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把我的爱写进《神曲》里

记得有个故事说，钱钟书在写了《围城》成名后，蜚声中外，有个外国女性专门找到北京想见他，钱钟书听到消息后，淡淡地说：还是不见了吧？鸡蛋好吃，何必去见老母鸡呢？如果这个故事放在中学课本中，那么他的中心思想，肯定是表达钱老幽默的品质和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操。但是，据我所知，古今中外的所有文化名人，他们一生的经历都是丰富多彩的，如果再确切一点儿，大多数人的丰富多彩应该换成崎岖坎坷。这崎岖坎坷并非仅仅是物质方面的不富足，还有他们走过的坎坷的心路历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伟大的灵魂不是在燃烧自己的苦痛过程中形成的，比如服毒自尽的苏格拉底，比如瘸腿的英雄拜伦，比如西班牙街头老乞丐塞万提斯等等。

木心先生说：世界是通俗的，呆木的。艺术家打动这个世界，光凭艺术不够，凭什么呢？凭风流韵事，凭奇闻异事，或凭借半真半假的浪漫传说，比如宗教靠神话，历史靠野史，哲学则靠诡辩。说到底，艺术、宗教、历史、哲学能够长远流传，都不仅仅依靠它们本身，还有他们本身之外的东西。所以，如果你有兴趣听，那我就跟你聊聊这些本身之外的东西。因为这些身外之物，我更愿意把这一大批伟大的人称之为大家而非作家，在他们的作品之外，我更愿意把他们当作一个人去介绍。对，把他们当人，不要把名人不当人看，这好像是讲美术史的张法中老师说的，我们要讲一个有血有肉，一个有苦有痛的人，关于他们的作品，大概会客观陈述一下内容，至于解读，不会牵涉，因为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外加为哈姆雷特整容的专家教授们，他们靠这个手艺养家糊口，也就是搞研究做学问，我还停留在认识的初级阶段，明知抢不过，何必去跟那些专家教授抢饭碗呢？当然，如果你问我听了这些对生活有什么实际作用？那我告诉你，文学和文学家的故事里没有一点儿实用主义，至于娱乐作用，也大不如白日梦和王者荣耀来的痛快。所以，我相信听众不傻，他们懂得取舍。我们竭尽全力，也只是想去聊一些常识，如果因为听了这些故事，大家能够再回过头来重新翻阅经典，那这个节目也不失为一种正向引导，毕竟马克吐温曾调侃过：经典就是人人都知道的，而没有几个人愿意读的书。

那今天我们要聊谁呢？不是苏格拉底，不是亚里士多德，也不是柏拉图。伟大的开端不应该从古希腊古罗马开始吗？不应该从“古希腊三贤”开始吗？但丁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那么说谁呢？中学历史上有这样一段话：他是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同时也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他就是诗人但丁。恩格斯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封建的中世纪的终结和现代资本主义纪元的开端，是以一位伟大人物为标志的，这位人物就是意大利诗人但丁。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好，这期我们就聊但丁。

但丁全名叫但丁·阿利吉耶里，生于1265年，死于1321年，享年56岁。他是意大利从中世纪向文艺复兴运动过渡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家、诗人和人文主义的先驱。一句话概括一个伟人的一生，大概只有课本能这么凝练，所以这句话抄自某课本，仅供学生解答期末考试时的名词解释。但这里面三个关键词，我们却不能忽略，学过中学历史的都知道文艺复兴和人文主义，但欧洲的中世纪呢？中世纪是指西罗马帝国灭亡，即公元476年到文艺复兴前的这段时期，因为当时人们的思想被禁锢，生产水平停滞不前，平民生活痛苦无望，所以历史上又称为黑暗时代。在这期间的故事，有关于北欧海盗维京人的，有关于加速英国封建化的诺曼征服的、有天主教领导的十字军东征，有死神带来的收割机——黑死病等等，这些我们都先不谈。回到主角，但丁在作品中说自己是双子座的，所以我们断定他的生日是五月底或六月初，具体不可考。佛罗伦萨是意大利中部的一个城市，佛罗伦萨还有一个诗意的译名叫翡冷翠，这出自诗人徐志摩的诗作《翡冷翠的一夜》，薄伽丘的名作《十日谈》，也曾被译为《翡冷翠之夜》。历史上的佛罗伦萨有过一段辉煌时期，这段辉煌时期就是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而文艺复兴恰好是十四世纪到十七世纪。这里曾是欧洲最有名的艺术中心，出产什么艺术品呢？一个是美术工艺品，一个是纺织工艺品。可想而知，但丁的家乡，的确时在希望的田野上。在这希望的田野上，我们再看看他的家世。据他在《神曲》里透漏，他是古罗马人的后裔，高祖父是贵族，曾追随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参加过第二次十字军东征，被封骑士，后战死沙场。神圣罗马帝国从公元962年到1806年，定都维也纳，全称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或日耳曼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简称神圣罗马帝国或德意志第一帝国，有第一就有第二第三，德意志第二帝国就是1871年统一形成的德意志国，威廉一世、威廉二世和俾斯麦是当时最伟大的政治家；德意志第三帝国是1933年希特勒上台成立的纳粹德国。当然，这第一、第二、第三帝国都是德国人在论述其历史时说的。还有十字军东征，由西欧封建领主和骑士带领的，是在罗马天主教皇准许下的宗教军事行动，持续200年，总共东征八次，对象是地中海东岸国家，名义是收复失地。但丁的父亲当过法庭文书，名声地位远不及但丁高祖父，足见家道中落，和一般市民并无两样。但丁幼年丧母，从小性格沉默的孩子大都喜欢钻研学习，但丁就是这样，况且，他还遇到了伯乐，就是他的恩师布鲁内托 拉丁尼，他是位学者，也是哲学家。拉丁尼给小但丁指导拉丁语、修辞学和古典作品，据说在十岁之前，但丁就读遍了古罗马大作家荷马、维吉尔、奥维德和贺拉斯的名作。同时，除了拉丁语、修辞学和古典作品之外，但丁对逻辑学、诗学、伦理学、哲学、神学、历史、天文、地理、音乐、绘画等无不潜心研究，同时他还旁听修道院的一些课程。是不是听得毛骨悚然，令人发指？这才是一个超级学霸的自我修养！对，人家这才是畅游在知识的大洋中无法自拔，也忘了回头是岸。

之前我们已经说过佛罗伦萨在意大利甚至整个欧洲的地位，它是手工业中心，是金融中心，还是文化中心，这是佛罗伦萨欣欣向荣的一面；从政治的这一面讲，意大利新兴的市民阶级同封建贵族已开始明争暗斗，归尔弗党同吉柏林党的对立斗争就是最好的例证。青年但丁也要求天天向上，加入了归尔弗党，1289年，24岁的但丁参加了两次战斗，后来归尔弗党战胜了吉柏林党，但丁加入医药协会，从事哲学研究。好奇怪，据说但丁的哲学研究和医药有点关系。问题来了，哲学研究和医药有什么关系呢？直到1300年，但丁被任命为行政官，他的政治生涯爬到了顶峰。在做行政官的期间，但丁一心捍卫佛伦伦萨的共和政权，再一次次权利的游戏中，但丁终于得罪了教皇。1302年，但丁出使罗马，就在这期间，教皇教唆其他党派，以反对教皇的罪名，将但丁开除公职，判以巨额罚金，流放两年。历史上的文人大都患有软骨病，美名其曰明哲保身，但丁却铁骨铮铮，慷慨陈词，拒不认罪，于是被判处终身流放。但丁并不羞愧，他觉得自己遭遇流放是光荣的，难道不是吗？至此，但丁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活，他周游各地，访友讲课，走遍了所有说意大利语的城镇乡间，意大利语那时候还是俗语，难登大雅之堂，官方交流或学者写作时都用的是典雅的拉丁语，而但丁在日后写作《神曲》时，断然摒弃了拉丁语，改用意大利俗语写作，这不得不说是一个伟大的创举，但丁对意大利语的贡献，好比后来莎士比亚之于英语，普希金之于俄语，歌德之于德语。除了颠沛流离，流亡生活也并非一无是处。有人说：流亡是一种美学，至少但丁看到了壮阔美丽的大好河山，接触到了各个阶层的生活现状。流亡后的但丁也渴望重返故里，可是，皇帝换了几茬，他还是没等到好消息。1311年，佛罗伦萨开始赦免流放者，很遗憾，他不在其列。但丁开始审视自己的历史使命，1315年，佛罗伦萨统治者跟他说，只要他愿意忏悔，就可以重返家园。但丁这次并没有慷慨陈词，只是说了一个字：不！佛罗伦萨政府觉得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在但丁缺席的情况下，判处他和他的儿子死刑，很讽刺，他儿子的罪名是叛逆者的后代，就是我们古代惯用的株连。晚年，受好友邀请，但丁定居在意大利北部城市拉维纳。1321年9月14日病逝。

众所周知，但丁最有名的作品是《神曲》，《神曲》原名《喜剧》，薄伽丘肯定是但丁的忠实粉，薄伽丘在写《但丁传》时为了表示对偶像的崇拜之情，给这部作品以“神圣的”称谓，所以后来的版本就叫《神圣的喜剧》，中文译版统称《神曲》。《神曲》采用了中世纪特有的幻游形式，但丁自己就是主人公，假想他作为活人对冥界进行一次游历，这有点儿《盗梦空间》的感觉。《神曲》全诗分为《地狱》、《炼狱》和《天堂》三部分。诗中记叙了但丁在公元1300年，也就是他35岁时，迷失在一处黑暗森林中，他竭力寻求出路，顺着明灯，他一步步朝山顶攀岩，忽然三只猛兽迎面扑来，但丁高声呼救。这时，大诗人维吉尔出现了，他受贝雅特丽思的嘱托前来帮助但丁走出迷途，并引导他游历地狱和炼狱。毋庸置疑，但丁肯定也是维吉尔的忠实粉，他在《神曲》中称维吉尔是“智慧的海洋”，还有两位，在诗中被他奉为“诗人之王”的荷马和“哲学大师”的亚里士多德。那贝雅特丽思是谁呢？我们一会儿说。

回到《神曲》中，地狱是倒金字塔状，像一个上宽下窄的漏斗，共9层。第一层是候判所，顾名思义，就是等待审判的地方，审判的对象是未受洗礼的古代异教徒，他们在这里等待上帝的审判。其余八层的罪人，生前分别犯有贪色、好吃、贪婪、愤怒、信奉邪教、强暴、欺诈、背叛等罪过，分别接受不同的严酷刑罚。炼狱共7级，加上净界山和地上乐园，共9层。炼狱里比地狱里罪过轻，且犯人灵魂已悔悟，按人类7大罪过分傲慢、嫉妒、生气、懒惰、贪财、贪吃和好色，分别在这里修炼洗过，而后一层层升向光明和天堂。在净界山顶的地上乐园，维吉尔隐退，女主人公贝雅特丽思出现。贝雅特丽思让但丁见识了教堂的种种腐朽，让但丁喝了忘川水，一遗忘过去的过失，获取新生，随后，贝雅特丽思带着但丁游历了天堂九重天，这里是幸福的灵魂的归宿。在这里，但丁见到了上帝，但上帝如闪电一般，迅速消失，于是所有幻想戛然而止，《神曲》故事结束。多说一句，我觉得贝雅特丽思更应该让但丁喝忘情水。

贝雅特丽思又被翻译成贝阿特丽采。我们暂且叫她贝雅特丽思。贝雅特丽思在但丁的现实生活中有原型，传说但丁在9岁时，第一次见到贝雅特丽思，就顿生爱慕之情，后来但丁在诗集《新生》中曾描述过第一次见面，他写道：这个时候，藏在生命中最深处的生命之精灵，开始激烈的颤抖起来，就连很微弱的脉搏里也感觉了震动。用现在话讲，就是几句歌词：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但丁开始孤单想念。八年之后，但丁又一次在佛罗伦萨的街头，具体地点是阿尔诺河的桥边，见到了贝雅特丽思。贝雅特丽思身着浅色长裙，深褐色的衬衣，手上拿着一只红红的玫瑰。但丁也犯了花痴，一向沉默寡言的他，被一种天外飞仙似得美惊呆了，但他更是开不了口。据但丁传记说，但丁本身并非雕像中那样，一副鹰钩鼻瞪着眼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样子，二十岁的他，也是标准的欧洲金发美男子。可是，这又有什么用？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海上钢琴师》里的男主人公1900。1900第一次看到那个心仪的姑娘，姑娘在甲板上，而他在船舱内，透过椭圆形的玻璃窗，他看到了那个姑娘，一个喜欢看海的姑娘，蓝色的眼眸深邃而清澈，海风吹过来，轻抚她的发，她踱步慢走，偶尔回头，看着窗子，顺了顺头发，揉了揉眼睛，他并不知道窗子里一双深情的眼睛盯着她；窗内1900的琴声滑动，她并不知道，窗内1900的情愫暗动，她也不知道。深夜，在所有人都熟睡时，1900去寻找那种让他深爱的脸。他穿过住宿处，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见了姑娘熟睡的脸，他情不自禁，吻了那张嫣红的唇，姑娘有所察觉，他落荒而逃。终于，姑娘要下船了，他之前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遍的那句话：**，你可以收下我的这个小礼物吗？可是在姑娘下船的那一刻，在拥挤嘈杂的人群中，他鼓起勇气和姑娘说话，却没能说出自己练习好久的那句话。最后无奈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在姑娘面前，他的爱意低到了尘埃，即使他是天才的海上钢琴师；在贝雅特丽思面前，但丁的爱意也低到了尘埃，即使他外貌俊美腹有诗书。但丁诗作《新生》就是写了这样一段爱，每个人都要经历这样一段绝望的爱情，爱在心里，也死在心里。后来，贝雅特丽思嫁给了一位有钱的伯爵。1290年，也就是24岁时，贝雅特丽思病逝。但丁悲痛欲绝，转而开始研究哲学。这多像王尔德写的故事《夜莺与玫瑰》，大学生最后说：说实话，爱情一点儿也不实际，在那个年代，一切都要讲究实际。我要重新回到我的哲学中去，去学形而上学的东西。我一直觉得大学生的话是讽刺，是求之不得后的绝望之词。但丁也在1295年，也就是他30岁时和一个叫朵那蒂的姑娘结婚，育有六子。薄伽丘曾说过：这个爱情是最忠贞的，不论是在神志、言词或是示意动作方面，都没有显示任何肉欲成分，爱者是这样，被爱者也是这样。没有一点使俗世感到惊奇的东西，一切天真无邪的欢乐都是脱俗的。他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去爱，于是变成了奇迹，成了旷世未有的奇事。现在，让我们重新读一下《新生》里的一些话：

夜的最初三小时已逝去，

每颗星星都照耀着我们，

我们的爱情来的多么突然，

至今想起来仍震撼我心魂，

我觉得爱神正酣畅，

此刻她手里正捧着我的心，

臂弯里正睡着我轻纱笼罩的情人，

他唤醒她，

她颤抖着驯服地，

从他手上吃下我燃烧的心，

我望着爱神离开，

满眼泪痕。

吴靖

窃以为，围绕但丁的《神曲》，存在着一个耐人寻味的两极化现象。那就是，很少有人通读过全本的《神曲》（长达一万四千多行），但又很少人没有被它的遗韵所熏陶过。时至今日，这个有趣的现象在世界范围内愈加明显。去欧洲旅行的游客有机会驻足欣赏波提切利为《神曲》所作的一百幅插图，或是被罗丹的雕塑杰作《地狱之门》深深震撼；喜欢浪漫主义音乐的人们可以在李斯特或柴可夫斯基的标题音乐作品中反复聆听到但丁《神曲》中的主题，体验诗歌与音乐的二重奏；无数的**爱好者则在大卫·芬奇《七宗罪》、朗·霍华德《但丁密码》等悬疑佳作中思考、回味《神曲》的机关与奥秘。可以说，在世界范围内，几乎没有一部诗歌，乃至没有一部文学作品能像但丁《神曲》那般，对后世的艺术创作产生如此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以至于阿根廷著名诗人、作家博尔赫斯这样评价道：“文学以及一切书籍的顶峰就是《神曲》。”

波提切利绘但丁像

《神曲》与美术

自古以来，文学与美术就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而在横跨两者的跨艺术传播领域，《神曲》几乎提供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绝佳典范，无论是插图、绘画和雕塑等各科目，都留下了无数与之相关的传世杰作，至今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早在14世纪，当但丁的《神曲》以手抄本形式流传时，就有艺术家或出于自身喜爱或受命权贵为《神曲》作插图。其后，几乎每个世纪都有为《神曲》插图的艺术家，其中包括15世纪意大利画家古列尔莫·吉拉尔迪、博蒂切利、米开朗琪罗，18世纪意大利画家萨巴泰利、皮内利，19世纪瑞士画家富利斯、德国画家科赫、法国画家多雷，20世纪西班牙画家达利、英国画家巴滕等。在所有这些为但丁《神曲》作插图的画家中，最为著名的无疑是19世纪法国版画家、雕刻家和插图作家古斯塔夫·多雷。他被出版商邀请为多部世界名著作画，成为享誉欧洲的插图画家。

《神曲》（多雷插图本）

时至今日，多雷的插图与但丁的《神曲》依然珠联璧合，被全世界的读者和评论家视为“黄金组合”。作为多雷最早问世的文学插图经典，其《神曲》插图完成于1855年，基本由黑白两色构成，层次分明，对照鲜明，质感强烈。无论是宏大的场面还是细部的个体描绘，他都偏爱使用极细的线条来编织物象的表面和体块，并善于以线条的疏密来表现物体的明暗色调，从而造就极强的光感和立体感。更为重要的是，多雷的《神曲》插图作品极大地引发了法国文坛对但丁的浓厚兴趣，并导致其后出现多种版本的《神曲》的法文译本、批评著作、专题杂志，以及相关绘画作品的迅猛增长。

《但丁与贝雅特丽齐》

在绘画领域，但丁《神曲》的影响更是无处不在，它在壁画、木刻、水彩、油画等多个方面为艺术家提供了绝佳素材。英国著名拉菲尔前派画家亨利·霍利迪（Henry Holiday）于1884年所创作的油画《但丁与贝雅特丽齐》，被认为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画中所描写的是但丁与贝雅特丽齐在佛罗伦萨圣三一桥边的一次偶然相逢（这是他们一生中仅有的两次相逢之一）。贝雅特丽齐身穿白色服装，娴雅端庄，与女友同行，而但丁站在一旁，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激情，并且还因为贝雅特丽齐故意的冷漠而显现出了一种淡淡的忧伤。画面中的整个情景，正如但丁在《新生》中的描述：

她走过，在一片赞美的中央，

但她全身却透着谦逊温和，

她似乎不是凡女，而来自天国，

只为显示神迹才降临世上。

她的可爱，使人眼睛一眨不眨，

一股甜蜜通过眼睛流进心里，

你绝不能体会，若不曾尝过它：

从她樱唇间，似乎在微微散发

一种饱含爱情的柔和的灵气，

它叩着你的心扉命令道：“叹息吧！”

《但丁之梦》

这一时期，同为拉斐尔前派的英国画家但丁·罗塞蒂（Dante Rossetti）同样痴迷于但丁主题，并创作了众多让人过目不忘的女性形象。在他的名作《但丁之梦》中，主要意象突出了《神曲》的天堂境界，以及贝雅特丽齐引导但丁游历天堂的著名典故。在画中，罗赛蒂用复杂的象征创造了一个幻想的世界。画中贝雅特丽齐的两位女仆所穿的绿色衣裳在一定意义上象征着希望，而画面前方的一朵朵鲜花，以及画面中央的天使之吻，无疑具有圣洁的象征，画面右方出现的红色的鸽子则象征着爱情。

罗丹《地狱之门》

在雕塑领域，但丁的《神曲》深深地影响了一代大师罗丹的创作（罗丹在雕塑史上的地位，恰如但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根据《神曲·地狱篇》，罗丹花费长达37年创作了著名雕塑群《地狱之门》。为了表现那些运动中的生命，他分别雕塑了186个为情欲、恐惧、理想而不断争斗、自我折磨的形象。其中，既有雄健的躯体，也有柔美的裸身，其中的主要形象后来成为独立作品，《思想者》便是其中最杰出的作品之一。罗丹另一件举世闻名的雕塑杰作《吻》同样出自《神曲》的情节——但丁在《神曲》中描述了弗兰切斯卡和保罗这一对情侣的爱情悲剧。由此，罗丹塑造了一对不顾一切世俗诽谤的情侣，使得在幽会中热烈拥吻的瞬间定格为永恒。细细观摩这一雕塑，人体雕像的皮肤极为光滑柔软，与他们坐的表面粗糙的岩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股生命的激情经由一个热吻流遍了两人的全身，并让观者产生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震颤效果。

罗丹《吻》

《神曲》与音乐

19世纪初，西方音乐进入了崭新的浪漫主义时代。这一时期的音乐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强调音乐要与诗歌、戏剧、绘画等音乐以外的其他艺术相结合，提倡一种综合艺术。由此，从现代文学经典中汲取灵感的标题音乐进入了一个全盛时期。自《神曲》问世以来，就不断有作曲家以此为主题或背景创作各种形式的音乐作品，其中影响力最大的无疑是李斯特，这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创作了众多文学主题的音乐杰作。

1837年圣诞节前夕，李斯特读到了《神曲·地狱篇》，他立马被但丁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吸引住了。此后，这些思想和幻想就一直萦绕在李斯特的脑海中，他竭力要将它们表达出来。终于，他在1849年完成了《但丁读后感：奏鸣曲式的幻想曲》（后世称为“但丁奏鸣曲”）。这是一首钢琴奏鸣曲，收录于《旅行年代·意大利篇》，是其中最后和规模最大的一部作品。这首钢琴杰作以著名的三全音主题（这个音程被认为是“音乐中的魔鬼”）开始，作品没有去表现但丁对地狱之门的刻画，而更多的是表现诗人对这些受诅咒的灵魂们的祈祷，并让他们同他对话。李斯特运用高超的钢琴技艺，可与柏辽兹对于管弦乐队的运用相比拟：他用钢琴创造出了交响乐般的音响，堪称文学与音乐结合的典范之作。

李斯特《但丁交响曲》

1850年，李斯特读完了整本《神曲》，在给理查德·瓦格纳的信中写道，“就像维吉尔和但丁一样，您向我展示了通向声音世界神秘领域的道路。我竭诚地告诉您，我将以永恒的爱为您献上一部作品。”它就是大名鼎鼎的《但丁交响曲》。1857年，李斯特亲自指挥了这部作品的首次公演。大概是被李斯特的深情所打动，瓦格纳后来娶了李斯特的女儿，成为音乐史上的一段佳话。在《但丁交响曲》中，李斯特跟随但丁一同开启了地狱、炼狱和天堂的奇幻之旅，同时也刻画出了自己的特点和属性，认同了自己的宗教和信仰，描绘出了属于自己的自画像。值得一提的是，李斯特开创了交响诗这一音乐体裁，《但丁交响曲》正是这一崭新音乐体裁的杰出代表。

和李斯特相仿，俄国音乐家柴可夫斯基同样是一位狂热的文学爱好者，尤其喜爱但丁和莎士比亚。因此，柴可夫斯基非常热衷于交响诗这一音乐体裁，他遵循了李斯特的创作特点，即不拘泥于情节的描写，而以体现戏剧的主题思想为宗旨。由此，老柴创作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暴风雨》《哈姆雷特》等一系列交响诗杰作，而以但丁《神曲》为基础创作的《里米尼的弗兰切斯卡》正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之一。交响幻想曲的形式与但丁《神曲》中的幻想气质高度吻合，作曲家以但丁式的“无限哀悯”描绘了悲剧的情境，为这部不朽的诗篇作了形象化的音乐插图。

1876年，沙皇专制压抑着俄罗斯大地，柴可夫斯基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阅读了《神曲》，这一动人心魄的悲剧引发了他的强烈共鸣，泉涌的乐思使作曲家很快写出了一部杰作。音乐在铜管和弦声升腾起的一阵寒云冷雾中开始，深重的气氛把人们带到阴森可怖的地狱门口。同时，低音弦乐和低音大管在一个下行装饰音之后，急奏出一个微弱的长音。它惊悚地聆听着铜管乐发出的地狱之声，立即又化为但丁在狱界中的悲哀叹息。之后，木管与弦乐断续奏出不协和的半音音列如此怪诞，仿佛地狱中“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哀号”。在这段规模庞大的序奏中，柴可夫斯基用高超的画技法描绘了但丁走向幽冥之国的所见所感。

柴可夫斯基《里米尼的弗兰切斯卡》

序幕落下，音乐进入了由三段作曲式构成的交响诗主体。第一部分名为“地狱的旋风”，灵感正来自于法国版画家居斯塔夫·多雷所作的版画插图《地狱旋风》，老柴在阅读《神曲》时看到了这幅令他过目难忘的插图。弦乐轻微的震颤中，旋风骤起，飞掠到尖锐呼啸的长笛声部。这时，低音弦乐与大管重复一个咄咄逼人的动机，地狱主宰者引导但丁步入惨淡的狱界幽乡。木管高音区遥遥传来痛苦的呼号：“地狱的风波永不停止，把许多幽魂飘荡着，玩弄着，颠倒着，有时挂在断崖绝壁之上，呼号痛哭”。

第二部分是“弗兰切斯卡的爱情之歌”，柔和的单簧管唱出里米尼小城少女的心声。这个主题蕴含了一对恋人对幸福往事的回忆。而后，这个动人的主题三次变奏，表达出弗兰切斯卡和保罗的爱情，时而柔情脉脉，时而热情奔放，正如少女所诉：“爱，一朝前起，就不容所爱者离去”。然而，所有的美好都被暴烈的全奏和弦所冲散，随着定音鼓猛烈的一击，管弦乐粗暴地奏出一个强音——暴君刀下，这对美丽的恋人倒下了。随着大号一声长长的叹息，悲哀的和声逐渐消逝在死亡的静寂之中……与《地狱篇》结尾不同的是，老柴在最后的尾声中没有晕倒在地，而是以有力的和弦替一对怨魂猛击地狱大门，要给他们以幸福与自由，全曲在强烈的抗争声中结束。

《神曲》与**

作为一门综合艺术，**将戏剧、美术、音乐等多种艺术形式集于一身，成为20世纪以来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形式。自1911年由吉奥塞普执导的无声**《地狱》问世以来，根据但丁《神曲》创作和改编的影视作品不计其数，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当属著名导演大卫·芬奇执导的经典之作《七宗罪》（1995）。毫不夸张的说，许多人第一次接触到但丁《神曲》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思想，就是通过这部**。

**《七宗罪》海报

七宗罪的概念源于天主教，最初由希腊神学修道士提出，是指人类的重大恶行，属于原罪的范畴。它们分别是色欲（Lust）、暴食（Gluttony）、贪婪（Greed）、懒惰（Sloth）、暴怒（Wrath）、妒忌（Envy）、傲慢（Pride）。**中发生的连环杀人案，死者恰好都是犯有这些原罪之人。但在接二连三的凶杀案发生之后，资深冷静的警员沙摩塞（摩根·弗里曼饰）和血气方刚的新人警员米尔斯（布拉德·皮特饰）却陷入了破案的谜团之中，知道沙摩塞前往图书馆阅读但丁的《神曲》（同样是多雷插图本），了解到天主教的“七宗罪”概念后，凶手的作案意图在渐渐浮出水面。伴着巴赫舒缓悠扬的“G弦上的咏叹调”，沙摩塞走过一排排庄严的书架，仿佛在与凶手暗中较量，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多少年过去了，这个经典的桥段依然可以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当然，这部影片之所以成为经典，其精妙的结尾功不可没。凶手约翰因为“妒忌”杀死了米尔斯的妻子（以及她腹中的婴儿），米尔斯也因为自己的愤怒（冲动）得到了惩罚，愤怒的原罪影响了他的情绪，最终不得不为杀人而承担责任。值得一提的是，但丁在《神曲》中对七宗罪的严重性程度作了排序，愤怒和妒忌是仅次于傲慢的两大原罪，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在**中两者也是纠结缠绕。整部**，从开头的原罪构建，到最后的七宗罪的完成，形成了一个精妙的环形结构。连续七天的雨，连续七天的杀人案，以及七桩原罪，注解了影片的灰暗色调。结尾处，沙摩塞的独白令人印象深刻：“海明威说，‘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它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

美国著名作家丹·布朗同样是但丁的超级粉丝，根据他的小说《但丁密码》改编的同名**（2016）再度将人们的视线锁定在但丁和《神曲》上。这部**的英文名是“Inferno”，即“地狱”，来自但丁《神曲·地狱篇》。影片中的激进科学家为了让人类能长久生存下去，不惜发动一场瘟疫，通过瘟疫“消灭”地球上大多数人类，从而确保一小部分幸存者能继续将人类这一物种延续得更久。这个理论的依据正是《神曲》，被瘟疫祸害的人间就是地狱，人类只有通过地狱才能到达最后的天堂。

**《但丁密码》海报

作为一部悬疑类**，解密当然是核心。在此，我们跟随着摄像机在欧洲 历史 文化气息最浓郁的佛罗伦萨乌斐齐美术馆和伊斯坦布尔圣索菲亚大教堂等等名著间穿梭，在这个过程中兰登教授（汤姆·汉克斯饰）用冷知识一步步解开谜底。其中，波提切利的一幅画作在《但丁密码》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那就是《地狱图》。这幅画完全依照但丁《神曲》中对地狱的文字描述，它的整体构图就像一个上宽下窄的大蜂巢，里面画满了受罪的小人儿。影片中，兰登博士非常熟悉这幅画，通过图画中一些细微的差异，解开了隐藏着的重要谜语。

熟悉但丁生平的人都知道，他曾因政治搞得无家可归，但却是一个硬骨头，而且有着一流文艺人士的 历史 敏感性。他很漂亮地拒绝了军头的条件，表示绝不屈辱地还乡。但丁写道：“我应当作为诗人回归，在我受洗的地方戴上桂冠……” 于是《但丁密码》就把这句话作为谜面，兰登博士通过它找到了但丁受洗的地方——圣乔瓦尼洗礼池。但丁死后，只允许死像可以回到故乡。他的死像放在著名景点“佛罗伦萨旧宫”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这个细节在**中同样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然，无论是美术、音乐或**，都无法代替但丁《神曲》的原文。但如果能经由这些各有妙处的艺术形式对但丁产生兴趣，并由此进入《神曲》博大精深的幻想世界，仍然不失为一种重要的阅读经典的途径。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