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听听那冷雨读书心得范文
《听听那冷雨》中,还体现了余光中先生散文的一个特定:文藻丰富、瑰丽。在这篇文章的第一段,他连用了“料料峭峭”、“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潇潇”、“潮润润”、“走入霏霏”、“凄凄切切”八个叠词,给人一种音乐美,也营造了一种古典的意境。这里给大家分享一些关于听听那冷雨 读后感 ,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听听那冷雨读后感1
《听听那冷雨》是余光中的散文代表作,正如《荷塘月色》之于朱自清。初读《听听那冷雨》,不由大惊:散文能够如此写细读之则手不释卷。余光中曾戏称:“右手写诗,偶尔左手写散文,算是副产品。”但这样的副产品在当代散文家中有几人能出其右
诗一样的充满跳跃联想的语言是《听听那冷雨》的最大特色。作者在文中超多动用了迭字句。文章开始,就对雨作尽情的描绘: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一句就写出雨的形声。之后他跳跃联想,写道:······即使在梦里,也似乎把雨伞撑着······这句奠定了整篇一种“忧伤”的基调。立刻,他大胆想象:整个中国整部中国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向这样下着雨。此时,我窒息般地感觉到余光中内心那种深深的乡愁以及爱国情怀。
本文恰似一首长诗,字字句句,充满令人惊奇的诗的意象。作者笔下的雨时而是“黑白片子”,时而是“宋画”,时而是“一滴湿漉漉的灵魂”,时而是“温柔的灰美人”等等。作者凭非凡的才力和卓越的想象力,把乡愁化为种种意象,而意象又于作者的某段人生遭遇及心灵历程相连相融。可谓情丝和雨丝交织。
余光中用诗样的语言对雨进行视觉、听觉、嗅觉等多方面感觉进行描述,字里行间,古诗韵味俯拾即是,例“牧童遥指”,“剑门细雨渭城轻尘”,“杏花春雨江南”。爱好古典文学者看本文,时时会心一笑。而喜爱现代风格的读者也不会失望,例“雨是潮潮湿湿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一句,已令许多所谓的现代诗人汗颜。
语言是思想的载体,语言没有音乐味,何能成为作家同样,思想不深邃,更是不成作家。余光中将思想完美融入语言,正如他所说:一位出色的散文家,当他的思想和文字相遇,美如盐撒于烛,会喷出七色的火花。我读书,常爱划句,但是读《听听那冷雨》,竟然摘不下一句,因为每一句话都这么美。
文坛宿耆柯灵说:《听听那冷雨》直接用文字的雨珠,声色光影,密密麻麻,纵横交织而成。这也许能够帮忙我们对中国文字和现代文学的表现力增加一点信心,也就应承认这在五四以来的散文领域中,算是别辟一境。评论毫无过奖,也深刻公道。
听听那冷雨读后感2
作为我国现代的著名作家,余光中的创作是多方面的。他既能写诗,又能写散文、评论,还有相当数量的翻译作品。他自称是“文学创作上的多妻主义者”。梁实秋曾评价说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听听那冷雨》就是余光中散文的代表作之一,后收入作家同名散文集《听听那冷雨》中。
作家通过对台湾春寒料峭中漫长雨季的细腻感受的描写,真切地勾勒出一个在冷雨中孑然独行的白发游子的形象,委婉地传达出一个漂泊他乡者浓重的孤独感和思乡之情,表现出一个远离故土的知识分子对传统文化的深情依恋和由衷的赞美。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把伞撑着……”作家从雨,想到那一块久违了的土地——古老的大陆;从金门街到厦门街,从金门到厦门,想到了常州人,南京人,江南人,川娃子,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从杏花、春雨、江南,想到了方块字和古老的中国文化,“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慧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然常在”。作家又从雨谈到了在国外的感受,要想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境界,只能回到中国,“云缭烟绕,山隐水迢的中国风景,由来予人宋画的韵味”。接着,作家调动了一切感官——从听、观、嗅等多种感觉方式入手,极力写出雨中的诸多情趣。“听雨,只要不是石坡惊天的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处,更笼上一层凄迷了。”从古代得竹瓦,到今天的楼房,从中国传统式的房子,到日式的瓦屋,“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扣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最后,作家写道“二十五年,没有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前尘隔海。古屋不在,听听那冷雨”。
听听那冷雨读后感3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这样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那里来的。不过那—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这样想时,严寒里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些狭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门街到厦门街,而是金门到厦门。他是厦门人,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二十年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摇过去又摇过来。残山剩水犹如是,皇天后土犹如是。纭纭黔首、纷纷黎民从北到南犹如是。那里面是中国吗那里面当然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里吗还是香港的谣言里还是傅聪的黑键白键马恩聪的跳弓拨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柜内,京戏的锣鼓声中太白和东坡的韵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雨。雨是女性,应该最富于感性。雨气空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也许那竟是蚯蚓的蜗牛的腥气吧,毕竟是惊蛰了啊。也许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许古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皆蠢蠢而蠕,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紧,那腥气。
第三次去美国,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两年。美国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蓝似安格罗萨克逊人的眼睛,地,红如印第安人的肌肤,云,却是罕见的白鸟,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飘云牵雾。一来高,二来干,三来森林线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落基山岭之胜,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叠互倚,砌一场惊心动魄的雕塑展览,给太阳和千里的风看。那雪,白得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气势,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无”的境界,仍须来中国。台湾湿度很高,最饶云气氛题雨意迷离的情调。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缀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样睡去。山中一夜饱雨,次晨醒来,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一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溪头的山,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堑,要纵览全貌,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两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戏。回到台北,世人问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问,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无非山在虚无之间罢了。云绦烟绕,山隐水迢的中国风景,由来予人宋画的韵味。那天下也许是赵家的天下,那山水却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笔像中国的山水,还是中国的山水上只像宋画,恐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亲,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的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竹和筒里面,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过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在古老的大陆上,千屋万户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来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觉得到,每一个屋顶上呼吸沉重都覆着灰云。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幺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上一夜盲奏,千层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挟,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蝎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上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一阵寒潮泻过,秋意便弥湿旧式的庭院了。
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现在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队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马车的时代去后,三轮车的夫工也去了。曾经在雨夜,三轮车的油布篷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可爱,而且躲在警察的辖区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纤纤的手。台湾的雨季这么长,该有人发明一种宽宽的双人雨衣,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而无论工业如何发达,一时似乎还废不了雨伞。只要雨不倾盆,风不横吹,撑一把伞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韵味。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或是透明的塑胶伞上,将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跟女友共一把雨伞,该是一种美丽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恋,有点兴奋,更有点不好意思,若即若离之间,雨不妨下大一点。真正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手牵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轻的长发的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不过那要非常年轻且激情,同时,也只能发生在法国的新潮片里吧。
大多数的雨伞想不会为约会张开。上班下班,上学放学,菜市来回的途中。现实的伞,灰色的星期三。握着雨伞。他听那冷雨打在伞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没有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一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额头是水成岩削成还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
把漂泊的暮年托付给一棹孤舟,
把孤独托付给北征的湘水,
把湘水托付给蒙蒙的雨季,
似海洞庭,日夜摇撼着乾坤
夔府东来是江陵是公安
岳阳南下更耒阳,深入疠瘴
倾洪涛不息遍地的兵燹
溽郁郁乘暴涨的江水回棹
冒着豪雨,在病倒之前
向汉阳和襄阳,乱后回去北方
静了胡尘,向再清的渭水
倒映回京的旌旗,赫赫衣冠
犹峥汉家的陵阙,镇着长安
出峡两载落魄的浪游
云梦无路杯中亦无酒
西顾巴蜀怎么都关进
巫山巫峡峭壁那千门
一层峻一层衢塘的险滩?
草堂无主,苔藓侵入了屐痕
那四树小松,客中殷勤所手栽
该已高过人顶了?记得当年
蹇驴与驽马悲嘶,剑阁一过
秦中的哭声可怜更深锁
在栈道的云后,胡骑的尘里
再回头已是峡外望剑外
水国的远客羡山国的近旅
十四年一觉噩梦,听范阳的鼙鼓
遍地擂来,惊溃五陵的少年
李白去后,炉冷剑锈
鱼龙从上游寂寞到下游
辜负了匡山的云雾空悠悠
饮者住杯,留下诗名和酒友
更僵了,严武和高适的麾旗
蜀中是伤心地,岂堪再回楫?
劫后这病骨,即使挺到了京兆
风里的大雁塔与谁重登?
更无一字是旧游的岑参
过尽多少雁阵,湘江上
盼不到一札南来的音讯
白帝城下捣衣杵捣打着乡心
悲笳隐隐绕着多堞的山楼
窄峡深峭,鸟喧和猿啸
激起的回音:这些已够消受
况又落花的季节,客在江南
乍一曲李龟年的旧歌
依稀战前的管弦,谁能下咽?
蛮荆重逢这一切,唉,都已近尾声
亦似临颖李娘健舞在边城
弟子都老了,夭矫公孙的舞袖
更莫问,莫问成都的街头
顾客无礼,白眼谁识得将军
南薰殿上毫端出神骏?
泽国水乡,真个是满地江湖
飘然一渔父,盟结沙鸥
船尾追随,尽是白衣的寒友
连日阴霾里长沙刚刚过了
总疑竹雨芦风湘灵在鼓瑟
哭舳后的太傅?舻前的大夫?
禹坟恍惚在九疑,坟下仍是
这水啊水的世界,潇湘浩荡接汨罗
那水遁诗人淋漓的古魂
可犹在追逐回流与盘涡?
或是兰桨齐歇,满船回眸的帝子
伞下簇拥着救起的屈子
正傍着枫崖要接我同去?
幻景逝了,冲起沙鸥四五
逝了,梦舟与仙侣,合上了楚辞
仍萧条隐几,在漏雨的船上
看老妻用青枫生火烧饭
好呛人,一片白烟在船尾
何曾有西施弄桨和范蠡?
野猿啼晚了枫岸,看洪波淼漫
今夜又泊向哪一渚荒洲?
这破船,我流放的水屋
空载着满头白发,一身风瘫和肺气
汉水已无份,此生恐难见黄河
惟有诗句,纵经胡马的乱蹄
乘风,乘浪,乘络绎归客的背囊
有一天,会抵达西北那片雨云下
梦里少年的长安
『 壹 』
一个民族的语文,依其文化的长短深浅,总有不少惯用的语句,泛称成语。其中流行众口的,或称俚语、熟语、谚语、俗话;有籍可考的,可称名言;语惊四座的,可称警句;有理要说的,可称格言,说得道学气的,又称箴言。
为了便于归类,我想把这些名称武断地分为成语与格言两种,并且认为成语较短,可以是短句,也可以是词组,而格言该是整句。更认为,成语大半表现事态,而格言大半要说道理。譬如“张三李四”只是成语,但“功不唐捐”便是格言了。在折旧率愈来愈高的时代,最贵的东西反而是古董,最流行的话反而是成语。古董虽贵,但价高未必有市。成语,也就是古人之言,却出于众口,入于众耳,简直“不可一日无此君”。当代最流行的话并非出自金庸或亦舒、昆德拉或村上春树,而是出自古人之言。例如“一言难尽”或“一言不合”,皆从古代传来,正是成语。
古人之言,或言简意赅,或深入浅出,或音调响亮,或结构匀称,或形象鲜明,历千百年而不衰,反而愈说愈顺口(愈写愈顺手),乃成为成语。 目前我们每天出口的成语,有许多早已脱离了上下文,变成了独立的词句,就算不知出处,也无妨碍。许多人没有读过《论语》,照样能说“道听途说”、“言不及义”、“以德报怨”、“以文会友”、“文质彬彬”、“慎终追远”、“见仁见智”、“当仁不让”、“有教无类”、“割鸡焉用牛刀”、“小不忍则乱大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同样的未读《老子》的人照样会说“天长地久”、“金玉满堂”、“出生入死”、“大器晚成”、“受宠若惊”、“和光同尘”、“玄之又玄”、“小国寡民”等四字成语。其实有不少成语本来并不像现在这样顺顺当当的四字一句,例如“和光同尘”,本来是“和其光,同其尘”,而“道听途说”本来是“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但时光如河,语法如沙,日磨月磋,竟把一切都磨去了棱角,只留下光润圆滑的四字语法,那么顺口又那么自然,像满滩的卵石。
很多人以为白话取代了文言之后,文言就全废了。其实文言并未作废,而是以成语的身份留了下来,其简练工整可补白话的不足,可在白话的基调上适时将句法或节奏收紧,如此一紧一松,骈散互济,文章才有变化,才能起波澜。
『贰 』
成语既为民族智慧之结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世界各国的成语、格言,往往互相巧合,甚至酷似,令人惊喜。且看英文的例子:
Constant dripping wears away the stone(滴水穿石)
Familiarity breeds contempt(近之则不逊)
More haste, less speed(欲速则不达)
Practice makes perfect(熟能生巧)
Speak of the devil and he is sure toappear(说曹操曹操就到)
Strike while the iron is hot(打铁趁热)
He who rides a tiger is afraid to dismount(骑虎难下)
最后一例不免令人怀疑,因为英国并无老虎。说不定这格言是传自中国。亚里士多德的名言:“一只燕子还不算夏天;一个晴日也不能算。”辗转传后,变成了四国的格言;只是英文与西班牙文仍保留“一燕不成夏”的原意,法文与意大利文却变成了“一燕不成春”了。下面依次是英、西、法、意的原文:
One swallow does not make a summer
Una golondrina no hace verano
Une hirondelle ne fait pas le printemps
Una rondine non fa primavera
有些民族的想法虽然跟我们不同,但他们的成语我们读来仍会发会心之微笑,感到新颖有趣。例如:
客人一小时见到的,比主人一年所见更多。(波兰谚语)
至爱来自母亲;其次来自狗;更次来自情人。(波兰谚语)
小偷成双出动,骗子却是一人。(美国谚语)
波斯古国的谚语充满智慧,尤饶谐趣。最感人的一句是:“ 我一直抱怨没有鞋,直到看见有人没有脚。 ”最近伊拉克战争期间,有不少小孩缺手缺脚,若用这句话来注释照片,一定加倍可悯。其他的波斯古谚还包括下列这些:
大鼓只能远听。
蛇老被蛙欺。
一朝被蛇咬,从此怕见绳。
一个人头愈大,头痛就愈厉害。
在蚂蚁家里,一滴露就成水灾。
让他见识死亡,就会安于发烧。
死亡是头骆驼,会在家家门口躺下。
相信神明,但拴好你家骆驼。
小时偷鸡蛋,长大偷骆驼。
『叁 』
成语与格言,就像《天方夜谭》的瓶中巨灵,其魔力正在寓大于小,把哲学的大道理浓缩在如诗的短句之中,令人体会无穷。 大致说来,成语的美学有三个条件:简洁、对称、悦耳。
英国有一句格言说:“简洁乃妙想之灵魂。”(Brevity is the soul of wit)神思妙想,当如电光石火,一触即发,不可犹豫,不容修改,才肯定有力,一言九鼎。若是吞吞吐吐,翻来覆去,就显得只有寻思,未得结论了。凡是格言,必为整数,后面不能拖小数点。何况句子长了,就不好记,也就乏人引用,怎能流传久远?例如“一言难尽”,如果拖成“不是一句话就说得清楚的呀”,就散成一堆沙了。
第二个条件是对称。中国的方块字要营造对称之美,太理想了。对仗,正是中国文体的一大特色。大而至于一篇骈文,小而之于一首律诗、一副对联,都可以在对仗上做到尽善尽美。成语正是这种对称美学具体而微的最精致样品,口头笔下,每天供我们运用自如,真是中文最可贵的遗产,最通用的现金。例如,“门当户对”一句,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方块对方块,平平对仄仄,一抛一接,一呼一应,无论在意义上、文法上,还是在视觉上、听觉上都充分满足了我们的美感。又例如,古人论画,常有“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之说,真是美极妙极。西方论画,无论是瓦沙瑞(Giorgio Vasari)的名著《意大利建筑、绘画、雕塑名家列传》或是德拉库瓦的《日记》,有这么生动、高雅的美文吗?西方语文当然也可以追求对称之美,不过拼音文字长短不一,文法又多语尾变化,加以虚字夹缠其间,就算勉强对仗,也总不如中文这么灵活。例如,“张三李四”一词,接近英文的Tom, Dick and Harry,但是英文的人名有长有短,还夹了一个连接词,根本对不起来。就像“春夏秋冬”在中文是势均力敌的四个实字,用英文说却多出一个and来一样。英文成语里,勉强接近中文的对称句,也可以举出一些,例如,Like father, like son(有其父,必有其子)/Easy come, easy go(来得容易,去得容易)/Two is company, three is none(两人成伴,三人就乱——指夫妻关系)/Spare the rod and spoil the child(饶了棍子,宠了孩子)。其实这些句子仍然不如中文成语那么“门当户对”。
第三个条件是悦耳,也就是说来顺口,所以用字必须单纯,音调必须响亮。为了顺口,音调在响亮之外更要前呼后应,你抛我接。例如,Little strokes fell great oaks(浅砍千次,巨橡不支)呼应全在押韵的strokes, oaks。又如,A stitch in time saves nine(乘早缝一针,到头省九针)呼应则在半谐音(assonance)的time, nine。再如,Neither rhyme nor reason(不可理喻)则用头韵(alliteration)来互答。
『肆 』
英文所谓“四字语”(four-letter word)是指骂人的脏话。中文的脏话却是“三字经”。中文的成语大半以四字为其基调。所谓“四字成语”,在结构上可以分成两类:
一类用单行句法说一件事情,文法上是一完整句;另一类用骈行句法说一种状态,文法上只是一个词组(phrase)。“天下为公”、“无为而治”、“不可儿戏”、“大器晚成”,都不对仗,属前一类;“三长两短”、“千方百计”、“天经地义”、“花前月下”,前二字与后二字在意义、文法、音调上都形成对仗,属后一类。
在结构上,骈行的四字成语,往往将两组同义字或反义字拆开,交错搭配。例如“千军万马”,原意只是“千万军马”,极言其多,但拆开了交叉重组,便成对仗,而且平平仄仄,顺口悦耳,美学结构于是完成。如果拆开后配成了“千马万军”,就变成了平仄仄平,读不顺了,不成美学。同样,“千山万水”改成“千水万山”意义上并无差别,但平平仄仄的美学就破格了。所以后面这些四字成语都用这种原理形成:
“千方百计”、“千锤百炼”、“千言万语”、“千钧一发”、“千年万代”、“千奇百怪”、“千头万绪”、“千辛万苦”、“千门万户”、“千真万确”、“千依百顺”、“千岩万壑”、“千丝万缕”、“千呼万唤”、“万紫千红”、“天长地久”、“天公地道”、“天昏地暗”、“天荒地老”、“男婚女嫁”、“郎才女貌”、“三从四德”、“三心两意”、“山长水远”、“山盟海誓”……
这样的组合该在千句甚至万句以上。这种音、义交错的对仗句式,令人想到西方作曲的“对位法”。不过,中文四字成语的结构,有时并非音、义兼顾,而且重音轻义。例如“山明水秀”一句,水当然可明也可秀,而山,怎么会明呢?可见为了顺口,有时竟会放过逻辑。“红男绿女”也是如此。通常红色会联想到女性,所以有“红颜”、“红粉”、“红袖”、“红妆”、“红楼”、“绯闻”、“桃色”等词。此地却将“红”字安排给男性,无他,只因“红”、“男”都是平声罢了。另有一句更是四字成语的异数,那便是“乱七八糟”。姑且不论平仄,即论词属,原本也该“乱七糟八”或“七乱八糟”;竟云“乱七八糟”,真是乱七八糟了。
中文成语虽以四字句为常态,也不乏较长的句法。例如五字的“无巧不成书”、“物以稀为贵”。又如六字的“无所不用其极”、“神不知,鬼不觉”。七字句最多,因为可用诗中名句,甚至杯筊的签诗也是七言:俗话便多“真金不怕火来烧”、“不到黄河心不死”之句。至于八言,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或“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其实还是以四字句为基调。
『伍 』
新文学改用白话,不再写文言,但是文言的智能与语法却靠数以千计的成语保留了下来,像一笔丰富的遗产,不用交税,也无须兑现,口头笔下,永远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现金。
成语用在白话文里,可以润滑节奏、调剂句法、变化风格。我们很难想象,一篇文章能完全不用成语,因为那样的文章必然累赘冗长;也难以想象一篇文章每逢紧要关头,只会用成语来应付,因为那样的作家只能靠古人来思想,拾古人的牙慧。满口成语的人似乎油嘴滑舌,反之,绝口不用成语的人却要费许多唇舌。大凡够格的作家,都会酌量地驱遣成语。
“惟成言之务去”,是散文大家韩愈的主张。 敏捷的作家要活用成语而不拘泥于成语,就应该悟出如何因势导势,借力使力,以我之四两,拨彼之千斤。 活用成语,就如向传统借本钱,加些巧力,来赚创造的利息,其妙正如活用典故,务必化古为今,推陈出新。如此移花接木,读者见了,似曾相识,就如见到熟人的孩子,认得出很像他父亲,却另有自己的几分可喜。
这种戏拟的手法,英文叫作parody,王尔德乃其中高手。我曾举英文成语,说婚后的日子,“两人成伴,三人就乱”(Two is company, three is none)。王尔德却戏言三角关系之妙,竟说“三人才有伴,两人不作算”(Three is company, and two is none)。他讽刺婚姻,又说“离婚乃天作之分”(Divorces are made in heaven),而夫妻当众调情是“干净内衣当众洗”(Wash one's clean linen in public)。莎士比亚的名剧《仲夏夜之梦》,曾有人加上一字,成了“仲夏夜之梦遗”,真是调皮,却无法英译。美国诗人吉尔默(Joyce Kilmer)写树的名句“Poems are made by fools like me, / But only God can make a tree”被谐诗鬼才纳许(Ogden Nash)轻轻一扭,就成了妙趣:“Poems are made by fools like me, / But only God can make a trio“树”一扭成了“三重奏”,原来是影射圣三位一体(The Trinity),十分好笑。
我翻译王尔德的喜剧《不可儿戏》,碰到过这么一段话:You should get married A misanthrope I can understand—a woman thrope, never!这是劳**劝蔡牧师结婚的一段话,不幸她咬文嚼字,把misogynist(憎恨女性者)误说成woman thrope,却妙在与前文的misanthrope同一格式。如果我不求变通,只将就直译成“一个厌世者我可以了解——一个厌女者,决不!”听众一定茫然。结果我乞援于中文的四字成语格,把英文的名词变通为中文的短句:“一个人恨人类而要独善其身,我可以了解——一个人恨女人而要独抱其身,就莫名其妙!”“独善其身”原为成语,“独抱其身”却是将“抱独身主义”的意思注入“独善其身”的语法而得来的。《不可儿戏》里另有一处,两个好友谈到乡下生活;亚吉能问乡下来的杰克,在乡下他逗什么样的人开心,杰克轻描淡写地答道:O neighbors, neighbors我的中译仍然要靠自然而又好懂的四字成语。所以我译成:“哦,左邻右舍呀。”如果直译成“哦,邻居邻居”就太奇怪了。
该剧又有一处,巴夫人盘问追求她女儿的少年:“我一向认为,有意结婚的男人,要么应该无所不知,要么应该一无所知。你是哪一类呀?”杰克犹豫了一下说:“我一无所知。”前一句的原文是……should know either everything or nothing,后一句则是I know nothing。如果译成“应该什么都知道或什么都不知道”,就太啰唆、太稚嫩了。足见对付英文或其他西文的名词,尤其是抽象名词,还得动用中文的短句,尤其是简洁有力的四字成语。
『陆 』
我有一本近著,书名《含英吐华》,评论的正是英文作品应如何中译,但其四字句法却本于成语“含英咀华”。我只改了一个字,原句的“英、华”就变成了英文与中文:进口的是英文,出口时却是中文了。所以成语之为用大矣,不但可以原封照搬,更可器官移植,托古改今,与时并进,而更活泼了、丰富了中文。
我另有一本书,名叫《井然有序》,收集的都是为他人所写的序言。这四字成语原封不动,但“序”字的意思却扩大了。我的散文集《日不落家》,书名所套的“日不落国”之句,不是中文成语,而是一句英文,说大英之为帝国,殖民地遍布全球,阳光照处,必有英属领土。一九九七年我家四个女儿,分别住在加拿大、美国、英国、比利时,而我们夫妻住在台湾,所以我们余家也称得上是“日不落家”了。
此外,我的书名有四字成语架式的,尚有《五陵少年》、《白玉苦瓜》、《青青边愁》、《分水岭上》、《春来半岛》、《隔水观音》、《隔水呼渡》、《五行无阻》、《高楼对海》等多部。这四字句型,可说已经成为我书名的常用格式了。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曾回顾自己的文体诗风,发现这四字句法,不论是单行或骈行,对我的语言风格都颇有贡献。我曾说自己的语言是“白以为常,文以应变”,意思是用白话作基调,而酌用文言来变调,来调整弹性、速度、口吻与场景。 所谓文言,不必高古深奥,但求稳健精简,不必华辞丽采,但求言不虚发,辞无浪费。
例如《白玉苦瓜》的最后几行:
……一只仙果
不产在仙山,产在人间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为你换胎的那手,那巧腕
千眄万睐巧将你引渡
笑对灵魂在白玉里流转
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
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
“千眄万睐”是四字成语的新铸,形容玉匠在真苦瓜与玉雕苦瓜之间反复比对,务求将苦瓜的灵魂注入白玉。最后两行的“是瓜而苦”与“成果而甘”,必须用文言无可再简的句法,来逼出“生命赖艺术以升华”的信念。而此一生死以之的信念,更有赖“瓜、苦、果、甘”四个字交相呼应的对仗与双声,才能坚持而达到结论。如果依一般新诗的稚嫩句法,把最后两行写成:“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一只苦瓜/被永恒引渡,变成了甘果”也算不错了,但与文言的四字句法相比,就显得太松、太浅了。
中国诗的句法始于四言之端庄,历经五言与七言之奇偶交错,相反相成,而终于长短句之伸缩多姿。但源头这四字典型始终不衰,不但在七言诗中成为稳定大局的句头,而且在四六骈文中高踞联首,甚至在单行的古文中也往往成为压阵的语法。
一位现代作家,无论是要利用它、革新它,或是避免它,都不能不懂它在中文语法上的重要地位。在我自己的散文之中,它也是一种重要的语型、句法。
早期我的散文兼容英文句法,单行多于骈行,较少四字成语或四字句型。后期则有意“去英文化”,不但句子较短,而且骈散交错,因此四字字型增多。评论我散文的学者,不少人肯定我的后期而质疑我的早期,恐怕这也是一大原因。
早期的我,像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后期的我,已成为唐僧的徒弟了。早期飞扬跋扈,不知为谁而雄。后期似乎“雅驯”多了,却也太“驯”了吧。
以下且从我前后期的文章里,各引一段作为对照:
题目的现代化,是今日中国作家早该注意的问题之一。一个真正敏感的作家,应该将他纤细的触须,伸到艺术的每一个角落。我们无法想象,一篇洋溢着现代精神的作品,居然肯戴上一顶发霉的帽子。
——摘自《论题目的现代化》,一九六三年
幸蕙遍读吾诗,发而为论,三年有成,即将出书,索序于我……幸蕙选诗,不尽“唯名是从”,往往反而“蕙眼独具”,会挑出一些评家很少注目的“冷作”或未及注目的新作,令我惊喜。
——摘自《悦读陈幸蕙》,二○○二年
『柒 』
四字成语或四字句型,盘踞中文已久,不但下笔好使,更且出口畅顺,已经成为语法的一大基调,何况其中还有不少迄为民族智慧或民俗世故的载体,有些来头很大,有些出处不明,所以不但读书人善于驱遣,就算江湖市井之流也会引用几句。
身为作家如果不善驱遣成语,或是会用的成语十分有限,下笔怎能左右逢源?但另一方面;如果他不会自铸新词、自创佳句,遇到紧要关头,只会依靠几句四平八稳、人云亦云的陈腔老套而不能自拔,就始终近不了创作。
真正的高手应该把成语用在刀刃上,将旧句引出新意,或是移花接木,将旧框嵌入新字,变出新趣。如此,才能激发民族语言的生机,使其长保活泼、生动。
至于成语与各种文类的关系,也值得讨论。大致说来, 诗贵独创,可以利用四字语法来求变求新,但不宜原封照搬。 小说的对话依人物的身份可酌用成语或俚语,但叙述的部分应加区别。戏剧的台词求其顺口易懂,不妨用些简洁而响亮的成语;抽象而生硬的名词,最宜用成语短句来化解。散文乃直接对读者发言,就像斯文人从容不迫的谈吐,用些成语当然可以,但是像斯文人的谈吐富于机锋或谐趣,也不妨把成语变成新腔。论文乃学者在发言,宜乎字斟句酌,所用成语应求其高雅端庄,即使引经据典,骈行偶对,亦无不可。杂文以短小精悍取胜,最忌扯淡费辞,多用成语不妨。童话最忌世故,应力戒成语。译文多用成语,就会失去原文风味;像“朝秦暮楚”、“暗度陈仓”一类来自典故的成语,尤不可用。
二○○四年一月六日
余光中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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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阅读
1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春晓》)
2.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王维:《山居秋瞑》)
3.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杜甫:《春夜喜雨》)
4.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王维:《山中》)
5.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张志和:(渔歌子))
6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7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杜牧:《清明》)
8寒雨连江夜人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
9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10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
11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志南:《绝句》)
12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刘禹锡《竹枝词》
1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郎》)
14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韦应物:《滁州西涧》)
15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16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文天祥:《过零仃洋》)
17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夜雨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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