流》的文体是非常相像的。沈从文在同时代的作家中,是对翻译文体过滤得最为彻底的作家,但毋庸置疑,沈从文的小说语言虽然带着浓郁的中国乡土气息和民间风味,也带着“五四”新文学的革新气息,但读沈从文的作品,很少会去联想到中国的古典文化和中国的文人叙事传统。而汪曾祺比之沈从文,在语句上,平仄相间,短句见长,那种比较欧化的长句几乎没有,读汪曾祺的小说,很容易会想到唐诗、宋词、元曲、笔记小说、《聊斋》、《红楼梦》,这是因为汪曾祺自幼受到中国古典文化的熏陶,对中国文化的传统有着切身的体验和感受。比沈从文的野性、原生态要多一些文气和典雅。作为中国小说的叙事,在汪曾祺这里,完成古今的对接,也完成了对翻译文体的终结。翻译文体对中国文学的影响由来已久,也促进了中国新文学的诞生,但是翻译文体作为舶来品,最终要接上中国文化的地气。汪曾祺活在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之间,历史造就了这样的机会,让人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中国叙事”。尤其是1978年以后,中国文学面临着重新被欧化的危机,面临着翻译文体的第二潮,汪曾祺硕果仅存地提醒着意气风发一心崇外的年轻作家,“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汪曾祺作为“现代”文学的过来人,在当代文学时期仍然保持旺盛的创作力,他不是那种只说不练的前辈自居的过来人,他的提醒虽然不能更正一时的风气,但他作品的存在让年轻人刮目相看,心服口服。

汪曾祺是中国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其散文的基本特点有:

一、流转生动的语言美

一切情感和思想的表达都离不开语言。语言是读者和作者心灵沟通的桥梁,没有它一切情感和思想的表达都无从谈起,汪曾祺尤其重视语言美,他对语言的见解也很精到,其中最重要的是他要求语言要气韵生动。他说:“语言像树,枝干内部汁液流转,一枝摇,百枝摇。语言像水,不能切割的。一篇作品的语言,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在这里,他认为语言是一个有机整体,不可分割的;同时他也强调文章语言中流动的韵味,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他的散文语言都有这样的韵味,在平和简约的语言里,或透出一种柔情,或低吟一分悲悯,或活泼着几许幽默机智,细细咀嚼,犹如“春初新韭”。

二、真情关怀的情感

汪曾祺散文中流露出的人生态度是淡泊、超然的。他在文中多次谈到这种态度:“淡泊,是人品,也是文品。一个甘于淡泊的作家,才能不去抢行情,争座位;才能真诚地写出自己所感受的那点生活,不耍花招,不欺骗读者。”又说“人要有一点自知。我的气质,大概是一个通俗抒情诗人。我永远只是一个小品作家,我写的一切,都是小品。”正如他所说的,他追求的就是一种平淡柔和人生理想。他“天分甚高,但天性散淡,懒于过问政治,一心只想作个潇洒文人”。即使是可以写出雄伟壮阔境界来的题材,在他的笔下,也呈现出小桥流水式的柔和的美。许多作家写泰山写草原,都会描出一片恢弘的辽阔的壮美气势,但在汪曾祺的笔下,则现出一种悠然宁静的美。他注目的是泰山的碧霞元君、金刚经,山上的各色野菜,担山人的扁担等等,总之与他一贯追求的平淡柔和的境界相吻合。这种淡泊超然的人生态度如细流一样在他的散文中缓缓流淌,随处可见。

三、自然旷达的思想

汪曾祺的这种情感的体现与他所接受的儒道互补的哲学思想有直接的关系,他自称“受影响最深的还是儒家”他特别推颂曾点式的儒家思想: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圻,风乎舞雩,咏而归。曾点的这种超功利的率性自然的思想是生活美的极致,汪曾祺如是咏叹。这反映在文学,就是对“适我性情”风格的推崇,对于简洁、潇洒的文风的追求,致力在文章中构建一个和谐的充满人性美的人文环境。他始终用一种充满温情的目光注视世界,以一种积极达观的态度去思考、去生活,他能在被定为右派之后心安理得地在农科所读《容斋随笔》《梦溪笔谈》,在被人不小心撞的嘴里的牙乱七八糟后还能不在乎的替人圆话。这种“安贫乐道和闲适态度正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优良传统美德”。在继承传统的文化的同时他对现代化也是积极面对的,对其负面影响是警惕的。在《胡同文化》中,他用老庄的发展的观点去看待现代文明的发展,但又在现代化将人异化的层面提出了质疑,从而呼吁人的发展应符合自然发展规律,但不能强求,以致误入歧途,消失了本性的美好。汪曾祺的这种蕴涵着和谐、温暖、奋发思想的散文为现代人缔造了一个似秋水容纳百川的浩淼的思想空间。

汪曾祺散文流转生动的语言,真挚关怀的语言,自然旷达的思想共同为我们营造了一个似水空明淡泊,阔远生动的美好境界。

      《受戒》顾名思义,讲的是一个和尚的故事。小说一开篇就交代了,“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这个地方的和尚有点怪。首先,他的家乡不叫“出家”叫“当和尚”,和尚被当做一种可以从事的职业,一种谋生的手段。因为明海在家排行老四,没有多余的田给他耕种了,所以他娘就决定让他跟舅舅去当和尚。其次,当和尚也有很多好处。一是可以吃现成饭,二是可以攒钱。攒钱干嘛呢?娶媳妇。呵,新鲜了,和尚也能娶媳妇。二师父仁海就是有老婆的,三师父仁渡也有相好的,据说还不止一个。大师父仁山倒是没有“色欲”,他的特点概括起来就俩字“黄,胖”。

      明海待着的庙里叫荸荠庵,大者为庙,小者为庵。所以荸荠庵并不大,人口简单,一共六个人。连明海在内,五个和尚。荸荠庵挺有意思的。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闲来无事就打打牌,偶尔接接法事,年下还可杀猪解解馋。和尚杀猪跟普通人家不同,和尚杀猪得念往生咒“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汪曾祺一向推崇老庄无为平和的人生信条,讲究随遇而安。于《受戒》中如此不守常规的和尚,汪曾祺并没有半点嘲笑和挖苦。相反,他认为这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并给予赞扬和肯定。

      汪曾祺向往男耕女织,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怀念羞涩平淡简简单单的初恋。而小英子及其一家就满足了汪曾祺的所有幻想。小英子的家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住所:小英子的家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河,独门独户,岛上只有这一家。岛上有六颗大桑树,一个菜园子,门里是一个很宽的院子,有牛屋、猪圈、鸡窠、鸭栏。院子种了好多花,夏风一吹,那可真是,又香又美。赵大伯田场上农活样样精通,也不咳嗽、不腰疼、结结实实像一棵榆树。赵大娘精神的出奇,俩眼还是清亮的,分明就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样的生活真谓是陶渊明笔下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了。

      英子活泼可爱,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明子的脚。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他觉得心里痒痒的。两人纯净的都可以掐出水了。明海和英子的对话很多,基本上是一问一答,英子问,明海答。英子任性直爽,明海如水般的性格却能无条件包容她。最后出现的一段对话是这样子的:

      小英子说“你不要当方丈!”“好,不当。”“你也不要当沙弥尾!”“好,不当。”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明子眼睛鼓的大大的。“你说话呀!”明子说:“嗯。”“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明子大声地说:“要!”“你喊什么!”明子小小声说“要——!”“快点划!”

情窦初开的爱情就像作者笔下的风景一样清新又甜美。

       汪曾祺对农业大文化有选择的自觉与不自觉的依恋。他的美学观点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就是雅,所谓的雅就是正,就是不偏不倚,不左不右,不上不下,不冷不热,刚刚好。作品外的汪曾祺追求中庸之美,正如文中那一句“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善于“随遇而安”,“随遇而安”和“逆来顺受”不同,逆来顺受是“避世”,随遇而安则是对社会采用“融”的态度,如水一般的“入”。力求在自身和社会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汪曾祺不愿意把自己的某种目的和倾向带入到作品之中,《受戒》却有意无意的承载了汪曾祺背后真实的那个“我”的精神寄托。他抒写情感非常克制,尽力将笔力放在营造气氛上。《受戒》故事的发生没有具体时间,没有具体地点,倒是作者心中的一个世外桃源,一幅如诗如画清新秀美的江南水乡图。

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陶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

  叶三是个卖果子的。他这个卖果子的和别的卖果子的不一样。不是开铺子的,不是摆摊的,也不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他专给大宅门送果子。也就是给二三十家送。这些人家他走得很熟,看门的和狗都认识他。到了一定的日子,他就来了。里面听到他敲门的声音,就知道:是叶三。挎着一个金丝篾篮,篮子上插一把小秤,他走进堂屋,扬声称呼主人。主人有时走出来跟他见见面,有时就隔着房门说话。“给您称——?”——“五斤。”什么果子,是看也不用看的,因为到了什么节令送什么果子都是一定的。叶三卖果子从不说价。买果子的人家也总不会亏待他。有的人家当时就给钱,大多数是到节下(端午、中秋、新年)再说。叶三把果子称好,放在八仙桌上,道一声“得罪”,就走了。他的果子不用挑,个个都是好的。他的果子的好处,第一是得四时之先。市上还没有见这种果子,他的篮子里已经有了。第二是都很大,都均匀,很香,很甜,很好看。他的果子全都从他手里过过,有疤的、有虫眼的、挤筐、破皮、变色、过小的全都剔下来,贱价卖给别的果贩。他的果子都是原装,有些是直接到产地采办来的,都是“树熟”,——不是在米糠里闷熟了的。他经常出外,出去买果子比他卖果子的时间要多得多。他也很喜欢到处跑。四乡八镇,哪个园子里,什么人家,有一棵什么出名的好果树,他都知道,而且和园主打了多年交道,熟得像是亲家一样了。——别的卖果子的下不了这样的功夫,也不知道这些路道。到处走,能看很多好景致,知道各地乡风,可资谈助,对身体也好。他很少得病,就是因为路走得多。

  立春前后,卖青萝卜。“棒打萝卜”,摔在地下就裂开了。杏子、桃子下来时卖鸡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团雪,只嘴儿以下有一根红线的“一线红”蜜桃。再下来是樱桃,红的像珊瑚,白的像玛瑙。端午前后,批杷。夏天卖瓜。七八月卖河鲜:鲜菱、鸡头、莲蓬、花下藕。卖马牙枣、卖葡萄。重阳近了,卖梨:河间府的鸭梨、莱阳的半斤酥,还有一种叫做“黄金坠子”的香气扑人个儿不大的甜梨。菊花开过了,卖金橘,卖蒂部起脐子的福州蜜橘。入冬以后,卖栗子、卖山药(粗如小儿臂)、卖百合(大如拳)、卖碧绿生鲜的檀香橄榄。

  他还卖佛手、香橼。人家买去,配架装盘,书斋清供,闻香观赏。

  不少深居简出的人,是看到叶三送来的果子,才想起现在是什么节令了的。

  叶三卖了三十多年果子,他的两个儿子都成人了。他们都是学布店的,都出了师了。老二是三柜,老大已经升为二柜了。谁都认为老大将来是会升为头柜,并且会当管事的。他天生是一块好材料。他是店里头一把算盘,年终结总时总得由他坐在账房里哔哔剥剥打好几天。接待厂家的客人,研究进货(进货是个大学问,是一年的大计,下年多进哪路货,少进哪路货,哪些必须常备,哪些可以试销,关系全年的盈亏),都少不了他。老二也很能干。量布、撕布(撕布不用剪子开口,两手的两个指头夹着,借一点巧劲,嗤——的一声,布就撕到头了),干净利落。店伙的动作快慢,也是一个布店的招牌。顾客总愿意从手脚麻利的店伙手里买布。这是天分,也靠练习。有人就一辈子都是迟钝笨拙,改不过来。不管干哪一行,都是人比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弟兄俩都长得很神气,眉清目秀,不高不矮。布店的店伙穿得都很好。什么料子时新,他们就穿什么料子。他们的衣料当然是价廉物美的。他们买衣料是按进货价算的,不加利润;若是零头,还有折扣。这是布店的规矩,也是老板乐为之的,因为店伙穿得时髦,也是给店里装门面的事。有的顾客来买布,常常指着店伙的长衫或翻在外面的短衫的袖子:“照你这样的,给我来一件。”

  弟兄俩都已经成了家,老大已经有一个孩子,——叶三抱孙子了。

  这年是叶三五十岁整生日,一家子商量怎么给老爷子做寿。老大老二都提出爹不要走宅门卖果子了,他们养得起他。

  叶三有点生气了:

  “嫌我给你们丢人?两位大布店的‘先生’,有一个卖果子的老爹,不好看?”

  儿子连忙解释:

  “不是的。你老人家岁数大了,老在外面跑,风里雨里,水路旱路,做儿子的心里不安。”

  “我跑惯了。我给这些人家送惯了果子。就为了季四太爷一个人,我也得卖果子。”

  季四太爷即季陶民。他大排行是老四,城里人都称之为四太爷。

  “你们也不用给我做什么寿。你们要是有孝心,把四太爷送我的画拿出去裱了,再给我打一口寿材。”这里有这样一种风俗,早早就把寿材准备下了,为的讨个吉利:添福添寿。于是就都依了他。

  叶三还是卖果子。

  他真是为了季陶民一个人卖果子的。他给别人家送果子是为了挣钱,他给季陶民送果子是为了爱他的画。

  季陶民有一个脾气,一边画画,一边喝酒。喝酒不就菜,就水果。画两笔,凑着壶嘴喝一大口酒,左手拈一片水果,右手执笔接着画。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

  叶三搜罗到最好的水果,总是首先给季陶民送去。

  季陶民每天一起来就走进他的小书房——画室。叶三不须通报,由一个小六角门进去,走过一条碎石铺成的冰花曲径,隔窗看见季陶民,就提着、捧着他的鲜果走进去。

  “四太爷,枇杷,白沙的!”

  “四太爷,东墩的西瓜,三白!——这种三白瓜有点梨花香味,别处没有!”

  他给季陶民送果子,一来就是半天。他给季陶民磨墨、漂朱膘、研石青石绿、抻纸。季陶民画的时候,他站在旁边很入神地看,专心致意,连大气都不出。有时看到精彩处,就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一口气,甚至小声地惊呼起来。凡是叶三吸气、惊呼的地方,也正是季陶民的得意之笔。季陶民从不当众作画,他画画有时是把书房门锁起来的。对叶三可例外,他很愿意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他认为叶三真懂,叶三的赞赏是出于肺腑,不是假充内行,也不是谀媚。

  季陶民最讨厌听人谈画。他很少到亲戚家应酬。实在不得不去的,他也是到一到,喝半盏茶就道别。因为席间必有一些假名士高谈阔论,因为季陶民是大画家,这些名士就特别爱在他面前评书论画,借以卖弄自己高雅博学。这种议论全都是道听途说,似通不通。季陶民听了,实在难受。他还知道,他如果随声答音,应付几句,某一名士就会在别在应酬场所重贩他的高论,且说:“兄弟此言,季陶民亦深为首肯。”

  但是他对叶三另眼相看。

  季陶民最佩服李复堂①。他认为扬州八怪里复堂功力最深,大幅小品都好,有笔有墨,也奔放,也严谨,也浑厚,也秀润,而且不装模作样,没有江湖气。有一天叶三给他送来四开李复堂的册页,使季陶民大吃一惊:这四开册页是真的!季陶民问他是多少钱买的,叶三说没花钱。他到三垛贩果子,看见一家的柜橱的玻璃里镶了四幅画,——他在四太爷这里看过不少李复堂的画,能辨认,他用四张“苏州片”②跟那家换了。“苏州片”花花绿绿的,又是簇新的,那家还很高兴。

  叶三只是从心里喜欢画,他从不瞎评论。季陶民画完了画,钉在壁上,自己负手远看,有时会问叶三:

  “好不好?”

  “好!”

  “好在哪里?”

  叶三大都能一句话说出好在何处。

  季陶民画了一幅紫藤,问叶三。

  叶三说:“紫藤里有风。”

  “唔!你怎么知道?”

  “花是乱的。”

  “对极了!”

  季陶民提笔题了两句词:

  “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

  季陶民画了一张小品,老鼠上灯台。叶三说:“这是一只小老鼠。”

  “何以见得。”

  “老鼠把尾巴卷在灯台柱上。它很顽皮。”

  “对!”

  季陶民最爱画荷花。他画的都是墨荷。他佩服李复堂,但是画风和复堂不似。李画多凝重,季陶民飘逸。李画多用中锋,季陶民微用侧笔,——他写字写的是章草。李复堂有时水墨淋漓,粗头乱服,意在笔先;季陶民没有那样的恣悍,他的画是大写意,但总是笔意俱到,收拾得很干净,而且笔致疏朗,善于利用空白。他的墨荷参用了张大千,但更为舒展。他画的荷叶不勾筋,荷梗不点刺,且喜作长幅,荷梗甚长,一笔到底。

  有一天,叶三送了一大把莲蓬来,季陶民一高兴,画了一幅墨荷,好些莲蓬。画完了,问叶三:“如何?”

  叶三说:“四太爷,你这画不对。”

  “不对?”

  “‘红花莲子白花藕’。你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子。”

  “是吗?我头一回听见!”

  季陶民于是展开一张八尺生宣,画了一张红莲花,题了一首诗:

  “红花莲子白花藕,

  果贩叶三是我师。

  惭愧画家少见识,

  为君破例著胭脂。”

  季陶民送了叶三很多画。——有时季陶民画了一张画,不满意,团掉了。叶三捡起来,过些日子送给季陶民看看,季陶民觉得也还不错,就略改改,加了题,又送给了叶三。季陶民送给叶三的画都是题了上款的。叶三也有个学名。他五行缺水,起名润生。季陶民给他起了个字,叫泽之。送给叶三的画上,常题“泽之三兄雅正”。有时迳题“画与叶三”。季陶民还向他解释:以排行称呼,是古人风气,不是看不起他。

  有时季陶民给叶三画了画,说:“这张不题上款吧,你可以拿去卖钱,——有上款不好卖。”

  叶三说:“题不题上款都行。不过您的画我不卖。”

  “不卖?”

  “一张也不卖?”

  他把季陶民送他的画都放在他的棺材里。

  十多年过去了。

  季陶民死了。叶三已经不卖果子,但是他四季八节,还四处寻觅鲜果,到季陶民坟上供一供。

  季陶民死后,他的画价大增。日本有人专门收藏他的画。大家知道叶三手里有很多季陶民的画,都是精品。很多人想买叶三的藏画。叶三说:

  “不卖。”

  有一天有一个外地人来拜望叶三,叶三看了他的名片,这人的姓很奇怪,姓“辻”,叫“辻听涛”。一问,是日本人。辻听涛说他是专程来看他收藏的季陶民的画的。

  因为是远道来的,叶三只得把画拿出来。辻听涛非常虔诚,要了清水洗了手,焚了一炷香,还先对画轴拜了三拜,然后才展开。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赞叹:

  “喔!喔!真好!真是神品!”

  辻听涛要买这些画,要多少钱都行。

  叶三说:

  “不卖。”

  辻听涛只好怅然而去。

  叶三死了。他的儿子遵照父亲的遗嘱,把季陶民的画和父亲一起装在棺材里,埋了。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①李复堂,名鱓,字宗扬,复堂是他的号,又号懊道人。他是康熙年间的举人,当过滕县知县,因为得罪上级,功名和官都被革掉了,终年只作画师。他作画有时得向郑板桥去借纸,大概是相当穷困的。他本画工笔,是宫廷画家蒋廷锡的高足。后到扬州,改画写意,师法高其佩,受徐青藤、八大、石涛的影响,风度大变,自成一家。

  ②仿旧的画,多为工笔花鸟,设色娇艳,旧时多为苏州画工所作,行销各地,故称“苏州片”。苏州片也有仿制得很好的,并不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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