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小说登记的内容简介

赵树理小说登记的内容简介,第1张

《登记》创作完成于 1950 年 6 月 5 日,发表于《说说唱唱》 1950 年 6 月, 是为配合我国第一部婚姻法的出台创作的 一部 评书体 短篇小说, 后被改编为《罗汉钱》搬上银幕和各种戏剧戏曲舞台,可以看作是《小二黑结婚》的姊妹篇。

小说主要以张家庄张木匠的老婆小飞蛾为主线,描写了她与婆婆和女儿艾艾三代女性的婚恋故事。小飞娥婚前在娘家有自己的相好,这在封建思想浓厚的农村被视作“名声不正”,在受过同样苦的婆婆教唆下,被丈夫张木匠用锯梁子暴打了一顿,便麻木地安于包办的婚姻生活。女儿艾艾与同村的小晚自由恋爱,也受到同样“名声不正”的非议,但是生长在新时代,在《 婚姻法》的保护下,这对年青人最终冲破重重束缚 ,终成眷属。

小说共分 4 节:一、罗汉钱,二、眼力,三、不准登记,四、谁该检讨。这里节选前 3 节的部分内容。

赵树理的成名作和建国后的第一篇小说都是描写农村婚姻问题的作品,这两部姊妹篇都曾给文坛带来很大的震动。虽然前者声誉更高、影响更广,但从文学艺术的角度考察,我以为后者比前者的描写更内在和细腻,人物塑造更丰满和成功。

《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李家庄的变迁》三篇小说在 20 世纪 40 年代被视作描写阶级斗争之作而倍受赞誉,而《登记》并未描写什么鲜明的阶级斗争,也没有表现善恶分明的水火矛盾。《登记》虽是赵树理为配合宣传刚颁布的“婚姻法”,在较短的时间里完成的,但由于赵树理十分熟悉山西的风俗民情,了解农民的思想和心理,同时注重遵循艺术的创作规律,真实地揭示了中国农民尤其是农村女性心灵演变的艰难轨迹,因而不同于一般的“应景之作“,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准,在平静之中写出了波澜,平淡之中透出了深意。

比较而言,从结构上来看,《小二黑结婚》注重的是故事的动作性和完整性,采用的是单线推进情节发展,一个有头有尾的大故事中间套着小故事,封闭而连贯;《登记》注重的是人物的丰满与故事的跌宕,采用双线结构,主线实写艾艾、燕燕的自主恋爱,副线回忆小飞蛾的包办婚姻,双线交织演绎了老中青三代女性的婚恋故事,给人以更内在和圆整的感觉。

从人物塑造来看,两位母亲三仙姑与小飞蛾相比,作者的描写一个疏于外在,一个趋于内在;一个更多刻薄与苛责,一个更多理解与宽容;同样是饱受封建婚姻之苦的农村妇女,一个畸形变态,一个委曲求全;两个受害者虽然怀有不同目的开始都反对女儿的自由恋爱,后来又都有所觉悟同意了孩子的婚事,但对这一痛苦转变,作者对三仙姑的解释却过于简单和漫画化,让三仙姑在众人面前丢丑、受辱而后被迫自新;相比之下,小飞蛾的转变更真切自然,有其内在的动力,由命运的屈从者转而成为女儿婚姻的推动者,其积极意义远远超过三仙姑;但是小飞蛾并没有被作者描述成“正面形象”,她身上仍有许多值得人们反思和批判的劣性,如其灵魂深处的惰性与被动等。显然两个人物一个是不符合农民道德规范和审美规范的落后农民形象,扁平而单一;一个是符合传统价值和伦理道德而性格瑕瑜互现的中间人物形象,细腻而丰满。新人形象小二黑、小芹与艾艾、燕燕相比,亦是《登记》的塑造更富于立体可感性。同样是为了取得父母的支持,小二黑、小芹倔强、决断,非常富有斗争精神;艾艾、燕燕则和风细雨得多,既有抗争性又有人情味。

  《小团圆媳妇之死》评论:这篇课文节选自萧红的小说《呼兰河传》第五章,作者以深藏同情又略带嘲谑的笔调述说了一个健康、活泼又纯真的少女被无情而腐朽的礼教摧残致死的悲剧故事。

  被杀

  主人公小团圆媳妇不过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女,她长得高大壮实,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嫁给了一像样的“大户”人家。而她却没有其他女人那种低眉顺眼、委琐卑贱的奴相。然而就是这种与众不同,令她成了街坊邻居、婆婆大婶眼中的“异类”。生活在呼兰河边这个封闭空间里的人群,他们不允许差别与个性,看不惯激情与生机,因此一致认定小团圆媳妇“太大方了”,“一点也不知道羞”,而且“坐到那儿坐得笔直,走起路来,走的风快,”“一点也不像团圆媳妇”。故而当小团圆媳妇遭到婆婆的毒打时,人们同声称赞“早就该打”;当小团圆媳妇要被“洗澡”时,左邻右舍、大妈大婶便蜂拥而至,一齐撕光小团圆媳妇的衣服,将滚烫的热水浇到她的头上,全然不顾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的死活。“到后来她连动也不动,哭也不哭,笑也不笑”;“当晚被热水烫了三次,烫一次昏一次”;“那连哭带叫的小团圆媳妇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并未曾哭过叫过”;“还没到二月,那黑乎乎的、笑呵呵的小团圆媳妇就死了。”

  惨象

  著名女作家张爱玲曾写道: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是啊,当我再次完整地读萧红的《呼兰和传》,再次在教学中和学生们一起探讨小团圆媳妇生命消逝的原因时,我分明看到上面爬满了虱子。

  这个仅仅十二岁而被称作十四岁的小姑娘,曾经“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大的辫子”,曾经“看见我,也还偷着笑”;说碗碟很好看,想坐起来弹玻璃球玩:这说明她原本是一个多么健康、多么活泼的姑娘,她生命最初曾多么美丽和茁壮。当被迫当众脱光身子洗澡时,“在大缸里边,叫着,跳着,好像要逃命似的狂喊”,刻画出她在危难时刻对生命本能的欲求和热望。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最后的注解:健康的快乐的女孩因为生命力的强盛,因为性格的直率,就被婆婆打,被众人一起“善意”地折磨,直至死去。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只要不顺心,就爱打人。打谁呢?相比之下,打媳妇是合算的。媳妇挨了打,就会害怕、躲避、尖叫,但这些在呼兰河人的眼里却是不能被理解的。相反,因为媳妇的病重,婆婆强忍了自己打人的念头,这却是令人同情的。被婆婆打出了毛病,接着被庸医、云游真人、跳大神的等不断折磨、摧残,终于死去了。这一切发生的如此自然,如此顺利成章,如此符合常理:婆婆调教媳妇天经地义,这是传统,这是常礼;被婆婆他们打了,打疼了,打伤了,打怕了就哭,就叫,就躲避,甚至叫着“我要回家”,这是不懂礼数,是中了邪;为“生病”的媳妇请仙人诊治,跳大神这是习俗,更是亲情;一家有难,众乡邻岂能袖手旁观?这是邻里乡情。悲哉,痛哉!人的生命的被蔑视、被践踏、被戕害,被这群并不怀恶意的人们!

  凶手

  小团圆媳妇受虐致死的悲剧命运固然令我们无比痛心,但更使我们不寒而栗的是,残害小团圆媳妇灵肉的杀手却是一群与她有着同样悲苦命运的女人。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这样“自相残杀”的女性悲剧呢?是由于婆婆及左邻右舍的罪恶本性吗?显然不是的。她们虽然偶尔凶蛮,但本质却还是善良的。她们的打人、杀人全部本着一种“善良”的愿望。

  究竟是什么让这群原本纯朴、善良的女人一听说“还有两次要洗的”就“……人心大为振奋,困的也不困了,要回家睡觉的也精神了……”? 呼兰河畔的这个群落真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色彩,只有延续千年的封建传统、民风、习俗,这传统如枷锁一样束缚着人们的梦想和情感,毒害并异化着女性的精神。她们丧失着母性甚至人性,一方面安于男性的压制与摧残,另一方面又自觉不自觉地充当起男权社会的卫道奴仆,对一切“异端”采取本能地排斥,蒙昧地扑灭所有差别与不驯。因此,当小团圆媳妇健康、活泼的人性展露出些微张扬时,她们便不惜一切地对其压制直至窒息,直至一个鲜活的生命憔悴地凋逝。

  她们

  其实,和小团圆媳妇有相似命运的女子还有很多。

  那个十七年有的是打骂、有的是服侍别人,她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但最终脸上挂着凄凉的微笑,呼唤着“三少爷”,一步步地走向湖底的鸣凤;那个因以陈姨太为首的封建长辈借口在家生孩子会有“血光之灾”,会冲犯高老太爷的亡灵,便被强迫到城外去分娩 ,难产时叫着“明轩…… 救我……”而悲惨死去的瑞珏;那个被封建迷信和贞节观念杀害的祥林嫂……她们,一个个难逃非死的劫难。善被恶虐杀,美为丑毁灭。

  呐喊

  萧红以一个女作家的细腻和敏锐清醒地书写着底层女性病态的精神状况,目的是“揭出病苦,以引起疗救的注意”。在小团圆媳妇“我要回家”的呼救声中为女性民主意识的复苏与觉醒作一声响彻天地的呐喊。探究学习本文,让学生清楚一段历史,明晓一种现实。在这个日益文明的社会里,让学生懂得生命的至高无上的价值,一切打着任何幌子的戕害都将永无容身之地。我们——伟大的人类——将在文明中走向和谐——实现人类真正的平等。

  夙因

  自有文明以来,男性优势一直在左右历史的发展。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里,女性的形象是空洞的,她们除了物质上一无所有外,精神上也同样一无所有,她们作为人的价值备受践踏。千百年来,广大妇女牺牲于代表着男权的传统习俗和历史惰性之下。更可怕的是,女性自己又将这种被奴役的状态历史性地内在化,使之成为她们共有的集体无意识,妇女的命运在被虐和自虐的两重迫害中沉浮。在萧红眼中,女性最大的悲哀不是因为她们经历坎坷不幸,而是她们对这种不幸的屈从和认可。她们首先是封建伦理道德的牺牲品,然后又不自觉地成为了这种伦理道德的捍卫者。所以,与小团圆媳妇、鸣凤、瑞钰、祥林嫂同一阶层的女性,却充当了她们走向死亡的帮凶。

  外界环境固然是造成女性卑微历史地位的重要原因,但女性自甘于生生世世被男性所支配,为男性当牛做马,更是女性解放的自身障碍。妇女的真正觉醒和解放包含自然的、社会的、思想的许多层面的内容。她们不仅要从经济上获得自主权,在社会上确立地位,更重要的是要从思想意识领域中彻底觉醒,从精神上解放,从而认识到:人生而平等,不分男女,不论尊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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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恨歌—围炉夜话》原文及相关评论(豆瓣):

  天冷了,王琦瑶和毛毛娘舅商量在房间里装个烟囱炉取暖,大家来打牌喝茶,也不必缩手缩脚了。毛毛娘舅很同意,说着就要去买炉子和铁皮管,王琦瑶拿钱给他,他怎么也不要,说明明是大家受益,怎能让她一个人破费。第二天,毛毛娘舅就带了一个工人来了。那工人骑着黄鱼车,车上装着东西,毛毛娘舅指示他炉子安在什么位置,怎样通出烟囱,又朝哪个方向出烟,不到半天便完工了。因管子接得严密,一丝烟都不漏的,火还上得特别快,中午饭就在炉子上烧的。房间里暖和起来,飘着饭菜的香。王琦瑶又在炉膛里埋了块山芋,不一会儿,山芋也香了。下午来喝茶时,点心也不要了,围着炉子烤那山芋吃,都成了孩子似的。还抢着加煤球,人多手杂的,险些儿弄灭了,赶紧再添劈柴,火才又旺了起来。渐渐地天黑下来,屋里暗了,炉火映着人的脸,都有些变形,做梦似的,还像幻觉。似乎是为了同这炉子作对照,第二天就下起了雪,不是江南惯常的雨夹雪,而是真正的干雪,在窗台屋顶积起厚厚一层,连平安里都变得纯洁起来。

  这是一九五七年的冬天,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大事情,和这炉边的小天地无关。这小天地是在世界的边角上,或者缝隙里,互相都被遗忘,倒也是女全。窗外飘着雪,屋里有一炉火,是什么样的良宵美景啊!他们都很会动脑筋,在这炉子上做出许多文章。烤朝鲜鱼干,烤年糕片,坐一个开水锅涮羊肉,下面条。他们上午就来,来了就坐到炉子旁,边闲谈边吃喝。午饭,点心,晚饭都是连成一片的。雪天的太阳,有和没有也一样,没有了时辰似的。那时间也是连成一气的。等窗外一片漆黑,他们才迟疑不决地起身回家。这时气温已在零下,地上结着冰,他们打着寒然,脚下滑着,像一个半梦半醒的人。

  围炉而坐,还滋生出一股类似亲情的气氛。他们像一家人似的。王琦瑶和严师母织毛线,毛毛娘舅和萨沙就为她们拿着毛线团,负责放城。她们一人一把汤匙在炉上做蛋饺,他们则把做好的蛋饺一圈圈排在盆里,排出花朵和宝塔的样子。他们说话也有些随便,开着玩笑。他们开玩笑的对象总是萨沙;把那苏联女人作材料,问他是不是永久性地吃苏联面包了。萨沙便说:苏联面包还可以,苏联的洋葱土豆却吃不消。大家听出他话中隐晦的意思,又是笑又是骂。萨沙厚着脸说,诸位若有兴趣,他可以提供苏联面包,但是要措洋葱土豆。他们又骂他,他就委屈地说:这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发起进攻。王琦瑶不平了,问:谁是资产阶级?要说无产,她是第一个无产,全靠两只手吃饭。萨沙便说:那你不帮我倒帮他们,我和你是一伙的呀!严师母说:产业都给了你们无产阶级,如今我们才是真正的无产,你们却是有产!王琦瑶说:我任凭有产无产也不帮你萨沙的,我们是吃中国饭,你是吃苏联面包,才是真正两路的人。严师母和毛毛娘舅都拍手称对,萨沙便做出可怜的样子,说他们联合起来欺他没爹没妈。听他这一说,别人还真惭愧起来,纷纷抚慰他。他却一把拉住王琦瑶的手,涎着脸说:让我叫你一声妈吧!王琦瑶甩开手,唾他一口道:你是拿亲爹亲妈都来取笑的。大家便笑,见他无所谓的样子,也就趁着开玩笑一味地追问。萨沙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一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大家更是开怀。笑归笑,心里不免要把萨沙看轻,想他可算得上半个瘪三的。

  萨沙见他们乐不可支,心里也是好笑,他暗暗说:看你们这些资产阶级,社会的渣滓,浑身散发出樟脑丸的陈旧气,过着苟且偷生的生活!可他确也喜欢他们,一是他们可提供他吃的,简直是变化无穷,层出不尽的吃的花样。萨沙有一张好嘴,大约也是肺结核的后遗症之一。他特别爱吃,没个够的时候,因为吃的多,便练出了品味。他是能吃出王琦瑶这里的好处的。他喜欢他们,二是他们可帮他消磨时光。正和他的没有钱相反,他的时间真是多的吓人,早上睁开眼就在想着如何打发时间。他们是一群和他时间一样多的人,且还挺有趣,有着另一路的见识,大可充实他的社会经验。萨沙是个重视经验的人,经验可帮助他去了解这个世界,在这世界里弄潮的。因为他们这两样无可取代的好处,萨沙便也愿意付出些代价。其实他也不把他们当真,趁着势胡来,什么样的诨话都敢出口。这些诨话里且有着些真货色,一古脑儿夹带出去,叫他们不收下也收下。什么叫作混,这就叫作混。一日复一日地厮混着,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知道的装不知道,不知道的装知道。太阳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月亮也是这样。这城市的夜和昼就是这么来去着。

  有一日,大家又逗萨沙,要给萨沙介绍女朋友。萨沙谁也不要,只要严家女儿。严师母说她女儿还小得很,他就说情愿等,等白了头也不悔的。严师母说这样你就要叫我丈母娘了。萨沙说:有严师母做丈母娘很光荣。大家简直笑得不行,砂锅里的汤烧溢了,滋滋响着,场里的蛋饺肉丸上下翻滚,也是乐开花的样子。萨沙忽而正色道:我倒是想给一个人做个介绍。大家问谁,萨沙说:就是他。将手指向毛毛娘舅。那两个就笑着问介绍的又是谁,心里却有些忐忑,想这人什么话都可说出口。萨沙笑而不答,她们就逼着,萨沙说:你们会骂我。在场的都有些心跳,脸上也有些绷起,却依然笑着,还是催问。萨沙说:你们保证不骂我?这时候,人们心里都有些明白,三个人脸上都有些异样,笑也勉强了。王琦瑶说:当然是要骂的,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呀!萨沙说:这样说,王**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了,要不怎么说一定要骂呢?王琦瑶不想一下子被他套住,窘得脸刷地红了,笑也挂不住了,带着几分真地说;你哪一句话不是找骂?萨沙还是涎着脸:要是说出来不骂呢?王琦瑶就有些气急交加,手里的瓷勺重重一放,那勺柄竟在砂锅沿上断了,气氛陡地紧张起来。这一日,无论萨沙再说了多少自轻自贱的话,毛毛娘舅再是及时及境地应和,却也缓不回来了。勉强坐到傍晚,屋里还没暗,便散了。外面正在化雪,叫人踩得东一摊西一摊,淌着污浊的泥水。天已经晴了,出奇地明亮着,彼此能看见脸上的毛孔似的。王琦瑶将大家送到楼下,互相说着再见的话。那热烈中都是存了心的,显出些虚张声势。

  过后的一日,严师母私下和毛毛娘舅说,王琦瑶也忒没意思了,萨沙明明是开玩笑,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发这样的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毛毛娘舅息事宁人地说,王琦瑶也并没有发火,失手打碎了汤勺,也是常有的事。严师母说:我又不是指她弄断勺子的事,我是觉着,萨沙开玩笑是无意,她倒是有心。说罢,还往她表弟脸上看了一眼。毛毛娘舅有些不自然,笑着说:我看是表姐你多心,什么事情也没有的。严师母哼了一声:其实你心里都是知道的,你是聪敏人,我也不多说,我只告诉你一声,如今大家闲来无事,在一起做伴玩玩,伴也是玩的伴,切不可有别的心。毛毛娘舅笑道:表姐你说我能有什么心。严师母又哼了一声:你保证你没有别的心,却不能保证旁人没有。听她这话似是不肯放过王琦瑶的意思,又不便为她作辩解,就只有不作声。严师母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听进了她的劝告,便缓和下来,说道:你在表姐我这里玩,要出了事情我怎么向你爹爹姆妈交代。毛毛娘舅说;我这样一个大人,能出什么样的事情。严师母就点了他的额角说: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两人说罢就下楼去王琦瑶处,到了那里,见萨沙早来了,在烤火,一双白瘦的手,在炉上烙饼似地翻着。王琦瑶在一边灌开水,两人没事人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阳光照进来,房间便有些灰的,有无数尘屑在飞舞。严师母和毛毛娘舅也围炉坐下,将那日的不快尽数忘记,开始新的一日。

  临近过年,王琦瑶在炉边用一盘小磨磨糯米粉。她前一夜就将糯米泡上,这时米粒就胀得很鼓。萨沙自告奋勇往磨眼里舀米,半勺水半勺米的。毛毛娘舅摇磨,王琦瑶则用石田春芝麻,严师母什么也不做,只在嘴里发指令。房间里洋溢着芝麻的香气,恨不能立刻就进嘴的。这时,萨沙体味到一种精雕细作的人生的快乐。这种人生是螺丝壳里的,还是井底之蛙式的。它不看远,只看近,把时间掰开揉碎了过的,是可以把短暂的人生延长。萨沙有些感动,甚至变得有些严肃,很虚心地请教为什么要水浸了糯米磨粉的道理,还请教做黑洋沙的方法。她们便—一解释给他听,他一下子成了个乖孩子,人们把他以往的淘气都原谅了。她们向他约定过年时做种种好东西给他吃,糖年糕,炸春卷,核桃仁,松子糖,一件件,一宗宗,如数家珍一般。萨沙想:这真是一个吃的世界啊,每天忙着做忙着吃就不够的。他不禁感叹地念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严师母嗤一声笑了,说这还只是辛苦的一半呢,还有身上衣的另一半,只怕你萨沙听也没有听说过。一说起衣服,那话就更没得完了。王琦瑶和严师母一人一件地说,眼前像有羽衣霓裳在飞舞。萨沙听得忘了手里的事情,那磨就一圈圈地空转,摇磨的毛毛娘舅也是出了神的。那容是外外线线、丝丝缕缕织成的世界,多少的心细如发,才可连成周身的美仑美奂。严师母无限感慨地说:要说做人,最是体现在穿衣上的,它是做人的兴趣和精神,是最要紧的。萨沙就问:那么吃呢?严师母摇了一下头,说:吃是做人的里子,虽也是重要,却不是像面子那样,支撑起全局,作宣言一般,让人信服和器重的,当然,里子有它实惠的一面,是做人做给自己看,可是,假如完全不为别人看的做人,又有多少味道呢?说到这里,严师母不觉有些伤感,声音低了下来。方才还是热烈的劳动场面,这时也沉寂了,磨和石臼发出空洞的声响。芝麻的香气浓得腻人了,乳白的米浆也是腻人的颜色。墙壁和地板上沾着黑色的煤屑,空气污浊而且干燥,炉子里的火在日光下看来黯淡而苍白。一切都有着不洁之感。这不洁索性是一片泥淖倒也好了,而它不是那么脏到底的,而是斑斑点点的污迹,就像黄梅天里的霉。

  不过,天黑却将这些遮住了。暮色流进窗户,像是温暖和稀薄的液体,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膜。物体,空间,声音和气息,全变得隔膜,模糊,不很确定。唯有那炉膛里的火,陡地鲜明起来,热烈起来,激励人的身心。这是火炉边最温情脉脉的时刻,所有的欲望全化为一个相偎相依的需求,别的都不去管它了。哪怕天塌地陷,又能怎么样呢?昨天的事不想了,明天的事也不想了,想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剥着糖炒栗子的壳,炒栗子的香也是深入肺腑。他们说着最最闲来无事的闲话,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里吐出来,带着肚腹间的暖意。他们在炉上放了铁锅,炒夏天晒干的西瓜子,掺着几颗大白果。白果的苦香,有一种穿透力,从许多种有名或无名的气息中脱颖而出,带着点醒世的意思,也不去管它。他们全都不计前嫌,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弄不懂为什么要彼此生隙,好都好不过来了。他们简直是柔情蜜意,互相体谅得要命,这真是善解的时刻,除了善解又能做什么呢?外面的冷和黑,都是在给这屋内加温加光的,雪还是不要化的好,要是化尽了,这炉火便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他们还是说话,轻言慢语,说的什么,都是说过就忘,这才是心声呢!无痕无迹,却绵绵不尽。他们说的不外乎是炒栗子的甜糯,瓜子的香,白果的苦是一笔带过。他们还说糯米圆子的细滑,酒酿的醇厚,还有酒酿汤里的嫩鸡蛋。好了,天已黑到底了,再黑下去便要亮起来;知心话儿也说到底了,再说下去难免又要隔起来。他们嘴里说着走、走的,就是不走,挪不动脚步似的。他们一边说明天见,一边心里不愿意今夜结束,明天再好,也是个未知未到。今夜就在眼前,抓一把则在手中。给时间做个漏真是对得没法再对,时间真是不漏也漏,转眼间不走也要走。

  他们的白天都是打发过去的,夜晚是悉心过的。他们围了炉子猜谜语,讲故事,很多谜语是猜不出谜底的,很多故事没头没尾。王琦瑶说,他们这就像除夕夜的守岁,可他们天天守,夜夜守。也守不住这年月日的。毛毛娘舅说,他们是将夜当成昼的,可任凭他们如何唱反调,总还是日东月西。严师母说他们还像守灵,不过那死去的人是上几辈的高祖,丧事当喜事的。萨沙说他们像西伯利亚的狩猎者,到头却是一场空。他们各形容各的,总之都是爱这样的夜晚,有许多吃食在炉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和细碎的香味,将那世界的缝隙都填满的。这世界的整块砖和整块石头,全是叫这些细碎的填充物给砌牢的。他们在炉边还做着一些简单的游戏,用一根鞋底线系起来挑棚棚。那线棚捆在他们手里传递着,牵着花样;最后不是打结便是散了。他们还用头发打一个结,再解开,有的解开,有的折断,还有的越解结越紧。他们有一个九连环,轮流着分来分去,最终也是纠成一团或是撒了一地。他们还有个七巧板,拼过来,拼过去,再怎么千变万化,也跳不出方框。他们动足脑筋,多少小机巧和小聪敏在此生出,又湮灭。这些小东西都是给大东西做肥料的,很多大东西是吃着小东西的尸骸成长的。可别小看这些细碎的小东西,它们哪怕是这世界上的灰尘,太阳一出来,也是有歌有舞的。

   2011-02-25 10:05:57 留得残荷听雨声 (做梦大王) 这样看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的书是作家出版社96年的版本,那个字体宽宽的,很细,跟文章的调调搭配的真是严丝合缝……

  > 删除 2011-03-08 02:06:06 sikong 可见生要逢其时,得奖也要逢其时,否则短期有益,长期倒变作障碍。

  其实王安忆的诸多作品中,《长恨歌》算不上好的。在茅盾奖诸多作品中,《长》也不是上乘之作。当年就是要给王安忆一个奖,对人不对书的,那时候她还没写《富萍》,《流水三十章》写了没有我忘了,《米尼》大概是比较负面情绪重吧总之是就把《长》拿出来交了作业。

  反正我今天看人们一提王安忆就是《长恨歌》实在觉得不平,开始还逢人必推荐《米尼》和《富萍》,以及几篇短篇小说,后来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敌不过奖项效应。

  > 删除 2011-03-28 10:37:23 扫雪工 同感,《米尼》《富萍》印象更深,《长恨歌》不期然迎合了大众时尚,作者用王琦瑶的时代批评当代的粗糙,但王琦瑶的时代并非作者理想中的世界,作者也并不是认同王琦瑶

  《小二黑结婚》 评论 如下:

  最近看完了《小二黑结婚》这本书。它的作者赵树理,是“山药蛋”派的重要代表作家。《小二黑结婚》作于1943年春,是赵树理的成名之作,也是体现他的在实际工作中发现问题,形成主题的创作思想的代表作品。在我看来,好的小说重在情节的发展变化,人物重在真实可信。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信手拈来的调恺笔调,于诙谐中见真、善、美。由于时代的因素,大家都只看到这本书批判农村的封建和土霸权势力和宣扬普及婚姻自由,人人平等的教化作用。但我认为,好的小说除了可以担当一定的社会功能以外,它本身也必定是丰富饱满,值得回味的。

  这个故事很简单:小二黑和小芹自由恋爱了,可是遭到了多方的反对。一是小二黑那个学道算卦,看着黄历过日子的爹,因为算出了两个年轻人八字不合,命相不对,所以极力反对;二是小芹那个从来就有点小风流的娘,也借着跳大神来以不投姻缘为由大肆反对;三就是那对一直垂涎于小芹美貌的村里的恶霸——金旺兴旺两兄弟,他们甚至借着手里的小权,把两个处于热恋的年轻人捆到了村公所去。到此开始了故事的高潮,村公所里的区长于法于理上给小二黑他冥顽不灵的爹上了一堂婚姻自主的课;小芹她那个偏爱老来俏的娘却因为城里人“异样”的眼光和讥笑改变了初衷;最畅快人心的当然是揭发了金旺兴旺两兄弟的恶行,除去了他们在村里的权力。于是最后小二黑和小芹借着自由之风之先河,有了大团圆结局——结婚!

小二黑结婚

赵树理

一 神仙的忌讳

刘家峧有两个神仙,邻近各村无人不晓:一个是前庄上的二诸葛,一

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当年做过生意,抬脚动手都

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三仙姑是后庄于福的老婆,每月初

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

二诸葛忌讳“不宜栽种”,三仙姑忌讳“米烂了”。这里边有两个小

故事:有一年春天大旱,直到阴历五月初三才下了四指雨。初四那天大家

都抢着种地,二诸葛看了看历书,又掐指算了一下说:“今日不宜栽种。”

初五日是端午,他历年就不在端午这天做什么,又不曾种;初六倒是个黄

道吉日,可惜地干了,虽然勉强把他的四亩谷子种上了,却没有出够一半。

后来直到十五才又下雨,别人家都在地里锄苗,二诸葛却领着两个孩子在

地里补空子。邻家有个后生,吃饭时候在街上碰上二诸葛便问道:“老汉!

今天宜栽种不宜?”二诸葛翻了他一眼,扭转头返回去了,大家就嘻嘻哈

哈传为笑谈。

三仙姑有个女孩叫小芹。一天,金旺他爹到三仙姑那里问病,三仙姑

坐在香案后唱,金旺他爹跪在香案前听。小芹那年才九岁,晌午做捞饭,

把米下进锅里了,听见她娘哼哼得很中听,站在桌前听了一会,把做饭也

忘了。一会,金旺他爹出去小便,三仙姑趁空子向小芹说:“快去捞饭!

米烂了!”

却不料就叫金旺他爹听见,回去就传开了。后来有些好玩笑的人,见

了三仙姑就故意问别人“米烂了没有?”

二 三仙姑的来历

三仙姑下神,足足有三十年了。那时三仙姑才十五岁,刚刚嫁给于福,

是前后庄上第一个俊俏媳妇。于福是个老实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

在地里死受。于福的娘早死了,只有个爹,父子两个一上了地,家里只留

下新媳妇一个人。村里的年青人们感觉着新媳妇太孤单,就慢慢自动的来

跟新媳妇做伴,不几天就集合了一大群,每天嘻嘻哈哈,十分哄伙。

于福他爹看见不像个样子,有一天发了脾气,大骂一顿,虽然把外人

挡住了,新媳妇却跟他闹起来。新媳妇哭了一天一夜,头也不梳,脸也不

洗,饭也不吃,躺在炕上,谁也叫不起来,父子两个没了办法。邻家有个

老婆替她请了一个神婆子,在她家下了一回神,说是三仙姑跟上她了,她

也哼哼唧唧自称吾神长吾神短,从此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就下起神来,别人

也给她烧起香来求财问病,三仙姑的香案便从此设起来了。

青年们到三仙姑那里去,要说是去问神,还不如说是去看圣像。三仙

姑也暗暗猜透大家的心事,衣服穿得更新鲜,头发梳得更光滑,首饰擦得

更明,宫粉搽得更匀,不由青年们不跟着她转来转去。

这是三十来年前的事。当时的青年,如今都已留下了胡子,家里都是

子媳成群,所以除了几个老光棍,差不多都没有那些闲情到三仙姑那里去

了。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

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

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

老相好都不来了,几个老光棍不能叫三仙姑满意,三仙姑又团结了一

伙孩子们,比当年的老相好更多,更俏皮。

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这秘密在她女儿小芹身上。

三 小 芹

三仙姑前后共生过六个孩子,就有五个没有成人,只落了一个女儿,

名叫小芹。小芹当两三岁时候,就非常伶俐乖巧,三仙姑的老相好们,这

个抱过来说是“我的”,那个抱起来说是“我的”,后来小芹长到五六岁,

知道这不是好话,三仙姑教她说:“谁再这么说,你就说‘是你的姑

姑’。”说了几回,果然没有人再提了。

小芹今年十八了,村里的轻薄人说,比她娘年轻时候好得多。青年小

伙子们,有事没事,总想跟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马上青年们也都

去洗;小芹上树采野菜,马上青年们也都去采。

吃饭时候,邻居们端上碗爱到三仙姑那里坐一会,前庄上的人来回一

里路,也并不觉得远。这已经是三十年来的老规矩,不过小青年们也这样

热心,却是近二三年来才有的事。

三仙姑起先还以为自己仍有勾引青年的本领,日子长了,青年们并不

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才知道人家来了为的是小芹。

不过小芹却不跟三仙姑一样,表面上虽然也跟大家说说笑笑,实际上

却不跟人乱来,近二三年,只是跟小二黑好一点。前年夏天,有一天前晌,

于福去地,三仙姑去溜门,家里只留下小芹一个人,金旺来了,嘻皮笑

脸向小芹说:“这会可算是个空子吧?”小芹板起脸来说:“金旺哥!咱

们以后说话规矩些!你也是娶媳妇大汉了!”金旺撇撇嘴说:“咦!装什

么假正经?小二黑一来管保你就软了!有便宜大家讨开点,没事;要正经

除非自己锅底没有黑。”说着就拉住小芹的胳膊悄悄说:“不用装模作样

了!”不料小芹大声喊道:“金旺!”金旺赶紧跑出来。一边还咄念道:

“等得住你!”说着就悄悄溜走了。

四 金旺弟兄

提起金旺来,刘家峧没有人不恨他,只有他一个本家兄弟名叫兴旺跟

他对劲。

金旺他爹虽是个庄稼人,却是刘家峧一只虎,当过几十年老社首,捆

人打人是他的拿手好戏。金旺长到十七八岁,就成了他爹的好帮手,兴旺

也学会了帮虎吃食,从此金旺他爹想要捆谁,就不用亲自动手,只要下个

命令,自有金旺兴旺代办。

抗战初年,汉奸敌探溃兵土匪到处横行,那时金旺他爹已经死了,金

旺兴旺弟兄两个,给一支溃兵作了内线工作,引路绑票,讲价赎人,又做

巫婆又做鬼,两头出面装好人。后来八路军来,打垮溃兵土匪,他两人才

又回到刘家峧。

山里人本来就胆子小,经过几个月大混乱,死了许多人,弄得大家更

不敢出头了。别的大村子都成立了村公所、各救会、武委会,刘家峧却除

了县府派来一个村长以外,谁也不愿意当干部。不久,县里派人来刘家峧

工作,要选举村干部,金旺跟兴旺两个,看出这又是掌权的机会,大家也

巴不得有人愿干,就把兴旺选为武委会主任,把金旺选为村政委员,连金

旺老婆也被选为妇救会主席。其他各干部,硬捏了几个老头子出来充数。

只有青抗先队长,老头子充不得。兴旺看见小二黑这个小孩子漂亮好玩,

随便提了一下名就通过了,他爹二诸葛虽然不愿,可是惹不起金旺,也没

有敢说什么。

村长是外来的,对村里情形不十分了解,从此金旺兴旺比前更厉害了,

只要瞒住村长一个人,村里人不论那个都得由他两个调遣。这几年来,

村里别的干部虽然调换了几个,而他两个却好像铁桶江山。大家对他两个

虽是恨之入骨,可是谁也不敢说半句话,都恐怕扳不倒他们,自己吃亏。

五 小二黑

小二黑,是二诸葛的二小子,有一次反扫荡打死过两个敌人,曾得到

特等射手的奖励。说到他的漂亮,那不只在刘家峧有名,每年正月扮故事,

不论去到那一村,妇女们的眼睛都跟着他转。

小二黑没有上过学,只是跟着他爹识了几个字。当他六岁时候,他爹

就教他识字。识字课本既不是《五经》《四书》,也不是常识国语,而是

从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十四封名等学起,进一步便学些《百中

经》、《玉匣记》、《增删卜易》、《麻衣神相》、《奇门遁甲》、《阴

阳宅》等书。小二黑从小就聪明,像那些算属相、卜六壬课、念大小流年

或“甲子乙丑海中金”等口诀,不几天就都弄熟了,二诸葛也常把他引在

人前卖弄。因为他长得伶俐可爱,大人们也都爱跟他玩;这个说:“二黑,

算一算十岁属什么?”那个说:“二黑,给我卜一课!”后来二诸葛因为

说“不宜栽种”误了种地,老婆也埋怨,大黑也埋怨,庄上人也都传为笑

谈,小二黑也跟着这事受了许多奚落。那时候小二黑十三岁,已经懂得好

歹了,可是大人们仍把他当成小孩来玩弄,好跟二诸葛开玩笑的,一到了

家,常好对着二诸葛问小二黑道:“二黑!算算今天宜不宜栽种?”和小

二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跟小二黑生了气,就连声喊道:“不宜栽种不

宜栽种……”小二黑因为这事,好几个月见了人躲着走,从此就和他娘商

量成一气,再不信他爹的鬼八卦。

小二黑跟小芹相好已经二三年了。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原不过在冬天

夜长时候,跟着些闲人到三仙姑那里凑热闹,后来跟小芹混熟了,好像是

一天不见面也不能行。后庄上也有人愿意给小二黑跟小芹做媒人,二诸葛

不愿意,不愿意的理由有三:第一小二黑是金命,小芹是火命,恐怕火克

金;第二小芹生在十月,是个犯月;第三是三仙姑的名声不好。恰巧在这

时候彰德府来了一伙难民,其中有个老李带来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因为没

有吃的,愿意把姑娘送给人家逃个活命。

二诸葛说是个便宜,先问了一下生辰八字,掐算了半天说:“千里姻

缘一线牵。”就替小二黑收作童养媳。

虽然二诸葛说是千合适万合适,小二黑却不认账。父子俩吵了几天,

二诸葛非养不行,小二黑说:“你愿意养你就养着,反正我不要!”结果

虽然把小姑娘留下了,却到底没有说清楚算什么关系。

六 斗争会

金旺自从碰了小芹的钉子以后,每日怀恨,总想设法报一报仇。有一

次武委会训练村干部,恰巧小二黑发疟疾没有去。训练完毕之后,金旺就

向兴旺说:“小二黑是装病,其实是被小芹勾引住了,可以斗争他一顿。”

兴旺就是武委会主任,从前也碰过小芹一回钉子,自然十分赞成金旺的

意见,并且又叫金旺回去和自己的老婆说一下,发动妇救会也斗争小芹一

番。金旺老婆现任妇救会主席,因为金旺好到小芹那里去,早就恨得小芹

了不得。现在金旺回去跟她说要斗争小芹,这才是巴不得的机会,丢下活

计,马上就去布置。第二天,村里开了两个斗争会,一个是武委会斗争小

二黑,一个是妇救会斗争小芹。

小二黑自己没有错,当然不承认,嘴硬到底,兴旺就下命令把他捆起

来送交政权机关处理。幸而村长脑筋清楚,劝兴旺说:“小二黑发疟是真

的,不是装病,至于跟别人恋爱,不是犯法的事,不能捆人家。”兴旺说:

“他已是有了女人的。”

村长说:“村里谁不知道小二黑不承认他的童养媳。人家不承认是对

的,男不过十六,女不过十五,不到订婚年龄。十来岁小姑娘,长大也不

会来认这笔账。小二黑满有资格跟别人恋爱,谁也不能干涉。”兴旺没话

说了,小二黑反要问他:“无故捆人犯法不犯?”经村长双方劝解,才算

放了完事。

兴旺还没有离村公所,小芹拉着妇救会主席也来找村长。

她一进门就说:“村长!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当了妇救会主席就不

说理了?”兴旺见拉着金旺的老婆,生怕说出这事与自己有关,赶紧溜走。

后来村长问了问情由,费了好大一会唇舌,才给他们调解开。

七 三仙姑许亲

两个斗争会开过以后,事情包也包不住了,小二黑也知道这事是合理

合法的了,索性就跟小芹公开商量起来。

三仙姑却着了急。她跟小芹虽是母女,近几年来却不对劲。三仙姑爱

的是青年们,青年们爱的是小芹。小二黑这个孩子,在三仙姑看来好像鲜

果,可惜多一个小芹,就没了自己的份儿。她本想早给小芹找个婆家推出

门去,可是因为自己名声不正,差不多都不愿意跟她结亲。开罢斗争会以

后,风言风语都说小二黑要跟小芹自由结婚,她想要真是那样的话,以后

想跟小二黑说几句笑话都不能了,那是多么可惜的事,因此托东家求西家

要给小芹找婆家。

“插起招军旗,就有吃粮人。”有个吴先生是在阎锡山部下当过旅长

的退职军官,家里很富,才死了老婆。他在奶奶庙大会上见过小芹一面,

愿意续她,媒人向三仙姑一说,三仙姑当然愿意。不几天过了礼帖,就算

定了,三仙姑以为了却一宗心事。

小芹已经和小二黑商量得差不多了,如何肯听她娘的话。

过礼那一天,小芹跟她娘闹起来,把吴先生送来的首饰绸缎扔下一地。

媒人走后,小芹跟她娘说:“我不管!谁收了人家的东西谁跟人家去!”

三仙姑愁住了,睡了半天,晚饭以后,说是神上了身,打了两个呵欠

就唱起来。她起先责备于福管不了家,后来说小芹跟吴先生是前世姻缘,

还唱些什么“前世姻缘由天定,不顺天意活不成,……”于福跪在地下哀

求,神非教他马上打小芹一顿不可。小芹听了这话,知道跟这个装神弄鬼

的娘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干脆躲了出去,让她娘一个人胡说。

小芹一个人悄悄跑到前庄上去找小二黑,恰在路上碰上小二黑去找她,

两个就悄悄拉着手到一个大窑里去商量对付三仙姑的法子。

八 拿 双

小芹把她娘怎样主婚怎样装神,唱些什么,从头至尾细细向小二黑说

了一遍,小二黑说:“不用理她!我打听过区上的同志,人家说只要男女

本人愿意,就能到区上登记,别人谁也作不了主。……”说到这里,听见

外边有脚步声,小二黑伸出头来一看,黑影里站着四五个人,有一个说:

“拿双拿双!”他两人都听出是金旺的声音,小二黑起了火,大叫道:

“拿?没有犯了法!”兴旺也来了,下命令道:“捉住捉住!我就看你犯

法不犯法?给你操了好几天心了!”小二黑说:“你说去那里咱就去那里,

到边区政府你也不能把谁怎么样!走!”

兴旺说:“走?便宜了你!把他捆起来!”小二黑挣扎了一会,无奈

没有他们人多,终于被他们七手八脚打了一顿捆起来了。

兴旺说:“里边还有个女的,也捆起来!捉奸要双,这是她自己说的!”

说着就把小芹也捆起来了。

前庄上的人都还没有睡,听见有人吵架,有些人就跑出来看,麻秆火

把下看见捆着的两个人,大家不问就都知道了八九分。二诸葛也出来了,

见小二黑被人家捆起来,就跪在兴旺面前哀求道:“兴旺!咱两家没有什

么仇!看在我老汉面上,请你们诸位高高手……”兴旺说:“这事情,我

们管不了,送给上级再说吧!”小二黑说:“爹!你不用管!送到那里也

不犯法!我不怕他!”兴旺说:“好小子!要硬你就硬到底!”

又逼住三个民兵说:“带他们走!”一个民兵问:“带到村公所?”

兴旺说:“还到村公所干什么?上一回不是村长放了的?送给区武委

会主任按军法处理!”说着就把他两个人拥上走了。

九 二诸葛的神课

邻居们见是兴旺弟兄们捆人,也没有人敢给小二黑讲情,直等到他们

走后,才把二诸葛招呼回家。

二诸葛连连摇头说:“唉!我知道这几天要出事啦:前天早上我上地

去,才上到岭上,碰上个骑驴媳妇,穿了一身孝,我就知道坏了。我今年

是罗睺星照运,要谨防带孝的冲了运气,因此那里也不敢去,谁知躲也躲

不过?昨天晚上二黑她娘梦见庙里唱戏。今天早上一个老鸦落在东房上叫

了十几声,……唉!反正是时运,躲也躲不过。”他罗里罗嗦念了一大堆,

邻居们听了有些厌烦,又给他说了一会宽心话,就都散了。

有事人那里睡得着?人散了之后,二诸葛家里除了童养媳之外,三个

人谁也没有睡。二诸葛摸了摸脸,取出三个制钱占了一卦,占出之后吓得

他面色如土。他说:“了不得呀了不得!丑土的父母动出午火的官鬼,火

旺于夏,恐怕有些危险了。唉!人家把他选成青年队长,我就说过不叫他

当,小杂种硬要充人物头!人家说要按军法处理,要不当队长那里犯得了

军法?”老婆也拍手跺脚道:“小爹呀!谁知道你要闯这么大的事啦?”

大黑劝道:“不怕!事已经出下了,由他去吧!我想这又不是人命事,也

犯不了什么大罪!既然他们送到区上了,我先到区上打听打听!你们都睡

吧!”说着点了个灯笼就走了。

二诸葛打发大黑去后,仍然低头细细研究方才占的那一卦。停了一会,

远远听着有个女人哭,越哭越近,不大一会就来到窗下,一推门就进来

了。二诸葛还没有看清是谁,这女人就一把把他拉住,带哭带闹说:“刘

修德!还我闺女!你的孩子把我的闺女勾引到那里了?还我……”二诸葛

老婆正气得死去活来,一看见来的是三仙姑,正赶上出气,从炕上跳下来

拉住她道:“你来了好!省得我去找你!你母女两个好生生把我孩子勾引

坏,你倒有脸来找我!咱两人就也到区上说说理!”这两个女人滚成一团,

二诸葛一个人拉也拉不开,也再顾不上研究他的卦。三仙姑见二诸葛老

婆已经不顾了命,自己先胆怯了几分,不敢恋战,少闹了一会挣脱出来就

走了。

二诸葛老婆追出门来,被二诸葛拦回去,还骂个不休。

十 恩典恩典

二诸葛一夜没有睡,一遍一遍念:“大黑怎么还不回来,大黑怎么还

不回来。”第二天天不明就起程往区上走,走到半路,远远看见大黑、三

个民兵已都回来了,还来了区上一个助理员,一个交通员。他远远就喊叫

道:“大黑!怎么样?要紧不要紧?”大黑说:“没有事!不怕!”说着

就走到跟前,助理员跟三个民兵先走了。大黑告交通员说:“这就是我

爹!”又向二诸葛说:“区上添传你跟于福老婆。你去吧,没有事!二黑

跟小芹两个人,一到区上就放开了。区上早就听说兴旺和金旺两个人不是

东西,已经把他两个人押起来了,还派助理员到咱村开大会调查他们横行

霸道的证据。我赶到那里人家就问罢了,听说区上还许咱二黑跟小芹结

婚。”二诸葛说:“不犯罪就好,结婚可不行,命相不对!你没有听说添

传我做什么?”大黑说:“不知道,大约也没有什么大事。你去吧,我先

回去告我娘说。”交通员说:“老汉!这就算见了你了!你去吧,我再传

那一个去!”说了就跟大黑相跟着走了。

二诸葛到了区上,看见小二黑跟小芹坐在一条板凳上,他就指着小二

黑骂道:“闯祸东西!放了你你还不快回去?你把老子吓死了!不要脸!”

区长道:“干什么?区公所是骂人的地方?”二诸葛不说话了。区长问:

“你就是刘修德?”二诸葛答:“是!”问:“你给刘二黑收了个童养

媳?”答:“是!”问:“今年几岁了?”答:“属猴的,十二岁了。”

区长说:“女不过十五不能订婚,把人家退回娘家去,刘二黑已经跟于小

芹订婚了!”二诸葛说:“她只有个爹,也不知逃难逃到那里去了,退也

没处退。女不过十五不能订婚,那不过是官家规定,其实乡间七八岁订婚

的多着哩。请区长恩典恩典就过去了。……”区长说:“凡是不合法的订

婚,只要有一方面不愿意都得退!”二诸葛说:“我这是两家情愿!”区

长问小二黑道:“刘二黑!你愿意不愿意?”小二黑说:“不愿意!”二

诸葛的脾气又上来了,瞪了小二黑一眼道:“由你啦?”区长道:“给他

订婚不由他,难道由你啦?老汉!如今是婚姻自主,由不得你了!你家养

的那个小姑娘,要真是没有娘家,就算成你的闺女好了。”二诸葛道:

“那也可以,不过还得请区长恩典恩典,不能叫他跟于福这闺女订婚!”

区长说:“这你就管不着了!”二诸葛发急道:“千万请区长恩典恩典,

命相不对,这是一辈子的事!”又向小二黑道:“二黑!你不要糊涂了!

这是你一辈子的事!”

区长道:“老汉!你不要糊涂了;强逼着你十九岁的孩子娶上个十二

岁的小姑娘,恐怕要生一辈子气!我不过是劝一劝你,其实只要人家两个

人愿意,你愿意不愿意都不相干。回去吧!童养媳没处退就算成你的闺

女!”

二诸葛还要请区长“恩典恩典”,一个交通员把他推出来了。

十一 看看仙姑

三仙姑去寻二诸葛,一来为的是逞逞斗气的本领,二来为的是遮遮外

人的耳目。其实让小芹吃一吃亏她很高兴,所以跟二诸葛老婆闹了一阵之

后,回去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她起得很迟,于福虽比她着急,可是自己

既没有主意,又不敢叫醒她,只好自己先去做饭,饭快成的时候,三仙姑

慢慢起来梳妆,于福问她道:“不去打听打听小芹?”她说:“打听她做

甚啦?她的本领多大啦?”于福也再没有敢说什么,把饭菜做成了放在炉

边等,直等到她梳妆罢了才开饭。

饭还没有吃罢,区上的交通员来传她。她好像很得意,嗓子拉得长长

的说:“闺女大了咱管不了,就去请区长替咱管教管教!”她吃完了饭,

换上新衣服、新手帕、绣花鞋、镶边裤,又擦了一次粉,加了几件首饰,

然后叫于福给她备上驴,她骑上,于福给她赶上,往区上去。

到了区上。交通员把她引到区长房子里,她爬下就磕头,连声叫道:

“区长老爷,你可要给我作主!”区长正伏在桌上写字,见她低着头跪在

地下,头上戴了满头银首饰,还以为是前两天跟婆婆生了气的那个年青媳

妇,便说道:“你婆婆不是有保人吗?为什么不找保人?”三仙姑莫明其

妙,抬头看了看区长的脸。区长见是个擦着粉的老太婆,才知道是认错了

人。交通员道:“认错人了!这就是于小芹的娘!”区长打量了她一眼道:

“你就是小芹的娘呀?起来!不要装神做鬼!我什么都清楚!起来!”

三仙姑站起来了。区长问:“你今年多大岁数?”三仙姑说:“四十五。”

区长说:“你自己看看你打扮得像个人不像?”门边站着老乡一个十来

岁的小闺女嘻嘻嘻笑了。交通员说:“到外边耍!”小闺女跑了。区长问:

“你会下神是不是?”三仙姑不敢答话。区长问:“你给你闺女找了个

婆家?”三仙姑答:“找下了!”问:“使了多少钱?”答:“三千五!”

问:“还有些什么?”答:“有些首饰布匹!”问:“跟你闺女商量过

没有?”答:“没有!”问:“你闺女愿意不愿意?”答:“不知道!”

区长道:“我给你叫来你亲自问问她!”

又向交通员道:“去叫于小芹!”

刚才跑出去那个小闺女,跑到外边一宣传,说有个打官司的老婆,四

十五了,擦着粉,穿着花鞋。邻近的女人们都跑来看,挤了半院,唧唧哝

哝说:“看看!四十五了!“看那裤腿!”“看那花鞋!”三仙姑半辈没

有脸红过,偏这会撑不住气了,一道道热汗在脸上流。交通员领着小芹来

了,故意说:“看什么?人家也是个人吧,没有见过?闪开路!”一伙女

人们哈哈大笑。

把小芹叫来,区长说:“你问问你闺女愿意不愿意!”三仙姑只听见

院里人说“四十五”“穿花鞋”,羞得只顾擦汗,再也开不得口。院里的

人们忽然又转了话头,都说“那是人家的闺女”,“闺女不如娘会打扮”,

也有人说“听说还会下神”,偏又有个知道底细的断断续续讲“米烂了”

的故事,这时三仙姑恨不得一头碰死。

区长说:“你不问我替你问!于小芹,你娘给你找的婆家你愿意跟人

家结婚不愿意?”小芹说:“不愿意!我知道人家是谁?”区长向三仙姑

道:“你听见了吧?”又给她讲了一会婚姻自主的法令,说小芹跟小二黑

订婚完全合法,还吩咐她把吴家送来的钱和东西原封退了,让小芹跟小二

黑结婚。她羞愧之下,一一答应了下来。

十二 怎么到底

三个民兵回到刘家峧,一说区上把兴旺金旺两人押起来,又派助理员

来调查他们的罪恶,真是人人拍手称快。午饭后,庙里开一个群众大会,

村长报,告了开会宗旨就请大家举他两个人的作恶事实。起先大家还怕扳

不倒人家,人家再返回来报仇,老大一会没有人说话,有几个胆子太小的

人,还悄悄劝大家说:“忍事者安然。”有个被他两人作践垮了的年青人

说:“我从前没有忍过?越忍越不得安然!你们不说我说!”

他先从金旺领着土匪到他家绑票说起,一连说了四五款,才说道:

“我歇歇再说,先让别人也说几款!”他一说开了头,许多受过害的人也都

抢着说起来:有给他们花过钱的,有被他们逼着上过吊的,也有产业被他

们霸了的,老婆被他们奸*过的。他两人还派上民兵给他们自己割柴,拨

上民夫给他们自己锄地;浮收粮,私派款,强迫民兵捆人,……你一宗他

一宗,从晌午说到太阳落,一共说了五六十款。

区上根据这些罪状把他两人送到县里,县里把罪状一一证实之后,除

叫他们赔偿大家损失外,又判了十五年徒刑。

经过这次大会之后,村里人也都敢出头了。不久,村干部又都经过大

改选,村里人再也不敢乱投坏人的票了。这其间,金旺老婆自然也落了选。

偏她还变了口吻,说:“以后我也要进步了。”

两个神仙也有了变化:三仙姑那天在区上被一伙妇女围住看了半天,

实在觉着不好意思,回去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下,真有点打扮得不像话;又

想到自己的女儿快要跟人结婚,自己还卖什么老俏?这才下了个决心,把

自己的打扮从顶到底换了一遍,弄得像个当长辈人的样子,把三十年来装

神弄鬼的那张香案也悄悄拆去。

二诸葛那天从区上回去,又向老婆提起二黑跟小芹的命相不对,他老

婆道:“把你的鬼八卦收起吧!你不是说二黑这回了不得吗?你一辈子放

个屁也要卜一课,究竟抵了些什么事?我看小芹满不错,能跟咱二黑过就

很好!什么命相对不对?你就不记得‘不宜栽种’?”二诸葛见老婆都不

信自己的阴阳,也就不好意思再到别人跟前卖弄他那一套了。

小芹和小二黑各回各家,见老人们的脾气都有些改变,托邻居们趁势

和说和说,两位神仙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他们结婚。

后来两家都准备了一下,就过门。过门之后,小两口都十分得意,邻

居们都说是村里第一对好夫妻。

夫妻们在自己卧房里有时候免不了说玩话:小二黑好学三仙姑下神时

候唱“前世姻缘由天定”,小芹好学二诸葛说“区长恩典,命相不对”。

淘气的孩子们去听窗,学会了这两句话,就给两位神仙加了新外号:三仙

姑叫“前世姻缘”,二诸葛叫“命相不对”。

1943年5月,写于太行

短篇小说《小二黑结婚》,发表于1943年,是被尊为人民作家赵树理的成名作,至今,这篇不足万字的小说已经时过77年,今天读来,对中国目下的乡村来说,这篇小说仍然有其现实意义。尤其,对当代书写农村生活的作家们来说,这篇小说仍然可借鉴,有启迪。

在今天,各类描写农村的小说中,就《小二黑结婚》的艺术成就来说,这在过去的77年中,还没有哪位作家创作的那部中短篇小说超过小二黑结婚。对于年轻读者来说,你可能觉得这篇小说土里土气,土得就像一个没有出过村,还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粗布鞋,辫子上还插了一朵野花的村姑。

但正是这样扎根于农村现实生活,抒写了那个特定时代农村场景,概括了那个处在新旧时代嬗变中的农村里的众生相。所以要欣赏感受到这篇小说丰富多彩的内涵,就要先了解那个时代的背景。

下面从这五个方面,阐述一下,最近重读经典《小二黑结婚》这篇小说的现实意义。

《小二黑结婚》的时代背景:经典小说都有其政治意义,离开了政治,就脱离了时代,怎么能打动读者?

1时代背景

小说里提及的边区,是1941年7月,抗日战争时期,国共合作后,八路军政权在晋冀鲁豫创建发展的一块最大的根据地。边区以太行山为依托,连接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四省交界。

部队有刘邓指挥的八路军129师,边区在抗日战争中根据地不断扩大,为了管理改造边区190多县域的乡村,边区政府派驻到各村的村公所村长,在土改中开展反封建思想,推行边区新政的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中,肃清乡村里黑恶势力土匪残余,收获了卓有成效的硕果。

小二黑和小芹两个边区新人物新青年,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晋冀鲁豫边区在1948年8月撤销,组建了解放战争时期的华北人民政府。

也正是边区工作人员,深入农村,在各个村庄里开展的兵民运动,新思想,新文化,新法律的推行实施,才有了“解放区的天蓝又蓝”;也正是有更多像小二黑和小芹这样的农村青年,不断进步,成了八路军的兵源,成了后来陈毅元帅感慨的“淮海战役”是支前民工独轮小车推出来的支前民兵。

2政治意义

《小二黑结婚》创作的时代,正是赵树理在边区机关从事宣传工作时期。在那个读书看报听书听戏是边区农民唯一能受教育的时代背景下。赵树理创作了大量的曲艺文本。小二黑结婚这篇小说,在创作过程中,当然也会带有政治宣传的意义。

有些作家总自命清高,认为文学作品应该远离政治,但文学要写人要记录时代,每一个人都生活在政治中,脱离了政治还怎么能书写时代?就是神话小说《西游记》也要暗喻政治。

更别说《水浒传》和《三国演义》这些古典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了。水浒里108条好汉,那个不是受到朝廷或者是地方强权恶霸欺凌后逼上梁山的?三国里,各路诸侯连年征战,不都是围绕汉末朝廷做文章?小说,这种被称为历史补遗的文本,永远是政治的附庸,作家承不承认,那是作家个人的观点。

因此,个人认为:时代政治是小说的艺术生命,植根于时代的文学作品,才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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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故事梗概,建议连读三遍原文,体味什么叫语言艺术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晋南农村刘家峧前庄上的农民刘修德绰号二诸葛,和后庄上的农妇三仙姑,都是附近村有名人物。他们的名气起源于:二诸葛相信阴阳八卦,不论干啥都要掐指算算;三仙姑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装神弄鬼,还为人请神下坛看病。

二诸葛二儿子小二黑和三仙姑闺女于小芹一对青年自由恋爱,遭到双方家长反对。二诸葛反对的理由:一是儿子和小芹生辰八字不合,二是三仙姑风流韵事多,名声不好,为小二黑领了童养媳,小二黑不从;三仙姑反对小芹嫁给小二黑主要理由,是她这个老来俏发骚,喜欢小二黑,才托媒为小芹说了一个丧妻后的老退役军官,被小芹拒绝。

刘家峧一带农民因以前的村官作恶多端,对边区新政府来选举村官,正经人都没不干。村里恶霸金旺兴旺兄弟俩看准了这个掌权的机会,毛遂自荐要做村官。村民们就顺水推舟选举了这俩。他们提名村青抗队长有小二黑担任,小二黑爹二诸葛不愿意,但惹不起金旺兴旺,敢怒不敢言。

金旺兴旺,仗着村官这个名头,瞒着区上派来的村长,干尽坏事。金旺贪婪小芹俊俏,趁小芹独自在家,来调戏小芹,被小芹赶跑,就对小芹对象小二黑怀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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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干部开训练会,担任青抗队队长的小二黑发疟疾没来。金旺兴旺商量说,小二黑去勾引小芹,不来参加训练,于是派人去捆绑来小二黑要斗争;并且让当村里妇救会主席的金旺老婆,说小芹败坏村里风气一同捆绑来斗争。村长知道后,告诉金旺兴旺,小二黑确实是发疟疾,跟小芹谈恋爱没有错。阻止了这场斗争。

怀恨在心的金旺兴旺暗中监视小二黑和小芹。在小二黑和小芹商量怎么对付自己父母,怎么到区上领证的村边破窑洞里,再次抓了小二黑和小芹,并且五花大绑送到区上去法办。

这时,区上正好调查清楚金旺和兴旺的恶行,把栽赃陷害小二黑和小芹的俩恶霸关押起来。传唤来二诸葛和三仙姑,对他们干涉年轻人自由恋爱的行为,进行了批评教育,让他们认识了错误。

区上派人来刘家峧公审金旺兴旺,根据金旺兴旺犯下的恶行,被边区政府判刑15年。

小二黑和小芹结婚,欢欢喜喜大团圆。

特别提示:文末有《小二黑结婚》链接,有兴趣可点击去阅读,这篇不足10000字短篇,连读三遍,体味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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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小说中两个忍俊不禁的人物

1三仙姑:没有母性的渣女,跟闺女小芹争风吃醋。看看作家赵树理在小说中是如何讲述三仙姑的:

三仙姑爱的是青年们,青年们爱的是小芹。小二黑这个孩子,在三仙姑看来好像鲜果,可惜多一个小芹,就没了自己的份儿。她本想早给小芹找个婆家推出门去,可是因为自己声名不正,差不多都不愿意跟她结亲。开罢斗争会以后,风言风语都说小二黑要跟小芹自由结婚,她想要真是那样的话,以后想跟小二黑说句笑话都不能了,那是多么可惜的事,因此托东家求西家要给小芹找婆家。

在《小二黑结婚》中,作家赵树理没有写出三仙姑的姓名,她只是于福的老婆,这也符合封建社会里,“老婆没姓地无主”封建社会里女性从夫的附属地位。15岁嫁到于福家的三仙姑,因长相俊俏,生性风流,招来前庄后庄一大群青年小伙。

公爹看不下去了,把这些年轻小伙骂跑。可三仙姑怄气躺床不吃不喝,无奈请神婆来驱邪,三仙姑却神仙缠身中了斜,每月初一十五要神仙下坛。三仙姑从此以神婆身份做掩护,继续她的风流韵事。以至于:

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也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

三仙姑这样的神婆,在今天的广大农村依然存在,竟然还有人去向神婆求医问药?在这求医问药的人群中,也不乏年轻人。为什么,赵树理在70多年前鞭挞嘲弄的神婆,70多年后的科技信息如何高度发达繁荣的互联网时代,这些迷信依然存在?

在今天,我们应该怎么铲除封建迷信的土壤?这也是我们今天文艺作品中,艺术形式的任务与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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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诸葛:封建家长式的人物,今天的农村没有了么?

在今天的农村,像二诸葛这样的“掐指算卦”“相信风水术”的唯心迷信之人,几乎是村村都存在一部分。例如盖房要请人看宅子;埋人请人看坟地等等。当然像二诸葛那样种地也要看日子的“不宜栽种”者的确很少很少了。但是,如《小二黑结婚》小说中二诸葛这样类似的人物,在农村还真不少。

还有像二诸葛这样的“家长专制”在农村还不少。重男轻女,重权轻农,农民身份的自卑,巴望着翻身做市民等等,包括包办婚姻等等依然存在。就说家教吧!例如鼓励子女读书,常挂着嘴边的一句话: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当官了,俺能享点福。等等这些,这不正是二诸葛们封建家长制的思想遗存么?

所以说《小二黑结婚》这篇小说,至今扔没过时,还有其现实意义。

3之所以耐读,从细节体味作家赵树理对小说人物描写的一致性:三仙姑和二诸葛,这两个人物是如此的栩栩如生,这完全得益于作家赵树理对农村生活的感知世界里。

咱先说三仙姑:像下上霜后驴粪蛋的老脸,还想勾引小青年,结果发现来她家的小伙子是冲着女儿小芹的,便醋意大发。基于此三仙姑的一系列行动:赶快托媒把小芹嫁出去。

小说还插叙写到:

小芹当两三岁时候,就非常伶俐乖巧,三仙姑的老相好们,这个抱过来说是“我的”,那个抱起来说是“我的”,后来小芹长到五六岁,知道这不是好话,三仙姑教她说:“谁再这么说,你就说‘是你的姑姑’。”说了几回,果然没有人再提了。

这样的农村场景讲述,现在仍然存在,如果没有丰厚的农村生活基础是再怎么也编造不出来的。小二黑和小芹谈恋爱被恶霸村官金旺们抓走,三仙姑去找二诸葛理论:

二诸葛还没有看清是谁,三仙姑就一把把他拉住,带哭带闹说:“刘修德! 还我闺女! 你的孩子把我的闺女勾引到哪里了 还我……”二诸葛老婆正气得死去活来,一看见来的是三仙姑,正赶上出气,从炕上跳下来拉住她道:“你来了好! 省得我去找你! 你母女两个好生生把我个孩子勾引坏,你倒有脸来找我! 咱两人就也到区上说说理!”两个女人滚成一团……

三仙姑去寻二诸葛理论以至于跟二诸葛老婆扭打,根本不是为了女儿小芹的幸福;而是“逞逞闹气的本领,”“遮遮外人的耳目”,她还知道自己是个娘?“小芹吃一吃亏她很高兴”,闹完就回家安稳地睡了。

咱再来说说二诸葛:二诸葛作为一个封建家长,他是爱小二黑的。通过小二黑被金旺提名当青抗队队长,他不愿意,自然是担心小二黑的安全和名声;为小二黑找童养媳,也不同意儿子跟小芹搞对象,因为八字不合,担忧儿子;三仙姑名声不好,影响他的脸面当然也影响儿子的未来。

二诸葛这种以封建家长制护犊子的行为,到小二黑被绑到区上的一系列行为推到了高潮。以至于被传唤到区上,还一口一个“恩典恩典”,求区上的干部袒护小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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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峧有两个神仙,邻近各村无人不晓:一个是前庄上的二诸葛,一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当年做过生意,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三仙姑是后庄于福的老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  二诸葛忌讳“不宜栽种”,三仙姑忌讳“米烂了”。这里边有两个小故事:有一年春天大旱,直到阴历五月初三才下了四指雨。初四那天大家都抢着种地,二诸葛看了看历书,又掐指算了一下说:“今日不宜栽种。”初五日是端午,他历年就不在端午这天做什么,又不曾种;初六倒是个黄道吉日,可惜地干了,虽然勉强把他的四亩谷子种上了,却没有出够一半。后来直到十五才又下雨,别人家都在地里锄苗,二诸葛却领着两个孩子在地里补空子。邻家有个后生,吃饭时候在街上碰上二诸葛便问道:“老汉!今天宜栽种不宜?”二诸葛翻了他一眼,扭转头返回去了,大家就嘻嘻哈哈传为笑谈。  三仙姑有个女孩叫小芹。一天,金旺他爹到三仙姑那里问病,三仙姑坐在香案后唱,金旺他爹跪在香案前听。小芹那年才九岁,晌午做捞饭,把米下进锅里了,听见她娘哼哼得很中听,站在桌前听了一会,把做饭也忘了。一会,金旺他爹出去小便,三仙姑趁空子向小芹说:“快去捞饭!米烂了!”  却不料就叫金旺他爹听见,回去就传开了。后来有些好玩笑的人,见了三仙姑就故意问别人“米烂了没有?”  二 三仙姑的来历  三仙姑下神,足足有三十年了。那时三仙姑才十五岁,刚刚嫁给于福,是前后庄上第一个俊俏媳妇。于福是个老实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在地里死受。于福的娘早死了,只有个爹,父子两个一上了地,家里只留下新媳妇一个人。村里的年青人们感觉着新媳妇太孤单,就慢慢自动的来跟新媳妇做伴,不几天就集合了一大群,每天嘻嘻哈哈,十分哄伙。  于福他爹看见不像个样子,有一天发了脾气,大骂一顿,虽然把外人挡住了,新媳妇却跟他闹起来。新媳妇哭了一天一夜,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饭也不吃,躺在炕上,谁也叫不起来,父子两个没了办法。邻家有个老婆替她请了一个神婆子,在她家下了一回神,说是三仙姑跟上她了,她也哼哼唧唧自称吾神长吾神短,从此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就下起神来,别人也给她烧起香来求财问病,三仙姑的香案便从此设起来了。  青年们到三仙姑那里去,要说是去问神,还不如说是去看圣像。三仙姑也暗暗猜透大家的心事,衣服穿得更新鲜,头发梳得更光滑,首饰擦得更明,宫粉搽得更匀,不由青年们不跟着她转来转去。  这是三十来年前的事。当时的青年,如今都已留下了胡子,家里都是子媳成群,所以除了几个老光棍,差不多都没有那些闲情到三仙姑那里去了。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  老相好都不来了,几个老光棍不能叫三仙姑满意,三仙姑又团结了一伙孩子们,比当年的老相好更多,更俏皮。  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这秘密在她女儿小芹身上。  三 小芹  三仙姑前后共生过六个孩子,就有五个没有成人,只落了一个女儿,名叫小芹。小芹当两三岁时候,就非常伶俐乖巧,三仙姑的老相好们,这个抱过来说是“我的”,那个抱起来说是“我的”,后来小芹长到五六岁,知道这不是好话,三仙姑教她说:“谁再这么说,你就说‘是你的姑姑’。”说了几回,果然没有人再提了。  小芹今年十八了,村里的轻薄人说,比她娘年轻时候好得多。青年小伙子们,有事没事,总想跟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马上青年们也都去洗;小芹上树采野菜,马上青年们也都去采。  吃饭时候,邻居们端上碗爱到三仙姑那里坐一会,前庄上的人来回一里路,也并不觉得远。这已经是三十年来的老规矩,不过小青年们也这样热心,却是近二三年来才有的事。  三仙姑起先还以为自己仍有勾引青年的本领,日子长了,青年们并不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才知道人家来了为的是小芹。  不过小芹却不跟三仙姑一样,表面上虽然也跟大家说说笑笑,实际上却不跟人乱来,近二三年,只是跟小二黑好一点。前年夏天,有一天前晌,于福去地,三仙姑去溜门,家里只留下小芹一个人,金旺来了,嘻皮笑脸向小芹说:“这会可算是个空子吧?”小芹板起脸来说:“金旺哥!咱们以后说话规矩些!你也是娶媳妇大汉了!”金旺撇撇嘴说:“咦!装什么假正经?小二黑一来管保你就软了!有便宜大家讨开点,没事;要正经除非自己锅底没有黑。”说着就拉住小芹的胳膊悄悄说:“不用装模作样 了!”不料小芹大声喊道:“金旺!”金旺赶紧跑出来。一边还咄念道:“等得住你!”说着就悄悄溜走了。

  一 神仙的忌讳

  刘家峧 〔峧:念jiāo。〕有两个神仙,邻近各村无人不晓:一个是前庄上的二诸葛,一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当年做过生意,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 〔黄道黑道:迷信的说法中,黄道主吉,黑道主凶。〕 。三仙姑是后庄于福的老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

  二诸葛忌讳“不宜栽种”,三仙姑忌讳“米烂了”。这里边有两个小故事:有一年春天大旱,直到阴历五月初三才下了四指雨。初四那天大家都抢着种地,二诸葛看了看历书,又掐指算了一下说:“今日不宜栽种。”初五日是端午,他历年就不在端午这天做什么,又不曾种;初六倒是个黄道吉日,可惜地干了,虽然勉强把他的四亩谷子种上了,却没有出够一半。后来直到十五才又下雨,别人家都在地里锄苗,二诸葛却领着两个孩子在地里补空子。邻家有个后生,吃饭时候在街上碰上二诸葛便问道:“老汉!今天宜栽种不宜?”二诸葛翻了他一眼,扭转头返回去了,大家就嘻嘻哈哈传为笑谈。

  三仙姑有个女孩叫小芹。一天,金旺他爹到三仙姑那里问病,三仙姑坐在香案后唱,金旺他爹跪在香案前听。小芹那年才九岁,晌午做捞饭,把米下进锅里了,听见她娘哼哼得很中听,站在桌前听了一会,把做饭也忘了。一会儿,金旺他爹出去小便,三仙姑趁空子向小芹说:“快去捞饭!米烂了!”这句话却不料就叫金旺他爹听见,回去就传开了。后来有些好玩笑的人,见了三仙姑就故意问别人:“米烂了没有?”

  二 三仙姑的来历

  三仙姑下神,足足有三十年了。那时三仙姑才十五岁,刚刚嫁给于福,是前后庄上第一个俊俏媳妇。于福是个老实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在地里死受〔死受:方言,下死力气干活的意思。〕。于福的娘早死了,只有个爹,父子两个一上了地,家里就只留下新媳妇一个人。村里的年轻人们觉着新媳妇太孤单,就慢慢自动地来跟新媳妇做伴,不几天就集合了一大群,每天嘻嘻哈哈,十分哄伙。于福他爹看见不像个样子,有一天发了脾气,大骂一顿,虽然把外人挡住了,新媳妇却跟他闹起来。新媳妇哭了一天一夜,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饭也不吃,躺在炕上,谁也叫不起来,父子两个没了办法。邻家有个老婆替她请了一个神婆子,在她家下了一回神,说是三仙姑跟上她了,她也哼哼唧唧自称吾神长吾神短,从此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就下起神来,别人也给她烧起香来求财问病,三仙姑的香案便从此设起来了。

  青年们到三仙姑那里去,要说是去问神,还不如说是去看圣像。三仙姑也暗暗猜透大家的心事,衣服穿得更新鲜,头发梳得更光滑,首饰擦得更明,官粉搽得更匀,不由青年们不跟着她转来转去。

  这是三十来年前的事。当时的青年,如今都已留下胡子,家里大半又都是子媳成群,所以除了几个老光棍,差不多都没有那些闲情到三仙姑那里去了。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

  老相好都不来了,几个老光棍不能叫三仙姑满意,三仙姑又团结了一伙孩子们,比当年的老相好更多,更俏皮。

  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这秘密在她女儿小芹身上。

  三 小芹

  三仙姑前后共生过六个孩子,就有五个没有成人,只落了一个女儿,名叫小芹。小芹当两三岁时候,就非常伶俐乖巧,三仙姑的老相好们,这个抱过来说是“我的”,那个抱起来说是“我的”。后来小芹长到五六岁,知道这不是好话,三仙姑教她说:“谁再这么说,你就说‘是你的姑姑'。”说了几回,果然没有人再提了。

  小芹今年十八了,村里的轻薄人说,比她娘年轻时候好得多,青年小伙子们,有事没事,总想跟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马上青年们也都去洗,小芹上树采野菜,马上青年们也都去采。

  吃饭时候,邻居们端上碗爱到三仙姑那里坐一会儿,前庄上的人来回一里路,也并不觉得远。这已经是三十年来的老规矩,不过小青年们也这样热心,却是近二三年来才有的事。三仙姑起先还以为自己仍有勾引青年的本领,日子长了,青年们并不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才知道人家来了为的是小芹。

  不过小芹却不跟三仙姑一样:表面上虽然也跟大家说说笑笑,实际上却不跟人乱来,近二三年,只是跟小二黑好一点。前年夏天,有一天前晌,于福去地,三仙姑去串门,家里只留下小芹一个人,金旺来了,嘻皮笑脸向小芹说:“这回可算是个空子吧?”小芹板起脸来说:“金旺哥!咱们以后说话要规矩些!你也是娶媳妇大汉了!”金旺撇撇嘴说:“咦!装什么假正经?小二黑一来管保你就软了!有便宜大家讨开点,没事;要正经除非自己锅底没有黑!”说着就拉住小芹的胳膊悄悄说:“不要装模作样了!”不料小芹大声喊道:“金旺!”金旺赶紧放手跑出来,一边还咄念道:“等得住你!”说着就悄悄溜走了。

  四 金旺弟兄

  提起金旺来,刘家没有人不恨他,只有他一个本家兄弟名叫兴旺跟他对劲。

  金旺他爹虽是个庄稼人,却是刘家一只虎,当过几十年老社首 〔老社首:相当于村长。〕 ,捆人打人是他的拿手好戏。金旺长到十七八岁,就成了他爹的好帮手,兴旺也学会了帮虎吃食,从此金旺他爹想要捆谁,就不用亲自动手,只要下个命令,自有金旺兴旺代办。

  抗战初年,汉奸敌探溃兵土匪到处横行,那时金旺他爹已经死了,金旺兴旺弟兄两个,给一支溃兵做了内线工作,引路绑票,讲价赎人,又做巫婆又做鬼,两头出面装好人。后来八路军来,打垮溃兵土匪,他两人才又回到刘家。

  山里人本来就胆子小,经过几个月大混乱,死了许多人,弄得大家更不敢出头了。别的大村子都成立了村公所、妇救会、武委会,刘家却除了县府派来一个村长以外,谁也不愿意当干部。不久,县里派人来刘家工作,要选举村干部,金旺跟兴旺两个人看出这又是掌权的机会,大家也巴不得有人愿干,就把兴旺选为武委会主任,把金旺选为村政委员,连金旺老婆也被选为妇救会主席,其他各干部,硬捏了几个老头子出来充数。只有青抗先队长,老头子充不得。兴旺看见小二黑这个小孩子漂亮好玩,随便提了一下名就通过了,他爹二诸葛虽然不愿,可是惹不起金旺,也没有敢说什么。

  村长是外来的,对村里情形不十分了解,从此金旺兴旺比前更厉害了,只要瞒住村长一个人,村里人不论哪个都得由他两个调遣。这几年来,村里别的干部虽然调换了几个,而他两个却好像铁桶江山。大家对他两个虽是恨之入骨,可是谁也不敢说半句话,都恐怕扳不倒他们,自己吃亏。

  五 小二黑

  小二黑,是二诸葛的二小子,有一次反“扫荡”打死过两个敌人,曾得到特等射手的奖励。说到他的漂亮,那不只在刘家有名,每年正月扮故事,不论去到哪一村,妇女们的眼睛都跟着他转。

  小二黑没有上过学,只是跟着他爹识了几个字。当他六岁时候,他爹就教他识字。识字课本既不是五经四书,也不是常识国语,而是从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十四卦名等学起,进一步便学些《百中经》《玉匣记》《增删卜易》《麻衣神相》《奇门遁甲》《阴阳宅》等书。小二黑从小就聪明,像那些算属相、卜六壬课、念大小流年或“甲子乙丑海中金”等口诀,不几天就都弄熟了,二诸葛也常把他引在人前卖弄。因为他长得伶俐可爱,大人们也都爱跟他玩;这个说:“二黑,算一算十岁属什么?”那个说:“二黑,给我卜一课!”后来二诸葛因为说“不宜栽种”误了种地,老婆也埋怨,大黑也埋怨,庄上人也都传为笑谈,小二黑也跟着这事受了许多奚落。那时候小二黑十三岁,已经懂得好歹了,可是大人们仍把他当成小孩来玩弄,好跟二诸葛开玩笑的,一到了家,常好对着二诸葛同小二黑道:“二黑!算算今天宜不宜栽种?”和小二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跟小二黑生了气,就连声喊道:“不宜栽种不宜栽种……”小二黑因为这事,好几个月见了人躲着走,从此就和他娘商量成一气,再不信他爹的鬼八卦。

  小二黑跟小芹相好已经二三年了。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原不过在冬天夜长的时候,跟着些闲人到三仙姑那里凑热闹,后来跟小芹混熟了,好像是一天不见面也不能行。后庄上也有人愿意给小二黑跟小芹做媒人,二诸葛不愿意,不愿意的理由有三:第一小二黑是金命,小芹是火命,恐怕火克金;第二小芹生在十月,是个犯月;第三是三仙姑的声名不好。恰巧在这时候彰德府来了一伙难民,其中有个老李带来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因为没有吃的,愿意把姑娘送给人家逃个活命。二诸葛说是个便宜,先问了一下生辰八字,掐算了半天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就替小二黑收作童养媳。

  虽然二诸葛说是千合适万合适,小二黑却不认账。父子俩吵了几天,二诸葛非养不行,小二黑说:“你愿意养你就养着,反正我不要!”结果虽把小姑娘留下了,却到底没有说清楚算什么关系。

  六 斗争会

  金旺自从碰了小芹的钉子以后,每日怀恨,总想设法报一报仇。有一次武委会训练村干部,恰巧小二黑发疟疾没有去。训练完毕之后,金旺就向兴旺说:“小二黑是装病,其实是被小芹勾引住了,可以斗争他一顿。”兴旺就是武委会主任,从前也碰过小芹一回钉子,自然十分赞成金旺的意见,并且又叫金旺回去和自己的老婆说一下,发动妇救会也斗争小芹一番。金旺老婆现任妇救会主席,因为金旺好到小芹那里去,早就恨得小芹了不得。现在金旺回去跟她说要斗争小芹,这才是巴不得的机会,丢下活计,马上就去布置。第二天,村里开了两个斗争会,一个是武委会斗争小二黑,一个是妇救会斗争小芹。

  小二黑自己没有错,当然不承认,嘴硬到底,兴旺就下命令,把他捆起来送交政权机关处理。幸而村长脑筋清楚,劝兴旺说:“小二黑发疟是真的,不是装病,至于跟别人恋爱,不是犯法的事,不能捆人家。”兴旺说:“他已是有了女人的。”村长说:“村里谁不知道小二黑不承认他的童养媳。人家不承认是对的;男不过十六女不过十五,不到订婚年龄。十来岁小姑娘,长大也不会来认这笔账。小二黑满有资格跟别人恋爱,谁也不能干涉。”兴旺没话说了,小二黑反要问他:“无故捆人犯法不犯?”经村长双方劝解,才算放了完事。

  兴旺还没有离村公所,小芹拉着妇救会主席也来找村长,她一进门就说:“村长!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当了妇救会主席就不说理了?”兴旺见拉着金旺的老婆,生怕说出这事与自己有关,赶紧溜走。后来村长问了问情由,费了好大一会唇舌,才给他们调解开。

  七 三仙姑许亲

  两个斗争会开过以后,事情包也包不住了,小二黑也知道这是合理合法的了,索性就跟小芹公开商量起来。

  三仙姑却着了急,她跟小芹虽是母女,近几年来却不对劲。三仙姑爱的是青年们,青年们爱的是小芹。小二黑这个孩子,在三仙姑看来好像鲜果,可惜多一个小芹,就没了自己的份儿,她本想早给小芹找个婆家推出门去,可是因为自己声名不正,差不多都不愿意跟她结亲。开罢斗争会以后,风言风语都说小二黑要跟小芹自由结婚,她想要真是那样的话,以后想跟小二黑说句笑话都不能了,那是多么可惜的事,因此托东家求西家要给小芹找婆家。

  “插起招军旗,就有吃粮人。”有个吴先生是在阎锡山部下当过旅长的退职军官,家里很富,才死了老婆。他在奶奶庙大会上见过小芹一面,愿意续她,媒人向三仙姑一说,三仙姑当然愿意。不几天过了礼帖,就算定了,三仙姑以为了却一宗心事。

  小芹已经和小二黑商量得差不多了,如何肯听她娘的话?过礼那一天,小芹跟她娘闹起来,把吴先生送来的首饰绸缎扔下一地。媒人走后,小芹跟她娘说:“我不管!谁收了人家的东西谁跟人家去!”

  三仙姑愁住了,睡了半天,晚饭以后,说是神上了身,打了两个呵欠就唱起来。她起先责备于福管不了家,后来说小芹跟吴先生是前世姻缘,还唱些什么:“前世姻缘由天定,不顺天意活不成……”于福跪在地下哀求,神非教他马上打小芹一顿不可。小芹听了这话,知道跟这个装神弄鬼的娘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干脆躲了出去,让她娘一个人胡说。

  小芹一个人悄悄跑到前庄上去找小二黑,恰在路上碰上小二黑去找她,两个就悄悄拉着手到一个大窑里去商量对付三仙姑的法子。

  八 拿双

  小芹把她娘怎样主婚怎样装神,唱些什么,从头至尾细细向小二黑说了一遍,小二黑说:“不用理她!我打听过区上的同志,人家说只要男女本人愿意,就能到区上登记,别人谁也做不了主……”说到这里,听见外边有脚步声,小二黑伸出头来一看,黑影里站着四五个人,有一个说:“拿双拿双!”他两人都听出是金旺的声音,小二黑起了火,大叫道:“拿?没有犯了法!”兴旺也来了,下命令道:“捉住捉住!我就看你犯法不犯法,给你操了好几天心了!”小二黑说:“你说去哪里咱就去哪里,到边区政府你也不能把谁怎么样!走!”兴旺说:“走?便宜了你!把他捆起来!”小二黑挣扎了一会,无奈没有他们人多,终于被他们七手八脚打了一顿捆起来了。兴旺说:“里边还有个女的,也捆起来!捉奸要双,这是她自己说的!”说着就把小芹也捆起来了。

  前庄上的人都还没有睡,听见有人吵架,有些人就跑出来看,麻秆火把下看见捆着的两个人,大家不问就都知道了八九分。二诸葛也出来了,见小二黑被人家捆起来,就跪在兴旺面前哀求道:“兴旺!咱两家没有什么仇!看在我老汉面上,请你们诸位高高手……”兴旺说:“这事情,我们管不了,送给上级再说吧!”小二黑说:“爹!你不用管!送到哪里也不犯法!我不怕他!”兴旺说:“好小子!要硬你就硬到底!”又逼住三个民兵说:“带他们走!”一个民兵问:“带到村公所?”兴旺说:“还到村公所干什么?上一回不是村长放了的?送给区武委会主任按军法处理!”说着就把他两个人拥上走了。

  九 二诸葛的神课

  邻居们见是兴旺弟兄们捆人,也没有人敢给小二黑讲情,直等到他们走后,才把二诸葛招呼回家。

  二诸葛连连摇头说:“唉!我知道这几天要出事啦:前天早上我上地去,才上到岭上,碰上个骑驴媳妇,穿了一身孝,我就知道坏了。我今年是罗睺星〔罗睺(hóu)星:占星的人所说的星名,认为它能支配人间的吉凶祸福。〕照运,要谨防带孝的冲了运气,因此哪里也不敢去,谁知躲也躲不过?昨天晚上二黑他娘梦见庙里唱戏。今天早上一个老鸦落在东房上叫了十几声……唉!反正是时运,躲也躲不过。”他哩嗦念了一大堆,邻居们听了有些厌烦,又给他说了一会儿宽心话,就都散了。

  有事人哪里睡得着?人散了之后,二诸葛家里除了童养媳之外,三个人谁也没有睡。二诸葛摸了摸脸,取出三个制钱占了一卦,占出之后吓得他面色如土。他说: “了不得呀了不得!丑土的父母动出午火的官鬼,火旺于夏,恐怕有些危险了。唉!人家把他选成青年队长,我就说过不叫他当,小杂种硬要充人物头!人家说要按军法处理,要不当队长哪里犯得了军法?”老婆也拍手跺脚道:“小爹呀!谁知道你要闯这么大的事啦?”大黑劝道:“不怕!事已经出下了,由他去吧!我想这又不是人命事,也犯不了什么大罪!既然他们送到区上了,我先到区上打听打听!你们都睡吧!”说着点了个灯笼就走了。

  二诸葛打发大黑走后,仍然低头细细研究方才占的那一卦。停了一会,远远听见有个女人哭,越哭越近,不大一会儿就来到窗下,一推门就进来了。二诸葛还没有看清是谁,这女人就一把把他拉住,带哭带闹说:“刘修德!还我闺女!你的孩子把我的闺女勾引到哪里了?还我……”二诸葛老婆正气得死去活来,一看见来的是三仙姑,正赶上出气,从炕上跳下来拉住她道:“你来了好!省得我去找你!你母女两个好生生把我个孩子勾引坏,你倒有脸来找我!咱两人就也到区上说说理!” 两个女人滚成一团,二诸葛一个人拉也拉不开,也再顾不上研究他的卦。三仙姑见二诸葛老婆已经不顾了命,自己先胆怯了几分,不敢恋战,少闹了一会挣脱出来就走了。二诸葛老婆追出门来,被二诸葛拦回去,还骂个不休。

  十 恩典恩典

  二诸葛一夜没有睡,一遍一遍念:“大黑怎么还不回来,大黑怎么还不回来。”第二天天不明就起程往区上走,走到半路,远远看见大黑、三个民兵已都回来了,还来了区上一个助理员,一个交通员。他远远就喊叫道:“大黑!怎么样?要紧不要紧?”大黑说:“没有事!不怕!”说着就走到跟前,助理员和三个民兵先走了。大黑告交通员说:“这就是我爹!”又向二诸葛说:“区上添传你跟于福老婆。你去吧,没有事!二黑跟小芹两个人,一到区上就放开了。区上早就说兴旺跟金旺两个人不是东西,已经把他两个人押起来了,还派助理员到咱村开大会调查他们横行霸道的证据。我赶到那里人家就问罢了,听说区上还许咱二黑跟小芹结婚。” 二诸葛说:“不犯罪就好,结婚可不行,命相不对!你没有听说添传我做什么?”大黑说:“不知道,大约也没有什么大事。你去吧,我先回去告我娘说。”交通员说:“老汉!这就算见了你了,你去吧,我再传那一个去!”说了就跟大黑相跟着走了。

  二诸葛到了区上,看见小二黑跟小芹坐在一条板凳上,他就指着小二黑骂道:“闯祸东西!放了你你还不快回去?你把老子吓死了!不要脸!”区长道:“干什么?区公所是骂人的地方?”二诸葛不说话了。区长问:“你就是刘修德?”二诸葛答:“是!”问:“你给刘二黑收了个童养媳?”答:“是!”问:“今年几岁了?”答:“属猴的,十二岁了。”区长说:“女不过十五不能订婚,把人家退回娘家去,刘二黑已经跟于小芹订婚了!”二诸葛说:“她只有个爹,也不知逃难逃到哪里去了,退也没处退。女不过十五不能订婚,那不过是官家规定,其实乡间七八岁订婚的多着哩。请区长恩典恩典就过去了……”区长说:“凡是不合法的订婚,只要有一方面不愿意都得退!”二诸葛说:“我这是两家情愿!”区长问小二黑道:“刘二黑!你愿意不愿意?”小二黑说:“不愿意!”二诸葛的脾气又上来了,瞪了小二黑一眼道:“由你啦?”区长道:“给他订婚不由他,难道由你啦?老汉!如今是婚姻自主,由不得你了,你家养的那个小姑娘,要真是没有娘家,就算成你的闺女好了。”二诸葛道:“那也可以,不过还得请区长恩典恩典,不能叫他跟于福这闺女订婚!”区长说:“这你就管不着了!”二诸葛发急道:“千万请区长恩典恩典,命相不对,这是一辈子的事!”又向小二黑道:“二黑,你不要糊涂了!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区长道:“老汉!你不要糊涂了;强逼着你十九岁的孩子娶上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恐怕要生一辈子气!我不过是劝一劝你,其实只要人家两个人愿意,你愿意不愿意都不相干。回去吧!童养媳没处退就算成你的闺女!”二诸葛还要请区长“恩典恩典”,一个交通员把他推出来了。

  十一 看看仙姑

  三仙姑去寻二诸葛,一来为的是逞逞闹气的本领,二来为的是遮遮外人的耳目,其实让小芹吃一吃亏她很高兴,所以跟二诸葛老婆闹了一阵之后,回去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她起得很迟,于福虽比她着急,可是自己既没有主意,又不敢叫醒她,只好自己先去做饭,饭快成的时候,三仙姑慢慢起来梳妆,于福问她道:“不去打听打听小芹?”她说:“打听她做甚啦?她的本领多大啦?”于福也再没有敢说什么,把饭莱做成了放在炉边等,直等到她梳妆罢了才开饭。

  饭还没有吃罢,区上的交通员来传她。她好像很得意,嗓子拉得长长地说:“闺女大了咱管不了,就去请区长替咱管教管教!”她吃完了饭,换上新衣服、新首帕、绣花鞋、镶边裤,又擦了一次粉,加了几件首饰,然后叫于福给她备上驴,她骑上,于福给她赶上,往区上去。

  到了区上。交通员把她引到区长房子里,她趴下就磕头,连声叫道:“区长老爷,你可要给我做主!”区长正伏在桌上写字,见她低着头跪在地下,头上戴了满头银首饰,还以为是前两天跟婆婆生了气的那个年轻媳妇,便说道:“你婆婆不是有保人吗?为什么不找保人?”三仙姑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看区长的脸。区长见是个擦着粉的老太婆,才知道是认错人了。交通员道:“认错人了!这就是于小芹的娘!”区长打量了她一眼道:“你就是小芹的娘呀?起来!不要装神做鬼!我什么都清楚!起来!”三仙姑站起来了。区长问:“你今年多大岁数?”三仙姑说:“四十五。”区长说:“你自己看看你打扮得像个人不像?”门边站着老乡一个十来岁的小闺女嘻嘻嘻笑了。交通员说:“到外边耍!”小闺女跑了。区长问:“你会下神是不是?”三仙姑不敢答话。区长问:“你给你闺女找了个婆家?”三仙姑答: “找下了!”问:“使了多少钱?”答:“三千五!”问:“还有些什么?”答:“有些首饰布匹!”问:“跟你闺女商量过没有?”答:“没有!”问:“你闺女愿意不愿意?”答:“不知道!”区长道:“我给你叫来你亲自问问她!”又向交通员道:“去叫于小芹!”

  刚才跑出去那个小闺女,跑到外边一宣传,说有个打官司的老婆,四十五了,擦着粉,穿着花鞋。邻近的女人们都跑来看,挤了半院,唧唧哝哝说:“看看!四十五了!”“看那裤腿!”“看那鞋!”三仙姑半辈没有脸红过,偏这会儿撑不住气了,一道道热汗在脸上流。交通员领着小芹来了,故意说,“看什么?人家也是个人吧,没有见过?闪开路!”一伙女人们哈哈大笑。

  把小芹叫来,区长说:“你问问你闺女愿意不愿意!”三仙姑只听见院里人说“四十五”,“穿花鞋”,羞得只顾擦汗,再也开不得口。院里的人们忽然又转了话头,都说“那是人家的闺女”,“闺女不如娘会打扮”,也有人说“听说还会下神”,偏又有个知道底细的断断续续讲“米烂了”的故事,这时三仙姑恨不得一头碰死。

  区长说:“你不问我替你问!于小芹,你娘给你找的婆家你愿意跟人家结婚不愿意?”小芹说:“不愿意!我知道人家是谁?”区长向三仙姑道:“你听见了吧?”又给她讲了一会婚姻自主的法令,说小芹跟小二黑订婚完全合法,还吩咐她把吴家送来的钱和东西原封退了,让小芹和小二黑结婚。她羞愧之下,一一答应了下来。

  十二 怎么到底

  三个民兵回到刘家,一说区上把兴旺金旺二人押起来,又派助理员来调查他们的罪恶,真是人人拍手称快。午饭后,庙里开一个群众大会,村长报告了开会宗旨,就请大家举他两个人的作恶事实。起先大家还怕扳不倒人家,人家再返回来报仇,老大一会儿没有人说话,有几个胆子太小的人,还悄悄劝大家说:“忍事者安然。”有个被他两人作践垮了的年轻人说:“我从前没有忍过?越忍越不得安然!你们不说我说!”他先从金旺领着土匪到他家绑票说起,一连说了四五款,才说道:“我歇歇再说,先让别人也说几款!”他一说开了头,许多受过害的也都抢着说起来:有给他们花过钱的,有被他们逼着上过吊的,也有产业被他们霸了的,老婆被他们奸*过的。他两人还派上民兵给他们自己割柴,拨上民夫给他们自己锄地;浮收粮,私派款,强迫民兵捆人……你一宗他一宗,从晌午说到太阳落,一共说了五六十款。

  区上根据这些罪状把他两人送到县里,县里把罪状一一证实之后,除叫他们赔偿大家损失外,又判了十五年徒刑。

  经过这次大会之后,村里人也都敢出头了。不久,村干部又都经过大改选,村里人再也不敢乱投坏人的票了。这其间,金旺老婆自然也落了选。偏她还变了口吻,说:“以后我也要进步了。”

  两个神仙也有了变化:

  三仙姑那天在区上被一伙妇女围住看了半天,实在觉着不好意思,回去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下,真有点打扮得不像话;又想到自己的女儿快要跟人结婚,自己还卖什么老俏?这才下了个决心,把自己的打扮从顶到底换了一遍,弄得像个当长辈人的样子,把三十年来装神弄鬼的那张香案也悄悄拆去。

  二诸葛那天从区上回去,又向老婆提起二黑跟小芹的命相不对,他老婆道:“把你的鬼八卦收起吧!你不是说二黑这回了不得吗?你一辈子放个屁也要卜一课,究竟抵了些什么事?我看小芹满不错,能跟咱二黑过就很好!什么命相对不对?你就不记得‘不宜栽种'?”二诸葛见老婆都不信自己的阴阳,也就不好意思再到别人跟前卖弄他那一套了。

  小芹和小二黑各回各家,见老人们的脾气都有些改变,托邻居们趁势和说和说,两位神仙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他们结婚。后来两家都准备了一下,就过门。过门之后,小两口都十分得意,邻居们都说是村里第一对好夫妻。

  夫妻们在自己卧房里有时候免不了说玩话:小二黑好学三仙姑下神时候唱“前世姻缘由天定”,小芹好学二诸葛说“区长恩典,命相不对”。淘气的孩子们去听窗,学会了这两句话,就给两位神仙加了新外号:三仙姑叫“前世姻缘”,二诸葛叫“命相不对”。

  一九四三年五月写于太行

《小二黑结婚》的艺术特点:(1)故事性强——采用了评书体形式。小说一开始就是通过不宜栽种和米烂了两个故事来介绍,故事一环套一环的往下发展,第一节讲三仙姑米烂了的笑话,第二节讲三仙姑的来历再讲三仙姑有什么本领团结村里的青年呢?于是第三节就写小芹,情节有头有尾,结构连续和完整。(2)在情节发展中,在矛盾冲突中展示人物的性格。地方恶霸金旺、兴旺与小二黑、小芹的斗争,小二黑和小芹与封建落后的二诸葛、三仙姑的冲突。(3)通过侧面描写和人物自身的言行来表现人物。如:作品中写小芹很美丽:“青年小伙子,有事没事总想跟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青年们马上也都去洗,小芹上山采野果,青年们马上也都去采”,这样写留给人想象和创造的余地。(4)丰富的运用北方农村的口语。如,三仙姑和大家不同,虽已经是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了霜。运用当地口语画出一个不合世俗的老女人的丑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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