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洞子 门洞子

大门洞子 门洞子,第1张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大院叫大门洞子。  大门洞子的名称来源大院。大院的主人姓钟,叫什么,我知道,但不想说。因为这姓钟的是警察署的一名署长,铁山包城里的大户,显兮赫兮,有钱有势,在伪满洲国。据说,他家大院的正门是五间连脊瓦房,东两间,西两间,中间一间是大门,形成一个门洞。这门洞就叫做大门洞子。不过,这些都是早先年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
 到我小时候,不但原来的大院不存在了,就连原来的大门洞子也不存在了。人们仍叫它大门洞子,是缘于一种传承,一种习惯。
 大门洞子面对的那条街叫文化街。
 文化街当年没什么文化。我不知道这条街为什么叫文化街。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这条街的东边有一家戏园子。
 戏园子每天晚上都会咚咚咚咚,锵锵锵锵,咚咚锵锵出一些评戏,或者是京戏,招惹得那些有钱人每天晚上都往戏园子里坐,嗷嗷地起哄,呱唧呱唧地拍巴掌,捧王少伯,当年唱评剧的花旦;捧毕凌云,当年唱京戏的刀马旦。
 我也有过看戏的经历,只不过,我那时年龄太小,能记得的,只是一个女人,人长得极白,也极耐看,头上插两支鸡毛翅,浑身披着花甲,在台上来来回回地走,高高低低地唱。至于唱些什么,当年就没有听清,现在更无从说起,当然也无法断定那人是毕凌云,还是王少伯。后来,王少伯到了牡丹江,在黑龙江戏曲界也是出名的人物。她现在还生活着,好像很早就不唱戏了。2010年,我在《黑龙江文学艺术名人辞典》里看她的相片,老不老的不说,只那一张圆脸,怎么联想也无法同当年的美女对上号。毕凌云还生活在铁力,也早已不唱京戏了。
 大门洞子西面,跟一条南北路相接。南北路原来没有名字,后来叫西一路。西一路的北头横一条大街。大街叫建设大街。从建设大街街口朝回数,一家挨一家,由北向南,都是小买卖家,前门对西一路,做买卖;后门通大院,过日子。
 北边第一家,是两间矮草房,一扇门,两扇窗,门歪窗斜,像喝醉了酒,随时都有倾倒的样子。屋里的陈设也极其简陋。进屋就是锅台。锅台四周杂乱着锅碗瓢盆,水缸柴火。绕过锅台就是炕。炕上堆着几床被褥,炕下横竖着桌子板凳。
 这是一家掌鞋铺。我不知道主人名字。人们都叫他穷王。穷王个头矮小,骨粗眉重,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很男人的那种。
 穷王是转业军人,抗美援朝回来的。穷王身上有伤,不能参加农业生产。安置部门安排他进机关,他不肯,说,现在搞建设了,要用有文化的人,留在机关碍事。于是,他便在十字街头摆个摊,补鞋,也修自行车。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时年近二十大几的穷王当然也要说媳妇。只可惜,年龄大了,身体差了,自己长得又不帅,有些头脸的女人早已出嫁了,于是降求其次,讨了个病女人。
 这女人姓杜,模样也过得去,个子高穷王一头还多,只是身体单细,总闹病,否则的话,也不会年龄老大,尚待字闺中。俗话说,漏屋破锅病老婆,都是居家过日子的大忌。穷王娶了这样一个女人进门,也就种下了穷根。
 穷王家穷,但日子还算过得去。这一是得益于他的活计好,二是得益于他补鞋修车的价格低,回头客多。
 穷王活计好,脾气不好,俗话说的一分活计一分脾气。他最讨厌的是讨价还价。不管是谁,到他那里做活儿,只消把鞋一扔,车子一支,保管满意而来,满意而去。倘若顾客露半点疑惑,或是谈论价高价低,穷王会把手中的家什,锥子、锤子、剪刀,往摊上一扔,同时也扔出一句话,当当硬:嫌贵,别处去。这时节,那顾客便开始奉承了,尽拣拜年的话说。因为他知道,满大街胡同地找,也不会找到比穷王要价更低的了。一般而论,大凡计较小利的人,脸皮都是厚的。穷王呢,大嘴一咧,嘿嘿一笑,照修照补不误,绝不再添斤加两。这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物美价廉,服务态度好。
 旧话说同行是冤家。一样补鞋,穷王价低,生意便多,有人便不忿,找茬儿,治弄穷王。
 这人叫富瘸子,也是小城里拔豪横的主儿。他的小店离穷王不远,就在西一路道西的中部。
 原来,他敬穷王是伤残军人,也不甚计较活多活少。日子长了,生计暗淡了,难免不平,便找到穷王,劝穷王抬价。穷王不抬,一句高两句低的,富瘸子嘴上就有些失德。穷王哪肯受这个气,便两手掀起背心,挺起肚皮道,给你查查,我身上有几个枪眼。那年头兴一句狂话,说是,身上有个眼,比毛主席小不点儿。穷王身上张扬着几个枪眼,自然铺排着几分傲气。
 那富瘸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听穷王叫号,就狰狞得歪了嘴,瞪着一双醉眼,顺手操起螺丝刀子,顶上了穷王的肚皮,冷笑,说,反正你身上的窟窿也不少了,我再给你添一个也多不到哪去。
 穷王是个见了枪子儿都不眨眼的主儿,怕他富瘸子个鸟。便一手扳开螺丝刀,一手操起板凳,吼,你敢动家伙,我就把你那只腿也打瘸了。结果是富瘸子心虚,扔下螺丝刀子,嘴里叨叨咕咕,走了,一跩一跩的。
 穷王人长得短,身体却好,生育能力极强。穷王女人身体虽弱,但在生育上却并不显得差,也挺配合穷王的,接二连三,一连生产了二吨半女儿方肯歇气。穷王靠一双手养活两张大嘴,五张小嘴,生活的艰辛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时,便有人鼓动穷王,找政府去。穷王不肯,说,我有困难找政府,那些死去的战友找谁去。穷王每说这话时,眼眶都会泛红。据说,***招兵,光复后,他们村十七名参军的,只回来他老哥一个。
 后来,因邮电局扩大规模,穷王的房子被动迁,穷王挈妇将雏,搬到了河西。打那以后,我再没见过穷王。
 再后来,有一天,我去车站,邂逅富瘸子,向他打听穷王。他说人已经没好几年了。
 我们唠起了往事。他的眼圈便有些泛红,声音也发哑。最后,他说,穷王这人,穷了一辈子,腰愣是没软过。说完这话,他就走了,一瘸一拐的。
 穷王的南邻,是四间小矮房。北边的一户做什么,忘记了;南边住的是一个算卦先生。先生也姓王,年龄约在六十左右,慈眉善目,颏下留撮山羊胡子,白多黑少,一看就是有道行的样子。他是我们那个组的组长。那个组曾叫过西城街一委一组。
 王先生家门前阳沟板上放着一个方桌。方桌上铺一块白布,上边印一些奇奇怪怪的字。白布上边坐着一个竹筒。竹筒里站着一把竹条子。在白布的下端,遮住桌腿的那一边,正中印有两个阴阳鱼。当然,我能把这个图案叫出阴阳鱼来时,已是在这以后的很长时间了。现在想来,那年月虽然讲阶级斗争,但还不那么紧要,远不像后来那么严厉,那么残酷。如是,王先生还能担当组长的角色,尽管是算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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