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余华新作《文城》已有一段时间,中间看到《收获》对余华的一次采访,谈及作者是否属于荒诞派作家,余华给予了否定。他说,在一些特定的年代和地方,现实远比小说更荒诞。他承认自己的作品中有荒诞现实的描写,但不认为自己属于荒诞派作家。
看回《文城》,作为读者,我却感到了作品带给人的强烈的荒诞现实感。
《文城》的年代背景和地点皆为虚构,而“文城”这一地名更是虚构中的虚构。这样的一部虚构作品,为什么我们读来却有如此近切之感呢?读完后掩卷长叹,几乎是每一位读者的共有之态。大家会惋惜、会概叹,也会惊诧于作者对小说结构的巧妙布局让一部非推理小说具有了让人不断探究情节的欲望,更会回味着不可思议的情节走向中的必然。
一切皆因荒诞使然。看到补记中接近尾声的情节,小美和阿强在祈祷暴风雪天气赶快结束的时候,以祈祷的姿势在雪地里失去知觉,冻成了塑像。林祥福毕生的追寻遂成为泡影,一切可能的幸与不幸就此定格。想起《鼠疫》里的人们,为了祈祷疫情赶快过去,人们聚集在一起,结果导致更多的人染上疫病。而这,就是现实,荒诞的现实!单纯的雪灾并不会让蛰居家中的小美和阿强丧命,不去聚集很多人可以躲过感染鼠疫的机会。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我们以为我们在努力逃避灾难,最终却成为灾难的献祭。
林祥福毕生都在找寻小美,他并不知道小美已丧生于那场雪灾,他们在空间上曾经如此接近,可是林祥福一无所知,他仅仅凭着感觉来到了小美居住的地方,然后和她永远错过。也许从相遇开始就是一次荒诞的意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庸碌且妈宝的阿强,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这件事将困于万亩荡愚昧贫困家庭中的小美救了出来;一生准备守着家族土地过日子的林祥福由此遇到了意外走入他家门的小美阿强,也因此改变了他原定的生活轨迹,去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文城”。一切的偶然因素导致了每个人命运的必然。
一生执着、睿智的林祥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溪镇首富顾益民的儿子,而坚决反对她和平民陈永良儿子的恋情。这在他的智识中应该是对女儿最好的安排吧!作者冷漠地描述了顾益民儿子的浪荡和荒唐,大篇幅地讲述了陈永良儿子对林百家不惜代价的付出,而林祥福仿佛一无所知。关键时刻,由于自己与顾家这层特殊的关系,林祥福担起了去送赎金这项最终让他丧命的任务。可笑、可悲的现实让我们具备勇敢缜密特质的主人公也最终背上了愚昧的身影。
作品对土匪残暴行为与小镇宁静如死水般生活的描写,也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仿佛陷入凝固空气中的人们骤然面临洪水猛兽,应对得笨拙又惨烈,如同那些偶遇爱情的男女,勇敢无畏却是无益的付出。从上帝的视角来审视,生活本身就已足够荒诞。
或许我们掩卷长叹,叹的都是自己真实的人生!
文城经典语录:
1、纵有万贯家产在手,不如有一薄技在身。
2、修成一身真功夫,应对八面来风。
3、一个人想在现实中立足,就要有生存的本事。要么智谋过人,要么孔武有力;要么家庭殷实,要么才华超群。
4、一个人的能力,才是金饭碗。如果做到了独一无二,卓尔不群,走到哪里,你都能吃香喝辣,潇潇洒洒。
5、如果你再次不辞而别,我一定会去找你。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6、总会有一个地方叫文城。
7、你和土匪结拜,就得按土匪规矩来。
8、你若当初不来接我走,就不会有如今的劫难。
9、(他)有着垂柳似的谦卑和田地般的沉默寡言。
10、如果你再次不辞而别,我一定会去找你。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11、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时代的洪流推着每个人做出各自的选择。这是一个蛮荒的年代,结束的尚未结束,开始的尚未开始。
12、哭泣是因为希望尚存,绝望反而让她平静。
13、往事在冬天漫长的黑夜里接踵而至,醉酒后的头痛让往事如杂草一样在林祥福脑子里到处生长,直到入睡以后,他才进入到安宁之中。
儒家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范畴,其核心是强调“爱人”,即仁者应该关心、爱护、尊重、帮助他人,并且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文城》中,余华赋予了陈永良夫妇等人“仁爱”的具体含义。
林祥福是一个倔强而又专一的人,当妻子小美生下孩子离开后,他便独自一人背着未满周岁的女儿林百家踏上了寻妻之路,挨家挨户地为女儿乞讨奶水。后来到达溪镇,尽管当时的溪镇刚经历过龙卷风的袭击,小镇比较破败,但当林百家因饥饿啼哭时,溪镇人总会友善地将林祥福和林百家带到正在哺乳期的女人家中。
溪镇人带给林祥福的第一印象是友善,而陈永良夫妇则是林祥福在溪镇遇到的最友善的人,在这户人家里,林祥福感觉无比温馨。陈永良的妻子“把女孩抱到胸口”,“摘下女孩的绸缎帽子,不断凑到女孩的头发上闻一闻”,而“陈永良抱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那一刻,使林祥福这个抱着女儿四处奔波,许久没感受到家庭温暖的男人产生了“自己倘若遭遇不测,把女儿留在这户人家”的想法。
林祥福莫名地对这个家庭和这对夫妇产生了强烈的好感。陈永良在与林祥福攀谈的过程中得知,林祥福是从北方来的,目前正在四处漂泊,陈永良夫妻二人热情地挽留林祥福,甚至在林祥福去而复返时,将林祥福与林百家留在自己家中,李美莲主动给林百家喂奶,夜里也尽心尽力地照顾林百家,将林百家视如己出。陈永良夫妇二人能给予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种莫大的善意,其善良和仁爱显而易见。
最终林祥福在那场雪灾后留了下来,成为陈永良家中的一分子。陈永良夫妇与林祥福、林百家就如同家人一般,相互照应、互相关心。在林祥福看来,李美莲就是“孩子的妈”。当陈永良和林祥福合伙开了木器社后,陈永良的妻子李美莲便尽心尽力地操持家务、照看孩子。她尽心尽力地照顾林百家,对林百家比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还要用心。
在得知林百家被土匪掳走后,甚至让自己的大儿子陈耀武去把林百家换回来,她害怕林百家被“拉风箱”,一辈子抬不起头。她并非不心疼自己的儿子,也并非不知道陈耀武跟着土匪走了以后可能会遭遇什么,但是在她心里,三个孩子已经没有亲生与非亲生之别,都是自家的孩子,但儿子她有两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她的这种想法也得到了陈永良的支持。
事实上,在陈耀武跟着土匪走了以后,李美莲夜夜失眠,夫妻二人常常在夜里叹息、惊醒,在陈耀武回来的时候,李美莲“哭成了一个泪人,手里捏着的手帕好像也在掉着泪水”,陈永良同样也泪流满面,但是夫妻二人都不后悔让陈耀武把林百家换回来,可以说在这一点上,陈永良夫妇做到了儒家文化精神中的“仁者,爱人”,也做到了儒家文化精神中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在小说中,除了陈永良夫妇,溪镇商会会长顾益民、“和尚”母亲等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地体现出一些“仁爱”精神。例如顾益民帮助陈永良在溪镇安家,给陈永良安排工作;自主组织民众祭拜苍天以期雪灾结束;组织民团抵御土匪等,尽管其身上有缺陷,却也表现出来“为富,为仁”的一面。
而土匪“和尚”的母亲,在“和尚”把被割了一只耳朵的陈耀武带回家时,给陈耀武吃食,在陈耀武发烧的时候细心照顾并在他手腕上系红绳以期菩萨保佑,并在陈耀武走的时候还为他准备干粮等,这些细节描写也彰显出了这一时期普通老百姓内心的善良和仁爱。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行为,对于《文城》中这些处于混乱时代中的小人物来说,很多事情不是他们能选择和控制的,但是在纷扰繁杂的社会中用一种友善、仁爱的态度对待他人,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同时也是“仁”在小说中的体现。
余华新作《文城》经典语录有:
1、那是一千多亩肥沃的田地,河的支流犹如蕃茂的树根爬满了他的土地,稻谷和麦子、玉米和番薯、棉花和油菜花、芦苇和竹子,还有青草和树木,在他的土地上日出日落似的此起彼伏,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欣欣向荣。
2、这就是林祥福留给他们的最初印象,一个身上披戴雪花,头发和胡子遮住脸庞的男人,有着垂柳似的谦卑和田地般的沉默寡言。
文城经典赏析
从主人公林祥福相亲开始,这位北方农家少爷的正直善良,诚信坚韧与白嘉轩何其相似,长工田东贵两代与东家的关系,至诚恳切,风雨同舟,与鹿三对白嘉轩的忠诚至信如出一脉,这是中国几千年农耕文化下最朴素最珍贵做人信条。
无论尊卑贫富,恪守良知底线,知恩图报,宁舍生命,不负道义。林祥福与陈永良一家及士绅顾益民之间的社会关系,展示了清末民初时期,乡绅士绅对地方经济与秩序的影响与责任。
古代皇权不下县,县以下皆多绅自治,是地方秩序与道德的维护者,地方治安的守护者,可以说士绅乡绅是民众的楷模与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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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麦收后,林祥福与田氏兄弟准备麦种,小美在屋门前缝制婴儿衣裳。
林祥福和田氏兄弟种下高粱和玉米,开始筹备婚礼,将所有的家具收拾如新,闪闪发亮。
林祥福请来裁缝给小美做了红袍和红缎绣花鞋,将四方桌改装成花轿,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请小美坐进花轿,出门上了大路向李庄走去。
小美半路上要生产,田氏四兄弟抬着轿子在大路上狂奔。
林祥福抱着小美在大路上飞奔,几人在后面都追不上。小美生了个女儿。
十四
小美分娩后第3天,收生婆用草药热汤给婴儿洗浴以除灾免祸。
满月时,小美将剃头匠刮去的婴儿的胎发和眉毛用一块红布包裹起来。
秋天里一个黎明,林祥福被婴儿持续不断的啼哭惊醒,发现小美再次离开,没有拿走一根金条。
林祥福去钱庄将田地抵押换成银票,将大小黄鱼也换成银票和银元,去裁缝铺子里给婴儿做了两套四季衣裳、一个布兜和一个棉兜。
林祥福将一切告诉了田大,说要带上女儿追赶小美,将房契交给田大让他一家来住,若找到小美会给他来封信,若两年内不见来信就是他客死他乡,房屋就归田氏兄弟。
田大再三恳求将他带上有个照应,被林祥福拒绝。
三日后,林祥福将熟睡的女儿放入棉兜,背上那个庞大的包袱,跪在父母坟前发誓一定会把小美找回来。
十五
林祥福向南而行,一路打听小美的行踪,同时为女儿祈求奶水。
两天后,林祥福到了黄河边,却被告知毛驴不能渡河。
他将毛驴卖给驿站,临行前用心搅拌精料喂了毛驴。
夜色降临时,林祥福乘坐羊皮筏子横渡黄河,一路南下,换成了一辆又一辆马车,住过数不胜数的车店,经过许多吊桥、浮桥、梁桥和石拱桥,沿着运河向南而行,与冬天一起渡过了长江。
此后他在江南水乡的20多个城镇间穿梭,经过了冬天和春天,他向人们打听小美的家乡文城,但却没有人知道。
一天他走进一个叫沈店的城镇,来到码头,在船家和姑娘的对话里听出他们的腔调跟小美和阿强最初出现在他家门口时的一样,觉得自己来到文城了。
船家没有听说过文城,但他说话的腔调让林祥福仍抱希望,问船家来自何处,船家说溪镇,一个出门就遇水,抬脚得用船的地方。这话让林祥福想起阿强曾经这样说过自己的家乡,于是就说去溪镇。
十六
林祥福抱着女儿坐在船里,天空的晚霞和耕牛的哞哞声让他在幻象中看到了小美抱着女儿的最后情景。
突然刮起龙卷风,船家弃船而逃,林祥福只能坐在船里护住女儿。小船飞起来,破裂瓦解,他的身体随着船板的分裂飞出去,撞在什么上后昏了过去。
龙卷风过后,天亮时林祥福醒过来,发现包袱仍在身上,装着女儿的布兜却不翼而飞。
他惊慌地大声哭喊,来回奔跑着寻找女儿却一直没找到,就在他以为失去女儿的时候,发现挂在树枝上的布兜,小心翼翼地取下布兜抱到胸前,发现睡梦中的女儿打了个哈欠,他破涕为笑。
林祥福背着庞大的包袱,双手护着胸前布兜里的女儿,带着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走进溪镇。
十七
林祥福护住布兜里的女儿在溪镇四处行走。他听到人们说话时与小美和阿强对话时一样的腔调,见到了兰印花布的头巾和满街的木屐,听到木屐在石板路上发出的敲打木琴般的声响,让他想起小美穿上木屐在他北方家中走动的情景。
他觉得这里很像阿强所说的文城,几次向人询问“这里是文城吗?”得到的回答都是“这是溪镇。”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文城。
林祥福看到一个身影像是小美,他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只看清她穿着与小美旗袍的图案和颜色不一样的旗袍,身影像小美但比小美瘦。
林祥福跟随而去,走进一条狭长的小巷时身影没有了。他走进小巷,一扇虚掩之门打开了,一个女人身穿旗袍站在门内微笑着看着林祥福,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她是那个身影但不是小美。
她热情地让他进去,林祥福走进去,不知道自己进入了私窝子,在她解开内衣时才知道自己来到什么地方了。他慌张地跳起来,抱起啼哭着的女儿拉开门栓跑下楼去,又满脸通红地跑回屋里,将几文铜钱放在椅子上转身消失在外面的小巷里。
十八
此后几天,林祥福继续在溪镇的街上游走寻找小美,却始终没找到。他离开溪镇时,一个陌生女子追上来,送给他红色绸缎的婴儿衣服和鞋帽后匆匆离去。
秋天时林祥福怀抱女儿离开溪镇向南而行,继续寻找那个名叫文成的城镇。他沿途打听,还是没人知道文成。他越往南走,听到的说话越不像小美和阿强对话时的腔调。他终止了旅程,觉得溪镇最像阿强所说的文城,他意识到阿强说的文城和阿强、小美的名字都是假的。他心里凄凉想回家去了。
女儿改变了林祥福的想法,他决定重回溪镇,他相信阿强说的文城就是溪镇,他要在溪镇日复一日等待小美出现。林祥福转身向北而行,在冬天飞扬的雪花里,再次走进溪镇。
十九
大雪下了18天。林祥福抱着女儿,在见不到人影的街上前行,为饥饿女儿寻找奶水。听到两旁房屋里有婴儿哭声就会去敲开那家的屋门,手掌上放一文铜钱,乞求正在哺乳的女人喂饱女儿。
溪镇的人们因为雪冻而悲观,常在林福祥福推门而入时问他雪什么时候才会停,他摇头表示不知道知道。
林祥福抱着女儿走遍了溪镇,有一天婴儿的哭声指引他到了溪镇商会会长顾益民——一个在溪镇说一不二的人的家里。
顾益民正跟十多个在溪镇有身份的人议论持续了15天的雪冻的事情,林祥福伸出放有一文钱的右手说明来意,顾益民就让人叫来奶妈。奶妈没拿他的钱,接过女儿回了房间。后来奶妈出来将吃饱后已经睡着的女儿交给林祥福,依然没拿他的钱,让他有些苦恼。
顾益民等人决定拿出三牲祭拜苍天。
此后三天,林祥福抱着饥饿中的女儿走到城隍阁前的空地时看到了溪镇生机。
第一天,几十个人在雪中瑟瑟发抖,第二天,里面挤满跪拜的人,殿上摆在一个大坛,燔烧三牲。第三天,城隍阁外的空地上跪下了一百多个祭天的男女,身体随着阁中雅音齐奏一起一伏。
二十
这一天因为孩子的哭声林祥福认识了陈永良,感受到了温馨的家庭气息,生出如自己遭遇不测,女儿是否可以留在这户人家的念头。
陈永良是外乡人,因旱灾一路南下,靠打短工为生,直到两年前遇上顾益民才结束漂泊,在溪镇住下来。
林祥福从陈永良的讲述里,知道了顾益民就是4天前见到的那个清瘦男子。
林祥福告诉陈永良自己也是从北边过来的,以前学过木工,陈永良羡慕他学的是硬木,他说木工只有分门别类,没有高低之分。陈永良对他很有好感,觉得他是见过世面的人。
林祥福在陈永良家里倍感温暖。李美莲递给他一碗热气蒸腾的汤粥,他知道这粥在雪冻时意味着什么,将粥全部喂给了他们的大儿子,离开时将两文铜钱悄悄放在凳子上。
李美莲问起孩子的名字,林祥福说她吃的是百家奶就叫林百家。
陈永良夫妇挽留林祥福在这里住下来,免得孩子冻病。林祥福想到才刚认识他们就没有留下,在淹没了膝盖的积雪中艰难前行。最后林祥福因为女儿持续啼哭再次来到他们家中,此后就住了下来。
林祥福的女儿发烧了,连奶都吃不下。他抱着女儿坐在炭火前,悲哀地感到,一旦女儿离去,那么她在人间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李美莲安慰他每个孩子都会有病有灾。
黎明时分女儿退烧了,李美莲给孩子喂奶,饥饿的婴儿发出响亮地吮吸声,林祥福泪流满面。陈永良打开屋门,旭日的光芒迎面打来。
二十一
林祥福留了下来,在溪镇扎下了根。
林祥福施展起了他的木工手艺,将陈永良家变形破损的门窗收拾一新,替隔壁邻居家收拾了变形破损的门窗,他的木工手艺声名鹊起,一人忙不过来,陈永良也加入进来,两人联手活干得又快又好,商量继续做下去,开始走街串户修理门窗。
他一直寻找小美,他与陈永良几乎走遍溪镇人家没有发现小美的痕迹,只有无人的空屋没有进去。他想借修理门窗进去看看,可是撬开门锁确实不妥,只能做罢。
二十二
林祥福与陈永良的木工手艺在溪镇流传开来,人们搬来许多破旧木器看林祥福把他们收拾一新。有人来定做新家具,林祥福就提议开设一家木器社,再在空地上盖两排楼房。
陈永良担心盖房缺乏资金,林福祥从女儿的衣服里摸出一个布包,从里面取出抵押田地和金条所换的12张银票递给陈永亮。
陈永亮问他为何将银票放在女儿衣服里,他说银票要是丢了,他和女儿就不能活下去了。陈永亮说要是女儿丢了呢,林祥福说女儿丢了我还要银票干什么?
半年后,两排双层的青砖灰瓦楼房拔地而起,并用围墙围住。楼上住两家人,楼下是木器社、杂物间、厨房和仓库。
陈永良请风水先生选了黄道吉日,木器社开张和两家乔迁同日进行。
顾益民带了鞭炮也来了,对他俩说:你们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顾益民看见林祥福的女儿,问起她的名字,林祥福说:“她是吃百家奶过来的,因此叫林百家。”
李美莲对李祥福说该去找个合适人家的女人为孩子找个妈。
林祥福说她就是孩子的妈。
二十三
林祥福给田大写信说了自己的经历,说暂时不会回家,要在这里等小美,让田大给父母和祖上的坟墓除草添土。
晚上林祥福因为白天李美莲的话想起与小美曾经的幸福生活,想起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他出了门找到那条狭窄的小巷,寻着一股鱼腥味进了那个屋子。那个年轻女子说她叫翠萍,带他进了楼上的房间,林祥福虽然有了生理冲动,但尝试多次也没有成功,最后给了女子一块银元。
林祥福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回了新居没脱衣服就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后就听到女儿在楼下的笑声。
晚饭后,林祥福带着女儿走过溪镇的七条街巷,他告诉女儿不会娶妻纳妾了,他往后的一切都是为了林百家。
二十四
林祥福和陈永良将木器社的招牌挂在院门口,将各类木器的尺寸价格确定下来,用小楷抄在宣纸上裱好挂在木器社进门的墙上。
木器社生意蒸蒸日上,两人忙里忙外迎接不暇商量招收工人。林祥福写了招工启事张贴在溪镇各个街角。
田大认出招工启事上的字迹,在确定了写字的人叫林祥福后来到楼房前。李美莲以为是叫花子就给他盛了碗饭,他说里面说话的人像是他家少爷。
林祥福出来后认出是田大,田大带来了房契和田里两年的收成换成的小金条。
田大看到林百家说她长得像少奶奶。
第二天林祥福给田大剪了头发刮了胡子,又给他做了一身单衣和棉衣,让他多住些日子。
田大住了三天就开始编草鞋准备回去,林祥福就让李美莲多准备些食物,自己给他买了根拐杖。
林祥福给了田大六张银票让他把抵押的田地赎回来,将房契给田大,让他回去替自己照看田地、房屋和祖坟,房屋让他住着,田里收成归他们五兄弟,说自己总有一天要回去。
田大拜托陈永亮和李美莲照顾好他家少爷,林祥福将他送到溪镇码头,小舟撑开时他哭着说:少爷,您早点回来。
二十五
10年过去了,林祥福没有停止对小美的寻找,觉得某处空屋就是小美和阿强的,他要等他们回来。
此时林祥福已拥有万亩荡1000多亩田地,盖起了新的木器社还有仓库。
清王朝坍塌后流窜在万亩荡的土匪与日俱增,土匪打家劫舍让生活在万亩荡的大户人家贱卖土地搬入沈店或者溪镇居住。
顾益民没了昔日的意气风发,时局的动荡让他忧心忡忡。林祥福也开始显露出生命的疲惫,出现了咳嗽的声音。
两人商量起子女定亲典礼的事宜,商定将典礼放在腊月十二进行。
《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精神传统,这种精神代代相传,流淌在每一个中华儿女的血液中,儒家思想体系中也对其有深刻的反映,如“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突出了奋斗精神对学习的重要性。在小说《文城》中,林祥福则将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小说《文城》中,出身于富裕人家的林祥福,五岁丧父,但是父亲却给他留下了四百多亩田地和拥有六间房的宅院,不仅如此,其祖上还一直积累黄金,至其时已有17根大金条和3根小金条,这丰厚的家产无疑可以让他往后的生活衣食无忧,但是他并没有沉浸在万贯家财中,反而靠着自己的勤奋踏踏实实地生活。
林祥福身上有着中国儒家思想体系中的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十三岁那年开始跟随管家田大下地视察,像他家佃农一样一双泥腿在田埂上走来走去,有时会与田大一起跨入水田”。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坐到母亲的织布机前阅读父亲给他留下的一百多册线装书籍,甚至去邻村邻乡的木匠师傅那里拜师学艺,在木匠师傅那里吃住一两个月是常事,为了做木工废寝忘食。
但是母亲的去世、小美的离开接连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小美第一次离开时取走了林家祖上积攒下来的7根大金条和1根小金条,这沉重地打击了年轻的林祥福,“他的哭声比婴儿的哭声还要漫长,然后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去寻找父母一样,在冷清的月光里走到父母的坟前,跪在地上,有时高声喊叫,有时哽咽说不出话来”,自此林祥福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但是消沉一段时间后他想起了母亲的话“纵有万贯家产在手,不如有一薄技在身”。
于是,他开始努力精进自己的木工技艺,继续学习,并且还在“麦收前一个月”,计划跟着媒婆去相亲,继续自己的生活。但小美大着肚子回来又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为了让林家有传人,他重新接纳小美,但没想到小美生下孩子后再次离开,为了孩子有母亲,为了找回妻子,这个淳朴善良的北方男子将家产抵押后,把未满周岁的女儿“放在胸前棉兜里”,一路向南而行,寻找小美和阿强口中那虚无缥缈的“文城”。
但一路的奔波并没有磨掉林祥福身上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在陈永良的挽留下留在溪镇的林祥福,很快便与陈永良合开了木器社,将自己以往学到的木工知识运用起来,因此木器社风生水起。而在林百家十岁的时候,“林祥福已经拥有万亩荡一千多亩田地”,这个背井离乡的北方农民,对土地有很深的依恋之情,他用自己带来的钱和自己在溪镇奋斗积攒下来的钱购买土地,即使是在战乱不止、匪祸泛滥的时期,他也依旧收购万亩荡的土地,因为他能在如今“破败的景象里看出万亩荡此前的富裕昌盛”,也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祥福自强不息的精神,让他不管是在家乡还是在溪镇,都衣食无忧,生活富裕。在自己家乡的时候,林祥福就没有依靠祖上留下的家业浑浑噩噩度日,在经历了家庭和爱情的打击后,也没有消沉,而是继续精进自己的技艺,坚持学习;在定居溪镇后,依靠自己的手艺致富。他有中国农民身上淳朴、善良、勤劳等品格,也有自强不息、不轻言放弃的顽强意志。
不仅林祥福,陈永良夫妇也有着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陈永良为了养活妻儿,什么活都干,李美莲为了能跟得上丈夫的步伐,挑着一副担子在后面小跑追赶,“她喘气的声音就像拉动的风箱声”。虽然两人的出发点是为了养家糊口,但是身上若没有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又怎会有后面安定、温馨的幸福生活
从表面上看,《文城》的结构分两个部分,主干部分是以追寻者林祥福引出的叙事,“补”的部分是以被追寻者纪小美(和沈祖强)为中心的叙事。主干部分叙述的故事如下:纪小美及其丈夫沈祖强浪迹北方,走投无路之际,两人伪装成兄妹,沈祖强将纪小美委托给林祥福照顾。
纪小美与林祥福短暂结合,拿走了后者隐匿的部分金条,不久又返回生下女儿——她与林祥福短暂结合的结晶,然后重新消失。林祥福带女儿去“文城”追寻小美,判断溪镇即为沈纪二人所说的“文城”,并在那里等待小美,养大女儿。
但在民国初年对抗匪乱时,他为营救溪镇商会会长顾益民而不幸丧命。“补”的部分补叙了纪小美与沈祖强“做局”利用林祥福的原委,交代了主干部分留下悬念的一些关键细节,如南归途中纪小美决定返回林祥福家生下女儿,沈纪两人返回溪镇之后知道林祥福携女儿找来又离开,不久后在雪灾的祭天仪式中冻死。
主干部分留下叙事空白,补充部分再通过另一线索的叙述给出谜底,这是《文城》谋篇布局的方法。创作者使用这种结构方法,既可以用两个不同人物作为中心线索,也可以用三个或四个不同人物。**《金刚川》就用了四个不同人物的视角讲同一个故事,只不过这是一次拙劣的运用,故事间的互补性很弱,让人感觉是一个故事乏味地重复了四次。
《文城》将同一个故事讲两次,都采用全知全能叙事视角,只是中心人物分别是追寻者与被追寻者,两个故事彼此对照,后一个故事回答了前一个故事的部分悬念。这些是《文城》布局谋篇比较明显的特点。
既然多用了一次以其他人物为中心的叙事做补充,那可不可以再“补”一条线索,来填补仍然存留的叙事空白?余华的匠心在于,他可以把这个故事再以其他人物为中心讲一次,但却“补”了一次就收尾了,留下了一系列的叙事空白,让读者自己去回味和填充。
在主干部分的叙事中,关键的一处叙事空白是一次叙事“突变”,即民国初年溪镇周边匪乱滋生时,林祥福商谈女儿定亲事宜的对象是商会会长顾益民,而不是雪灾之际容留了自己与女儿的长期合作伙伴陈永良。这一叙事“突变”,让读者在阅读中产生预期被突然扭转的不适感,并引发疑问:为什么是顾益民家,不是陈永良家?全书对个中缘由没有任何明确的交代,这样的叙事“突变”留下了很大的空白。
此一叙事“突变”的留白有着重要的结构性功能。以此为节点,全书的叙事线索发生了结构性的“拐弯”,林祥福追寻纪小美的情节告一段落,转而进入以林祥福、顾益民与陈永良及其子辈为中心的民初溪镇史叙事,直到“补”的部分,才重拾林祥福寻找纪小美的线索,补叙纪小美和沈祖强的故事。
民初溪镇史叙事的中心情节,是顾益民统领溪镇民众应对兵灾和匪乱,这一情节与已故去的纪沈二人几乎没有关系。林祥福在溪镇的“等待”变成了将女儿的未来托付于溪镇的过程,他对顾益民家庭的认可,也可以说是对溪镇的认可。他对纪沈二人的关系有很大的怀疑,但这种怀疑并未演变成怨恨,而是对溪镇产生了很深的认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援救溪镇的领袖顾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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