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实的故事

      同事的好友有个舅舅，姓王，就叫他王大爷吧。

      王大爷一家人住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小县城里，在街面上开着一个杂货铺子，经济尚可。老两口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叫阿勇，长相一般，身材矮小，学了一门电焊的手艺，在一家装修公司干活，那几年工程比较多，也赚了一些钱，阿勇闲时喜欢和朋友在外面玩，一家人倒也过得安稳。

        随着阿勇年纪越来越大，他的婚事成了两老口的心病，儿子30岁了，还没有女朋友，老两口很着急，天天忙着托亲朋好友给阿勇介绍对象，阿勇前后也相看了7、8个姑娘，都没成功。阿勇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急。老两口干着急上火却没有一点办法。

        有一天晚上，阿勇突然带回来一个小姑娘，一口外地口音，梳着马尾辫儿，穿着超短裙，露着大腿。阿勇说是自己的女朋友，名字叫小月，小月那年还没满18岁，对老两口撒娇卖萌的，嘴巴象抹了蜜似的，老两口又惊又喜，喜的是儿子终于找了女朋友，惊的是这姑娘年纪和儿子相差太远，性格又跳脱，儿子忠厚老实恐怕压不住，还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王大妈悄悄地把阿勇喊在一边，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阿勇答道自己经常在县城里的旱冰场玩，这姑娘是一个人从外地来的，在旱冰场打杂，两人一来二去地就认识了，小月觉得阿勇忠厚老实，会疼人，也不嫌弃阿勇年纪大。老两口还是不太放心，但是看着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似的，也就不再反对。

      从此之后小月就住进阿勇家了。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两人如漆似胶，每天同进同出，小月人勤快，嘴也甜，哄得老两口整天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月后，小月怀孕了，老两口就想张罗两人结婚，但是小月没到年龄，拿不了结婚证，小月想把孩子打掉，老两口坚决不同意，从前只是看着老哥们老姐们带着孙子孙女到处炫耀，自己只有在一边流口水的份，现在好不容易要抱到自己的亲孙子了，哪能轻易地就放弃。

        一个要打，一个要留，夹缠不清。最后，老两口为了让小月生下孩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向小月保证，等孩子生下来一切由他们负责，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还是照看，小月一概不用管。阿勇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同龄人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也和父母一起做小月的思想工作，他保证有了孩子自己一定更加努力赚钱，让娘俩过上好日子。小月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过了几个月，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老两口高兴得什么似的，专门请了一个月嫂来照顾小月和孙子。对孙子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阿勇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外面更加努力地揽活，收入也增加不少，只是在外面的时间多，经常不回家。

        因为请月嫂的花费比较大，孩子满月之后，老两口就把月嫂辞了，自己照顾孙子。这样一来铺子就没时间去经营，生意也越来越差了。小月自己的吃穿用度要好的，孩子无异于一个四角吞金兽，奶粉、尿不湿、玩具啥的哪哪都是钱，这样一来，经济方面就比较吃力。

        老两口只好分工，由王大妈照顾孩子，王大爷守着铺子。几个月大的孩子一刻也离不了人，除了照顾小月和孩子，王大妈还要买菜做饭洗洗涮涮。王大爷一个人照看铺子，进货、卖货、跑工商等等各种事情也是累得够呛。

        小月倒是逍遥得很，出了月子，每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玩，到饭点就回家吃饭，没钱用了就开口问阿勇要。

        一天晚上吃完晚饭，小月回了自己房间玩游戏去了，王大妈准备收拾碗筷，这时孩子突然哭了，王大妈就期期艾艾地开口，想要小月帮忙抱一下孩子，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小月一句话就怼了回去：“当初我要打了这个孩子，你们是咋跟我保证的？现在又想反悔了？难不成我把孩子再塞回肚子去不成？”，王大妈心里就有点不高兴：“再怎么说你也是孩子的亲妈不是？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没看到你这样当妈的！”，小月一下子就炸了毛，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我也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你们这样说话当放屁的！”，说完，看也不看孩子，拉开门就出去了。

        王大妈气得全身发抖，眼泪都出来了，看着孩子哭得起劲，强压着怒气去抱孩子。这时阿勇背着大包小包地推门回来，看到王大妈抱着孩子抹着眼泪，家里乱糟糟，桌上的碗也没收拾，沙发上扔得到处是衣服，地上一层瓜子皮。

    阿勇忙放下东西，从王大妈手里接过孩子问：“妈你咋哭了？你儿媳妇呢？”，王大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答道：“她不是我儿媳妇！”，阿勇安慰道：“跟小月吵架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还小呢，不懂事儿！”王大妈叹口气，想想自己确实也是答应过小月啥事都不让她干的，现在只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哑巴吃黄莲啊。

        阿勇在家的这几天，充分发挥了一个双面胶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不但接手了带娃，还趁娃睡着的空隙抢着干活，老婆老娘两边哄得团团转，婆媳俩虽然心里生了罅隙，明面上倒也没再发生过口角。

        过了段时间，同事给阿勇介绍了一个大的工程项目，离家比较远，但是报酬高，阿勇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毕竟家里花销这么大，还是要多挣点钱。

        第二天，阿勇依依不舍地出发了，走之前，还特意分别叮嘱了小月和王大妈，让婆媳俩看在孙子的面子上和睦相处。

        两个月后，阿勇兴冲冲地回来了，赚了钱心里正美呢，还在门外就听到儿子的哭声，他着急着打开门，只见家里和上次一样，到处乱糟糟的，儿子在卧室的床上哭，小月正躺在沙发上，一边敷面膜一边玩手机游戏，阿勇马上抱起儿子，心里有点怒气，语气就不太好：“儿子哭呢，你咋不抱抱他？”，小月撇撇嘴：“这小东西哪天不哭？烦死了！”

        阿勇忍住火，问：“我爸妈呢？”小月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你妈？好象在医院吧，你爸可能在厕所洗衣服！”

        阿勇听到他妈在医院，忙问：“我妈怎么了？怎么会在医院的？”，小月甩开阿勇的手：“哎呀你急什么呀？你妈怎么会在医院，我怎么知道？”。阿勇没办法，把儿子放到床上去找他爸。

        打开厕所门，只见他爸正蹲在地上吃力地搓着盆里的衣服，手里那件是一条带血迹的碎花内裤，那不是小月的又是谁的？

        阿勇瞬间全身的血往头上冲，他一把夺过他爸手里的内裤往盆里一丢：“爸，小月的内裤你也洗？她自己没有手吗？”

        老头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缓缓扶着腰站起身：“这不是小月这两天不舒服吗？平时都是你妈洗的，你妈又不在家！”“我妈咋了？”“你妈”老头嗫嚅着，不肯说，“你倒是说呀，我妈咋了？”阿勇急得要跳脚，“你妈那天和小月吵架，被小月推倒在地，脑溢血发了，别急啊，你姨在医院呢”

        阿勇此时再也忍不住了，气得浑身发抖，转过身冲进卧室，来到小月面前揪住她的衣领，轮开大手，几个大耳括子就扇到小月的脸上，雪白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几个鲜红的掌印。

        小月捂住脸惊呆了，巨大的疼痛让她不知所措，怔了几秒，突然一头向阿勇撞来，一边扯开嗓子嚎叫：“好你个阿勇，你竟敢打我！我不活了，我死给你看！”

        阿勇躲开小月，转身抱着儿子出了卧室，小月倒在地上，打着滚：“阿勇你个混蛋！我真是瞎了眼，你们一家人全是骗子！这日子不过了，呜”

        王大爷看到这种场面，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他示意要阿勇去哄哄小月，阿勇也不管她，去给儿子泡奶粉。过了一会，房里发出摔东西的声音，又过了一会，见小月拖着一个箱子，披着头发，满脸泪痕，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大爷忙要阿勇去追，阿勇也当没看到，心想小月在这里没亲戚朋友，过几天肯定自己会回来的。他把儿子喂饱哄睡着，又去了医院，看到他妈病情稳定，医生说过几天可以出院了，心里就放心了。

        阿勇也没出去干活了，在家里照顾儿子和王大妈，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过了几天，小月并没有回家，阿勇也没想那么多。一个月后，小月还是没有回家，阿勇这才有点着急了，他问遍了小月的**妹都说没看到小月，也没联系过，他找遍了小月经常去的游乐场所，也都没有小月的踪迹。

        小月就象从来没有来过一般，消失了。阿勇只好报了警，可是也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虽然生了孩子，但是却没有扯结婚证，阿勇也没心情再找对象。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儿子都要上幼儿园了，阿勇找了关系好歹给儿子解决户口。

        又过了几年，阿勇眼看就40了，期间也有亲戚朋友给他介绍对象的，但是人家听说阿勇还拖着个没娘的孩子，连见面都不肯，老两口也整天唉声叹气，好在孩子聪明可爱，倒也给了两人不少慰藉。

        儿子看到别的小朋友有妈妈，就经常问阿勇要妈妈，阿勇只能骗他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她有一天会回来的。

        没事的时候，阿勇就会望着小月经常躺的沙发，心里想，也许她明天就回来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记得，若是还记得，那应该是一个星期六的夜晚，九月的雨季来得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头脑，阿勇拖拽着做工沾满水泥的衬衫，抱头窜行过后巷吴叔杂货店门前，在绕过王记面线铺后，直径朝我所居住的老旧楼层跑来；透过纱窗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我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便是我家，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于是我早早的将房门敞开，桌案上渐渐煮沸的茶水，亦是为了接待即将到来的阿勇。

  果不其然，随着沸腾的煮水声，阿勇的喘息声接踵而至。

  “怎么？有什么事情？这么急犯得着冒雨来吗？”我右手托着左腕轻轻击打着茶壶，冲扶靠在门框边的阿勇问道。

  “哈··哈呼···”阿勇上接不接下气拍着胸脯，大口急促地呼吸着缓缓朝我走来。

  “呵呵···”我抿嘴一笑，看着站在我眼前的阿勇，那一副焦头烂额地模样，以及右衣领上明显被撕扯的印迹，心里多少有些答案。

  “你···”阿勇刚要开口时，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领，忙故作遮掩整了整那一路奔来都不觉得衣衫不整的领口，嗯哼一声，理直气壮道：“阿杰，你小子别瞎想，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这是刚从工地回来，风吹的！”

 “对！风吹的！”         

  阿勇底气不足的又重复了一遍。

  “是吗？”我为阿勇斟满一杯热腾的茶水，递送到他桌前，挥手示意坐下，“那么先坐下来喝杯热茶吧，免得一会感冒回去，挨你家老板娘的揍。”

  “她敢！”阿勇俯身坐下来，端起茶杯囫囵咽入喉咙，“这家都是我撑着，她一个婆娘敢说什么？”

  “唔···”我托起茶壶往他搁置的茶杯中斟满茶水，不敢相信地着他左右闪烁的眼神，淡淡道；“果真？怎么前些天还听你邻居跟我提起，这阿勇家的媳妇又在闹了，阿勇啊是一点地位也没有。莫不是近来这家中地位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不提这个了。”阿勇摇摇手，咬了咬牙，“阿杰，你说这女人是不是上了年纪就要求特别多。”

  我含着刚刚吞入口腔中的茶水，含糊问道：“上了年纪就要求特别多？”

  “可不是嘛！”阿勇一边拿起离桌台不远的打火机，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包七匹狼，动作娴熟地点起火，面孔朝我靠拢一尺的距离，抱怨道：“结婚的时候要摩托，要床，要衣柜，要大彩电···”

  “摩托？床，衣柜，大彩电？这些难道不是俩夫妻结婚组件家庭的必须品吗？”我插了一句问道。

  “算是吧！”阿勇眯着眼睛望着我身后墙壁的油画，若有所思了片刻，回答道。

  “可···”忽然阿勇又把目光投注到我的脸颊上，语气颇有怨言般的说道：“可现在她又要这个那个，昨天说看上一台空调，今天又跟我说隔壁家的六审新买了一台双开的冰箱，嫌家里的冰箱太小要我下个月换一台，我每个月辛辛苦苦赚的辛苦钱，哪里够她消遣的。”

  “为了这个你们夫妻俩吵架了？”

 “这···”      

  阿勇尴尬地低下头，任燃尽半截的烟灰掉落在桌台上。

  他的反应很明显，我说中了他的要害。

  阿勇是对面街五楼的住户，平日里照面多了就成了朋友，夫妻俩很不容易的从乡下刚刚搬到城里来，说是来城里打工的工资相对较乡下高，不过没想到消费同样也比乡下多。

  阿勇是个务实的打工仔，而他的媳妇阿玉则是一位家庭主妇，在家负责照顾还未两岁的小儿子，以及即将升初的大儿子志灿。平时家里生活支柱全都由阿勇一个人扛着，渐渐地一家子融入城市生活，生活品质地不断提高，问题也就频频冒出。

  上次阿勇来我这里诉苦地时候，只是因为自己老婆为了给儿子买台手机而闹情绪，尽管阿勇最后妥协了， 可自从那次以后夫妻二人为了经济问题分歧不断。

  原本夫妻吵闹就是稀松平常之事，可到了他们这里却成了非得闹得邻里邻外都来评理的地步。正如我所说阿勇是个务实的农民工，所以每次跟自己老婆吵架，他永远只有挨骂的份，没有还手的余力，在外人看来，这也许是懦弱的表现，不过在我看来这恰恰是维系他们二人婚姻持续到老的凭证。

  “夫妻吵架本就是常事，正所谓床头打床尾合嘛？你这就回去跟婶婶道个歉便是，没必要又躲我这里来吧。还是，你就乘机来骗我几口茶喝不成？”

  “哪里呦！”阿勇吸了口烟，吐出咽云道：“只是呆在家里感觉闷得慌，你说我每天辛辛苦苦早出晚归，回到家里饭还没有吃上，就被她一堆抱怨劈头盖脸打来，试问谁能受的了这气呢？”

  “那可不好说。”我歪着脖子冲他笑了笑。

  “唔···”阿勇皱了皱眉毛，粗声粗气调侃道：“这天底下还有那么窝囊人？”

  “窝囊？”我捧着茶杯望了一眼阿勇说话时的表情，疑惑道：“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整天被自己的老婆指指点点的这难道···还不算窝囊？”阿勇的语气依旧充满敌意。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爱对方的表现？忍让并不代表窝囊，反而是一种宽容，夫妻之间性格意见总有差异，小打小闹自然也不过分，但是如果双方都是倔脾气，那么他们的婚姻注定走向破灭的结局，我家隔壁李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阿勇掐灭烟头，咬了咬下唇，双眉紧紧的纠缠在一起，做起沉思的模样。

  “其实，夫妻俩能组建家庭本就是一件难事，如今你带着一家子来到城市里生活，自然也是想他们生活好些，你回去跟婶婶说叨说叨，心平气和聊聊，我相信他也会理解你的难处，我看她也不像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吧。”

  “我···”阿勇语气开始变得低沉，我知道他心中怒气与埋怨都已烟消云散，剩下的不过是男人面子的问题。

  “怎么，一个大男人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吗？”我故意讥讽道。

  “怎么可能。”

  从阿勇回答我的眼神里，我看到那份属于他一直以来丢失的东西，笃信，那份男人该有的笃信，就算生活不如意，就算厄运难遏，该有东西永远都不该抛弃。

  “那我想你不会还要赖在我这里蹭晚饭了吧。”我提着水壶往茶几里冲水，喃喃道：“我这里可没准备你的饭。”

  “嘿嘿···”阿勇一脸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又来你这里浪费了一壶好茶。”

  “虽然有些可惜了我的好茶，不过一壶再好的茶也不值能换你一份好心情，回去吧，估计这会婶婶还在楼下等你呢？”

  “好。”阿勇笑着起身离开桌台迈出脚步，转身准备离开。

  倏忽地，他刚刚到门口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来，回头冲我笑道：“谢谢你，阿杰，每次和你聊天真的很开心，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总感觉你说起话来，论起事情来都特别有道理，却又通俗易懂，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我横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微微笑道：“我不过一个倾听烦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