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微风拂,如沐春风沁人心

人淡如菊微风拂,如沐春风沁人心,第1张

 

    奶奶去世快二十年了,她是祖辈里面中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老人,也是在我印象里最深刻、感觉最温暖的、学习到最多人生感悟的长辈。至今,她留在我记忆中的仍是那张无时无刻都流露着发自内心的、满脸皱纹的、却总在抿嘴笑呵呵的模样,像冬天里的暖阳、春日里的和风、夏季里的清水池塘…   

      第一次见到奶奶时应该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奶奶已逾七旬,具体情景已不大记得清了。不过,我想也应该是很开心、兴奋的,仿佛很自然我应该有一个奶奶,和别人家的一样。

      父亲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爷爷奶奶和最的小儿子住在城西的老屋。从城东我们家去四方城孝肃路,都是由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一家子人——母亲抱着我坐在后面、妹妹被安排在前档上的座凳上面。一到爷爷奶奶家门口,我和妹妹就大声地叫道:“爷爷、奶奶,我们来了噢——”然后推开老房子左右两扇木门,沿着青石条铺成的台阶向下,蹦蹦跳跳跑进院子里。奶奶每次都是颤微微地从正房或是厨房里走出来,笑咪咪地召唤我们:“慢点儿、慢点儿,别摔着了哟!”当我和妹妹嘻嘻哈哈在院子里面玩耍的时候,奶奶照例从房间里的木柜子里翻出好吃的来,有时是花生、有时是瓜子、有时是糖果,还有一些不知哪里来的土特产,山芋干啦、绿豆糕、麻饼啦、寸金糖啦啦…然后不停地喊我们过来吃。童年奶奶家的记忆就是这么美妙甜蜜:四方的老屋子,带门拴的大门、踩得滑溜的石阶、好大的天井、躲猫猫的后院,还有两口让人既害怕又好奇的的老井,更有一位永远笑容和善、从不空手相待的奶奶在那里宠着我们!

      只是,我没有料到,与奶奶相处的日子这才开了个头儿。等我上小学时,因为年龄不足和身高原因,我家附近的小学不肯接收,看着同龄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去上学了,父亲于是找到在红旗路(双莲寺)小学教书的姨奶奶(就是奶奶的胞妹),将我安排在这间学校读书。那时候,从人民路造纸厂到孝肃路红旗路小学,路程要走好远,骑自行车要一刻钟左右、走路起码四十分钟、坐公交车差不多也得半小时。当时,父母都在上班,没法按时接送我,尤其是中午,时间根本来不及,因此决定把我放在奶奶家吃个中饭、顺便休息一下,晚上再自己回家。对这样的安排,我自然不会反对,觉得既可以在奶奶那里自由自在,又少了父母监管的时间。

      小学五年,我都是在奶奶那边这样渡过的。每天中午,我不慌不忙地从学校出来,一路和同行的小伙伴们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地来到奶奶家。一进门,奶奶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饭菜,摆上四方桌,然后召呼爷爷、小姥还有大表姐(她那时在念初中,也住在奶奶家里就近念书)一起过来吃饭。虽然小时候条件有限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是奶奶做的菜真的非常可口,即使炒青菜、炒毛豆、炒青椒这样的素菜,从来都是清清爽爽、咸脆适中的。印象最深的是——每餐肯定都会做一道汤,菜秧汤、豆腐汤、丝瓜汤、豌豆汤、鲫鱼汤、排骨汤…而且,每次都嘱咐我在饭后才能喝汤,说是有利消化。长大后我渐渐养成了餐中喝汤的习惯,在家里或外面吃饭时,如果没有上汤的话,会感觉十分别扭,似乎菜饭难以下咽。

      午饭之后,通常是我自由活动的时间,不是找住在附近大伯父家里的堂兄弟们玩儿、就是自已打打乒乓球、或者听听广播,什么《岳飞传》、《隋唐演义》、《杨家将》…差不多12点半左右,奶奶就会叮嘱我去午睡了,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必须上床睡一会儿,假如我反抗,她就拿出我父亲来吓唬我——这样又培养了我另外一个习惯,坚持午睡。而奶奶,好像是从没有这个习惯的,在安排我们休息后,她通常又走进厨房,去烤几个番薯、烘一下早餐剩下的饼子,或午饭余下的锅巴,这些都将变成我们下午上学时的零食小吃。有时候,实在没有这些东西了,她还会从橱柜里抓一把花生米(平时为爷爷喝酒时准备的),给我们带在路上吃。——五年里,我不知吃了多少回这样的美食,只是每当嚼着脆生生香喷喷的零食时,从没有细想过它们是奶奶每天中午辛劳得来的成果!

      小学生活简直幸福极了!并且,奶奶从不发脾气。无论对谁她总是和颜悦色,即使你有天大的怒火、气极败坏地想发泄,奶奶总是笑脸相迎,端上一碗水、泡上一杯茶,先听一听你的叫嚣、陪着你一阵唠嗑、稳住了你的性子,再笑眯眯地劝慰你几句,最后拍一拍你的肩膀胳膊,轻缓柔和地道:“过去了哈,不要再生气了哟!”——对着这样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没有哪个人还能腆着脸再发脾气了。对于我们孙子辈,奶奶更是不曾动过怒,不要说打骂,就是稍微重一点的话也从没有说过。即使我们真的惹她不高兴时,她也只是做出个假装要打我们的样子,仿佛要给我们吃一个脑瓜蹦儿,嘴角带笑地骂道:“你个‘小砍头的’东西,看我待会儿不告诉你爸爸去!”这时,我们通常都会借风使舵、嘻皮笑脸地跑了开去。

      只有一回,奶奶是真的生了我气。记得那是小学三、四年级时,一天中午在院子里和堂兄们玩,同时在老屋大院里住着的是还有一对同龄的弟兄俩,不知什么原因那弟兄俩和我的堂兄发生了矛盾,我于是上前去帮忙,争争吵吵之下几乎要打斗起来了,爷爷奶奶听见了,自然赶过来要拉我们回去。我不知道哪个筋蹦起来了,在奶奶牵着我衣袖的当口,一把挣开了冲上前去,打了其中对方其中一个人的耳光。这时候,对方的家长也已经出来了,看到了我打人,不免狠狠地教训了我几句,此外也没有更过激地举动了。奶奶把我拉回来后,唯一一次对我严厉地讲话了:“这还了得,大人劝都劝不了啦,还学会了打人!你可知道对面是什么人呐?是一个房里头的同辈兄弟呀,以前都和你们说过的,今天还在外面这么撒野,哈?”看到奶奶这么严肃地样子,我自觉理亏,一句话不敢作声。当天下午,奶奶让小姥(父亲的小弟)转告了这件事,不过她一方面让我父亲好好教导一下我,另外也特别嘱咐让父亲不要打我。通过这件事,我才感到在老屋那个院里,平时依仗着自己学习还不错、人也小聪明、招老人喜欢的劲儿,是有些嚣张霸道。同时,也真正认识到,同在大院里住的四五个家庭,都是同宗族的亲戚,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应该和平共处、互敬互爱的!——那天被我打了一巴掌的那个弟兄,实际就是五姥(父亲的表兄)家的孩子。

      等到上中学,就不再奶奶家那住了。不过这反而更令我回想起奶奶往日里对我的好,同时更多体会和感受到奶奶为人处世的道理来了。并且,奶奶的形象也似乎在心底里更清晰起来。记忆中的她——不高的身量、不到一米五;削瘦而佝偻的身材、花白的头发、虽是满脸皱纹却又感觉皮肤很光滑;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让人时刻心生欢喜和亲切之感。春夏通常穿着灰色或兰黑色的中式对襟褂衫、下面套着黑色的直筒宽松裤子,许是奶奶偏瘦的缘故,裤子总是显得空落落的样子;冬天即使穿着棉裤夹袄,身上也不觉臃肿。虽然七八十岁的年纪,也从没有穿过什么华贵的衣服,但是奶奶很是注重礼表,在家里外面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脸虽苍老却总是干净舒坦的、花白的头发梳得齐整平滑、兰黑色的衣服从不打皱、腰间一律别着条干净的手帕,春夏则时常在胸前挂上一朵泌人心脾的玉兰花。不论外出串门,或是去子女家里小住,见过奶奶的熟人和邻居们,没有一个不由衷地夸赞:“老太太真精神哟,一天到晚都是‘清丝丝’(干净舒爽的样子)滴!”

      与众不同的是,奶奶有一双“小脚”,那是小时候家里人给她裹脚的结果(奶奶出生在19世纪初),这是她一生为数不多、颇为烦恼和不满意的地方,常常对我们讲:“奶奶什么都不怨家里人,就是给我裹脚这件事,害我走路做事不方便哟!”——所以她走路总是很慢,步态显得不稳,一晃一晃的,仿佛总要跌倒似的。所以,奶奶很少出远门,走路稍长一点就会脚痛、停下来就要揉一揉。

      另外一件令她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念过什么书。奶奶家在旧时安庆算是比较富裕的,父辈们看着一间中药铺,在城里还挺有名气的,叫“陶裕和”。奶奶在家中姊妹中排行最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正是因为她出生得早,反而没有赶上读书的时机,在她适龄上学的阶段,安庆城还没有女子小学和中学,否则依当时家庭条件,上学堂肯定没有问题的——后来两个妹妹都分别读完了女子中学毕业,最小的妹妹甚至还去了南京继续深造了。因此,奶奶总会以这段经历鼓励我们孙子辈们要好好读书,不要像她那样识不了多少字、也见识不了大的世面、只能在家里做做事。但实际上,家族中或外面那些凡见过奶奶的人,没有一个人认为她是没有见识、不明是非的人,甚至都齐声称赞奶奶通情达理、洞晰人情、讲信修眭、礼下于人,真乃是宜家宜室的模范!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家里一年四季都常有串门的人,不是众多的亲戚们、就是家中子女们的朋友或周围的邻居们。对待每一个人,爷爷奶奶都是热情好客的,尤其是奶奶——无论家里的条件怎么样,总是会想办法尽力照顾和接待好来访的人,或是端杯奉茶、或是留人用餐、或是送伴手之礼总之,极少让来客空手空口而归的时候。解放后,家里条件其实已大不如前(爷爷被定性为城市小资产阶级及地主,家产绝大部分都被充了公),甚至有时候要靠典当过生活。即使这样,父亲回忆说,只要家里有一口吃的或用的东西,奶奶从不吝啬与家族里或亲友们分享。因此,纵使家族里虽人多嘴杂、众口难调,但几乎没人说过奶奶的不是,反而一提到她——“四奶奶”(爷爷在同一辈中排行老四)都会敬重有加!奶奶既然这般照拂和礼敬家人和亲友,上门的人也少不了孝敬和回礼的,所以奶奶那里经年累月也似乎总也有拿不完的东西,仿佛像藏了个聚宝盆一样,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奶奶一共育有八个子女,有两个在解放前不幸夭折了。在世的六个子女(四子、二女)先后成家立业,在她六七十时就已经儿孙满堂了。一大家子的人,都将爷爷奶奶那儿当做一株老树的根,常依偎在它周围,感受着老树的福荫与温暖。儿孙们都十分乐意去老太太那里探望、聊天、玩耍、聚会,爱看老太太的笑脸、听老太太讲古拉家常,哪怕有什么事被老太太数落几句,也绝不会恼火甚至心甘情愿——因为奶奶从不会刻薄或严厉地训斥过人,即使心生不满,嘴上也不会不饶人的。所以,一到周末节假日,老屋子通常都是热闹非凡,每到这些时候,爷爷奶奶也照例特别的高兴,奶奶更是一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忙进忙出的毫不嫌累。不过,随着她年纪渐大,招待客人和下厨做饭的事儿,基本上都是子女们分工代劳。

      只有一次例外,是爷爷八十岁生日那天,家中的子女和孙辈们都过来祝贺,同时来了几个亲友及街坊,一时人声顶沸、热火朝天。奶奶提前就告知了小姥,她要在当天做一道特别的菜——“海糊”!何谓“海糊”呢?原来是安庆人俗称螃蟹为‘海子’,将螃蟹肉和蟹膏先拆解下来,再佐以茭白丝、五花肉丝、蛋黄丝、姜丝、蛋清等食材,勾匀了芡汁后,一同下锅熬煮,最后用醋汁收束调味后而成的稠糊,名曰“海糊”也。这种旧时的吃法极费工夫,操作繁杂,家族中已基本没人会做了。为了给爷爷祝寿,奶奶决定不辞辛劳。菜的味道,至今我已经无法回味得出来了,只是记忆里难以磨灭的印象就是——十分独特、非常好吃。螃蟹的鲜美、配料的丰富、醋汁的酸爽、汤汁的稠滑,一起融合叠加在味蕾上,别有风味!可惜的是,也只是吃过那么一回,从那之后,奶奶再也没有重演过她这项惊艳厨艺了。成年后,我时常会问起周边的人,知不知道有这么一道菜?都说从来没有听过、更不要说尝过了。因此,我对奶奶更多了一份钦佩和自豪之感。

      奶奶的身体一直挺不错的,在她八十岁以前,很少见她有什么感冒咳嗽、头痛脑热的情况。后来她透露说,年青的时候家里开了中药房,经常会将一些没法卖出去的人参、天麻或鹿茸末子,熬汤喝下,许是那时候打下了一些强身的底子。另外,在生下几个孩子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还比较宽裕,“做月子”都是雇佣奶妈照顾小孩。不过,解放后随着家产的没收,爷爷又不给安排工作,日子渐渐过得颇为艰难,奶奶陪嫁过来的首饰、器皿,甚至衣服等等,凡是能换来粮食的东西,几乎都典当一空,最困难的岁月幸亏有外地亲戚伸出了援手才解了危难。但是,也没有听爸爸说奶奶在家里有什么抱怨的话。六十岁后奶奶满嘴的牙齿差不多掉光了,她每餐只能吃软一点的稀饭或汤饭,虽然装了一排义齿,也不太管用。吃饭慢慢嚅嚅的,胃的消化功能差,经常吃着吃着就打起了一长串的呃。见我们吃那些香脆的东西,她偶尔也透露出一丝羡慕和叹息的表情。

      奶奶一生都勤劳不已,能自己动手动脚的事,从来都不假手于人。她常说:“人身体好就要活动嘛,我做事就是运动呵。不动的话,人不就僵掉了哈!”我上小学那会儿,奶奶还经常独自去老屋后面的井里打水回来,浇浇花、烧烧水、洗洗衣、摘摘菜;闲下来的时候,就拿个小木椅坐在那儿纳鞋底、缝鞋边;天气晴朗的时候,不是在院子里晒被子就是搓煤球…年纪更大些,家里人都劝她不要做这些了,她总是不当一回事儿,笑道:“噢,我现在就什么都不做了呀,就白吃白喝等着阎王来收我了么?”——之后,仍然照做不误。八十多快九十了,有一次邻居在离家不远的菜市场见到奶奶独自买菜,很是惊奇,连忙跑回来对家里人说了。那是冬天,家里人都吃惊不小,坚决劝说她不要一个人再往外面跑了,从这以后奶奶才安定下来。

      97年爷爷因病去世后,奶奶的精神就日渐变差了。爷爷在世时,奶奶一直都悉心照顾着他——爷爷有小酌的习惯,奶奶每餐不是准备一条小鱼、就是炸麻花或花生米什么的给他佐餐;一年四季的衣服、被褥、鞋袜,一应生活所需,都是奶奶一手操持;年轻时做生意时,爷爷就要半夜起来吃东西的习惯,奶奶总是会饼干糕点什么的;家里家外凡事都以爷爷为先,如果有人对爷爷使性子,奶奶必会上前数落那人几句。几十年来,爷爷奶奶一直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我从没有看过他们拌嘴吵架的。爷爷去世了,奶奶失落得很,经常念叨着。再加上家里人害怕她经常运动不小心摔着了,都劝她少活动些。奶奶因此坐着和躺在床上的时间增多了,不料渐渐地她身体反而变虚弱了,以至于后来身背和是臀部居然长起了缛子,那时家中的条件不好(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国营单位,九十年代中后期正面临改制失职潮时),也没有安装空调,奶奶在天热时不免受了不少苦。弥留之际清醒的时候,提出想身后进行土葬,家里人自知无法满足她的要求,只好劝导她说:爷爷是火葬的,已经埋在公墓了,如果她要是土地葬的话,身后就没法和爷爷葬在一处了!——听到家里人这样讲,奶奶便不再坚持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很平静,当我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心里既难过又很安静,仿佛奶奶并没有真正离去,只是暂时告别了我们。记得大表姐来祭拜时,还特意掀起了盖在奶奶脸上绸被,奶奶的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生前一模一样,这让我们一家人心里欣慰了不少。

      2020年,奶奶离去已经二十年了。然而她留给我们的印象、风貌依然久久难以磨灭和忘怀。今年春节大表姐来访我家,她现在开发地产,经营得颇有声色,近几年也一直在热心帮扶家族中的兄弟姐妹和叔伯辈们。我因此称赞她,大表姐笑着说:“这没有什么,想想奶奶吧,我们有一个好榜样在前面呢!”           

                  2020年12月11日

            (庚子年十月二十七日)

 曹青娥嫁给牛书道第二年,回了一趟河南延津。当时他正怀着牛爱国他哥牛爱江。曹青娥小的时候,在河南延津长过五年;后来在山西襄垣县温家庄长了十三年;十八岁那年,嫁到了沁源县牛家庄。无论是襄垣县或是沁源县,曹青娥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去过延津。在襄垣县温家庄的时候,为了一个延津,曹青娥也就是改心,常和娘拌嘴。十三岁之前,改心不敢跟娘拌嘴,一拌嘴就挨打。改心她娘也就是老曹的老婆,个儿大力沉,她骂改心的时候,改心不敢还嘴;不但骂延津不敢还嘴,改心把粥熬稀了或是稠了,或把鞋样子剪豁了,她骂粥,骂鞋样子,改心也不敢还嘴;一还嘴就挨打。等到改心长到十三岁,个头和娘长得差不多了,改心也长成个大个儿;她娘骂改心的时候,改心就开始还嘴了。这时还嘴不是她娘不敢打她,或是她娘打不过她,而是她娘一打她,她就去跳井。一个跳井和不活,将她娘吓住了。她娘不敢再打,两人就剩下拌嘴。一开始改心吵不过她娘;但改心上过学,她娘不识字,吵得多了,改心还占上风。娘俩拌嘴的时候,爹爹老曹蹲在地上吸烟,也不说话。改心她娘吵不过改心,会将怒气发到老曹身上:“你是个死人呀,身边有个白眼狼在咬人,你也不管。”

    老曹吸着烟,还不说话。改心她娘:

    “当初买她的时候,我就说五岁了,啥都记得,是喂不熟的狗,你非要买,可不种下个祸根?”

    这话就冤枉老曹了。当初买改心的时候,老曹并不同意,是老婆拿的主意;不但买人是老婆拿主意,家里大小事务,买个灯盏,全由老婆做主;老曹吸着烟,仍不还嘴。改心她娘:“我上辈子欠你们啥了,你们合伙欺负我?你不用跳井,我去跳井。”

    家里闹成一锅粥。老曹背后倒说改心:“整天吵个啥?好歹她是你娘,不能让着她?”

    又说:

    “懂道理的人,才跟他理论;这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子丑寅卯,就为磨嘴?”

    改心与娘吵嘴,与爹不吵嘴。改心小的时候,爹不抱她,也不背她,让改心骑到他脖子里,他驮着改心,到东家老温家的牲口棚里喂牲口。有时改心睡着了,撒爹一脖子尿。爹给东家赶大车,时常出门,路过集上,常买些锞子或肉盒子带回来,搁到篮子里,挂到房梁上,留着改心慢慢吃。改心长大以后,爱睡懒觉,每天都是爹喊她起床:“妮,该起了。”

    爹说改心,改心不还嘴,只是说:

    “不是吵的事,我不能学你,一辈子让她骑到头上。”

    老曹倒一愣,琢磨女儿的话。琢磨半天,叹口气:“你说得也对。”

    又感叹:

    “你在前边与她吵了,倒让她把我给忘了。”

    又抚着改心的头:

    “当初要闺女的时候。没想到这一点。”

    娘俩互不相让,吵油了,便什么都吵;不但家里的事拌嘴,说起街上的家长里短,两人的看法也不一样,一说也拌嘴。但拌得最多的,还是“延津”。改心也就是巧玲,离开延津时五岁,对延津的模样并不记得,记得也是一片模糊;倒是对那时的爹吴摩西记得清楚。改心刚被卖到曹家的时候,老曹的老婆不准她想延津和吴摩西,一想就打;但世上的事情,越是有人不让想,心里越想;延津一片模糊,想也白想,只剩下一个吴摩西。改心也就是曹青娥到了十几岁,夜里做梦,还跟吴摩西在一起。五岁时是吴摩西把巧玲丢了,曹青娥做起梦来,往往是她把爹丢了;五岁时有人把她卖了,到了梦里,是她把爹卖了。爹被卖到人贩子手里,还蹲在地上哭:“巧玲,别卖我,我回去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巧玲从小怕黑,夜里不敢出门;到了梦里,成了爹怕黑,在哭:“巧玲,别卖我,我夜里怕黑。”

    或哭:

    “巧玲,你要卖我,就给我装到布袋里,记着扎上口。”

    一梦醒来,窗外的月牙,映在枣树的树杈间。但梦得多了,过去清楚的爹,面庞也渐渐模糊起来。白天细细想,也只能想出一个大概,爹的眉目、鼻子和嘴,被想成了一团麻花。原来一个人的面容,这么不经想。改心对延津一片模糊,对爹吴摩西一片模糊,没有去过延津的娘,也就是老曹的老婆,对延津和吴摩西却骂得清楚。老曹的老婆认为,改心所以跟她两条心,从根上论,皆因她不是亲生的,皆因她来自延津。两人吵起嘴来,无论一开始吵的是什么,吵着吵着,最后总能归到延津,或回到延津。延津成了两人吵架的缘起,也成了两人吵架的落脚处。走遍万水千山,都没有延津熟悉。延津骂得多了,像客住熟店,各种家什使用起来,倒也方便。正因为骂得多了,成了熟门熟路,每次骂起来,老曹老婆倒也骂不出新鲜。地方糟改,村挨村,镇挨镇,一百个人走出来,挑不出一个好人;男人都傻,女人都泼;吴摩西不傻,也不会把孩子丢了:女人不泼,改心也不会长成这个样子。骂着骂着,突然一激灵:“你是丢的吗?是自个儿在老家存不住了吧?”

    又问:

    “你那个傻爹,是真傻吗?他丢你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呢?”

    又说:

    “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让人故意丢了,还不知道她多不招人待见呢。”

    改心本来对延津不熟悉,让娘把延津骂得,倒是熟悉起来。但改心这时的熟悉,就不是娘的熟悉了。倒不是娘骂那地方糟改,她就把延津想成山清水秀;娘骂吴摩西傻,她就想他聪明;娘又骂吴摩西不傻,她又觉得吴摩西傻;而是随着娘骂,延津在她心里扎下了根。有时娘骂到恼处,下不来马,爹在旁边叹息:“一个孩子,倒替延津担了不少罪过。”

    又劝娘:

    “我看改心变不了心。俗话说得好,不记生长记恩养。”

    又说:

    “说下大天来,哪里是她的家,襄垣是她的家,不是延津。”

    但改心与爹的看法不同。改心在延津仅待了五年,在襄垣待了十三年,但襄垣的十三年,不抵延津的五年;襄垣不是自己的家,延津才是自己的家。也许本来不是这样,但娘俩吵着吵着,吵出一个延津;这时的延津,就不是改心过去待过的延津;这个新延津,成了改心心里的家。一开始老曹老婆不准改心想延津,想吴摩西;后来把延津和吴摩西吵俗了,延津和吴摩西就成了改心的伤疤和短处。两人吵架,吵到不可开交处,娘反倒说:“你走哇,你回延津,去找你那个傻爹。”

    改心:

    “走就走,早想离开这里。”

    十四岁那年,改心真赌气走过一次。但她脑子里是吵架的延津,实在的延津在哪里,千里茫茫,并不知道;改心又怕天黑,上午出的走,天黑之前,又回到了温家庄。倒是爹爹老曹,在村口等着她:“知道俺妮会回来。”

    又说:

    “身无分文,能走到哪里去呢?”

    又说:

    “你不想你娘,还会想我。”

    又说:

    “你要真走了,也把我想死了。”

    改心蹲到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老曹:“你要真想回延津,等冬天闲下来,我带你去趟延津,让你见一见你的亲爹。”

    指的也是后爹吴摩西了。老曹:

    “九年前,你娘跟人跑了,也不知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你也能见着。”

    改心擦擦泪,摇摇头:

    “爹,我不回延津。”

    老曹倒吃了一惊:

    “为啥?怕你娘打你?”

    指的是温家庄老曹的老婆了。改心:

    “爹,其实我挺恨延津的。”

    老曹想了想,脑子里转过这个弯儿来;叹口气,暮色中,扯起改心的手,两人回了家。

    改心也就是曹青娥,十八岁那年,嫁到了沁源县牛家庄。为这桩婚事,娘和曹青娥又吵了一架。娘也就是老曹的老婆,与曹青娥吵架之前,先和老曹吵了一架。老曹和“温记醋坊”的经理小温,那天从沁源县牛家庄听戏回来,老曹将老韩提亲的事,与老婆说了,老曹老婆一听就急了。老曹老婆没有去过沁源县,也没有去过牛家庄,但她像骂延津一样,把沁源县和牛家庄骂了个狗血喷头。骂沁源县和牛家庄并不是她跟沁源县和牛家庄有什么过节,而是在提亲之前,老曹没事先跟她商量。这时说的就不是婚事,而是在家里谁做主的事。买个灯盏都跟她商量,嫁个女儿反倒不商量了?见老婆急了,老曹磕着烟袋:“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

    老曹老婆放下商量,扭头又抓住一个路远。从襄垣县温家庄,到沁源县牛家庄,有一百多里。老曹老婆:“襄垣县的男人都死光了,非要疯到沁源县去?”

    又说:

    “我好不容易把她养大,该中用了,又让她飞了,当初我还买她干啥?”

    关于路远,老曹本也有些含糊,这时说:“这也是我的心病,妮嫁过去,回一趟娘家,得两天。路上还得住店。”

    老曹又说:

    “不是我起的意,是老韩从中间撮合的。”

    老曹老婆马上将矛头对准老韩:

    “这叫啥腌臌朋友?明知是个坑,还故意让人跳。”

    又埋怨老曹:

    “快六十的人了,连个朋友都不会交:从今往后,再也不准去沁源县。”

    老曹:

    “小温也说这婚事好呀。”

    老曹老婆:

    “你跟小温过,还是跟我过?”

    又骂:

    “我看你是成心。与人联起手气我。把我气死了,你好再娶个小。”

    已经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老曹见老婆越说越多,不再说话。看来这婚事是成不了了。老曹想换个时间,给沁源的朋友老韩,还有“温记醋坊”的小温解释一下,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老曹按下此事不敢再提,没想到三天之后,沁源县牛家庄的朋友老韩,带着牛书道上门来了。老曹这里出了岔子,老韩却以为大局已定。看到老韩带人来了,老曹吓了一跳,担心老婆顾头不顾屁股,再把朋友骂一顿,大家伤了和气;没想到老韩话多,进门就说,几句话下来,倒说得老曹老婆偃旗息鼓。老韩:“嫂子,哥去听戏的时候,我说过一句闲话;知道他在家里做不了主,现在跟你商量来了。”

    老曹老婆刚要说什么,老韩止住她:

    “你没说话之前,就是一句闲话;成与不成,全听你一句话。”

    老曹老婆刚要说什么,老韩又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把孩子也带来了。”

    老曹老婆要说什么,老韩又说:

    “这孩子俺哥和小温看过,但他们看管啥用呢?是不是个材料,还得过嫂子的眼,才能看出个大概。婚事成与不成,先放到一边,你说他两句,也让他长进长进。”

    老韩说这话只是因为一个话多;话一多,句句不过脑子,句句都是虚的;但老曹老婆听后,却似喝下一服良药,登时就解了心病。老曹不但翻山越岭把孩子带来了,牛书道正撅着屁股,从毛驴车上往下卸香油、布匹、几袋芝麻,和几只嘎嘎叫的活母鸡。老曹老婆脸上马上转阴为晴:“来就来吧,这么远,还带东西。”

    老韩和牛书道在温家庄住了三天。三天之后,老曹老婆同意了这门亲事。同意这婚事不是因为老韩会说话,也不是贪图牛书道带的东西,而是看中了牛书道这个人。与老韩相反,牛书道不爱说话。正是因为不爱说话,说起话来,句句过脑子。老曹老婆说什么,他都想半天,想完,站起身说:“伯母说的正是。”

    用的还是文词。老曹老婆又说什么,他又想,想完,仍站起身说:“伯母说的正是。”

    几个“正是”下来,老曹老婆欢天喜地。欢天喜地不是说过去老曹家里总吵架,牛书道处处顺着她的心思,而是牛书道说话的样子,站起坐下的做派,老曹老婆没有见过。老韩和牛书道来到曹家,老韩住在西屋,牛书道住在东屋;每天清早,东屋便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因为牛书道的到来,曹家换了一种气氛和味道,一下成了耕读之家。老曹老婆不但改变了对婚事的看法,也改变了对老韩的看法,改变了对沁源县和牛家庄的看法。见老婆改变了看法,老曹也改变了看法,重新开始喜欢牛书道和老韩,还有沁源县和牛家庄。听说老曹来了,“温记醋坊”的经理小温也过来看望。老曹和牛书道在温家庄住了三天,赶上毛驴车,回了沁源县。老曹老婆拿定主意,要将曹青娥嫁给牛书道。婚事老曹老婆同意,老曹同意,但改心也就是曹青娥却不同意。曹青娥以前跟爹去沁源县牛家庄时,见过这个牛书道,但两人没有正经说过话。这次牛书道在她家住了三天,两人也没有正经说话,牛书道只顾读书了。按说读书是件好事,曹青娥却从心眼里不喜欢他。头一回见面就不喜欢,第二回见面仍不喜欢。老曹老婆却认为曹青娥不是不喜欢牛书道,而是故意跟娘致气。看着娘喜欢,她才故意不喜欢。按说一桩婚事,本也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但曹青娥越不喜欢,老曹老婆越要成就这门婚事。为此两人又大吵一架。曹青娥:“你喜欢,你嫁给他,反正我是不嫁。”

    又说:

    “除了他,我嫁谁都行。”

    本来不是赌气,也变成了赌气。老曹老婆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这时不骂曹青娥,开始拍着手骂老曹:“这婚事可是你提的头,你张罗的这摊屎,你自己吃去。”

    又说:

    “反正这事我答应了;要是办不成,我就上吊。”

    倒把老曹夹到了中间。这天半夜,老曹起身,欲去小温的醋坊翻醋糟,来到院中,见女儿房里仍亮着灯,便放下手中的木锨,拍了拍女儿的门。曹青娥打开门,老曹进去,蹲到地上吸烟;又招招手,让女儿坐在自己身边。老曹吸着烟说:“挺好的孩子,咋就不嫁呢?”

    曹青娥不说话。老曹:

    “别故意跟你娘致气,别因为跟她致气,耽误了自个儿。”

    曹青娥:

    “过去是跟她致气,这次不是致气,我看着那人别扭。”

    老曹:

    “哪里别扭了?”

    曹青娥:

    “我觉得他有点傻。那天我到东屋墙根下偷听过他读书,他天天念的书,都是同一段;一大半还念错了,自己往里填词。”

    老曹点点头,又叹一口气:

    “我也看出来了,他不是个聪明人,是个老实孩子。正是这个老实,爹才劝你嫁过去。人都说聪明人好,可嫁人,还是嫁个老实的妥当。这不是出门做买卖,是居家过日子。爹活了五十多岁,吃亏都在精人手里。你娘不就假装精?我这一辈子,就毁在她手里。”

    曹青娥:

    “除了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沁源县牛家庄。”

    老曹:

    “你就去过一回;醋坊的小温,见过大世面,他就喜欢。”

    曹青娥:

    “再说,那里太远。”

    老曹又一愣。路远,本是老曹老婆起初不同意这门婚事抓的把柄。曹青娥:“我一下又感到自己被卖到了生地方。爹,到一个新地方,我夜里怕黑。”

    老曹叹息一声:

    “你如今长大了,和五岁时不一样。就说这个远,也听爹一句话,远有远的好处。我儿嫁得远一些,再不会受你娘的气。”

    老曹又说:

    “再说,老韩看准的人家,不会出大错。他是爹的好朋友,不会骗我。”

    又说:

    “他要骗我,图个啥呢?”

    曹青娥这时哭了,将头伏在爹的肩头。

    等曹青娥嫁给沁源县牛家庄牛书道,却发现他们全家,都被老韩骗了。老曹和小温到沁源县牛家庄听戏时见到的牛书道,后来老韩和牛书遭到襄垣县温家庄来,老曹、老曹老婆和曹青娥见到的牛书道,都是假的。假不是说人假,人还是这个人,只是见人怎么说话,到人家里怎么应对,本来他不是这样,现在说的做的,全是老韩教的。包括老曹老婆说话,他站起身说“伯母说的正是”,这个“正是”,就是因为老韩爱唱戏,由戏文里扒的。天天清早起来读书,也是老韩指使的。等曹青娥嫁给牛书道,牛书道露出真相,就成了另一个牛书道。另一个牛书道倒不是曹青娥当初认为的傻,他也不傻,但也不文静,也不喜欢读书,从来不说“正是”,剩下的就是调皮和胡搅蛮缠。在外胡搅蛮缠,在家里也胡搅蛮缠。当初曹青娥随老曹到牛家庄赴老韩五十岁的寿宴,牛书道见了曹青娥,看曹青娥出落得漂亮,便一下看上了,缠着爹去找老韩,想把曹青娥娶到手里。磨香油的老牛经不起他缠,便找老韩。老韩一开始有些犹豫,觉得两人并不般配,从襄垣县到沁源县,路也有些远。但老韩与老牛是好朋友。两人本不是好朋友,老韩过去的好朋友是老丁,两人常在一起打兔唱戏;后来因为布袋的事闹翻了,就和磨香油的老牛成了好朋友。老牛不喜欢打兔,也不喜欢唱戏,但另外有一个爱好,和老韩相同:搁方。所谓“搁方”,就是在地上横七竖八画成方格,七八五十六个“眼”:一方用瓦碴,一方用草节,蹲在地上,看谁能把对方围住。类似围棋,又不是围棋。看似搁方,左推右堵,似在搁放整个世界。搁方倒在其次,重要的是,两人经年累月将方搁下来,输赢大体各半,这就较上了劲。搁方较上劲,生活中反倒离不开了。何况两人天天一个村住着,老韩和沁源县的老曹,一年才见三两面,老牛对老韩,似比老曹对老韩更重要些。老韩爱说话,又爱揽事,经不起老牛磨,便开始主张这桩婚事;并在这桩婚事上,偏向了朋友老牛。人一有偏向,中间自然有假。曹青娥和牛书道在一起生活了四十五年。曹青娥花了十年工夫,才将牛书道的调皮和胡搅蛮缠扳了过来。等扳过来,这时曹青娥成了温家庄的娘,牛书道成了温家庄的老曹。

    曹青娥与牛书道头一回大闹,是在怀了牛爱国他哥牛爱江之后。闹不足,曹青娥半夜跑了。牛书道第二天早起发现后,以为她去了襄垣县温家庄娘家,也没在意,说:“跑就跑,不能惯她这个毛病。”

    曹青娥十天还没回来,牛书道仍没在意。还是老牛和老韩看不过眼,逼牛书道到襄垣县温家庄去接曹青娥。牛书道到了襄垣县温家庄,曹青娥却没来这里。牛书道登时傻了,老曹傻了,老曹的老婆也傻了。老曹:“她跑的时候,你咋不拦她?”

    牛书道:

    “她半夜跑的,我睡着了。”

    老曹这时急的不是跑,而是半夜,老曹跺着脚:“你咋能让她半夜跑呢?她夜里怕黑。”

    曹青娥没嫁人的时候,老曹老婆天天跟她吵;现在曹青娥跑了,老曹老婆却不干了,扑上去撕打牛书道:“我养了她十三年,让你给弄丢了,姓牛的,你赔我人!”

    还是老曹明白曹青娥的心思,这时敲着烟袋说:“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牛书道和老曹老婆愣在那里:

    “哪儿?”

    老曹:

    “她必是去了延津。”

    牛书道也没去过延津,只是愣愣地问:“那她还会回来吗?”

    老曹这时才知道牛书道果然有些傻。说他傻不是他心眼不够数,而是遇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叹口气说:“她要没怀孩子,回来不回来就不一定;现在怀着孩子,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又叹息:

    “过去能跑的时候没跑,现在不能跑的时候跑了要说可怜,也就这点可怜。”

    这是牛爱国他妈曹青娥,常说的另一段话。

   

      希望对你有帮助,童无忌007,永远为您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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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语:和另一半吵架是婚姻生活中不愉快的事之一,我们都希望吵架不要发生。那么如果夫妻吵架是件威胁生命的事情呢杨百翰大学做出了一个研究,在跟踪研究一些夫妻超过二十年之后,该研究发现,吵架越多健康状况越差,而那些不吵架的夫妻寿命更长。一段愉快的关系和好的健康状况紧密相关,而相对的,这些烦人的争吵可能引发恶果。

 那么,假如有一种技巧,可以帮助解决伴侣之间的矛盾,你会愿意尝试吗即使这意味着你需要暂时在争吵中后退一步即使这意味着你要放掉那些看似正当的怒气,当被压抑的它们正处于高峰时其实,你可以学会做这些,而这些不但会使你们的争吵不再令人讨厌、愈演愈烈,还会让你感觉变好,在情感中更加占主导地位。

 “单方收兵”是我给每对找我咨询的夫妻介绍的方法。这种方法需要暂时停止从你自己出发的争辩,从更亲密的角度与伴侣交流。这是因为当夫妻之间存在一定对峙时,也许由于没有很好的或直接的沟通,他们会开始对对方感觉不忿。这些情感常会有一个触发点。一场争论将会开始,又会因两人发泄出的愤怒和更加错误的沟通方式而迅速升级。然而,盛怒之时试着解决问题或传达自身想法给对方是最糟糕的。它导致我们说出之后懊悔不已的话,甚至我们根本就没有话中那个意思。

 “单方收兵”策略包括将注意力从你伴侣的言辞转移到你自身的行为表现。在一段关系(或者一场争吵,就本文而言)中,你唯一可以控制的人就是你自己。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所有你能做的就是内心变得柔和,然后以更加弱势和开放的立场来走近你的伴侣。那么,我们可以怎么做

一、镇静下来。

 当你觉得自己要开始争论时,你也许会感到越来越强烈的心潮起伏,像是在为争吵热身一般。在这些时刻,你内心刻薄的自己会教你做一些类似对伴侣恶言相向的伤害性的举动。这时,你可以做几次深呼吸或者从10倒数到零,使自己重归平静。

 你要把握这些时刻,学会如何停止。譬如,你可以在拉近关系和毁坏关系中选择----是平静、亲密地与爱侣交流还是愤怒、凌厉地朝伴侣叫喊。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比如散个步或者听听音乐,使自己回归理智,一定要在回应伴侣前让清醒的自己完全掌控自己。想想自己对这段情感的衷心是什么,再以能够使你接近这个目标的方式行动。

二、不要猛烈回击。

 情侣们通常都知道说出怎样的话能让对方火冒三丈。抑制这么做的冲动,也别被对方过激的言辞引上钩。不管你的TA做了什么,始终保持表现成你所期望的那个样子。你有能力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必将这种个人权利交给你的伴侣,也即——“是TA导致我这么做。”因为最终你并没有对你的伴侣说出可能对这段关系造成持久伤害的、令人心碎的话语,所以,当你做到这些的时候,你就能拥有良好的自我感觉。

 记住,如果亲近你的伴侣是你的最终目的,那么成为“掌握真理”或者“赢得争论”的一方就算不上成功。在通常情况下,保持亲密比“真理”更重要。换句话说,在这种时候,相比于在争论中获胜,选择对你的伴侣保持情感上的弱势与坦诚更应优先。

三、热情回应。

 试着聆听你的伴侣的感受,尽管那时的你可能会认为这些情感极不理性。在那之后,说些温情而谅解的话语。需要强调的是,谁对谁错真的并不重要。近期的贝勒大学研究表明伴侣间的争吵与权力分配有很多关联。研究显示,在争吵中,人们主要想让他们的伴侣让出权力。除此之外,人们对伴侣的期望从大到小排列分别为投入精力、停止敌对行为、增加沟通、给予关爱和作出道歉。

 放下敌对态度不代表让出自己的权力,或者想草草了事。它其实很难做到,而且需要极多的个人意志力,但是这样做是值得的。这样做意味着采取无威胁性的弱势角度,起到使伴侣软化的作用。接触自己的伴侣,直视他们的眼睛,说些真心话。比如,“比起吵来吵去,我更希望与你亲密无间”。有时,一个小小的亲密举动就能使伴侣放下戒备。直视伴侣的眼睛、握住TA的手、清晰地表示自己想与伴侣保持亲密是另一方难以忽略的示弱表现。这样做常常会使伴侣的心融化,让他们也以更加弱势与开放的态度对待你。

四、产生共鸣。

 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并切身体会TA的内心感受。例如,如果你的伴侣因为你和朋友在外面玩到很晚而不是和TA一起而产生了嫉妒,你可以说些像这样的话:“我很抱歉,看起来这么做让你没有安全感。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变成不值得依赖的人也不是我的本意。花些时间和我的朋友在一起不代表我推拒你或者不在乎你。但是我能理解在你眼里这件事是怎样的。”

 一定要注意的是,这种“单方收兵”的策略并不说明你放弃了自己的观点,心甘情愿被情感操纵,承认错误在于自身或无条件顺从伴侣的想法。这种策略只表明比起在某点上取胜,你更在乎是否与伴侣亲密如初。你会意识到,你们是拥有独立灵魂的两个个体,有时会从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一件事情。你的每个观点都是你的过去经历塑造的,因此你应对伴侣和你自己都给予同情与理解。在一步一步按照“单方收兵”的策略减弱冲突、主动出击并换位思考与TA产生共鸣后,你们就可以开始进行建设性的友好交流,在沟通过程中,你们双方都试图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并达到共识。

五、交流你们的感受。

 “辨别-解决法”通过形容自己的感受来让它们平息。第一步,你要明瞭自己正在经历的感受。然后,你可以向伴侣承认或倾诉对你事情的状态和走向。你可以大胆尝试将自己的情感开诚布公。比如,你可以这样告诉你的伴侣:“你对我朋友的嫉妒让我觉得很委屈也很不开心。你好像不相信我有多关心你,这让我觉得不被信任,总被抗拒。我想与你亲密无间,但是我也不想与其他朋友断联络;他们对我也很重要。”

 双方沟通的过程中,要使得你所有的表达方式相一致,包括语言和非语言的方式。当你和TA交谈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又感觉到了什么注意你的非语言信号,你的肢体语言,说话语气,时机掌握以及用词的轻重。始终关注你所采用的交流方式对你的伴侣造成的影响。如果你的肢体语言和言语传达的信息不一致的话,这就相当于你传达了有歧义的信息,使得TA感到困惑。考虑到要坦诚沟通,如果你有了矛盾情绪,那一定要把这些情绪都坦诚地告诉伴侣,因为双方坦诚的交流非常重要。

 越是这样坦诚直接却不失同情地与伴侣沟通,两人的关系就会变得越紧密牢固。你们两个更不可能会堆砌墙壁屏蔽对方,或心怀不满,在下一次争吵中重演旧事。你们会作为两个平等的个体,互相尊重而关怀地紧密相连。也许,你们甚至会因此延年益寿,从情感中得到更多的满足、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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