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诗《春望》题云:“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细细读来,其芬芳悱恻之怀尽现于沉郁顿挫之中矣。
诗题名曰:春望。时维暮春,草长莺飞,杜公所望者何也?姹紫嫣红乎?蝶飞蜂舞乎?抑或生生不息之景,蓬蓬勃勃之姿?人望“春”字而生美好之情致,此常情也,然杜公于春时所望者故国也、家园也,睹物伤怀深切之至。“春望”二字多少感叹,多少伤逝,尽在言外。
诗起曰:“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当是时,按《鹤注》应为至德二载三月陷贼营时,杜公所见白骨野陈、一片凄凉。“国破”言政权之将倾,国家之混乱,社会之动荡,更言人民生活之无所依著,“破”字中含伤悲,含无奈,含叹惜之声,含愤慨之情。继云“山河在”,“山河”自然之景也,“在”言景之依旧也。前谓社会曰“破”,后谓自然曰“在”,“破”动也,“在”静也,动静相比显杜公之冀安定而厌动荡也。下云“城春草木深”,此承“山河”自然景物之意而进一步阐发也。国之未破时亦有春,此际国虽破,都城之春却依旧如期而至。前句“山河”云云,空间之不变也;此曰“城春”,时序之不变也。春又至,而其所不同者“草木深”也。“深”字言城之荒芜,不仅如此,“深”字似亦含阴森之气,或有草深而埋白骨、草深而湮古道之谓也。玉田词“苔深韦曲,草暗斜川”或此“草木深”之发明也。此联以景切题而入,未言“悲”字却已蓄悲慨之势。难得!
颔联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有“感”者非花也,人也;所“恨”者非鸟也,亦人也。泪非花之泪,杜公之浊泪也;心非鸟之心,杜公之思心也。首联望之远,此联见之近。杜公见花,此花或生深深之草木中,于是忆从前园圃之花已是化为尘土,时之易如此,痛哉!只今眼前之野花,万般之思绪化作泪下,泪落而溅于花上,似花有泪也。谓“花溅泪”,于句法乃倒置也,于修辞乃拟人也,妙哉!杜公见鸟,此鸟或筑巢于深深之草木中,有雌雄成对甚或有稚鸟于巢中待哺,于是杜公联想至家人相别已久不能如鸟般团聚,心中生隐隐惊痛,此谓之“恨别鸟惊心”也。此联承首联自然之景而入,更深阐发春望之景。首联景静也,此联景动也。静以蓄悲慨之势,动以发悲慨之情。情势至此,不可不发,然情发亦寓于景而发,此谓之“沉郁”也。
以上四句写春望之景也。
颈联曰:“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前句应“感时”而发,后句应“恨别”而出。“连”字谓时间之不间断也,含为国家人民忧患之意;“抵”字谓家书之贵重也,含对家庭妻儿牵挂之情。另,“连”字置“烽火”后,窃以为不仅于时间上可阐发,亦可于空间上联想至战火遍烧,绵绵延延一片萧条;“抵”字置“家书”后,窃以为不仅于价值上可阐发,亦可使人联想动词“抵达”之“抵”,由“抵达”结合“烽火连三月”似可见家书抵达动态过程之艰辛,更增诗之张力。(此解乃断章之联想,不可细密求之)“三月”者“连”字之具体化,“万金”者“抵”字之具体化。平凡之家书为何如此贵重?盖因国破也,国破然后有草木深,有感时,有恨别,有烽火,故家书万金也。国之于家若皮之于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之破矣,家何成家?“烽火”句忧国,“家书”句思家,二句成联,尤显国与家之共荣共患也,所谓杜公“每饭不忘君”与“对妻儿一往情深”交融一起,倍增诗之情蕴。
诗结曰:“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谓“白头”而不谓“白发”,一为平仄之需要,另则若言“发”则似发甚多而与后所著之“短”字不和,言“头”则似只剩稀疏几根而足可见头皮,后再著一“短”字,更显诗人所思之深,所忧之切也。以上首、颔、颈各联均为所望之客体表象稍着我之色彩,而此联则结于主体之动作。由所望至所想,然后表现一行为,读者似可见一翁白头稀发,老脸长衫,搔首踟躇,手足无措,嘴中吟哦而颜显忧虑之色,其何为至此?忧国思家也!何等感人!所有澎湃激越之情怀尽结于搔首簪发之简单动作,此又一“沉郁”也。
以上四句春望之情。
该诗语简意淡,然气深情长,不愧千古名篇!庙人以冗长之语读之,泥沙俱下,各位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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