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江城子·别徐州》
读了这首《江城子·别徐州》,蓦然想到了被誉为“现代柳永”——李健的一首歌《假如爱有天意》: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年少的我们曾以为/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当我们相信情到深处在一起/听不见风中的叹息/
谁知道爱是什么/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用尽一生的时间/竟学不会遗忘/
……
这首歌是李健在“我是歌手”第三季突围赛中演唱的,他翻唱的是韩国**《假如爱有天意》的主题曲,并且亲自动笔填写中文歌词。
这首歌词写的是两个深爱的人被迫天各一方,尽管他们各有彼此的生活,却仍然念念难忘。我之所以将这首歌和《江城子·别徐州》联系起来,是因为苏轼临别徐州时所产生的情愫,与这首《假如爱有天意》无二。
苏轼对徐州是有深厚感情的,尽管他在徐州任上只有两年,但在这短短的两年中,他为徐州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原本宋朝官员是三年一任,但苏轼三年任期还没满,就出乎意料地被调往湖州任太守。苏轼对徐州付出了心血和情感,换来了徐州民众的安居乐业。眼下,刚看到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就要离别,奔赴下一个人生渡口,如此他怎能舍得分离?
离别前的那一刻,苏轼的内心是百感交集的,所以他说:“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是呀,人生既然相逢了,又为什么会有离别,而且还是这般的匆匆?我们刚因邂逅相逢充满喜悦,却又要骤然分别,以致我流落天涯也难忘相逢的这番情意。苏轼在外做官多年,常常是马不停蹄地换任,形同浮萍,所以他自视天涯流落之人。苏轼在徐州仅两年,又调往湖州,南北辗转之际,更增加了他的天涯流落之感。这一句同时也饱含着他对猝然调离徐州的感慨,也有对徐州人士的依依惜别之情。
离别就在眼前,可是忍别离,不忍却又离别,我只能牵着前往送别朋友的手,“和泪折残红”。离别时,依依惜别的那一幕是让人永生难忘的,这满眼的落花,让人睹物伤怀,情思绵绵,辗转不忍离去。“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不必问,这春光还剩几许,因为,即便是春意还在,我只能孤单一人面对,因为已经没有故人再与我一同欣赏了。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三月的隋堤,杨柳依依,春水溶溶。此时正是鸿雁北归的时候,可我却要南迁到飞鸿过冬的湖州。“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连北方的骏马、南方的候鸟都知道留恋自己的故乡,我怎能不留恋徐州呢?在我心里,徐州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呀!
“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策马扬鞭,我不得不奔赴湖州。在途中我频频回顾,直至去程已远,回望旧地,只见清澈的泗水由西北而东南,向着淮水缓缓流去,在徐州城下交汇。我想让泗水寄去我的千行相思泪,可是纵然我的思念之情山高水长,怎奈这泗水流不到湖州呀。
苏轼的这首词,将他郁积的愁思溶入即时即地的景物之中,抒发了他对徐州风物人情的无限留恋,并且在离愁别绪中,融入了自己身世浮萍之感。
公元1077年四月,苏轼被派往徐州做太守,他的弟弟苏辙陪他一起到徐州,并在徐州住了三个月,和苏轼一起面对防洪的困难。
徐州处于黄河流域,每年都饱受黄河泛滥之灾。苏轼到徐州后,就和弟弟一起到民间调查走访。较全面地掌握了徐州的情况后,他们又仔细地查实了徐州的地形和水道。做好调查研究后,苏轼动员官民做好防洪准备,并准备好防洪物资。
汛期到来时,黄河决堤,淹没了四十五个州县。徐州因苏轼未雨绸缪得好,没有被淹没,但也面临危险。洪水来得太迅猛了,迅猛得远远超过人的预料。因徐州四面环山,洪水出不去,徐州城随时随地都有被淹的可能。满城人都惶惶不可终日,有一些富户人家,收拾好金银细软准备外出逃难。这时,苏轼亲自登门做工作,并且坚定地对他们说,只要我在,徐州城一定能保住!为了死保徐州城,苏轼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老百姓们非常感动,于是全民投身到抗洪救灾中。
光靠城中老百姓的力量抢修堤坝是不够的,苏轼想到了动用禁军。因为禁军由皇帝直接掌控,苏轼无权调用,但是面临这样危急的情况,他顾不得泥泞,一路跑到禁军营中,请求禁军首领援助修坝。禁军首领被苏轼深深地感动了,他动员军队和徐州民众一起投身抗洪救灾行动中。苏轼以身作则,坚守抗洪一线,他和军民们风餐露宿两个月后,终于保住了徐州城。全城人欣喜若狂,都张灯结彩地庆祝胜利,人们的内心万般感激苏轼拼死保城。
苏轼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反而更深远地想到,为了确保徐州今后的安全,要重新修城筑坝。他屡次上书朝廷请求拨款,并亲自监督修建工程。为了纪念抗洪胜利,苏轼在东门修建了一座楼台,取名“黄楼”。之所以取名“黄楼”是有一番深意的,“黄”代表土,在金、木、水、火、土五行中,土能克水,所以取名“黄楼”。经历了前一年洪水之灾的人们,格外地感到眼前平安的来之不易,他们内心愈发爱戴苏轼这个为民造福的好官。苏轼在徐州抗洪救灾的功绩,可以说是他一生政绩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了抗洪救灾、修城筑坝,苏轼几乎和民众们朝夕相处。人们早就熟悉了这个才华横溢,却又豁达诙谐的太守。徐州人内心感激他、爱戴他,把他视为自己的亲人。而苏轼在与徐州百姓相处的过程中,也俨然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朋友、家人。爱是对等的,你付出了多少,也能收获回报多少。苏轼为徐州民众付出了全部的自己,所以他才会产生“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的离愁别绪;也正是因为徐州百姓爱戴他,所以他才会有“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的深情!
再回头听李健的这首《假如爱有天意》,歌词是写给深爱、却不能相见的爱人的。对于苏轼来说,徐州不就是他相遇短暂,却又念念难忘的“爱人”吗?
……
谁知道爱是什么/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用尽一生的时间/竟学不会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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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苏东坡的一生仕途起起落落,幸好身边有伊人相伴。宋神宗熙宁四年(公元前1071年),苏东坡因反对王安石新法一事而被贬为杭州通判。某日,为了排解心中郁结,苏东坡携友人在水光潋滟、烟雨蒙蒙的西湖上泛舟游览、畅饮欢谈。宴会中丝竹悠扬,舞女们长袖广舒,轻歌曼舞,让人无不惊叹。其中一舞女清丽曼妙、灵动慧黠、恬淡温婉,让苏大学士一见钟情。于是呼,美景美人的刺激下,文思泉涌,挥笔洋洋洒洒写下名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也是苏东坡跟王朝云的第一次邂逅。时年苏东坡37岁,王朝云才12岁。苏大学士才华横溢,王朝云倾慕不已,王朝云便跟着苏大学士身边作为侍女常奉左右。
王朝云在跟苏东坡朝夕相处中互生情愫,虽比不上已故原配的深情难忘,也比不上王闰之的敬重有爱,但是王朝云对苏东坡却知之甚深。她更富有浪漫气息,在诗歌感受上更能触碰苏大学士的精神世界。毛晋的《东坡笔记》所述:苏东坡退朝后,酒足饭饱后抚摸着胀胀的肚皮,突发兴致问一旁的侍婢“你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婢女回答:“都是文章才学”。东坡听后不满意。又一人答:“满腹都是机械。”苏东坡仍然不满意。朝云看了笑着回答:“苏大学士这一肚皮里装的都是不合时宜。”苏东坡捧腹大笑。赞叹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这“不合时宜”当然是苏大学士对自己的自嘲,由此可见,朝云已然是苏东坡的红颜知己,不得志的苏轼满腹才学,但世人多不解他当时的心境,幸好聪慧如朝云知他懂他,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被贬为远宁军节度副使于惠州(今广东惠阳)安置。此时苏轼已57岁,接近花甲,又再次政途失意,周围的人纷纷离开,唯有朝云不离不弃,甘愿相随苏轼到炎热潮湿的岭南之地照顾他。为此,苏轼感念其情深,作诗一首: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诗歌大意是称赞朝云与白居易侍妾小蛮不同,小蛮在白居易年老时离开。而是像通德,终生陪伴伶玄。这首朝云诗包含苏轼对朝云在他落难时,忠贞相随、患难与共的拳拳深情表示感激。时年王朝云仅31岁,而一个垂垂老矣且多次官场失志,日后难以东山再起,这便是世人世俗眼中的苏轼,但朝云懂他依然选择陪伴他,东坡哪怕官无定职,居无定所,在朝曾遭朋党攻讦,在野则遭奸佞陷害,丧妻丧子。不论境遇如何,他乐天知命,处事旷达,安贫乐道。我们不禁想问问,这个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的现代社会,不渴望这种真挚的情感吗?
被贬惠州时,王朝云常常唱《蝶恋花》词,每当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时,朝云伤心不已,泣不成声。苏轼问何故,朝云回答:“妾所不能竟(唱完)者,‘天涯何处无芳草句’也”。苏轼笑:“我正在悲秋,而你又开始伤春了!”。朝云对东坡怀才不遇,时运不济感同身受而难掩悲伤,东坡同样知她的这份心意。两人相知相慰,世上最是难得!元丰六年(1083)九月二十七日,朝云为苏轼旦下一子。苏轼为他取名苏遁,有自己远遁世外之义。还自嘲一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但是不幸的是因患病未满周岁而夭折。苏轼和朝云为他们的爱情结晶的消失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其中朝云诗中有 “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板旧姻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云雨仙。” 这诗句说的是“苏轼颇以朝云的孩子夭折为憾,把她比作天女维摩敬拜佛祖。她抛却长袖的舞衫,而今专心念经礼佛,不离丹灶。一旦仙丹炼成,她将向他辞别,遁入仙山。那时她不会再如巫山神女那样为尘缘所羁绊了。”
朝云因儿子早夭而郁郁寡欢,又因惠州炎热暑湿的环境下感染疾病,终在第三年不敌病痛仙去。 朝云长眠在惠州西湖南畔的栖禅寺的松林里,现在位于惠州西湖的孤山上,并造六如亭纪念(六如,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后有个典故,朝云葬后第三天,惠州天气突变,暴风骤雨。第二天一早,苏轼带着小儿子去探墓,发现墓的东南侧有五个巨人脚印,可能是朝云信佛,佛感念其妻思念其夫,显灵让其探视。伊人仙逝后苏轼悲恸伤情,写了《朝云墓志铭》、《惠州荐朝云疏》、《西江月·梅花》、《雨中花慢》和《题栖禅院》等许多诗、词、文章来追忆这位红颜知己。苏东坡六如亭亲手写下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斯人已逝,留下苏轼孤独弹奏着歌曲,每到傍晚下雨的时候特别思念你。饱含苏轼对亡妾的无限思念。苏轼的红颜知己走后,没有再娶,也许再也找不到如此一个善解人意,名花解语的妙人了。苏轼与王朝云的关系可以说是灵魂伴侣,两人哪怕出身悬殊,年龄差异大,可两人相知相慰、相濡以沫,莫不感人肺腑。
第一次用心品读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我感受到了东坡先生内心那深深的孤独。
在我的内心深处,他是那么乐观旷达,笑傲风雨,纵使一贬再贬,宦海沉浮,他依然自信“问余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但那深深的无奈有谁能够明白;他引吭高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故作旷达谁人可以参悟;他狂放不羁,“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但谁又能理解如此潇洒乐观背后那极度的悲凉况味。这是何等的气度啊!苏轼,我要向你致敬!
先来看看文章的题目《记承天寺夜游》,这应该是一篇游记,短短六个字透露的信息非常丰富,时间、地点、中心事件,一目了然,还有一个王国维所说的“有我之境”,里面暗含着一个夜游的主角——我。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初读文章开篇,我感觉苏东坡内心是愉悦欣喜的,自己难以抵挡月色的诱惑欣然出户,去跟夜晚幽会。此时,他是否有朱自清先生那样淡淡的哀愁,我不得而知。但是,如果是常人,那肯定是白天外出游历,为什么他非得选择晚上外出?这似乎不合常理。突然想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他那淡淡的哀愁驱使他夜观荷塘,沉醉美景之中,暂时忘掉内心深处的苦闷,若苏轼与朱自清在今夜邂逅,他们应该能够彼此安抚。再往下看“念无以为乐者”,玩味此句,不禁让人感受到苏轼被贬黄州后的孤单寂寞,可能他经常一个人举头望月,怅然若失,没有人理解他内心深处的苦闷,想建功立业但壮志难酬,渴望有所作为但又无用武之地,现在竟然变成一个让世俗之人远远躲避的所谓瘟神一般的不祥之物,世态炎凉的喟叹恐怕早已焦灼了他的身心,无可奈何境遇坎坷,连欣赏美景都无能为力,无以取乐,只能怅然若失。
好在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张怀民也被贬到黄州,两人政见一致,情趣相投,际遇相似,命途多舛。在孤独失望时,苏轼马上就想到知心好友,遂到承天寺寻找无处安身只得寄宿于此的张怀民,“怀民亦未寝”,好一个“亦”字,他们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相与步于中庭”共同享受月夜的恩赐,沐浴着柔和的月光,欣赏着月夜的美景,好不惬意,好像找到了片刻的宁静,在这佛门圣地——一个如此清幽死寂的地方,一个滋生孤独的场所,一个阴森可怖的所在,一个摆渡灵魂纠缠的临界点,好像也无法摆脱遭馋被贬的厄运,一个多愁善感的幽灵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今晚的月色其实很美,似乎可以聊慰平生。只是,寺庙这样的环境更容易让人陷入寂寞的泥潭而无法自拔。“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承天寺里月色如积水一般澄澈明净,月色辉映之下的翠竹和松柏犹如在水中生长交错纵横的水藻和青荇,比喻形象生动,他用凝练的的文字点染出浑然天成,水乳交融的意境,似真亦幻,在这安放心灵的圣地,在这美景的包围之中,苏轼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苦闷、彷徨、悲凉、孤独,“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跨越时空,邀千年的明月入心胸,揽茂盛的竹柏于眼前。美景相似,人心不同,境遇突变,于是发出“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的深沉感喟,“闲人”非“贤人”,这里面隐含了多少潜台词?
苏轼性情豪放但与以王安石为首的改革派格格不入,才会因为莫须有的“乌台诗案”遭受四个多月的牢狱之灾,这其中的灾难谁能承受?没想到这样的打击折磨竟然催生了一个坚强的灵魂,虽然被削去了官职,罚去了官俸,在御史解差的押送之下,历经磨难,才到达黄州这个陌生的地方,团练副使,有职无权,没有收入,没有自由,无人理解,无人安抚。一个高贵的灵魂落入万丈深渊,个人的遭遇,家庭的困顿,理想的幻灭,世间的污浊如何才能洗涤干净?他心里的落差如何才能抚平?他内心深处的孤独谁人能够领悟?
苏轼就是苏轼,风雨吹不折他,政敌整不死他,命途多舛依然笑对人生,身处逆境仍然豁达豪迈,孤独寂寞却又激人奋进,政治的失意成就了一个丰碑一样的名字,光照千秋,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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