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很老的小巷,年代久远,邻河而建,巷道是用青红色的大理石铺的,不那么平整,两旁是一排排带有阁楼的老房子,木门、木窗、红墙、黑瓦,这样的房子也只有在这样的老街才能看到,或许是政府出于保护古老建筑的原因,这条老街一直没有被商家染指。
有时候,碰上下雨天,你撑把伞走在这悠长的小巷,真的有那么点江南雨巷的味道。
可惜,大多数人被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豪华小区所吸引,看不上这破败的小巷。
没错,就是破败,小巷处在小城的市中心,和周围一座座金碧辉煌的高楼相比,它是那么的沧桑古老,那么的格格不入。
然,即使再破,小巷内的居住人口也还是很密集。
这条巷子里住的大多是老年人,他们在这已经住了大半辈子了,从童年到少年,由少年走向成年,最终慢慢变老。看着小巷繁华热闹,也着它一点点破败萧条,春夏秋冬,人来人往,只有他们与小巷同在。
齐爷爷今年60多岁了,年轻时,他和妻子在同一间工厂上班,厂里分的宿舍,就在这条小巷内。屋子虽不大,但两室一厅,夫妻两人住着也挺舒适的。
齐爷爷身体特别好,看上去也很年轻,这么大年纪了,还经常跟在采矿工程队后面做事,下矿什么的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齐爷爷有一个很特别的本事,他冬天从来不穿棉袄,这让我特别佩服。冬天,我们年轻人穿着羽绒服还在那缩手缩脚的,却看到齐爷爷依旧穿着他那件蓝色大褂。每次我们打趣说他不怕冷的时候,他就说:“这就冷了?我这么多年都没穿过棉袄,那时候冬天要比现在冷多了,外面冰天雪地的,我顶多穿件毛衣。”别看齐爷爷穿的少,但他从来不会被冻感冒,看吧,人家这才是真的身体好。
有活的时候,齐爷爷早出晚归的出去干活,没活干时,也不会做甩手掌柜,会在家会帮着汪姨干些家务。我在自己的屋子里时常听到他的声音,“小汪(齐爷爷对汪姨的昵称),碗你放那,待会我来洗。”“小汪,你搁那,我来”……
有时傍晚,你会看到汪姨和齐爷爷一起从河边回来,这时齐爷爷的手里必定拎着洗衣篮子。就是这样,汪姨洗衣服,齐爷爷拎着篮子送去,然后他在河边散步,等到汪姨洗完,他再帮她拎着,和她一起散步回来。那个琴瑟和谐的样子,让多少人看着羡慕,或许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汪姨比齐爷爷小几岁,不过也60多了,老两口有一个儿子,大学上的是军校,后来毕业直接当了军官,留在了上海,娶了个上海媳妇,在上海成家立业,现在女儿也快幼儿园毕业了。
小孙女叫萌萌,有几次放假回来,见过,长得的确萌哒哒的,一口嗲嗲的上海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怪好听的。
萌萌喊齐爷爷老两口“安徽爷爷、安徽奶奶”,经常一回来,就喊着“安徽奶奶,我要出去玩。”不知道他们大人听着什么感觉,反正我听着挺别扭的。
不过汪姨老两口每逢小孙女回来都特别的开心,一般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每次儿子孙女在家呆的那几天,齐爷爷都不会出去做事,全程和汪姨一起陪着孙女到处逛,一天恨不得当两天,这样孙女就能在家多呆几天了。汪姨经常感慨,小孙女要是呆在我们身边就好了,家里有个小孩,我们老两口也热闹些。
巷子里的许多家庭其实和汪姨家的情况差不多,他们那个年代正是计划生育最顶峰的时候,不管男女,家家户户都只准生一个孩子。他们唯一的孩子大了,却飞出去了,在外面结婚生子,近一点的,逢年过节会回来看望老两口,要远了,一年到头,老人可能也就过年的时候能见到儿子孙子了。
巷子口有个商店,紧挨着商店的大红铁门里也住着一对退休的老夫妻,夫妻俩都是大个子,比汪姨夫妻要年轻点,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但和他们接触过,知道阿姨姓郝。郝阿姨夫妻有个女儿,在银行上班,女婿在机关单位,小夫妻俩有一个孩子,差不多一岁的样子,他们夫妻俩没事就帮忙女儿看孩子,女儿女婿中饭、晚饭都在他们家吃,晚上吃完饭再带着孩子回自己家。
郝阿姨家人算是比较幸福的了,女儿、女婿、外孙都陪在身边,尽享天伦之乐。经常下午下班回来,我都能看见叔叔阿姨推着外孙出去散步,有时是女儿陪在身边,有时女儿女婿一大家子齐出动。说真的,有时,我回过头,看着他们的背影,真心感觉到温馨,画面太有爱了。
郝阿姨是个热心肠,不是居委会大妈却比居委会大妈还要操心,有次巷子路口的下水道堵了,还是她找人来疏通的。之前看见过她自己动手修理下水道,这让我惊呆了。她家门前有一处空地,这块空地可重要着呢,既是孩子们的玩耍圣地,又是大人们闲聊的场所,上下班时,总有那么一群人在那唠嗑。冬天,天气好的时候,人就更多,一排排排成队在那晒太阳,反正不管你什么时候出门,这儿总是聚集了人。
这儿还是汪姨和她的牌友们玩扑克的好地方,只要不下雨,没有特别的事,汪姨她们总能凑齐一桌人打扑克。每天中午还在做饭的时候,就听到这些阿姨们约牌友的吆喝声了。一张小桌、四张小椅,一副扑克牌就能打发她们一下午的光阴,不过她们一般半下午就会结束的,结束回家做晚饭,早早吃完去散步去锻炼。
有一次周末我闲着没事,就上前瞄了一眼,结果她们打的什么牌,我都没看懂。汪姨还给我解释了一大堆,我还是没搞懂。
很多老年人的娱乐也是打牌,不过他们打的是麻将,赌钱的,一上桌坐下来就是半天,这半天的时间里,大脑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中,身体也不活动,有的爷爷奶奶上午打了下午接着打,比上班还准时。
看着这些爷爷奶奶的生活,我想起了我的外公。外公是唯一一位出现在我童年生活里的家里老人。
我的奶奶在我爸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也是在我六岁、妹妹出生那天去世的,对爷爷我没有什么印象。
其实我的外婆也出现在我的童年里,只不过那时我还不记事。听妈妈和大姨说,我三岁之前,都是跟着外婆过的,家里没人带我,妈妈上班之前就把我送去外婆家,晚上再把我接回来睡觉。
我三岁那年的早晨,外婆去世了,当时我就在外婆床边,记得当时外公端了晚米汤来给外婆喝,我还跟外公说,等外婆醒来我端给她,可是外婆却再也没有醒来。
这恐怕是我唯一关于外婆的记忆。
外婆生前没有遭受病痛的折磨,但却被我们几个小鬼吵闹的憔悴。那时候外婆一个人要带四个小孩,三岁的我、比我大一岁的小表姐、七岁的表哥,九岁的大表姐。大姨说,那时候我们四个小孩可吵了,外公在镇上做木匠,白天都不在家,外婆一个人带着我们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尤其是我和小表姐两个小娃,最会哭。外婆去世的那一年我的小表妹出生了,后来我想是不是外婆真的被我们几个吵怕了,不想再多一个小鬼来吵她所以才早早的去了,想早一点耳根清净。
有时候痴心妄想,要是我们小时懂事一点乖一点,或许外婆会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这样,当小伙伴们谈起她们外婆时,我也不用羡慕。都说,小孩子不能缺少父母的爱,其实,孩子也是特别需要外婆的爱,不是有一首歌叫《外婆的澎湖湾》嘛。
看到小巷里的老人我为什么想到我的外公?
因为我的外公就特别爱打牌,而且他的去世就和打牌有关,外公去世的那一天是农历小年腊月二十四,那时候我好像是十几岁的样子。
外公是一个很严厉的人,外公在的时候,妹妹还很小,她说,最喜欢外公打牌了,因为外公一赢钱就会给她钱买零食吃。
外公爱打牌在我们那是出了名的,不管刮风下雨,每天准时往我们那的麻将馆跑,准确的来说那不叫麻将馆,它只不过是个小商店,但大家都习惯了在那打,因为那人流量多,凑一桌好凑。
其实老年人没事干,打打牌消遣一下时光也未尝不可。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天,外公在打牌回来的路上摔倒了,这一摔也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外公摔成了中风,从此只能卧床,再也不能打牌了。那时候,大舅一家在朱桥开饭店,平时很少回来,我妈和小舅妈就轮流照顾外公的衣食起居,但贴身擦洗什么的多是我妈这个女儿来干。
其实,外公的中风真的不足以致命的,好多人中风不都后来渐渐好了嘛,可是外公没有,外公的病情渐渐恶化。那时候不像现在条件好了,那两年大舅的生意做的不是很好,小舅、大姨和我家的情况都不好,一时拿不出许多钱送外公去大医院看病,老妈现在都还内疚,想着那时候要是有钱,外公怎么的也不会死的。
真的,外公是被活活痛死的,那时候,老妈去照顾外公,我也跟着,我能看到外公的痛苦,有一次老妈给外公翻身,我看见外公的臀部肉都烂了,一大块,看的见血肉和骨头,外公临走的时候,整个人真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现在想起来,真的觉得外公的死和我们这些不负责任的子孙脱不了干系,不知道外公的心里有没有恨我们这些不孝的子孙。
可是,逝者已矣,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们只能对活着的人宽容点。
扯得有点远了。
之前提到了,巷子里有家小商店,店家有个很轻盈的名字——燕子。估计她爸妈给她取名的时候也没想到她会长这么胖。反正,我长这么大就没看见过她那么胖的女生,目测,不低于180斤。
燕子可能中气比较足,每次和他老公吵架的时候,方圆几里都能听见。燕子的老公是入赘的,长得还可以,说实在的,就单从看相上,一般人都看不出他们是夫妻。
可有一句话叫,看一个男人成功不成功,看他的女人就知道了。
以前刚搬来的时候,我想着肯定是燕子身上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优点吸引了他的老公。可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因为呆了两年,我也没有发现。
燕子的脾气很暴躁,经常和他老公吵架,把他老公骂的跟什么似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她老公却很少回嘴。夫妻俩几乎没有一天不吵的。小姑说这个男人脾气好,我想能被这样一个女人镇住的男人估计也没什么能耐。
他们的这家店也才刚接手没多长时间,是一位爷爷转租给她的,这位爷爷因为要去外地儿子那接送小孙子上学,所以不得已把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商店转出去了。
其实,这家小商店卖的也就人们日常用的那些生活用品,小本生意,估计盈利也不是太大。燕子的老公以前是搞装潢的,没接手小店的时候,他还经常出去接活干,现在夫妻两人都耗在店里,没事看看电视,和周围的邻居闹闹磕,再接送小孩上学。我想燕子平时和老公吵架的原因多少和这个有关系。但不得不说,他们八岁大的儿子还挺可爱的。
不知道别的小夫妻是怎么过日子的,有时候看着燕子夫妻的生活,想想他们一家人都在身边,每天能时刻伴随着孩子成长,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但,有时又觉得他们小夫妻的生活过得太安逸、太不求上进了。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至于这种方式好不好,只有身在其中的当事人知道吧。
燕子平时和吴姨走的比较近。吴姨,巷子里最时髦的阿姨,平时看她的打扮穿着觉得她还是一个比较洋气的人,看上去也比较年轻。
不过,周围人对她的评价似乎不太好,她住在巷子的最里头,每天中午她家都有好多人来吃饭。女儿、儿子、外孙、孙女,不过好像跟她都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是她现在老公吴叔的孩子。严格意义上说,吴叔也不是她的丈夫,因为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也没有办酒席,他们只能算是同居,只不过他们同居的时间比较长而已。
汪姨说,吴姨跟过很多男人,就她晓得的,吴叔已经是第四个了,每一个男人没钱了,她就会离开。当时,我就不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人吗?我以为只是她们邻里之间的小摩擦,但慢慢时间长了,我就不确定了。
空穴不会来风。有时晚上睡的晚,十一二点的时候,我还听见吴姨的声音,这个时候她才回家。
吴姨不是本地人,她不上班,每天在家做饭给家里的大人小孩吃,但我经常看见她出门,一天除了做饭吃饭的时间,好像都不在家,总是看见她进进出出的。
有人说,吴姨是专门给人家介绍对象的,介绍一个人要给她多少钱的样子,一开始她上门来给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热心肠,只是委婉的拒绝她了,后来知道她是拿这个当职业的时候,我无比庆幸自己拒绝了她。
小巷里除了老人,还住着很多陪读的家长。住在我屋对面的谭阿姨家儿子就在上高中。他们不是城关人,只因儿子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所以全家四口,爸爸、妈妈、奶奶和儿子都一起挤身在这这几十平米的小出租屋。谭阿姨和她老公都在工厂上班,白天都不在家,只有他们的老母亲在家做饭给孩子吃。
曾经有一段时间,谭阿姨没有上班,专门在家伺候儿子的一日三餐,其他的时间也没事情可干。
谭阿姨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每天早上,她都会站在巷口梳着那一头黑发,路过的人总是要多看两眼,而我对她那一头又粗又黑的秀发真的羡慕的要死,因为我本身头发掉的很厉害,很少也很短。
有一天,突然看见谭姨的长发变成了一小撮的马尾,我都好可惜了,那么好的头发为什么要剪掉了?一问才知道,原来谭姨有一天上班,头发撩到机器里去了,差一点就发生了意外。不得已,谭姨才忍痛剪去了养了多年的秀发。听到这个理由,我释然了,有什么比生命安全更重要呢。
谭姨有个爱好,爱打麻将,那段时间不上班,她中午一吃完饭就跑去麻将馆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唯独喜欢打点小牌赢点小钱。然,可能是勤劳的性子使然,谭阿姨还没休息一个月就闲不住了,于是将孩子的奶奶从乡下也接了来,专门中午做饭给孩子吃。
王奶奶七十多岁了,在城里呆不惯,无论在哪,都惦记着家里的那一小块菜地。有一次逢着周末,她就急着回乡下了,结果回家浇菜把自己给摔着了,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地,人也消瘦的不成样。
说实话,七十多岁的老人摔了还能康复真的是很万幸了,也多亏了王奶奶身体硬朗。
与谭阿姨家相邻的是阮姨家。阮姨是一个特别活泼的人,喜欢唱歌、跳舞,经常听到她在家唱歌的声音,她还是当地老年大学的学生,每天都去上课,参加一些老年人举办的活动,有好几次我都在网站上看见了她的照片呢。
不过,阮姨的老伴却很神秘,在那呆了两年,我还是是前不久才发现阮姨有老伴的,其实也不怪我,因为阮姨的老伴从来不出门,两年来我都没有看见他露过面。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老是听到她家有男人咳嗽的声音,才知道,阮姨的老伴还健在,只是生了病不常出门而已。阮姨的老伴看上去很孱弱,风一吹就倒的那种,一日三餐都靠阮姨在照顾。
小巷虽老,但却是四通八达的,沿着每一条小道走,都可以走出巷子,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在小巷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户爱养花的人家,一年四季从那过必定是芳香袭人,蔷薇、月季、金银、栀子、金桂、百合……想想,这个季节,你要从那过,必定能闻到醉人的桂花香。
花香弥漫着整个小巷,花瓣随风零落,或许飘到了路过的你手上。
好了,故事到这就结束了。
之所以有这篇小说,其实是想跟自己两年的独处时光来个告别,相信每个人都有最低潮或者说最艰难的时候,可正是这段最艰难的岁月才是我们日后回忆起来最难忘的年华。
我在这条小巷里蜗居了两年多,时间虽不长,可这是我一个人生活的开始,在这两年里,我经历了很多,小巷参与了我的喜怒哀乐。
如今,小巷,离我越来越远了。曾经,那么的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地方,但等到真正离开了又分外的想念。我想,将来的某一天,回忆起这段在小巷的岁月,应该也算史铁生说的,最难忘的年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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