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原文

《茶馆》原文,第1张

茶馆原文

                人物

王利发 -- 男。最初与我们见面,他才二十多岁。因父亲早死,他很年轻

       就做了裕泰茶馆的掌柜。精明、有些自私,而心眼不坏。

铁嘴 -- 男。三十来岁。相面为生,吸鸦片。

松二爷 -- 男。三十来岁。胆小而爱说话。

常二爷 -- 男。三十来岁。松二爷的好友,都是裕泰的主顾。正直,体格

       好。

李 三 -- 男。三十多岁。裕泰的跑堂的。勤恳,心眼好。

二德子 -- 男。二十多岁。善扑营当差。

马五爷 -- 男。三十多岁。吃洋教的小恶霸。

麻子 -- 男。三十来岁。说媒拉纤,心狠意毒。

康 六 -- 男。四十岁。京郊贫农。

黄胖子 -- 男。四十多岁。流氓头子。

秦仲义 -- 男。王掌柜的房东。在第一幕里二十多岁。阔少,后来成了维

       新的资本家。

老 人 -- 男。八十二岁。无依无靠。

乡 妇 -- 女。三十多岁。穷得出卖小女儿。

小 妞 -- 女。十岁。乡妇的女儿。

庞太监 -- 男。四十岁。发财之后,想娶老婆。

小牛儿 -- 男。十多岁。庞太监的书童。

宋恩子 -- 男。二十多岁。老式特务。

吴祥子 -- 男。二十多岁。宋恩子的同事。

康顺子 -- 女。在第一幕中十五岁。康六的女儿。被卖给庞太监为妻。

王淑芬 -- 女。四十来岁。王利发掌柜的妻。

巡 警 -- 男。二十多岁。

报 童 -- 男。十六岁。

康大力 -- 男。十二岁。庞太监买来的义子,后与康顺子相依为命。

老 林 -- 男。三十多岁。逃兵。

老 陈 -- 男。三十岁。逃兵。老林的把弟。

崔久峰 -- 男。四十多岁。作过国会议员,后来修道,住在裕泰附设的公

       寓里。

军 官 -- 男。三十岁。

王大拴 -- 男。四十岁左右,王掌柜的长子。为人正直。

周秀花 -- 女。四十岁。大拴的妻。

王小花 -- 女。十三岁。大拴的女儿。

丁 宝 -- 女。十七岁。女招待。有胆有识。

小刘麻子 -- 男。三十多岁。刘麻子之子,继承父业而发展之。

取电灯费的 -- 男。四十多岁。

小唐铁嘴 -- 男。三十多岁。唐铁嘴之子,继承父业,有作天师的愿望。

明师傅 -- 男。五十多岁。包办酒席的厨师傅。

邹福远 -- 男。四十多岁。说评书的名手。

卫福喜 -- 男。三十多岁。邹的师弟,先说评书,后改唱京戏。

方 六 -- 男。三十多岁。打小鼓的,奸诈。

车当当 -- 男。三十岁左右。买卖现洋为生。

庞四奶奶 -- 女。四十岁。丑恶,要作皇后。庞太监的四侄媳妇。

春 梅 -- 女。十九岁。庞四奶奶的丫环。

老 杨 -- 男。三十多岁。卖杂货的。

小二德子 -- 男。三十岁。二德子之子,打手。

于厚斋 -- 男。四十多岁。小学教员,王小花的老师。

谢志勇 -- 男。三十多岁。与于厚斋同事。

小宋恩子 -- 男。三十来岁。宋恩子之子,承袭父业,作特务。

小吴祥子 -- 男。三十来岁。吴祥子之子,世袭特务。

小心眼 -- 女。十九岁。女招待。

沈处长 -- 男。四十岁。宪兵司令部某处处长。

傻 杨 -- 男。数来宝的。

茶客若干人,都是男的。

茶房一两个,都是男的。

难民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大兵三、五人,都是男的。

公寓住客数人,都是男的。

压大令的兵七人,都是男的。

宪兵四人。男。

第一幕 人物  王利发、刘麻子、庞太监、唐铁嘴、康六、小牛儿、松二爷、黄胖子

、宋恩子、常四爷、秦仲义、吴祥子、李三、老人、康顺子、二德子、乡妇、

茶客甲、乙、丙、丁、马五爷、小妞、茶房一、二人。

时间  一八九八年(戊戌)初秋,康梁等的维新运动失败了。早半天。

地点  北京,裕泰大茶馆。

  〔幕起: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

这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与饭菜。玩鸟的人们,每天在遛够了画眉、黄鸟等

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

的,也到这里来。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

;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

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总之,这是当日

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

  〔在这里,可以听到最荒唐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

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像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

上岸。这里还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

的方法。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三彩

的鼻烟壶。这真是个重要的地方,简直可以算作文化交流的所在。

  〔我们现在就要看见这样的一座茶馆。

  〔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为省点事,我们的舞台上可以不要炉灶;后面

有些锅勺的响声也就够了。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桌,长凳与小凳,都

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

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

  〔有两位茶客,不知姓名,正眯着眼,摇着头,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

,也不知姓名,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蟀。两位穿灰色大衫的--宋恩子与

吴祥子,正低声地谈话,看样子他们是北衙门的办案的(侦缉)。

  〔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据说是为了争一只家鸽,惹起非用武力解决不

可的纠纷。假若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因为被约的打手中包括着善扑营的

哥儿们和库兵,身手都十分厉害。好在,不能真打起来,因为在双方还没把打

手约齐,已有人出面调停了--现在双方在这里会面。三三两两的打手,都横

眉立目,短打扮,随时进来,往后院去。

  〔马五爷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着喝茶。

  〔王利发高高地坐在柜台里。

  〔唐铁嘴踏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

进来。

王利发  唐先生,你外边遛遛吧!

唐铁嘴  (惨笑)王掌柜,捧捧唐铁嘴吧!送给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

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说,拉过王利发的手来)今年是光绪二

十四年,戊戌。您贵庚是……

王利发  (夺回手去)算了吧,我送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啦!

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铁嘴坐下

)坐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

比你的更灵验!

  〔松二爷和常四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利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先把鸟笼

子挂好,找地方坐下。松二爷文绉绉的,提着小黄鸟笼;常四爷雄赳赳的,提

着大而高的画眉笼。茶房李三赶紧过来,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

,松二爷、常四爷向临近的茶座让了让。

松二爷

常四爷  您喝这个!(然后,往后院看了看)

松二爷  好象又有事儿?

常四爷  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

二德子  (凑过去)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

常四爷  (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二爷  (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

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二德子  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爷  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

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二德子  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动手)

  〔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

王利发  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二德子不听王利发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

常四爷的脖领。

常四爷  (闪过)你要怎么着?

二德子  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

马五爷  (并未立起)二德子,你威风啊!

二德子  (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你在这儿哪?我可眼拙,

没看见您!(过去请安)

马五爷  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

二德子  [口庶]!您说得对!我到后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

(往后面走去)

常四爷  (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五爷  (立起来)我还有事,再见!(走出去)

常四爷  (对王利发)邪!这倒是个怪人!

王利发  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你也得罪了他!

常四爷  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

王利发  (低声地)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

,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

常四爷  (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

王利发  (向宋恩子、吴祥子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说话请留点神!(大

声地)李三,再给这儿沏一碗来!(拾起地上的碎瓷片)

松二爷  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作老娘们事!

王利发  不忙,待会儿再算吧!(走开)

  〔纤手刘麻子领着康六进来。刘麻子先向松二爷、常四爷打招呼。

刘麻子  您二位真早班儿!(掏出鼻烟壶,倒烟)您试试这个!刚装来的,

地道的英国造,又细又纯!

常四爷  唉!连鼻烟也得从外洋来!这得往外流多少银子啊!

刘麻子  咱们大清国有的是金山银山,永远花不完!您坐着,我办点小事!

(领康六找了个座儿)

  〔李三拿过一碗茶来。

刘麻子  说说吧,十两银子行不行?你说干脆的!我忙,没工夫专伺候你!

康六  刘爷!十五岁的大姑娘,就值十两银子吗?

刘麻子  卖到窑子去,也许多拿一两八钱的,可是你又不肯!

康六  那是我的亲女儿!我能够……

刘麻子  有女儿,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

康六  那不是因为乡下种地的都没法子混了吗?一家大小要是一天能吃上一

顿粥,我要还想卖女儿,我就不是人!

刘麻子  那是你们乡下的事,我管不着。我受你之托,教你不吃亏,又教你

女儿有个吃饱饭的地方,这还不好吗?

康六  到底给谁呢?

刘麻子  我一说,你必定从心眼里乐意!一位在宫里当差的!

康六  宫里当差的谁要个乡下丫头呢?

刘麻子  那不是你女儿的命好吗?

康六  谁呢?

刘麻子  庞总管!你也听说过庞总管吧?伺候着太后,红的不得了,连家里

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的!

康六  刘大爷,把女儿给太监作老婆,我怎么对得起人呢?

刘麻子  卖女儿,无论怎么卖,也对不起女儿!你糊涂!你看,姑娘一过门

,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不是造化吗?怎样,摇头不算点头算

,来个干脆的!

康六  自古以来,哪有……他就给十两银子?

刘麻子  找遍了你们全村儿,找得出十两银子找不出?在乡下,五斤白面就

换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

康六  我,唉!我得跟姑娘商量一下!

刘麻子  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耽误了事可别怨我!快去快来

康六  唉!我一会儿就回来!

刘麻子  我在这儿等着你!

康六  (慢慢地走出去)

刘麻子  (凑到松二爷、常四爷这边来)乡下人真难办事,永远没有个痛痛

快快!

松二爷  这号生意又不小吧?

刘麻子  也甜不到哪儿去,弄好了,赚个元宝!

常四爷  乡下是怎么了?会弄得这么卖儿卖女的!

刘麻子  谁知道!要不怎么说,就是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里嘛!

常四爷  刘爷,您可真有个狠劲儿,给拉拢这路事!

刘麻子  我要不分心,他们还许找不到买主呢!(忙岔话)松二爷(掏出个

小时表来),您看这个!

松二爷  (接表)好体面的小表!

刘麻子  您听听,嘎登嘎登地响!

松二爷  (听)这得多少钱?

刘麻子  您爱吗?就让给您!一句话,五两银子!您玩够了,不爱再要了,

我还照数退钱!东西真地道,传家的玩艺!

常四爷  我这儿正咂摸这个味儿:咱们一个人身上有多少洋玩艺儿啊!老刘

,就看你身上吧:洋鼻烟,洋表,洋缎大衫,洋布裤褂……

刘麻子  洋东西可真是漂亮呢!我要是穿一身土布,像个乡下脑壳,谁还理

我呀!

常四爷  我老觉乎着咱们的大缎子,川绸,更体面!

刘麻子  松二爷,留下这个表吧,这年月,带着这么好的洋表,会教人另眼

看待!是不是这么说,您哪?

松二爷  (真爱表,但又嫌贵)我……

刘麻子  您先戴几天,改日再给钱!

  〔黄胖子进来。

黄胖子  (严重的砂眼,看不清楚,进门就请安)哥儿们,都瞧我啦!我请

安了!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呀!

王利发  这不是他们,他们在后院哪!

黄胖子  我看不大清楚啊!掌柜的,预备烂肉面,有我黄胖子,谁也打不起

来!(往里走)

二德子  (出来迎接)两边已经见了面,您快来吧!

  〔二德子同黄胖子入内。

  〔茶房们一趟又一趟地往后面送茶水。老人进来,拿着些牙签、胡梳、耳

挖勺之类的小东西,低着头慢慢地挨着茶座儿走;没人买他的东西。他要往后

院去,被李三截住。

李三  老大爷,您外边[足留][足留]吧!后院里,人家正说和事呢,没人买

您的东西!(顺手儿把剩茶递给老人一碗)

松二爷  (低声地)李三!(指后院)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要这么拿刀动

杖的?

李三  (低声地)听说是为一只鸽子。张宅的鸽子飞到了李宅去,李宅不肯

交还……唉,咱们还是少说话好,(问老人)老大爷您高寿啦?

老人  (喝了茶)多谢!八十二了,没人管!这年月呀,人还不如一只鸽子

呢!唉!(慢慢走出去)

  〔秦仲义,穿得很讲究,满面春风,走进来。

王利发  哎哟!秦二爷,您怎么这样闲在,会想起下茶馆来了?也没带个底

下人?

秦仲义  来看看,看看你这年轻小伙子会作生意不会!

王利发  唉,一边作一边学吧,指着这个吃饭嘛。谁叫我爸爸死的早,我不

干不行啊!好在照顾主儿都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

,闭闭眼就过去了。在街面上混饭吃,人缘儿顶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的

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给

您沏碗小叶茶去!

秦仲义  我不喝!也不坐着!

王利发  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

秦仲义  也好吧!(坐)可是,用不着奉承我!

王利发  李三,沏一碗高的来!二爷,府上都好?您的事情都顺心吧?

秦仲义  不怎么太好!

王利发  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买卖,您的小手指头都比我的腰还粗!

唐铁嘴  (凑过来)这位爷好相貌,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无宰相之

权,而有陶朱之富!

秦仲义  躲开我!去!

王利发  先生,你喝够了茶,该外边活动活动去!(把唐铁嘴轻轻推开)

唐铁嘴  唉!(垂头走出去)

秦仲义  小王,这儿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么一提呢?当年你爸爸给我的

那点租钱,还不够我喝茶用的呢!

王利发  二爷,您说的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

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长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是![口庶]!

秦仲义  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

王利发  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

大茶壶,到街上买热茶去!

秦仲义  你等着瞧吧!

  〔乡妇拉着个十来岁的小妞进来。小妞的头上插着一根草标。李三本想不

许她们往前走,可是心中一难过,没管。她们俩慢慢地往里走。茶客们忽然都

停止说笑,看着她们。

小妞  (走到屋子中间,立住)妈,我饿!我饿!

  〔乡妇呆视着小妞,忽然腿一软,坐在地上,掩面低泣。

秦仲义  (对王利发)轰出去!

王利发  是!出去吧,这里坐不住!

乡妇  哪位行行好?要这个孩子,二两银子!

常四爷  李三,要两个烂肉面,带她们到门外吃去!

李三  是啦!(过去对乡妇)起来,门口等着去,我给你们端面来!

乡妇  (立起,抹泪往外走,好像忘了孩子;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搂住

小妞吻她)宝贝!宝贝!

王利发  快着点吧!

〔乡妇、小妞走出去。李三随后端出两碗面去。

王利发  (过来)常四爷,您是积德行好,赏给她们面吃!可是,我告诉您

:这路事儿太多了,太对了!谁也管不了!(对秦仲义)二爷,您看我说的对

不对?

常四爷  (对松二爷)二爷,我看哪,大清国要完!

秦仲义  (老气横秋地)完不完,并不在乎有人给穷人们一碗面吃没有。小

王,说真的,我真想收回这里的房子!

王利发  您别那么办哪,二爷!

秦仲义  我不但收回房子,而且把乡下的地,城里的买卖也都卖了!

王利发  那为什么呢?

秦仲义  把本钱拢到一块儿,开工厂!

王利发  开工厂?

秦仲义  [口恩],顶大顶大的工厂!那才救得了穷人,那才能抵制外货,那

才能救国!(对王利发说而眼看着常四爷)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懂

王利发  您就专为别人,把财产都出手,不顾自己了吗?

秦仲义  你不懂!只有那么办,国家才能富强!好啦,我该走啦。我亲眼看

见了,你的生意不错,你甭在耍无赖,不长房钱!

王利发  您等等,我给您叫车去!

秦仲义  用不着,我愿意[足留][足达] [足留][足达]!

  〔秦仲义往外走,王利发送。

  〔小牛儿搀着庞太监走进来。小牛儿提着水烟袋。

庞太监  哟!秦二爷!

秦仲义  庞老爷!这两天您心里安顿了吧?

庞太监  那还用说吗?天下太平了:圣旨下来,谭嗣同问斩!告诉您,谁敢

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

秦仲义  我早就知道!

  〔茶客们忽然全静寂起来,几乎是闭住呼吸地听着。

庞太监  您聪明,二爷,要不然您怎么发财呢!

秦仲义  我那点财产,不值一提!

庞太监  太客气了吧?您看,全北京城谁不知道秦二爷!您比作官的还厉害

呢!听说呀,好些财主都讲维新!

秦仲义  不能这么说,我那点威风在您的面前可就施展不出来了!哈哈哈!

庞太监  说得好,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哈哈哈!

秦仲义  改天过去给您请安,再见!(下)

庞太监  (自言自语)哼,凭这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斗嘴皮子,年头真是改

了!(问王利发)刘麻子在这儿哪?

王利发  总管,您里边歇着吧!

  〔刘麻子早已看见庞太监,但不敢靠近,怕打搅了庞太监、秦仲义的谈话

刘麻子  喝,我的老爷子!您吉祥!我等您好大半天了!(搀庞太监往里面

走)

  〔宋恩子、吴祥子过来请安,庞太监对他们耳语。

  〔众茶客静默一阵之后,开始议论纷纷。

茶客甲  谭嗣同是谁?

茶客乙  好象听说过!反正犯了大罪,要不,怎么会问斩呀!

茶客丙  这两三个月了,有些作官的,念书的,乱折腾乱闹,咱们怎能知道

他们捣的什么鬼呀!

茶客丁  得!不管怎么说,我的铁杆庄稼又保住了!姓谭的,还有那个康有

为,不是说叫旗兵不关钱粮,去自谋生计吗?心眼多毒!

茶客丙  一份钱粮倒叫上头克扣去一大半,咱们也不好过!

茶客丁  那总比没有强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叫我去自己谋生,非死不可!

王利发  诸位主顾,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

  〔大家安静下来,都又各谈各的事。

庞太监  (已坐下)怎么说?一个乡下丫头,要二百银子?

刘麻子  (侍立)乡下人,可长得俊呀!带进城来,好好地一打扮、调教,

准保是又好看又有规矩!我给您办事,比给我亲爸爸作事都更尽心,一丝一毫

不能马虎!

  〔唐铁嘴又回来了。

王利发  铁嘴,你怎么又回来了?

唐铁嘴  街上兵荒马乱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庞太监  还能不搜查搜查谭嗣同的余党吗?唐铁嘴,你放心,没人抓你!

唐铁嘴  [口庶],总管,您要能赏给我几个烟泡儿,我可就更有出息了!

  〔有几个茶客好像预感到什么灾祸,一个个往外溜。

松二爷  咱们也该走啦吧!天不早啦!

常四爷  [口庶]!走吧!

  〔二灰衣人--宋恩子和吴祥子走过来。

宋恩子  等等!

常四爷  怎么啦?

宋恩子  刚才你说“大清国要完”?

常四爷  我,我爱大清国,怕它完了!

吴祥子  (对松二爷)你听见了?他是这么说的吗?

松二爷  哥儿们,我们天天在这儿喝茶。王掌柜知道:我们都是地道老好人

吴祥子  问你听见了没有?

松二爷  那,有话好说,二位请坐!

宋恩子  你不说,连你也锁了走!他说“大清国要完”,就是跟谭嗣同一党

松二爷  我,我听见了,他是说……

宋恩子  (对常四爷)走!

常四爷  上哪儿?事情要交代明白了啊!

宋恩子  你还想拒捕吗?我这儿可带着“王法”呢!(掏出腰中带着的铁链

子)

常四爷  告诉你们,我可是旗人!

吴祥子  旗人当汉奸,罪加一等!锁上他!

常四爷  甭锁,我跑不了!

宋恩子  量你也跑不了!(对松二爷)你也走一趟,到堂上实话实说,没你

的事!

  〔黄胖子同三五个人由后院过来。

黄胖子  得啦,一天云雾散,算我没白跑腿!

松二爷  黄爷!黄爷!

黄胖子  (揉揉眼)谁呀?

松二爷  我!松二!您过来,给说句好话!

黄胖子  (看清)哟,宋爷,吴爷,二位爷办案哪?请吧!

松二爷  黄爷,帮帮忙,给美言两句!

黄胖子  官厅儿管不了的事,我管!官厅儿能管的事呀,我不便多嘴!(问

大家)是不是?

众  [口庶]!对!

  〔宋恩子、吴祥子带着常四爷、松二爷往外走。

松二爷  (对王利发)看着点我们的鸟笼子!

王利发  您放心,我给送到家里去!

  〔常四爷、松二爷、宋恩子、吴祥子同下。

黄胖子  (唐铁嘴告以庞太监在此)哟,老爷在这儿哪?听说要安份儿家,

我先给您道喜!

庞太监  等吃喜酒吧!

黄胖子  您赏脸!您赏脸!(下)

  〔乡妇端着空碗进来,往柜上放。小妞跟进来。

小妞  妈!我还饿!

王利发  唉!出去吧!

乡妇  走吧,乖!

小妞  不卖妞妞啦?妈!不卖了?妈!

乡妇  乖!(哭着,携小妞下)

  〔康六带着康顺子进来,立在柜台前。

康六  姑娘!顺子!爸爸不是人,是畜生!可你叫我怎办呢?你不找个吃饭

的地方,你饿死!我弄不到手几两银子,就得叫东家活活地打死!你呀,顺子

,认命吧,积德吧!

康顺子  我,我……(说不出话来)

刘麻子  (跑过来)你们回来啦?点头啦?好!来见总管!给总管磕头!

康顺子  我……(要晕倒)

康六  (扶住女儿)顺子!顺子!

刘麻子  怎么啦?

康六  又饿又气,昏过去了!顺子!顺子!

庞太监  我要活的,可不要死的!

  〔静场。

茶客甲  (正与茶客乙下象棋)将!你完啦!

        --幕落

  王利发 你怎么知道?三皇道是好惹的?康顺子 我顶不放心的还是大力的事!只

  要一走漏了消息,大家全完!那比砸茶馆更厉害!

  王大拴 大婶,走!我送您去!爸爸,我送送她老人家,可以吧?

  王利发 嗯——

  周秀花 大婶在这儿受了多少年的苦,帮了咱们多少忙,还不应当送送?

  王利发 我并没说不叫他送!送!送!

  王大拴 大婶,等等,我拿件衣服去。(下)周秀花 爸,您怎么啦?

  王利发 别再问我什么,我心里乱!一辈子没这么乱过!媳妇,你先陪大婶走,我

  叫老大追你们!大婶,外边不行啊,就还回来!

  周秀花 老太太,这儿永远是您的家!王利发 可谁知道也许……康顺子 我也不

  会忘了你们!老掌柜,你硬硬朗朗的吧!(同周秀花下)

  王利发 (送了两步,立住)硬硬朗朗的干什么呢?〔谢勇仁和于厚斋进来。

  谢勇仁 (看看墙上,先把茶钱放在桌上)老人家,沏一壶来。(坐)

  王利发 (先收钱)好吧。

  于厚斋 勇仁,这恐怕是咱们末一次坐茶馆了吧?谢勇仁 以后我倒许常来。我决

  定改行,去蹬三轮儿!于厚斋 蹬三轮一定比当小学教员强!谢勇仁 我偏偏教体育,

  我饿,学生们饿,还要运动,不是笑话吗?

  〔王小花跑进来。

  王利发 小花,怎这么早就下了学呢?王小花 老师们罢课啦!(看见于厚斋、谢

  勇仁)于老师,谢老师!你们都没上学去,不教我们啦?还教我们吧!见不着老师,同

  学们都哭啦!我们开了个会,商量好,以后一定都守规矩,不招老师们生气!于厚斋

  小花!老师们也不愿意耽误了你们的功课。可是,吃不上饭,怎么教书呢?我们家里也

  有孩子,为教别人的孩子,叫自己的孩子挨饿,不是不公道吗?好孩子,别着急,喝完

  茶,我们开会去,也许能够想出点办法来!

  谢勇仁 好好在家温书,别乱跑去,小花!〔王大拴由后面出来,夹着个小包。

  王小花 爸,这是我的两位老师!

  王大拴 老师们,快走!他们埋伏下了打手!王利发 谁?

  王大拴 小二德子!他刚出去,就回来!王利发 二位先生,茶钱退回,(递钱)

  请吧!快!王大拴 随我来!

  〔小二德子上。

  小二德子 街上有游行的,他妈的什么也买不着!大拴哥,你上哪儿?这俩是谁?

  王大拴 喝茶的!(同于厚斋、谢勇仁往外走)小二德子 站住!(三人还走)怎

  么?不听话?先揍了再说!王利发 小二德子!

  小二德子 (拳已出去)尝尝这个!

  谢勇仁 (上面一个嘴巴,下面一脚)尝尝这个!小二德子 哎哟!(倒下)

  王小花 该!该!

  谢勇仁 起来,再打!

  小二德子 (起来,捂着脸)喝!喝!(往后退)喝!王大拴 快走!(扯二人下)

  小二德子 (迁怒)老掌柜,你等着吧,你放走了他们,待会儿我跟你算账!打不

  了他们,还打不了你这个糟老头子吗?(下)

  王小花 爷爷,爷爷!小二德子追老师们去了吧?那可怎么好!

  王利发 他不敢!这路人我见多了,都是软的欺,硬的怕!王小花 他要是回来打

  您呢?

  王利发 我?爷爷会说好话呀。

  王小花 爸爸干什么去了?

  王利发 出去一会儿,你甭管!上后边温书去吧,乖!王小花 老师们可别吃了亏

  呀,我真不放心!(下)〔丁宝跑进来。

  丁宝 老掌柜,老掌柜!告诉你点事!王利发 说吧,姑娘!

  丁宝 小刘麻子呀,没安着好心,他要霸占这个茶馆!王利发 怎么霸占?这个

  破茶馆还值得他们霸占?丁 宝 待会儿他们就来,我没工夫细说,你打个主意吧!王

  利发 姑娘,我谢谢你!

  丁宝 我好心好意来告诉你,你可不能卖了我呀!王利发 姑娘,我还没老胡涂

  了!放心吧!丁 宝 好!待会儿见!(下)

  〔周秀花回来。

  周秀花 爸,他们走啦。

  王利发 好!

  周秀花 小花的爸说,叫您放心,他送到了地方就回来。王利发 回来不回来都随

  他的便吧!

  周秀花 爸,您怎么啦?干吗这么不高兴?王利发 没事!没事!看小花去吧。她

  不是想吃热汤面吗?要是还有点面的话,给她作一碗吧,孩子怪可怜的,什么也吃不着!

  周秀花 一点白面也没有!我看看去,给她作点杂合面疙疸汤吧!(下)

  〔小唐铁嘴回来。

  小唐铁嘴 王掌柜,说好了吗?

  王利发 晚上,晚上一定给你回话!

  小唐铁嘴 王掌柜,你说我爸爸白喝了一辈子的茶,我送你几句救命的话,算是替

  他还账吧。告诉你,三皇道现在比日本人在这儿的时候更厉害,砸你的茶馆比砸个砂锅

  还容易!你别太大意了!

  王利发 我知道!你既买我的好,又好去对娘娘表表功!是吧?

  〔小宋恩子和小吴祥子进来,都穿着新洋服。小唐铁嘴 二位,今天可够忙的?

  小宋恩子 忙得厉害!教员们大暴动!王利发 二位,“罢课”改了名儿,叫“暴

  动”啦?小唐铁嘴 怎么啦?

  小吴祥子 他们还能反到天上去吗?到现在为止,已经抓了一百多,打了七十几个,

  叫他们反吧!小宋恩子 太不知好歹!他们老老实实的,美国会送来大米、白面嘛!

  小唐铁嘴 就是!二位,有大米、白面,可别忘了我!以后,给大家的坟地看风水,

  我一定尽义务!好!二位忙吧!(下)

  小吴祥子 你刚才问,“罢课”改叫“暴动”啦?王掌柜!王利发 岁数大了,不

  懂新事,问问!小宋恩子 哼!你就跟他们是一路货!王利发 我?您太高抬我啦!

  小吴祥子 我们忙,没工夫跟你费话,说干脆的吧!王利发 什么干脆的?

  小宋恩子 教员们暴动,必有主使的人!王利发 谁?

  小吴祥子 昨天晚上谁上这儿来啦?

  王利发 康大力!

  小宋恩子 就是他!你把他交出来吧!王利发 我要是知道他是哪路人,还能够随

  便说出来吗?我跟你们的爸爸打交道多少年,还不懂这点道理?小吴祥子 甭跟我们拍

  老腔,说真的吧!王利发 交人,还是拿钱,对吧?

  小宋恩子 你真是我爸爸教出来的!对啦,要是不交人,就把你的金条拿出来!别

  的铺子都随开随倒,你可混了这么多年,必定有点底!

  〔小二德子匆匆跑来。

  小二德子 快走!街上的人不够用啦!快走!小吴祥子 你小子管干吗的?

  小二德子 我没闲着,看,脸都肿啦!小宋恩子 掌柜的,我们马上回来,你打主

  意吧!王利发 不怕我跑了吗?

  小吴祥子 老梆子,你真逗气儿!你跑到阴间去,我们也会把你抓回来!(打了王

  利发一掌,同小宋恩子、小二德子下)

  王利发 (向后叫)小花!小花的妈!周秀花 (同王小花跑出来)我都听见了!

  怎么办?王利发 快走!追上康妈妈!快!

  王小花 我拿书包去!(下)

  周秀花 拿上两件衣裳,小花!爸,剩您一个人怎么办?王利发 这是我的茶馆,

  我活在这儿,死在这儿!〔王小花挎着书包,夹着点东西跑回来。周秀花 爸爸!

  王小花 爷爷!

  王利发 都别难过,走(从怀中掏出所有的钱和一张旧相片)媳妇,拿着这点钱,

  小花,拿着这个,老裕泰三十年前的相片,交给你爸爸!走吧!〔小刘麻子同丁宝回来。

  小刘麻子 小花,教员罢课,你住姥姥家去呀?王小花 对啦!

  王利发 (假意地)媳妇,早点回来!周秀花 爸,我们住两天就回来!(同王小

  花下)小刘麻子 王掌柜,好消息!沈处长批准了我的计划!王利发 大喜,大喜!

  小刘麻子 您也大喜,处长也批准修理这个茶馆!我一说,处长说好!他呀老把“

  好”说成“蒿”,特别有个洋味儿!

  王利发 都是怎么一回事?

  小刘麻子 从此你算省心了!这儿全属我管啦,你搬出去!我先跟你说好了,省得

  以后你麻烦我!

  王利发 那不能!凑巧,我正想搬家呢。丁 宝 小刘,老掌柜在这儿多少年啦,

  你就不照顾他一点吗?

  小刘麻子 看吧!我办事永远厚道!王掌柜,我接处长去,叫他看看这个地方。你

  把这儿好好收拾一下!小丁宝,你把小心眼找来,迎接处长!带点香水,好好喷一气,

  这里臭哄哄的!走!(同丁宝下)王利发 好!真好!太好!哈哈哈!

  〔常四爷提着小筐进来,筐里有些纸钱和花生米。他虽年过七十,可是腰板还不太

  弯。

  常四爷 什么事这么好哇,老朋友!

  王利发 哎哟!常四哥!我正想找你这么一个人说说话儿呢!

  我沏一壶顶好的茶来,咱们喝喝!(去沏茶)〔秦仲义进来。他老的不象样子了,

  衣服也破旧不堪。秦仲义 王掌柜在吗?

  常四爷 在!您是……秦仲义 我姓秦。

  常四爷 秦二爷。

  王利发 (端茶来)谁?秦二爷?正想去告诉您一声,这儿要大改良!坐!坐!

  常四爷 我这儿有点花生米,(抓)喝茶吃花生米,这可真是个乐子!

  秦仲义 可是谁嚼得动呢?

  王利发 看多么邪门,好容易有了花生米,可全嚼不动!多么可笑!怎样啊?秦二

  爷!(都坐下)秦仲义 别人都不理我啦,我来跟你说说:我到天津去了一趟,看看我

  的工厂!

  王利发 不是没收了吗?又物归原主啦?这可是喜事!秦仲义 拆了!

  常四爷

  王利发 拆了?

  秦仲义 拆了!我四十年的心血啊,拆了!别人不知道,王掌柜你知道:我从二十

  多岁起,就主张实业救国。到而今……抢去我的工厂,好,我的势力小,干不过他们!

  可倒好好地办哪,那是富国裕民的事业呀!结果,拆了,机器都当碎铜烂铁卖了!全世

  界,全世界找得到这样的政府找不到?我问你!王利发 当初,我开的好好的公寓,您

  非盖仓库不可。看,仓库查封,货物全叫他们偷光!当初,我劝您别把财产都出手,您

  非都卖了开工厂不可!

  常四爷 还记得吧?当初,我给那个卖小妞的小媳妇一碗面吃,您还说风凉话呢。

  秦仲义 现在我明白了!王掌柜,求你一件事吧:(掏出一二机器小零件和一支钢

  笔管来)工厂拆平了,这是我由那儿捡来的小东西。这支笔上刻着我的名字呢,它知道,

  我用它签过多少张支票,写过多少计划书。我把它们交给你,没事的时候,你可以跟喝

  茶的人们当个笑话谈谈,你说呀:当初有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秦某人,爱办实业。办了

  几十年,临完他只由工厂的土堆里捡回来这么点小东西!你应当劝告大家,有钱哪,就

  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可千万别干好事!告诉他们哪,秦某人七十多岁了才明白这点

  大道理!他是天生来的笨蛋!

  王利发 您自己拿着这支笔吧,我马上就搬家啦!常四爷 搬到哪儿去?

  王利发 哪儿不一样呢!秦二爷,常四爷,我跟你们不一样,二爷财大业大心胸大,

  树大可就招风啊!四爷你,一辈子不服软,敢作敢当,专打抱不平。我呢,作了一辈子

  顺民,见谁都请安、鞠躬、作揖。我只盼着呀,孩子们有出息,冻不着,饿不着,没灾

  没病!可是,日本人在这儿,二拴子逃跑啦,老婆想儿子想死啦!好容易,日本人走啦,

  该缓一口气了吧?谁知道,(惨笑)哈哈,哈哈,哈哈!

  常四爷 我也不比你强啊!自食其力,凭良心干了一辈子啊,我一事无成!七十多

  了,只落得卖花生米!个人算什么呢,我盼哪,盼哪,只盼国家象个样儿,不受外国人

  欺侮。可是……哈哈!

  秦仲义 日本人在这儿,说什么合作,把我的工厂就合作过去了。咱们的政府回来

  了,工厂也不怎么又变成了逆产。仓库里(指后边)有多少货呀,全完!还有银号呢,

  人家硬给加官股,官股进来了,我出来了!哈哈!

  王利发 改良,我老没忘了改良,总不肯落在人家后头。卖茶不行啊,开公寓。公

  寓没啦,添评书!评书也不叫座儿呀,好,不怕丢人,想添女招待!人总得活着吧?我

  变尽了方法,不过是为活下去!是呀,该贿赂的,我就递包袱。我可没作过缺德的事,

  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就不叫我活着呢?我得罪了谁?谁?皇上,娘娘那些狗男女都活

  得有滋有味的,单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

  常四爷 盼哪,盼哪,只盼谁都讲理,谁也不欺侮谁!可是,眼看着老朋友们一个

  个的不是饿死,就是叫人家杀了,我呀就是有眼泪也流不出来喽!松二爷,我的朋友,

  饿死啦,连棺材还是我给他化缘化来的!他还有我这么个朋友,给他化了一口四块板的

  棺材;我自己呢?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看,(从筐中拿出些纸钱)遇见出

  殡的,我就捡几张纸钱。没有寿衣,没有棺材,我只好给自己预备下点纸钱吧,哈哈,

  哈哈!

  秦仲义 四爷,让咱们祭奠祭奠自己,把纸钱撒起来,算咱们三个老头子的吧!

  王利发 对!四爷,照老年间出殡的规矩,喊喊!常四爷 (立起,喊)四角儿的

  跟夫,本家赏钱一百二十吊!(撒起几张纸钱)①

  秦仲义

  王利发 一百二十吊!

  秦仲义 (一手拉住一个)我没的说了,再见吧!(下)王利发 再见!

  常四爷 再喝你一碗!(一饮而尽)再见!(下)王利发 再见!

  〔丁宝与小心眼进来。

  丁宝 他们来啦,老大爷!(往屋中喷香水)王利发 好,他们来,我躲开!(

  捡起纸钱,往后边走)小心眼 老大爷,干吗撒纸钱呢?

  王利发 谁知道!(下)

  〔小刘麻子进来。

  小刘麻子 来啦!一边一个站好!

  〔丁宝、小心眼分左右在门内立好。

  944老舍文集 第十一卷①三、四十年前,北京富人出殡,要用三十二人、四十

  八人或六十四人抬棺材,也叫抬杠。另有四位杠夫拿着拨旗,在四角跟随。杠夫换班须

  注意拨旗,以便进退有序;一班也叫一拨儿。起杠时和路祭时,领杠者须喊“加钱”—

  —本家或姑奶奶赏给杠夫酒钱。加钱数目须夸大地喊出。在喊加钱时,有人撒起纸钱来。

  〔门外有汽车停住声,先进来两个宪兵。沈处长进来,穿军便服;高靴,带马刺;

  手执小鞭。后面跟着二宪兵。

  沈处长 (检阅似的,看丁宝、小心眼,看完一个说一声)好(蒿)!

  〔丁宝摆上一把椅子,请沈处长坐。

  小刘麻子 报告处长,老裕泰开了六十多年,九城闻名,地点也好,借着这个老字

  号,作我们的一个据点,一定成功!我打算照旧卖茶,派(指)小丁宝和小心眼作招待。

  有我在这儿监视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一定能够得到大量的情报!

  沈处长 好(蒿)!

  〔丁宝由宪兵手里接过骆驼牌烟,上前献烟;小心眼接过打火机,点烟。

  小刘麻子 后面原来是仓库,货物已由处长都处理了,现在空着。我打算修理一下,

  中间作小舞厅,两旁布置几间卧室,都带卫生设备。处长清闲的时候,可以来跳跳舞,

  玩玩牌,喝喝咖啡。天晚了,高兴住下,您就住下。这就算是处长个人的小俱乐部,由

  我管理,一定要比公馆里更洒脱一点,方便一点,热闹一点!

  沈处长 好(蒿)!

  丁宝 处长,我可以请示一下吗?

  沈处长 好(蒿)!

  丁宝 这儿的老掌柜怪可怜的。好不好给他作一身制服,叫他看看门,招呼贵宾

  们上下汽车?他在这儿几十年了,谁都认识他,简直可以算是老头儿商标!沈处长 好

  (蒿)!传!

  小刘麻子 是!(往后跑)王掌柜!老掌柜!我爸爸的老朋友,老大爷!(入。过

  一会儿又跑回来)报告处长,他也不是怎么上了吊,吊死啦!

  沈处长 好(蒿)!好(蒿)!

  ——幕落·全剧终

见面先和他打招呼,见面的时候随时保持笑脸,他说就随他说去 ,反正对自己没有什么损失,,

要笑脸以对

人都是一样的

先搞好关系以后就好了

尊敬人家就会得到人家的尊敬

《茶馆》剧本(三幕话剧)

原著: 老舍人物:王利发:男。最初与我们见面,他才二十多岁。因父亲早死,他很年轻就做了裕泰茶馆的掌柜。精明、有些自私,而心眼不坏。唐铁嘴:男。三十来岁。相面为生,吸鸦片。松二爷:男。三十来岁。胆小而爱说话。常二爷:男。三十来岁。松二爷的好友,都是裕泰的主顾。正直,体格好。李三:男。三十多岁。裕泰的跑堂的。勤恳,心眼好。二德子:男。二十多岁。善扑营当差。马五爷:男。三十多岁。吃洋教的小恶霸。刘麻子:男。三十来岁。说媒拉纤,心狠意毒。康六:男。四十岁。京郊贫农。黄胖子:男。四十多岁。流氓头子。秦仲义:男。王掌柜的房东。在第一幕里二十多岁。阔少,后成了维新的资本家。老人:男。八十二岁。无依无靠。乡妇:女。三十多岁。穷得出卖小女儿。小妞:女。十岁。乡妇的女儿。庞太监:男。四十岁。发财之后,想娶老婆。小牛儿:男。十多岁。庞太监的书童。宋恩子:男。二十多岁。老式特务。吴祥子:男。二十多岁。宋恩子的同事。康顺子:女。在第一幕中十五岁。康六的女儿。被卖给庞太监为妻。王淑芬:女。四十来岁。王利发掌柜的妻。巡警:男。二十多岁。报童:男。十六岁。康大力:男。十二岁。庞太监买来的义子,后与康顺子相依为命。老林:男。三十多岁。逃兵。老陈:男。三十岁。逃兵。老林的把弟。崔久峰:男。四十多岁。作过国会议员,后来修道,住在裕泰附设的公寓里。军官:男。三十岁。王大拴:男。四十岁左右,王掌柜的长子。为人正直。周秀花:女。四十岁。大拴的妻。王小花:女。十三岁。大拴的女儿。丁宝:女。十七岁。女招待。有胆有识。小刘麻子:男。三十多岁。刘麻子之子,继承父业而发展之。取电灯费的:男。四十多岁。小唐铁嘴:男。三十多岁。唐铁嘴之子,继承父业,有作天师的愿望。明师傅:男。五十多岁。包办酒席的厨师傅。邹福远:男。四十多岁。说评书的名手。卫福喜:男。三十多岁。邹的师弟,先说评书,后改唱京戏。方六:男。三十多岁。打小鼓的,奸诈。车当当:男。三十岁左右。买卖现洋为生。庞四奶奶:女。四十岁。丑恶,要作皇后。庞太监的四侄媳妇。春梅:女。十九岁。庞四奶奶的丫环。老杨:男。三十多岁。卖杂货的。小二德子:男。三十岁。二德子之子,打手。于厚斋:男。四十多岁。小学教员,王小花的老师。谢志勇:男。三十多岁。与于厚斋同事。小宋恩子:男。三十来岁。宋恩子之子,承袭父业,作特务。小吴祥子:男。三十来岁。吴祥子之子,世袭特务。小心眼:女。十九岁。女招待。沈处长:男。四十岁。宪兵司令部某处处长。傻杨:男。数来宝的。茶客若干人,都是男的。茶房一两个,都是男的。难民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兵三、五人,都是男的。公寓住客数人,都是男的。压大令的兵七人,都是男的。宪兵四人。男。第一幕[人物:王利发、刘麻子、庞太监、唐铁嘴、康六、小牛儿、松二爷、黄胖子、宋恩子、常四爷、秦仲义、吴祥子、李三、老人、康顺子、二德子、乡妇、茶客甲、乙、丙、丁、马五爷、小妞、茶房一、二人。[时间:一八九八年(戊戌)初秋,康梁等的维新运动失败了。早半天。[地点:北京,裕泰大茶馆。[幕起: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这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与饭菜。玩鸟的人们,每天在遛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总之,这是当日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在这里,可以听到最荒唐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像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还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的方法。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三彩的鼻烟壶。这真是个重要的地方,简直可以算作文化交流的所在。[我们现在就要看见这样的一座茶馆。[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为省点事,我们的舞台上可以不要炉灶;后面有些锅勺的响声也就够了。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桌,长凳与小凳,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有两位茶客,不知姓名,正眯着眼,摇着头,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也不知姓名,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蟀。两位穿灰色大衫的--宋恩子与吴祥子,正低声地谈话,看样子他们是北衙门的办案的(侦缉)。[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据说是为了争一只家鸽,惹起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纠纷。假若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因为被约的打手中包括着善扑营的哥儿们和库兵,身手都十分厉害。好在,不能真打起来,因为在双方还没把打手约齐,已有人出面调停了--现在双方在这里会面。三三两两的打手,都横眉立目,短打扮,随时进来,往后院去。[马五爷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着喝茶。[王利发高高地坐在柜台里。[唐铁嘴踏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进来。王利发:唐先生,你外边遛遛吧!唐铁嘴:(惨笑)王掌柜,捧捧唐铁嘴吧!送给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面吧!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说,拉过王利发的手来)今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您贵庚是……王利发:(夺回手去)算了吧,我送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啦!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铁嘴坐下)坐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灵验![松二爷和常四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利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先把鸟笼子挂好,找地方坐下。松二爷文绉绉的,提着小黄鸟笼;常四爷雄赳赳的,提着大而高的画眉笼。茶房李三赶紧过来,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松二爷、常四爷向临近的茶座让了让。常四爷:您喝这个!(然后,往后院看了看)松二爷:好象又有事儿?常四爷: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二德子:(凑过去)你这是对谁甩闲话呢?常四爷:(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松二爷:(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二德子: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常四爷: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二德子: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动手)[别的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王利发: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二德子不听王利发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常四爷的脖领。常四爷:(闪过)你要怎么着?二德子: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马五爷:(并未立起)二德子,你威风啊!二德子:(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你在这儿哪?我可眼拙,没看见您!(过去请安)马五爷: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二德子[口庶]!您说得对!我到后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往后面走去)常四爷:(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马五爷:(立起来)我还有事,再见!(走出去)常四爷:(对王利发)邪!这倒是个怪人!王利发: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你也得罪了他!常四爷:我也得罪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王利发:(低声地)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惹他呢!常四爷:(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王利发:(向宋恩子、吴祥子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说话请留点神!(大声地)李三,再给这儿沏一碗来!(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松二爷: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作老娘们事!王利发:不忙,待会儿再算吧!(走开)[纤手刘麻子领着康六进来。刘麻子先向松二爷、常四爷打招呼。刘麻子:您二位真早班儿!(掏出鼻烟壶,倒烟)您试试这个!刚装来的,地道的英国造,又细又纯!常四爷:唉!连鼻烟也得从外洋来!这得往外流多少银子啊!刘麻子:咱们大清国有的是金山银山,永远花不完!您坐着,我办点小事!(领康六找了个座儿)[李三拿过一碗茶来。刘麻子:说说吧,十两银子行不行?你说干脆的!我忙,没工夫专伺候你!康六:刘爷!十五岁的大姑娘,就值十两银子吗?刘麻子:卖到窑子去,也许多拿一两八钱的,可是你又不肯!康六:那是我的亲女儿!我能够……刘麻子:有女儿,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康六:那不是因为乡下种地的都没法子混了吗?一家大小要是一天能吃上一顿粥,我要还想卖女儿,我就不是人!刘麻子:那是你们乡下的事,我管不着。我受你之托,教你不吃亏,又教你女儿有个吃饱饭的地方,这还不好吗?康六:到底给谁呢?刘麻子:我一说,你必定从心眼里乐意!一位在宫里当差的!康六:宫里当差的谁要个乡下丫头呢?刘麻子:那不是你女儿的命好吗?康六:谁呢?刘麻子:庞总管!你也听说过庞总管吧?伺候着太后,红的不得了,连家里打醋的瓶子都是玛瑙的!康六:刘大爷,把女儿给太监作老婆,我怎么对得起人呢?刘麻子:卖女儿,无论怎么卖,也对不起女儿!你糊涂!你看,姑娘一过门,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不是造化吗?怎样,摇头不算点头算,来个干脆的!康六:自古以来,哪有……他就给十两银子?刘麻子:找遍了你们全村儿,找得出十两银子找不出?在乡下,五斤白面就换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康六:我,唉!我得跟姑娘商量一下!刘麻子: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耽误了事可别怨我!快去快来!康六:唉!我一会儿就回来!刘麻子:我在这儿等着你!康六:(慢慢地走出去)刘麻子:(凑到松二爷、常四爷这边来)乡下人真难办事,永远没有个痛痛快快!松二爷:这号生意又不小吧?刘麻子:也甜不到哪儿去,弄好了,赚个元宝!常四爷:乡下是怎么了?会弄得这么卖儿卖女的!刘麻子:谁知道!要不怎么说,就是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里嘛!常四爷:刘爷,您可真有个狠劲儿,给拉拢这路事!刘麻子:我要不分心,他们还许找不到买主呢!(忙岔话)松二爷(掏出个小时表来),您看这个!松二爷:(接表)好体面的小表!刘麻子:您听听,嘎登嘎登地响!松二爷:(听)这得多少钱?刘麻子:您爱吗?就让给您!一句话,五两银子!您玩够了,不爱再要了,我还照数退钱!东西真地道,传家的玩艺!常四爷:我这儿正咂摸这个味儿:咱们一个人身上有多少洋玩艺儿啊!老刘,就看你身上吧:洋鼻烟,洋表,洋缎大衫,洋布裤褂……刘麻子:洋东西可真是漂亮呢!我要是穿一身土布,像个乡下脑壳,谁还理我呀!常四爷:我老觉乎着咱们的大缎子,川绸,更体面!刘麻子:松二爷,留下这个表吧,这年月,带着这么好的洋表,会教人另眼看待!是不是这么说,您哪?松二爷:(真爱表,但又嫌贵)我……刘麻子:您先戴几天,改日再给钱![黄胖子进来。黄胖子:(严重的砂眼,看不清楚,进门就请安)哥儿们,都瞧我啦!我请安了!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呀!王利发:这不是他们,他们在后院哪!黄胖子:我看不大清楚啊!掌柜的,预备烂肉面,有我黄胖子,谁也打不起来!(往里走)二德子:(出来迎接)两边已经见了面,您快来吧![二德子同黄胖子入内。[茶房们一趟又一趟地往后面送茶水。老人进来,拿着些牙签、胡梳、耳挖勺之类的小东西,低着头慢慢地挨着茶座儿走;没人买他的东西。他要往后院去,被李三截住。李三:老大爷,您外边遛遛吧!后院里,人家正说和事呢,没人买您的东西!(顺手儿把剩茶递给老人一碗)松二爷:(低声地)李三!(指后院)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要这么拿刀动杖的?李三:(低声地)听说是为一只鸽子。张宅的鸽子飞到了李宅去,李宅不肯交还……唉,咱们还是少说话好,(问老人)老大爷您高寿啦?老人:(喝了茶)多谢!八十二了,没人管!这年月呀,人还不如一只鸽子呢!唉!(慢慢走出去)[秦仲义,穿得很讲究,满面春风,走进来。王利发:哎哟!秦二爷,您怎么这样闲在,会想起下茶馆来了?也没带个底下人?秦仲义:来看看,看看你这年轻小伙子会作生意不会!王利发:唉,一边作一边学吧,指着这个吃饭嘛。谁叫我爸爸死的早,我不干不行啊!好在照顾主儿都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闭闭眼就过去了。在街面上混饭吃,人缘儿顶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的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您坐下,我给您沏碗小叶茶去!秦仲义:我不喝!也不坐着!王利发: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秦仲义:也好吧!(坐)可是,用不着奉承我!王利发:李三,沏一碗高的来!二爷,府上都好?您的事情都顺心吧?秦仲义:不怎么太好!王利发: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买卖,您的小手指头都比我的腰还粗!唐铁嘴:(凑过来)这位爷好相貌,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无宰相之权,而有陶朱之富!秦仲义:躲开我!去!王利发:先生,你喝够了茶,该外边活动活动去!(把唐铁嘴轻轻推开)唐铁嘴:唉!(垂头走出去)秦仲义:小王,这儿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么一提呢?当年你爸爸给我的那点租钱,还不够我喝茶用的呢!王利发:二爷,您说的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长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是![口庶]!秦仲义: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王利发: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秦仲义:你等着瞧吧![乡妇拉着个十来岁的小妞进来。小妞的头上插着一根草标。李三本想不许她们往前走,可是心中一难过,没管。她们俩慢慢地往里走。茶客们忽然都停止说笑,看着她们。小妞:(走到屋子中间,立住)妈,我饿!我饿![乡妇呆视着小妞,忽然腿一软,坐在地上,掩面低泣。秦仲义:(对王利发)轰出去!王利发:是!出去吧,这里坐不住!乡妇:哪位行行好?要这个孩子,二两银子!常四爷:李三,要两个烂肉面,带她们到门外吃去!李三:是啦!(过去对乡妇)起来,门口等着去,我给你们端面来!乡妇:(立起,抹泪往外走,好像忘了孩子;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搂住小妞吻她)宝贝!宝贝!王利发:快着点吧![乡妇、小妞走出去。李三随后端出两碗面去。王利发:(过来)常四爷,您是积德行好,赏给她们面吃!可是,我告诉您:这路事儿太多了,太对了!谁也管不了!(对秦仲义)二爷,您看我说的对不对?常四爷:(对松二爷)二爷,我看哪,大清国要完!秦仲义:(老气横秋地)完不完,并不在乎有人给穷人们一碗面吃没有。小王,说真的,我真想收回这里的房子!王利发:您别那么办哪,二爷!秦仲义:我不但收回房子,而且把乡下的地,城里的买卖也都卖了!王利发:那为什么呢?秦仲义:把本钱拢到一块儿,开工厂!王利发:开工厂?秦仲义:嗯,顶大顶大的工厂!那才救得了穷人,那才能抵制外货,那才能救国!(对王利发说而眼看着常四爷)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懂!王利发:您就专为别人,把财产都出手,不顾自己了吗?秦仲义:你不懂!只有那么办,国家才能富强!好啦,我该走啦。我亲眼看见了,你的生意不错,你甭再耍无赖,不长房钱!王利发:您等等,我给您叫车去!秦仲义:用不着,我愿意蹓哒蹓跶![秦仲义往外走,王利发送。[小牛儿搀着庞太监走进来。小牛儿提着水烟袋。庞太监:哟!秦二爷!秦仲义:庞老爷!这两天您心里安顿了吧?庞太监:那还用说吗?天下太平了:圣旨下来,谭嗣同问斩!告诉您,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秦仲义:我早就知道![茶客们忽然全静寂起来,几乎是闭住呼吸地听着。庞太监:您聪明,二爷,要不然您怎么发财呢!秦仲义:我那点财产,不值一提!庞太监:太客气了吧?您看,全北京城谁不知道秦二爷!您比作官的还厉害呢!听说呀,好些财主都讲维新!秦仲义:不能这么说,我那点威风在您的面前可就施展不出来了!哈哈哈!庞太监:说得好,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哈哈哈!秦仲义:改天过去给您请安,再见!(下)庞太监:(自言自语)哼,凭这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斗嘴皮子,年头真是改了!(问王利发)刘麻子在这儿哪?王利发:总管,您里边歇着吧![刘麻子早已看见庞太监,但不敢靠近,怕打搅了庞太监、秦仲义的谈话。刘麻子:喝,我的老爷子!您吉祥!我等您好大半天了!(搀庞太监往里面走)[宋恩子、吴祥子过来请安,庞太监对他们耳语。[众茶客静默一阵之后,开始议论纷纷。茶客甲:谭嗣同是谁?茶客乙:好象听说过!反正犯了大罪,要不,怎么会问斩呀!茶客丙:这两三个月了,有些作官的,念书的,乱折腾乱闹,咱们怎能知道他们捣的什么鬼呀!茶客丁:得!不管怎么说,我的铁杆庄稼又保住了!姓谭的,还有那个康有为,不是说叫旗兵不关钱粮,去自谋生计吗?心眼多毒!:茶客丙:一份钱粮倒叫上头克扣去一大半,咱们也不好过!茶客丁:那总比没有强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叫我去自己谋生,非死不可!王利发:诸位主顾,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大家安静下来,都又各谈各的事。庞太监:(已坐下)怎么说?一个乡下丫头,要二百银子?刘麻子:(侍立)乡下人,可长得俊呀!带进城来,好好地一打扮、调教,准保是又好看又有规矩!我给您办事,比给我亲爸爸作事都更尽心,一丝一毫不能马虎![唐铁嘴又回来了。王利发:铁嘴,你怎么又回来了?:唐铁嘴:街上兵荒马乱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庞太监:还能不搜查搜查谭嗣同的余党吗?唐铁嘴,你放心,没人抓你!唐铁嘴:[口庶],总管,您要能赏给我几个烟泡儿,我可就更有出息了![有几个茶客好像预感到什么灾祸,一个个往外溜。松二爷:咱们也该走啦吧!天不早啦!常四爷:[口庶]!走吧![二灰衣人--宋恩子和吴祥子走过来。宋恩子:等等!常四爷:怎么啦?宋恩子:刚才你说“大清国要完”?常四爷:我,我爱大清国,怕它完了!吴祥子:(对松二爷)你听见了?他是这么说的吗?:松二爷:哥儿们,我们天天在这儿喝茶。王掌柜知道:我们都是地道老好人!吴祥子:问你听见了没有?松二爷:那,有话好说,二位请坐!宋恩子:你不说,连你也锁了走!他说“大清国要完”,就是跟谭嗣同一党!松二爷:我,我听见了,他是说……宋恩子:(对常四爷)走!常四爷:上哪儿?事情要交代明白了啊!宋恩子:你还想拒捕吗?我这儿可带着“王法”呢!(掏出腰中带着的铁链子)常四爷:告诉你们,我可是旗人!吴祥子:旗人当汉奸,罪加一等!锁上他!常四爷:甭锁,我跑不了!宋恩子:量你也跑不了!(对松二爷)你也走一趟,到堂上实话实说,没你的事![黄胖子同三五个人由后院过来。黄胖子:得啦,一天云雾散,算我没白跑腿!松二爷:黄爷!黄爷!黄胖子:(揉揉眼)谁呀?松二爷:我!松二!您过来,给说句好话!黄胖子:(看清)哟,宋爷,吴爷,二位爷办案哪?请吧!松二爷:黄爷,帮帮忙,给美言两句!黄胖子:官厅儿管不了的事,我管!官厅儿能管的事呀,我不便多嘴!(问大家)是不是?众人:[口庶]!对![宋恩子、吴祥子带着常四爷、松二爷往外走。松二爷:(对王利发)看着点我们的鸟笼子!王利发:您放心,我给送到家里去![常四爷、松二爷、宋恩子、吴祥子同下。黄胖子:(唐铁嘴告以庞太监在此)哟,老爷在这儿哪?听说要安份儿家,我先给您道喜!庞太监:等吃喜酒吧!黄胖子:您赏脸!您赏脸!(下)[乡妇端着空碗进来,往柜上放。小妞跟进来。小妞:妈!我还饿!王利发:唉!出去吧!乡妇:走吧,乖!小妞:不卖妞妞啦?妈!不卖了?妈!乡妇:乖!(哭着,携小妞下)[康六带着康顺子进来,立在柜台前。:康六:姑娘!顺子!爸爸不是人,是畜生!可你叫我怎办呢?你不找个吃饭的地方,你饿死!我弄不到手几两银子,就得叫东家活活地打死!你呀,顺子,认命吧,积德吧!康顺子:我,我……(说不出话来)刘麻子:(跑过来)你们回来啦?点头啦?好!来见总管!给总管磕头!康顺子:我……(要晕倒)康六:(扶住女儿)顺子!顺子!刘麻子:怎么啦?康六:又饿又气,昏过去了!顺子!顺子!庞太监:我要活的,可不要死的![静场。茶客甲:(正与茶客乙下象棋)将!你完啦![幕落第二幕

人物表

王利发——男。最初与我们见面,他才二十多岁。因父亲早死,他很年轻就作了裕泰

馆的掌柜。精明、有些自私,而心眼不坏。

唐铁嘴——男。三十来岁。相面为生,吸鸦片。松二爷——男。三十来岁。胆小而爱

话。常四爷——男。三十来岁。松二爷的好友,都是裕泰的主顾。正直,体格好。

李三——男。三十多岁。裕泰的跑堂的。勤恳,心眼好。二德子——男。二十多岁。

扑营当差。

马五爷——男。三十多岁。吃洋教的小恶霸。刘麻子——男。三十来岁。说媒拉纤,

狠意毒。康六——男。四十岁。京郊贫农。

黄胖子——男。四十多岁。流氓头子。秦仲义——男。王掌柜的房东。在第一幕里二

多岁。阔少,后来成了维新的资本家。

老人——男。八十二岁。无倚无靠。

乡妇——女。三十多岁。穷得出卖小女儿。小妞——女。十岁。乡妇的女儿。

庞太监——男。四十岁。发财之后,想娶老婆。小牛儿——男。十多岁。庞太监的书

童。宋恩子——男。二十多岁。老式特务。吴祥子——男。二十多岁。宋恩子的同事。康

子——女。在第一幕中十五岁。康六的女儿。被卖给庞太监为妻。

王淑芬——女。四十来岁。王利发掌柜的妻。比丈夫更公平正直些。

巡警——男。二十多岁。

报童——男。十六岁。

康大力——男。十二岁。庞太监买来的义子,后与康顺子相依为命。

老林——男。三十多岁。逃兵。

老陈——男。三十岁。逃兵。老林的把弟。崔久峰——男。四十多岁。作过国会议员

后来修道,住在裕泰附设的公寓里。

军官——男。三十岁。

王大拴——男。四十岁左右,王掌柜的长子。为人正直。周秀花——女。四十岁。大

的妻。

王小花——女。十三岁。大拴的女儿。

丁宝——女。十七岁。女招待。有胆有识。小刘麻子——男。三十多岁。刘麻子之子

继承父业而发展之。

取电灯费的——男。四十多岁。

小唐铁嘴——男。三十多岁。唐铁嘴之子,继承父业,有作天师的愿望。

明师傅——男。五十多岁。包办酒席的厨师傅。邹福远——男。四十多岁。说评书的

手。卫福喜——男。三十多岁。邹的师弟,先说评书,后改唱京戏。

方六——男。四十多岁。打小鼓的,奸诈。

车当当——男。三十岁左右。买卖现洋为生。庞四奶奶——女。四十岁。丑恶,要作

后。庞太监的四侄媳妇。

春梅——女。十九岁。庞四奶奶的丫环。老杨——男。三十多岁。卖杂货的。小二德

——男。三十岁。二德子之子,打手。于厚斋——男。四十多岁。小学教员,王小花的老

师。谢勇仁——男。三十多岁。与于厚斋同事。小宋恩子——男。三十来岁。宋恩子之子

承袭父业,作特务。

小吴祥子——男。三十来岁。吴祥子之子,世袭特务。小心眼——女。十九岁。女招

待。

沈处长——男。四十岁。宪兵司令部某处处长。茶客若干人,都是男的。

茶房一两个,都是男的。

难民数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大兵三、五人,都是男的。

公寓住客数人,都是男的。

押大令的兵七人,都是男的。

宪兵四人。男。

傻杨——男。数来宝的。

第一幕

  时间 一九九八年(戊戌)初秋,康梁等的维新运动失败了。早半天。

  地点 北京,裕泰大茶馆。

  人物 王利发 刘麻子 庞太监 唐铁嘴 康 六小牛儿 松二爷 黄胖子 宋

恩子 常四爷秦仲义 吴祥子 李 三 老 人 康顺子二德子 乡 妇 茶客甲、乙

、丙、丁马五爷 小 妞 茶房一二人

〔幕启: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这里卖茶,也卖

简单的点心与菜饭。玩鸟的人们,每天在蹓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

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那年月,时常有打群

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

,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

总之,这是当日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在这里,可以听到最荒唐

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象把海

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还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

,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的方法。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

儿,或三彩的鼻烟壶。这真是个重要的地方,简直可以算作文化交流的所在。

  〔我们现在就要看见这样的一座茶馆。〔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为省点事,我们

的舞台上可以不要炉灶;后面有些锅勺的响声也就够了。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

桌,长凳与小凳,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

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有两位茶客,不知姓名,

正眯着眼,摇着头,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也不知姓名,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

蟀。两位穿灰色大衫的——宋恩子与吴祥子,正低声地谈话,看样子他们是北衙门的办

案的(侦缉)。〔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据说是为了争一只家鸽,惹起非用武力解决

不可的纠纷。假若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因为被约的打手中包括着善扑营的哥儿们

和库兵,身手都十分厉害。好在,不能真打起来,因为在双方还没把打手约齐,已有人

出面调停了——现在双方在这里会面。三三两两的打手,都横眉立目,短打扮,随时进

来,往后院去。〔马五爷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着喝茶。〔王利发高高地坐在柜

台里。

  〔唐铁嘴踏拉着鞋,身穿一件极长极脏的大布衫,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进来。

  王利发 唐先生,你外边蹓跶吧!

  唐铁嘴 (惨笑)王掌柜,捧捧唐铁嘴吧!送给我碗茶喝,我就先给您相相面吧!

手相奉送,不取分文!(不容分说,拉过王利发的手来)今年是光绪二十四年,戊戌。

您贵庚是……

  王利发 (夺回手去)算了吧,我送给你一碗茶喝,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啦!用不

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由柜台内走出,让唐铁嘴坐下)坐下!我告

诉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烟,就永远交不了好运!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灵验!

  〔松二爷和常四爷都提着鸟笼进来,王利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先把鸟笼子挂好,

找地方坐下。松二爷文诌诌的,提着小黄鸟笼;常四爷雄赳赳的,提着大而高的画眉笼。

茶房李三赶紧过来,沏上盖碗茶。他们自带茶叶。茶沏好,松二爷、常四爷向邻近的茶

座让了让。

  松二爷

  常四爷 您喝这个!(然后,往后院看了看)松二爷 好象又有事儿?

  常四爷 反正打不起来!要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啦;到茶馆来干吗?

  〔二德子,一位打手,恰好进来,听见了常四爷的话。二德子 (凑过去)你这是

对谁甩闲话呢?常四爷 (不肯示弱)你问我哪?花钱喝茶,难道还教谁管着吗?

  松二爷 (打量了二德子一番)我说这位爷,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坐下喝一碗,

我们也都是外场人。二德子 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爷 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

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二德子 甭说打洋人不打,我先管教管教你!(要动手)〔别的

茶客依旧进行他们自己的事。王利发急忙跑过来。

  王利发 哥儿们,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二德子不听王利友的话,一下子把一个盖碗搂下桌去,摔碎。翻手要抓常四爷的

脖领。

  常四爷 (闪过)你要怎么着?

  二德子 怎么着?我碰不了洋人,还碰不了你吗?马五爷 (并未立起)二德子,

你威风啊!二德子 (四下扫视,看到马五爷)喝,马五爷,您在这儿哪?我可眼拙,

没看见您!(过去请安)

  马五爷 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干吗动不动地就讲打?二德子 �∧�档亩裕∥业胶

头坐坐去。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往后面走去)

  常四爷 (凑过来,要对马五爷发牢骚)这位爷,您圣明,您给评评理!

  马五爷 (立起来)我还有事,再见!(走出去)常四爷 (对王利发)邪!这倒

是个怪人!王利发 您不知道这是马五爷呀?怪不得您也得罪了他!常四爷 我也得罪

了他?我今天出门没挑好日子!王利发 (低声地)刚才您说洋人怎样,他就是吃洋饭

的。信洋教,说洋话,有事情可以一直地找宛平县的县太爷去,要不怎么连官面上都不

惹他呢!常四爷 (往原处走)哼,我就不佩服吃洋饭的!王利发 (向宋恩子、吴祥

子那边稍一歪头,低声地)说话请留点神!(大声地)李三,再给这儿沏一碗来!(拾

起地上的碎磁片)

  松二爷 盖碗多少钱?我赔!外场人不作老娘们事!王利发 不忙,待会儿再算吧!

(走开)〔纤手刘麻子领着康六进来。刘麻子先向松二爷、常四爷打招呼。

  刘麻子 您二位真早班儿!(掏出鼻烟壶,倒烟)您试试这个!刚装来的,地道英

国造,又细又纯!

  常四爷 唉!连鼻烟也得从外洋来!这得往外流多少银子啊!刘麻子 咱们大清国

有的是金山银山,永远花不完!您坐着,我办点小事!(领康六找了个座儿)

  〔李三拿过一碗茶来。

  刘麻子 说说吧,十两银子行不行?你说干脆的!我忙,没工夫专伺候你!

  康六 刘爷!十五岁的大姑娘,就值十两银子吗?刘麻子 卖到窑子去,也许多

拿一两八钱的,可是你又不肯!康 六 那是我的亲女儿!我能够……刘麻子 有女儿,

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康 六 那不是因为乡下种地的都没法子混了吗?一家大小

要是一天能吃上一顿粥,我要还想卖女儿,我就不是人!

  刘麻子 那是你们乡下的事,我管不着。我受你之托,教你不吃亏,又教你女儿有

个吃跑饭的地方,这还不好吗?

  康六 到底给谁呢?

  刘麻子 我一说,你必定从心眼里乐意!一位在官里当差的!康 六 宫里当差的

谁要个乡下丫头呢?刘麻子 那不是你女儿的命好吗?

  康六 谁呢?

  刘麻子 庞总管!你也听说过庞总管吧?侍候着太后,红的不得了,连家里打醋的

瓶子都是玛瑙作的!康 六 刘大爷,把女儿给太监作老婆,我怎么对得起人呢?刘麻

子 卖女儿,无论怎么卖,也对不起女儿!你胡涂!你看,姑娘一过门,吃的是珍馐美

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不是造化吗?怎样,摇头不算点头算,来个干脆的!

  康六 自古以来,哪有……他就给十两银子?刘麻子 找遍了你们全村儿,找得

出十两银子找不出?在乡下,五斤白面就换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康 六 我,唉!

我得跟姑娘商量一下!刘麻子 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耽误了事别怨我!

快去快来!

  康六 唉!我一会儿就回来!

  刘麻子 我在这儿等着你!

  康六 (慢慢地走出去)

  刘麻子 (凑到松二爷、常四爷这边来)乡下人真难办事,永远没有个痛痛快快!

  松二爷 这号生意又不小吧?

  刘麻子 也甜不到哪儿去,弄好了,赚个元宝!常四爷 乡下是怎么了?会弄得这

么卖儿卖女的!刘麻子 谁知道!要不怎么说,就是一条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里嘛!

  常四爷 刘爷,您可真有个狠劲儿,给拉拢这路事!刘麻子 我要不分心,他们还

许找不到买主呢!(忙岔话)松二爷,(掏出个小时表来)您看这个!松二爷 (接表)

好体面的小表!

  刘麻子 您听听,嘎登嘎登地响!

  松二爷 (听)这得多少钱?

  刘麻子 您爱吗?就让给您!一句话,五两银子!您玩够了,不爱再要了,我还照

数退钱!东西真地道,传家的玩艺!

  常四爷 我这儿正咂摸这个味儿:咱们一个人身上有多少洋玩艺儿啊!老刘,就着

你身上吧:洋鼻烟,洋表,洋缎大衫,洋布裤褂……刘麻子 洋东西可是真漂亮呢!我

要是穿一身土布,象个乡下脑壳,谁还理我呀!

  常四爷 我老觉乎着咱们的大缎子,川绸,更体面!刘麻子 松二爷,留下这个表

吧,这年月,戴着这么好的洋表,会教人另眼看待!是不是这么说,您哪?松二爷 (

真爱表,但又嫌贵)我……刘麻子 您先戴两天,改日再给钱!

  〔黄胖子进来。

  黄胖子 (严重的沙眼,看不清楚,进门就请安)哥儿们,都瞧我啦!我请安了!

都是自己弟兄,别伤了和气呀!王利发 这不是他们,他们在后院哪!黄胖子 我看不

大清楚啊!掌柜的,预备烂肉面。有我黄胖子,谁也打不起来!(往里走)

  二德子 (出来迎接)两边已经见了面,您快来吧!〔二德子同黄胖子入内。

  〔茶房们一趟又一趟地往后面送茶水。老人进来,拿着些牙签、胡梳、耳挖勺之类

的小东西,低着头慢慢地挨着茶座儿走;没人买他的东西。他要往后院去,被李三截住。

  李三 老大爷,您外边蹓跶吧!后院里,人家正说和事呢,没人买您的东西!(顺手

儿把剩茶递给老人一碗)松二爷 (低声地)李三!(指后院)他们到底为了什么事,

要这么拿刀动杖的?

  李三 (低声地)听说是为一只鸽子。张宅的鸽子飞到了李宅去,李宅不肯交还

……唉,咱们还是少说话好,(问老人)老大爷您高寿啦?

  老人 (喝了茶)多谢!八十二了,没人管!这年月呀,人还不如一只鸽子呢!

唉!(慢慢走出去)

  〔秦仲义,穿得很讲究,满面春风,走进来。王利发 哎哟!秦二爷,您怎么这样

闲在,会想起下茶馆来了?也没带个底下人?

  秦仲义 来看看,看看你这年轻小伙子会作生意不会!王利发 唉,一边作一边学

吧,指着这个吃饭嘛。谁叫我爸爸死的早,我不干不行啊!好在照顾主儿都是我父亲的

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闭闭眼就过去了。在街面上混饭吃,人缘儿顶

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的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

岔子!您坐下,我给您沏碗小叶茶去!

  秦仲义 我不喝!也不坐着!

  王利发 坐一坐!有您在我这儿坐坐,我脸上有光!秦仲义 也好吧!(坐)可是,

用不着奉承我!王利发 李三,沏一碗高的来!二爷,府上都好?您的事情都顺心吧?

  秦仲义 不怎么太好!

  王利发 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买卖,您的小手指头都比我的腰还粗!

  唐铁嘴 (凑过来)这位爷好相貌,真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无宰相之权,而

有陶朱之富!

  秦仲义 躲开我!去!

  王利发 先生,你喝够了茶,该外边活动活动去!(把唐铁嘴轻轻推开)

  唐铁嘴 唉!(垂头走出去)

  秦仲义 小王,这儿的房租是不是得往上提那么一提呢?当年你爸爸给我的那点租

钱,还不够我喝茶用的呢!王利发 二爷,您说的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

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长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是!�

  秦仲义 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

  王利发 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

到街上卖热茶去!秦仲义 你等着瞧吧!

  〔乡妇拉着个十来岁的小妞进来。小妞的头上插着一根草标。李三本想不许她们往

前走,可是心中一难过,没管。她们俩慢慢地往里走。茶客们忽然都停止说笑,看着她

们。

  小妞 (走到屋子中间,立住)妈,我饿!我饿!〔乡妇呆视着小妞,忽然腿一

软,坐在地上,掩面低泣。

  秦仲义 (对王利发)轰出去!

  王利发 是!出去吧,这里坐不住!

  乡妇 哪位行行好?要这个孩子,二两银子!常四爷 李三,要两个烂肉面,带

她们到门外吃去!李 三 是啦!(过去对乡妇)起来,门口等着去,我给你们端面来!

  乡妇 (立起,抹泪往外走,好象忘了孩子;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搂住小妞

吻她)宝贝!宝贝!王利发 快着点吧!

  〔乡妇、小妞走出去。李三随后端出两碗面去。王利发 (过来)常四爷,您是积

德行好,赏给她们面吃!可是,我告诉您:这路事儿太多了,太多了!谁也管不了!(

对秦仲义)二爷,您看我说的对不对?常四爷 (对松二爷)二爷,我看哪,大清国要

完!秦仲义 (老气横秋地)完不完,并不在乎有人给穷人们一碗面吃没有。小王,说

真的,我真想收回这里的房子!王利发 您别那么办哪,二爷!

  秦仲义 我不但收回房子,而且把乡下的地,城里的买卖也都卖了!

  王利发 那为什么呢?

  秦仲义 把本钱拢在一块儿,开工厂!王利发 开工厂?

  秦仲义 嗯,顶大顶大的工厂!那才救得了穷人,那才能抵制外货,那才能救国!

(对王利发说而眼看着常四爷)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懂!王利发 您就专为

别人,把财产都出手,不顾自己了吗?秦仲义 你不懂!只有那么办,国家才能富强!

好啦,我该走啦。我亲眼看见了,你的生意不错,你甭再耍无赖,不长房钱!

  王利发 您等等,我给您叫车去!

  秦仲义 用不着,我愿意蹓跶蹓跶!

  〔秦仲义往外走,王利发送。

  〔小牛儿搀着庞太监走进来。小牛儿提着水烟袋。庞太监 哟!秦二爷!

  秦仲义 庞老爷!这两天您心里安顿了吧?庞太监 那还用说吗?天下太平了,圣

旨下来,谭嗣同问斩!告诉您,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秦仲义 我早就知道!

  〔茶客们忽然全静寂起来,几乎是闭住呼吸地听着。庞太监 您聪明,二爷,要不

然您怎么发财呢!秦仲义 我那点财产,不值一提!

  庞太监 太客气了吧?您看,全北京城谁不知道秦二爷!您比作官的还厉害呢!听

说呀,好些财主都讲维新!秦仲义 不能这么说,我那点威风在您的面前可就施展不出

来了!哈哈哈!

  庞太监 说得好,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哈哈哈!秦仲义 改天过去给您

请安,再见!(下)庞太监 (自言自语)哼,凭这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逗嘴皮子,年

头真是改了!(问王利发)刘麻子在这儿哪?王利发 总管,您里边歇着吧!

  〔刘麻子早已看见庞太监,但不敢靠近,怕打搅了庞太监、秦仲义的谈话。

  刘麻子 喝,我的老爷子!您吉祥!我等了您好大半天了!(搀庞太监往里面走)

  〔宋恩子、吴祥子过来请安,庞太监对他们耳语。〔众茶客静默了一阵之后,开始

议论纷纷。茶客甲 谭嗣同是谁?

  茶客乙 好象听说过!反正犯了大罪,要不,怎么会问斩呀!茶客丙 这两三个月

了,有些作官的,念书的,乱折腾乱闹,咱们怎能知道他们捣的什么鬼呀!

  茶客丁 得!不管怎么说,我的铁杆庄稼又保住了!姓谭的,还有那个康有为,不

是说叫旗兵不关钱粮,去自谋生计吗?心眼多毒!

  茶客丙 一份钱粮倒叫上头克扣去一大半,咱们也不好过!茶客丁 那总比没有强

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叫我去自己谋生,非死不可!

  王利发 诸位主顾,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大家安静下来,都又各谈各的事。

  庞太监 (已坐下)怎么说?一个乡下丫头,要二百银子?刘麻子 (侍立)乡下

人,可长得俊呀!带进城来,好好地一打扮、调教,准保是又好看,又有规矩!我给您

办事,比给我亲爸爸作事都更尽心,一丝一毫不能马虎!

  〔唐铁嘴又回来了。

  王利发 铁嘴,你怎么又回来了?

  唐铁嘴 街上兵荒马乱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庞太监 还能不搜查搜查谭嗣同的

余党吗?唐铁嘴,你放心,没人抓你!

  唐铁嘴 ��芄埽���苌透�壹父鲅膛荻��铱删透�谐鱿⒘耍

  〔有几个茶客好象预感到什么灾祸,一个个往外溜。松二爷 咱们也该走啦吧!天

不早啦!常四爷 �∽甙桑

  〔二灰衣人——宋恩子和吴祥子走过来。宋恩子 等等!

  常四爷 怎么啦?

  宋恩子 刚才你说“大清国要完”?

  常四爷 我,我爱大清国,怕它完了!吴祥子 (对松二爷)你听见了?他是这么

说的吗?松二爷 哥儿们,我们天天在这儿喝茶。王掌柜知道:我们都是地道老好人!

  吴祥子 问你听见了没有?

  松二爷 那,有话好说,二位请坐!

  宋恩子 你不说,连你也锁了走!他说“大清国要完”,就是跟谭嗣同一党!

  松二爷 我,我听见了,他是说……宋恩子 (对常四爷)走!

  常四爷 上哪儿?事情要交代明白了啊!宋恩子 你还想拒捕吗?我这儿可带着“

王法”呢!(掏出腰中带着的铁链子)

  常四爷 告诉你们,我可是旗人!

  吴祥子 旗人当汉奸,罪加一等!锁上他!常四爷 甭锁,我跑不了!

  宋恩子 量你也跑不了!(对松二爷)你也走一趟,到堂上实话实说,没你的事!

  〔黄胖子同三五个人由后院过来。

  黄胖子 得啦,一天云雾散,算我没白跑腿!松二爷 黄爷!黄爷!

  黄胖子 (揉揉眼)谁呀?

  松二爷 我!松二!您过来,给说句好话!黄胖子 (看清)哟,宋爷,吴爷,二

位爷办案啊?请吧!松二爷 黄爷,帮帮忙,给美言两句!黄胖子 官厅儿管不了的事,

我管!官厅儿能管的事呀,我不便多嘴!(问大家)是不是?

  众 �《裕

  〔宋恩子、吴祥子带着常四爷、松二爷往外走。

  松二爷 (对王利发)看着点我们的鸟笼子!王利发 您放心,我给送到家里去!

  〔常四爷、松二爷、宋恩子、吴祥子同下。黄胖子 (唐铁嘴告以庞太监在此)哟,

老爷在这儿哪?听说要安份儿家,我先给您道喜!

  庞太监 等吃喜酒吧!

  黄胖子 您赏脸!您赏脸!(下)

  〔乡妇端着空碗进来,往柜上放。小妞跟进来。小 妞 妈!我还饿!

  王利发 唉!出去吧!

  乡妇 走吧,乖!

  小妞 不卖妞妞啦?妈!不卖啦?妈!乡 妇 乖!(哭着,携小妞下)

  〔康六带着康顺子进来,立在柜台前。康 六 姑娘!顺子!爸爸不是人,是畜生!

可你叫我怎办呢?你不找个吃饭的地方,你饿死!我不弄到手几两银子,就得叫东家活

活地打死!你呀,顺子,认命吧,积德吧!

  康顺子 我,我……(说不出话来)

  刘麻子 (跑过来)你们回来啦?点头啦?好!来见见总管!给总管磕头!

  康顺子 我……(要晕倒)

  康六 (扶住女儿)顺子!顺子!

  刘麻子 怎么啦?

  康六 又饿又气,昏过去了!顺子!顺子!庞太监 就要活的,可不要死的!

  〔静场。

  茶客甲 (正与乙下象棋)将!你完啦!——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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