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众做公的拿住唐牛儿,解进县里来。知县听得有杀人的事,慌忙出来升厅。众做公的把这唐牛儿簇拥在厅前。知县看时,只见一个婆子跪在左边,一个汉子跪在右边。知县问道:“甚么杀人公事?”婆子告道:“老身姓阎。有个女儿唤做婆惜,典与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间,我女儿和宋江一处吃酒,这个唐牛儿一径来寻闹,叫骂出门,邻里尽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来把我女儿杀了。老身结扭到县前,这唐二又把宋江打夺了去。告相公做主。”知县道:“你这厮怎敢打夺了凶身?”唐牛儿告道:“小人不知前后因依。只因昨夜去寻宋江搪碗酒吃,被这阎婆叉小人出来。今早小人自出来卖糟姜,遇见阎婆结扭宋押司在县前。小人见了,不合去劝他,他便走了。却不知他杀死他女儿的缘由。”知县喝道:“胡说!宋江是个君子诚实的人,如何肯造次杀人?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左右在那里?”便唤当厅公吏。
知县却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脱他,只把唐牛儿来再三推问。唐牛儿供小人不知前后知县 那张文远上厅来禀道:“虽然如此,现有刀子是宋江的压衣刀,必须去拿宋江来对问,便有下落。”知县吃他三回五次来禀,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处捉拿。宋江已自在逃去了。只拿得几家邻人来回话:“凶身宋江在逃,不知去向。”
张文远又禀道:“犯人宋江逃去,他父亲宋太公并兄弟宋清现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官,责限比捕,跟寻宋江到官理问。”知县本不肯行移,只要朦胧做在唐牛儿身上,日后自慢慢地出他。怎当这张文远立主文案,唆使阎婆上厅,只管来告。知县情知阻当不住,只得押纸公文,差三两个做公的,去宋家庄勾追宋太公并兄弟宋清。
公人领了公文,来到宋家村宋太公庄上。太公出来迎接,至草厅上坐定。公人将出文书,递与太公看了。宋太公道:“上下请坐,容老汉告禀:老汉祖代务农,守此田园过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说他不从。因此,老汉数年前,本县官长处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汉户内人数。他自在县里住居,老汉自和孩儿宋清在此荒村,守些田亩过活。他与老汉水米无交,并无干涉。老汉也怕他做出事来,连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里告了,执凭文帖,在此存照。老汉取来,教上下看。”众公人都是和宋江好的,明知道这个是预先开的门路,苦死不肯做冤家。众人回说道:“太公既有执凭,把将来我们看,抄去县里回话。”太公随即宰杀些鸡鹅,置酒管待了众人,賷发了十数两银子,取出执凭公文,教他众人抄了。众公人相辞了宋太公,自回县去回知县的话,说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执凭文帖,见有抄白在此,难以勾捉。”知县又是要出脱宋江的,便道:“既有执凭公文,他又别无亲族,只可出一千贯赏钱,行移诸处,海捕捉拿便了。”
那张三又挑唆阎婆去厅上披头散发来告道:“宋江实是宋清隐藏在家,不令出官。相公如何不与老身做主去拿宋江?”知县喝道:“他父亲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现有执凭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父亲兄弟来比捕?”阎婆告道:“相公,谁不知道他叫做孝义黑三郎?这执凭是个假的,只是相公做主则个!”知县道:“胡说!前官手里押的印信公文,如何是假的?”阎婆在厅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价哭告相公道:“人命大如天,若不肯与老身做主时,只得去州里告状。只是我女儿死得甚苦!”那张三又上厅来替他禀道:“相公不与他行移拿人时,这阎婆上司去告状,倒是利害。倘或来提问时,小吏难去回话。”知县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纸公文,便差朱仝、雷横二都头,当厅发落:“你等可带多人,去宋家村宋大户庄上,搜捉犯人宋江来。”有诗为证:不关心事总由他,路上何人怨折花?为惜如花婆惜死,俏冤家做恶冤家。
朱雷二都头领了公文,便来点起土兵四十余人,径奔宋家庄上来。宋太公得知,慌忙出来迎接。朱仝、雷横二人说道:“太公休怪我们。上司差遣,盖不由己。你的儿子押司现在何处?”宋太公道:“两位都头在上:我这逆子宋江,他和老汉并无干涉。前官手里,已告开了他,现告的执凭在此。已与宋江三年多各户另籍,不同老汉一家过活,亦不曾回庄上来。”朱仝道:“然虽如此,我们凭书请客,奉帖勾人,难凭你说不在庄上。你等我们搜一搜看,好去回话。”便叫土兵三四十人,围了庄院。“我自把定前门,雷都头,你先入去搜。”雷横便入进里面,庄前庄后搜了一遍,出来对朱仝说道:“端的不在庄里。”朱仝道:“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头,你和众弟兄把了门,我亲自细细地搜一遍。”宋太公道:“老汉是识法度的人,如何敢藏在庄里?”朱仝道:“这个是人命的公事,你却嗔怪我们不得。”太公道:“都头尊便,自细细地去搜。”朱仝道:“雷都头,你监着太公在这里,休教他走动。”
朱仝自进庄里,把朴刀倚在壁边,把门来拴了。走入佛堂内去,把供床拖在一边,揭起那片地板来。板底下有条索头,将索子头只一拽,铜铃一声响,宋江从地窨子里钻将出来。见了朱仝,吃那一惊。朱仝道:“公明哥哥,休怪小弟今来捉你。闲常时和你最好,有的事都不相瞒。一日酒中,兄长曾说道:‘我家佛座底下有个地窨子,上面放着三世佛,佛堂内有片地板盖着,上面设着供床。你有些紧急之事,可来这里躲避。’小弟那时听说,记在心里。今日本县知县,差我和雷横两个来时,没奈何,要瞒生人眼目。相公也有觑兄长之心,只是被张三和这婆子在厅上发言发语,道本县不做主时,定要在州里告状,因此上又差我两个来搜你庄上。我只怕雷横执着,不会周全人,倘或见了兄长,没个做圆活处。因此小弟赚他在庄前,一径自来和兄长说话。此地虽好,也不是安身之处,倘或有人知得,来这里搜着,如之奈何?”宋江道:“我也自这般寻思。若不是贤兄如此周全,宋江定遭缧绁之厄。”朱仝道:“休如此说。兄长却投何处去好?”宋江道:“小可寻思有三个安身之处:一是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庄上,二乃是青州清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他有两个孩儿:长男叫做‘毛头星’孔明,次子叫做‘独火星’孔亮,多曾来县里相会。那三处在这里踌躇未定,不知投何处去好。”朱仝道:“兄长可以作急寻思,当行即行。今晚便可动身,切勿迟延自误。”宋江道:“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长维持,金帛使用,只顾来取。”朱仝道:“这事放心,都在我身上。兄长只顾安排去路。”宋江谢了朱仝,再入地窨子去。
朱仝依旧把地板盖上,还将供床压了,开门拿朴刀,出来说道:“真个没在庄里。”叫道:“雷都头,我们只拿了宋太公去如何?”雷横见说要拿宋太公去,寻思:“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他怎地颠倒要拿宋太公?……这话一定是反说。他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
朱仝、雷横叫拢土兵,都入草堂上来。宋太公慌忙置酒管待众人。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且请太公和四郎同到本县里走一遭。”雷横道:“四郎如何不见?”宋太公道:“老汉使他去近村打些农器,不在庄里。宋江那厮,自三年已前,把这逆子告出了户,现有一纸执凭公文在此存照。”朱仝道:“如何说得过!我两个奉着知县台旨,叫拿你父子二人,自去县里回话。”雷横道:“朱都头,你听我说:宋押司他犯罪过,其中必有缘故,也未便该死罪。既然太公已有执凭公文,系是印信官文书,又不是假的,我们看宋押司日前交往之面,权且担负他些个,只抄了执凭去回话便了。”朱仝寻思道:“我自反说,要他不疑。”朱仝道:“既然兄弟这般说了,我没来由做甚么恶人。”宋太公谢了道:“深感二位都头相觑。”随即排下酒食,犒赏众人。将出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位都头。朱仝、雷横坚执不受,把来散与众人——四十个土兵——分了。抄了一张执凭公文,相别了宋太公,离了宋家村。朱、雷二位都头自引了一行人回县去了。
县里知县正值升厅,见朱仝、雷横回来了,便问缘由。两个禀道:“庄前庄后,四围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实没这个人。宋太公卧病在床,不能动止,早晚临危;宋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执凭抄白在此。”知县道:“既然如此,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动了一纸海捕文书。……”不在话下。县里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张三处说开。那张三也耐不过众人面皮,况且婆娘已死了,张三又平常亦受宋江好处,因此也只得罢了。朱仝自辏些钱物,把与阎婆,教不要去州里告状。这婆子也得了些钱物,没奈何,只得依允了。朱仝又将若干银两教人上州里去使用,文书不要驳将下来。又得知县一力主张,出一千贯赏钱,行移开了一个海捕文书,只把唐牛儿问做成个“故纵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连的人,尽数保放宁家。这是后话。 且说宋江,他是个庄农之家,如何有这地窨子?原来故宋时,为官容易,做吏最难。为甚的为官容易?皆因那时朝廷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非亲不用,非财不取。为甚做吏最难?那时做押司的,但犯罪责,轻则刺配远恶军州,重则抄扎家产,结果了残生性命,以此预先安排下这般去处躲身。又恐连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册,各户另居,官给执凭公文存照,不相来往,却做家私在屋里。宋时多有这般算的。
且说宋江从地窨子出来,和父亲、兄弟商议:“今番不是朱仝相觑,须吃官司,此恩不可忘报。如今我和兄弟两个,且去逃难。天可怜见,若遇宽恩大赦,那时回来,父子相见。父亲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银去与朱仝,央他上下使用,及资助阎婆些少,免得他上司去告扰。”太公道:“这事不用你忧心。你自和兄弟宋清在路小心,若到了彼处,那里使个得托的人寄封信来。”
话说宋江弟兄两个行了数程,在路上思量道:“我们却投奔兀谁的是?”宋清答道:“我只闻江湖上人传说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名字,说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只不曾拜识,何不只去投奔他?人都说仗义疏财,专一结识天下好汉,救助遭配的人,是个现世的孟尝君。我两个只投奔他去。”宋江道:“我也心里是这般思想。他虽和我常常书信来往,无缘分上,不曾得会。”两个商量了,径望沧州路上来。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过府冲州。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两件事免不得:吃癞碗,睡死人床。
且把闲话提过,只说正话。宋江弟兄两个,不则一日,来到沧州界分,问人道:“柴大官人庄在何处?”问了地名,一径投庄前来,便问庄客:“柴大官人在庄上也不?”庄客答道:“大官人在东庄上收租米,不在庄上。”宋江便问:“此间到东庄有多少路?”庄客道:“有四十余里。”宋江道:“从何处落路去?”庄客道:“不敢动问二位官人高姓?”宋江道:“我是郓城县宋江的便是。”庄客道:“莫不是‘及时雨’宋押司么?”宋江道:“便是。”庄客道:“大官人时常说大名,只怨怅不能相会。既是宋押司时,小人引去。”庄客慌忙便领了宋江、宋清,径投东庄来。没三个时辰,早来到东庄。宋江看时,端的好一所庄院,十分齐整。但见:
前迎阔港,后靠高峰。数千株槐柳成林,三五处厅堂待客。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饮馔豪华,赛过那孟尝食客;田园主管,不数他程郑家僮。正是家有余粮鸡犬饱,户无差役子孙闲。
当下庄客便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上坐一坐,待小人去通报大官人出来相接。”宋江道:“好。”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解下腰刀,歇了包裹,坐在亭子上。那庄客人去不多时,只见那座中间庄门大开,柴大官人引着三五个伴当,慌忙跑将出来,亭子上与宋江相见。
柴大官人见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称道:“端的想杀柴进,天幸今日甚风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仰之念,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答道:“宋江疏顽小吏,今日特来相投。”柴进扶起宋江来,口里说道:“昨夜灯花报,今早喜鹊噪,不想却是贵兄来。”满脸堆下笑来。宋江见柴进接得意重,心里甚喜,便唤兄弟宋清,也来相见了。柴进喝叫伴当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后堂西轩下歇处。柴进携住宋江的手,入到里面正厅上,分宾主坐定。柴进道:“不敢动问,闻知兄长在郓城县勾当,如何得暇来到荒村敝处?”宋江答道:“久闻大官人大名,如雷灌耳。虽然节次收得华翰,只恨贱役无闲,不能够相会。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没出豁的事来,弟兄二人寻思,无处安身,想起大官人仗义疏财,特来投奔。”柴进听罢,笑道:“兄长放心。遮莫做下十恶大罪,既到敝庄,但不用忧心。不是柴进夸口,任他捕盗官军,不敢正眼儿觑着小庄。”宋江便把杀了阎婆惜的事,一一告诉了一遍。柴进笑将起来,说道:“兄长放心。便杀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库的财物,柴进也敢藏在庄里。”说罢,便请宋江弟兄两个洗浴。随即将出两套衣服、巾帻、丝鞋、净袜,教宋江弟兄两个换了出浴的旧衣裳。两个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庄客自把宋江弟兄的旧衣裳送在歇宿处。柴进邀宋江去后堂深处,已安排下酒食了,便请宋江正面坐地,柴进对席。宋清有宋江在上,侧首坐了。
三人坐定,有十数个近上的庄客并几个主管,轮替着把盏,伏侍劝饮。柴进再三劝宋江弟兄宽怀饮几杯,宋江称谢不已。酒至半酣,三人各诉胸中朝夕相爱之念。看看天色晚了,点起灯烛。宋江辞道:“酒止。”柴进那里肯放,直吃到初更左侧。宋江起身去净手。
柴进唤一个庄客,提碗灯笼,引领宋江东廊尽头处去净手。便道:“我且躲杯酒。”大宽转穿出前面廊下来。俄延走着,却转到东廊前面。宋江已有八分酒,脚步趄了,只顾踏去。那廊下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当不住那寒冷,把一鍁火在那里向。宋江仰着脸,只顾踏将去,正跐在火鍁柄上,把那火鍁里炭火,都掀在那汉脸上。那汉吃了一惊,惊出一身汗来。
那庄客便把此了火鍁的事说一遍。柴进笑道:“大汉,你不认的这位奢遮的押司?”那汉道:“奢遮,奢遮!他敢比不得郓城宋押司少些儿!”柴进大笑道:“大汉,你认得宋押司不?”那汉道:“我虽不曾认的,江湖上久闻他是个‘及时雨’宋公明。且又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柴进问道:“如何见的他是天下闻名的好汉?”那汉道:“却才说不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我如今只等病好时,便去投奔他。”柴进道:“你要见他么?”那汉道:“我可知要见他哩!”柴进道:“大汉,远便十万八千里,近便只在面前。”柴进指着宋江,便道:“此位便是‘及时雨’宋公明。”那汉道:“真个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汉定睛看了看,纳头便拜,说道:“我不是梦里么?与兄长相见!”宋江道:“何故如此错爱?”那汉道:“却才甚是无礼,万望恕罪。有眼不识泰山!”跪在地下,那里肯起来。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
柴进指着那汉,说出他姓名,叫甚讳字。有分教,山中猛虎,见时魄散魂离;林下强人,撞着心惊胆裂。正是说开星月无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毕竟柴大官人说出那汉还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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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二十三回 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
话说宋江因躲一杯酒,去净手了,转出廊下来,�了火锨柄,引得那汉焦燥,
跳将起来,就欲要打宋江。柴进赶将出来,偶叫起宋押司,因此露出姓名来。那大
汉听得是宋江,跪在地下,那里肯起,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渎
兄长,望乞恕罪。”宋江扶起那汉,问道:“足下是谁高姓大名?”柴进指着道:
“这人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今在此间一年矣。”宋江道:“江
湖上多闻说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却在这里相会,多幸,多幸!”柴进道:“偶然
豪杰相聚,实是难得。就请同做一席说话。”
宋江大喜,携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后堂席上,便唤宋清与武松相见。柴进便邀
武松坐地。宋江连忙让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里肯坐,谦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
位。柴进教再整杯盘来,劝三人痛饮。宋江在灯下看那武松时,果然是一条好汉。
但见: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
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
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当下宋江在灯下看了武松这表人物,心中甚喜,便问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
武松答道:“小弟在清河县,因酒后醉了,与本处机密相争,一时间怒起,只一拳,
打得那厮昏沉。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径地逃来,投奔大官人处,躲灾避难,今
已一年有余。后来打听得那厮却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乡去寻哥哥,不想
染患疟疾,不能够动身回去。却才正发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长�了锨柄,吃
了那一惊,惊出一身冷汗,觉得这病好了。”宋江听了大喜。当夜饮至三更。酒罢,
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轩下做一处安歇。次日起来,柴进安排席面,杀羊宰猪,管待宋
江,不在话下。过了数日,宋江将出些银两来与武松做衣裳。柴进知道,那里肯要
他坏钱自取出一箱缎匹绸绢,门下自有针工,便教做三人的称体衣裳。
说话的,柴进因何不喜武松原来武松初来投奔柴进时,也一般接纳管待;次
后在庄上,但吃醉了酒,性气刚,庄客有些顾管不到处,他便要下拳打他们,因此
满庄里庄客,没一个道他好。众人只是嫌他,都去柴进面前,告诉他许多不是处。
柴进虽然不赶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却得宋江每日带挈他一处,饮酒相陪,武松
的前病都不发了。
相伴宋江住了十数日,武松思乡,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柴进、宋江两个都留
他再住几时,武松道:“小弟的哥哥多时不通信息,因此要去望他。”宋江道:“实
是二郎要去,不敢苦留。如若得闲时,再来相会几时。”武松相谢了宋江。柴进取
出些金银,送与武松,武松谢道:“实是多多相扰了大官人。”武松缚了包裹,拴
了哨棒,要行。柴进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领新纳红绸祆,戴着个白范阳毡笠
儿,背上包裹,提了杆棒,相辞了便行。宋江道:“贤弟少等一等。”回到自己房
内,取了些银两,赶出到庄门前来,说道:“我送兄弟一程。”宋江和兄弟宋清两
个送武松,待他辞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暂别了便来。”
三个离了柴进东庄,行了五七里路,武松作别道:“尊兄远了,请回。柴大官
人必然专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几步。”路上说些闲话,不觉又过了三二里。
武松挽住宋江说道:“尊兄不必远送。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宋江
指着道:“容我再行几步。兀那官道上有个小酒店,我们吃三钟了作别。”
三个来到酒店里,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了,宋清横头坐定。
便叫酒保打酒来,且买些盘馔、果品、菜蔬之类,都搬来摆在桌子上。三人饮了几
杯,看看红日平西,武松便道:“天色将晚,哥哥不弃武二时,就此受武二四拜,
拜为义兄。”宋江大喜。武松纳头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边取出一锭十两银子,
送与武松。武松那里肯受,说道:“哥哥,客中自用盘费。”宋江道:“贤弟不必
多虑。你若推却,我便不认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缠袋里。宋江取些
碎银子,还了酒钱。武松拿了哨棒,三个出酒店前来作别。武松堕泪,拜辞了自去。
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门前,望武松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行不到五里路头,只见
柴大官人骑着马,背后牵着两匹空马来接。宋江望见了大喜,一同上马回庄上来。
下了马,请入后堂饮酒。宋江弟兄两个,自此只在柴大官人庄上。
话分两头。只说武松自与宋江分别之后,当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来打火,
吃了饭,还了房钱,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寻思道:“江湖上只闻说及
时雨宋公明,果然不虚。结识得这般弟兄,也不枉了!”
武松在路上行了几日,来到阳谷县地面。此去离县治还远。当日晌午时分,走
得肚中饥渴,望见前面有一个酒店,挑着一面招旗在门前,上头写着五个字道:“三
碗不过冈”。
武松入到里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吃。”只见店主
人把三只碗,一双箸,一碟热菜,放在武松面前,满满筛一碗酒来。武松拿起碗,
一饮而尽,叫道:“这酒好生有气力!主人家,有饱肚的买些吃酒。”酒家道:“只
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来吃酒。”店家去里面切出二斤熟牛肉,
做一大盘子,将来放在武松面前,随即再筛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又筛
下一碗。恰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来筛。武松敲着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来
筛酒?”酒家道:“客官要肉便添来。”武松道:“我也要酒,也再切些肉来。”
酒家道:“肉便切来添与客官吃,酒却不添了。”武松道:“却又作怪!”便问主
人家道:“你如何不肯卖酒与我吃?”酒家道:“客官,你须见我门前招旗上面明
明写道:‘三碗不过冈’。”武松道:“怎地唤做‘三碗不过冈’?”
酒家道:“俺家的酒,虽是村酒,却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来我店中,吃了
三碗的,便醉了,过不得前面的山冈去,因此唤做‘三碗不过冈’。若是过往客人
到此,只吃三碗,更不再问。”武松笑道:“原来恁地。我却吃了三碗,如何不醉?”
酒家道:“我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唤做出门倒。初入口时,醇�好吃,少刻时便倒。”
武松道:“休要胡说!没地不还你钱,再筛三碗来我吃!”酒家见武松全然不动,
又筛三碗。武松吃道:“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还你一碗钱,只顾筛来。”
酒家道:“客官休只管要饮,这酒端的要醉倒人,没药医。”武松道:“休得胡鸟
说!便是你使蒙汗药在里面,我也有鼻子。”店家被他发话不过,一连又筛了三碗。
武松道:“肉便再把二斤来吃。”酒家又切了二斤熟牛肉,再筛了三碗酒。武松吃
得口滑,只顾要吃,去身边取出些碎银子,叫道:“主人家,你且来看我银子,还
你酒肉钱够么?”酒家看了道:“有余。还有些贴钱与你。”武松道:“不要你贴
钱。只将酒来筛。”酒家道:“客官,你要吃酒时,还有五六碗酒哩!只怕你吃不
的了。”武松道:“就有五六碗多时,你尽数筛将来。”酒家道:“你这条长汉,
倘或醉倒了时,怎扶的你住?”武松答道:“要你扶的,不算好汉。”酒家那里肯
将酒来筛。武松焦燥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引老爷性发,通教你屋里粉碎!把
你这鸟店子倒翻转来!”酒家道:“这厮醉了,休惹他。”再筛了六碗酒,与武松
吃了。前后共吃了十五碗,绰了哨棒,立起身来道:“我却又不曾醉!”走出门前
来笑道:“却不说‘三碗不过冈’!”手提哨棒便走。
酒家赶出来叫道:“客官那里去!”武松立住了,问道:“叫我做甚么我又
不少你酒钱,唤我怎地?”酒家叫道:“我是好意。你且回来我家,看抄白官司榜
文。”武松道:“甚么榜文?”酒家道:“如今前面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大虫,
晚了出来伤人,坏了三二十条大汉性命。官司如今杖限猎户擒捉发落。冈子路口,
多有榜文:可教往来客人,结伙成队,于巳、午、未三个时辰过冈,其余寅、卯、
申、酉、戌、亥六个时辰,不许过冈。更兼单身客人,务要等伴结伙而过。这早晚
正是未末申初时分,我见你走都不问人,枉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我此间歇了,等
明日慢慢凑的三二十人,一齐好过冈子。”武松听了,笑道:“我是清河县人氏,
这条景阳冈上,少也走过了一二十遭,几时见说有大虫你休说这般鸟话来吓我。
便有大虫,我也不怕!”酒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时,进来看官司榜文。”
武松道:“你鸟子声!便真个有虎,老爷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三更,
要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鸟大虫唬吓我。”酒家道:“你看么!我是一片好心,
反做恶意,倒落得你恁地!你不信我时,请尊便自行!”正是:
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过了亦如然。
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
那酒店里主人摇着头,自进店里去了。这武松提了哨棒,大着步,自过景阳冈来。
约行了四五里路,来到冈子下,见一大树,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写两行字。武松
也颇识几字,抬头看时,上面写道:
近因景阳冈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伙成队过
冈,勿请自误。
武松看了,笑道:“这是酒家诡诈,惊吓那等客人,便去那厮家里宿歇。我却怕甚
么鸟!”横拖着哨棒,便上冈子来。
那时已有申牌时分,这轮红日,厌厌地相傍下山。武松乘着酒兴,只管走上冈
子来。走不到半里多路,见一个败落的山神庙。行到庙前,见这庙门上贴着一张印
信榜文。武松住了脚读时,上面写道:
阳谷县示:为景阳冈上,新有一只大虫,伤害人命。现今杖限各乡里正并猎户
人等行捕,未获。如有过往客商人等,可于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冈;其余
时分及单身客人,不许过冈,恐被伤害性命。各宜知悉。
武松读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转身再回酒店里来,寻思道:“我回
去时,须吃他耻笑,不是好汉,难以转去。”存想了一回,说道:“怕甚么鸟!且
只顾上去看怎地!”
武松正走,看看酒涌上来,便把毡笠儿背在脊梁上,将哨棒绾在肋下,一步步
上那冈子来。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此时正是十月间天气,日短夜长,
容易得晚。武松自言自说道:“那得甚么大虫人自怕了,不敢上山。”武松走了
一直,酒力发作,焦热起来。一只手提着哨棒,一只手把胸膛前袒开,踉踉跄跄,
直奔过乱树林来。见一块光挞挞大青石,把那哨棒倚在一边,放翻身体,却待要睡,
只见发起一阵狂风来。古人有四句诗单道那风:
无形无影透人怀,四季能吹万物开。
就树撮将黄叶去,入山推出白云来。
原来但凡世上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过处,只听得乱树背后扑地一声
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武松见了,叫声:“阿呀!”从青石上翻将下来,
便拿那条哨棒在手里,闪在青石边。
那个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
下来。武松被那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只一
闪,闪在大虫背后。那大虫背后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将
起来。武松只一躲,躲在一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
振得那山冈也动,把这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却又闪在一边。原来
那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提不着时,气性先自没了一半。那大虫
又剪不着,再吼了一声,一兜兜将回来。武松见那大虫复翻身回来,双手抡起哨棒,
尽平生气力只一棒,从半空劈将下来。只听得一声响,簌簌地将那树连枝带叶劈脸
打将下来。定睛看时,一棒劈不着大虫。原来打急了,正打在枯树上,把那条哨棒
折做两截,只拿得一半在手里。
那大虫咆哮,性发起来,翻身又只一扑,扑将来。武松又只一跳,却退了十步
远。那大虫恰好把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将半截棒丢在一边,两只手就势把
大虫顶花皮��地揪住,一按按将下来。那只大虫急要挣扎,被武松尽气力纳定,
那里肯放半点儿松宽武松把只脚望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那大虫咆哮
起来,把身底下爬起两堆黄泥,做了一个土坑。武松把那大虫嘴直按下黄泥坑里去,
那大虫吃武松奈何得没了些气力。武松把左手紧紧地揪住顶花皮,偷出右手来,提
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虫眼里、口里、鼻
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那武松尽平昔神威,仗胸中武艺,半歇儿把大虫打
做一堆,却似挡着一个锦皮袋。有一篇古风单道景阳冈武松打虎:
景阳冈头风正狂,万里阴云霾日光。
触目晚霞挂林薮,侵人冷雾弥穹苍。
忽闻一声霹雳响,山腰飞出兽中王。
昂头踊跃逞牙爪,麋鹿之属皆奔忙。
清河壮士酒未醒,冈头独坐忙相迎。
上下寻人虎饥渴,一掀一扑何狰狞!
虎来扑人似山倒,人往迎虎如岩倾。
臂腕落时坠飞炮,爪牙爬处成泥坑。
拳头脚尖如雨点,淋漓两手猩红染。
腥风血雨满松林,散乱毛须坠山奄。
近看千钧势有余,远观八面威风敛。
身横野草锦斑销,紧闭双睛光不闪。
当下景阳冈上那只猛虎,被武松没顿饭之间,一顿拳脚,打得那大虫动弹不得,
使得口里兀自气喘。武松放了手,来松树边寻那打折的棒橛,拿在手里;只怕大虫
不死,把棒橛又打了一回。那大虫气都没了,武松再寻思道:“我就地拖得这死大
虫下冈子去。”就血泊里双手来提时,那里提得动,原来使尽了气力,手脚都苏软
了。武松再来青石坐了半歇,寻思道:“天色看看黑了,倘或又跳出一只大虫来时,
却怎地斗得他过且挣扎下冈子去,明早却来理会。”就石头边寻了毡笠儿,转过
乱树林边,一步步捱下冈子来。
走不到半里多路,只见枯草丛中,钻出两只大虫来。武松道:“阿呀!我今番
罢了!”只见那两个大虫,于黑影里直立起来。武松定睛看时,却是两个人,把虎
皮缝做衣裳,紧紧拼在身上。那两个人手里各拿着一条五股叉,见了武松,吃一惊
道:“你那人吃了�律心、豹子肝、狮子腿,胆倒包着身躯,如何敢独自一个,昏
黑将夜,又没器械,走过冈子来!不知你是人是鬼?”武松道:“你两个是甚么人?”
那个人道:“我们是本处猎户。”武松道:“你们上岭来做甚么?”两个猎户失惊
道:“你兀自不知哩!如今景阳冈上,有一只极大的大虫,夜夜出来伤人。只我们
猎户,也折了七八个;过往客人,不记其数,都被这畜生吃了。本县知县着落当乡
里正和我们猎户人等捕捉。那业畜势大难近,谁敢向前!我们为他,正不知吃了多
少限棒,只捉他不得!今夜又该我们两个捕猎,和十数个乡夫在此,上上下下,放
了窝弓药箭等他。正在这里埋伏,却见你大剌剌地从冈子上走将下来,我两个吃了
一惊。你却正是甚人曾见大虫么?”武松道:“我是清河县人氏,姓武,排行第
二。却才冈子上乱树林边,正撞见那大虫,被我一顿拳脚打死了。”两个猎户听得
痴呆了,说道:“怕没这话?”武松道:“你不信时,只看我身上兀自有血迹。”
两个道:“怎地打来?”武松把那打大虫的本事,再说了一遍。两个猎户听了,又
惊又喜,叫拢那十个乡夫来。
只见这十个乡夫,都拿着钢叉、踏弩、刀、枪,随即拢来。武松问道:“他们
众人,如何不随着你两个上山?”猎户道:“便是那畜生利害,他们如何敢上来?”
一伙十数个人,都在面前。两个猎户把武松打杀大虫的事,说向众人,众人都不肯
信。武松道:“你众人不信时,我和你去看便了。”众人身边都有火刀、火石、随
即发出火来,点起五七个火把。众人都跟着武松,一同再上冈子来,看见那大虫做
一堆儿死在那里。众人见了大喜,先叫一个去报知本县里正并该管上户。这里五七
个乡夫,自把大虫缚了,抬下冈子来。
到得岭下,早有七八十人,都哄将来,先把死大虫抬在前面,将一乘兜轿,抬
了武松,径投本处一个上户家来。那户里正,都在庄前迎接,把这大虫扛到草厅上。
却有本乡上户,本乡猎户,三二十人,都来相探武松。众人问道:“壮士高姓大名
贵乡何处?”武松道:“小人是此间邻郡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因
从沧州回乡来,昨晚在冈子那边酒店吃得大醉了,上冈子来,正撞见这畜生。”把
那打虎的身分、拳脚,细说了一遍。众上户道:“真乃英雄好汉!”众猎户先把野
味将来与武松把杯。武松因打大虫困乏了,要睡,大户便叫庄客打并客房,且教武
松歇息。
到天明,上户先使人去县里报知,一面合具虎床,安排端正,迎送县里去。天
明,武松起来洗漱罢,众多上户牵一腔羊,挑一担酒,都在厅前伺候。武松穿了衣
裳,整顿巾帻,出到前面,与众人相见。众上户把盏说道:“被这个畜生,正不知
害了多少人性命,连累猎户,吃了几顿限棒。今日幸得壮士来到,除了这个大害。
第一,乡中人民有福;第二,客侣通行:实出壮士之赐!”武松谢道:“非小子之
能,托赖众长上福荫。”众人都来作贺。吃了一早晨酒食,抬出大虫,放在虎床上。
众乡村上户,都把缎匹花红,来挂与武松。武松有些行李包裹,寄在庄上。一齐都
出庄门前来。早有阳谷县知县相公,使人来接武松。都相见了,叫四个庄客,将乘
凉轿,来抬了武松。把那大虫扛在前面,挂着花红缎匹,迎到阳谷县里来。
那阳谷县人民,听得说一个壮士打死了景阳冈上大虫,迎喝将来,尽皆出来看,
哄动了那个县治。武松在轿上看时,只见亚肩迭背,闹闹穰穰,屯街塞巷,都来看
迎大虫。到县前衙门口,知县已在厅上专等。武松下了轿,扛着大虫,都到厅前,
放在甬道上。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又见了这个老大锦毛大虫,心中自忖道:“不
是这个汉,怎地打的这个猛虎!”便唤武松上厅来。武松去厅前声了喏,知县问道:
“你那打虎的壮士,你却说怎生打了这个大虫?”武松就厅前,将打虎的本事,说
了一遍。厅上厅下众多人等都惊的呆了,知县就厅上赐了几杯酒,将出上户凑的赏
赐钱一千贯,给与武松。武松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的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
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赏赐小人闻知这众猎户,因这个大虫,受了相公
责罚,何不就把这一千贯给散与众人去用?”知县道:“既是如此,任从壮士。”
武松就把这赏钱,在厅上散与众人猎户。知县见他忠厚仁德,有心要抬举他,便道:
“虽你原是清河县人氏,与我这阳谷县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参你在本县做个都头如
何?”武松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
当日便参武松做了步兵都头。众上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三五日酒。武
松自心中想道:“我本要回清河县去看望哥哥,谁想倒来做了阳谷县都头。”自此
上官见爱,乡里闻名。
又过了三二日,那一日,武松走出县前来闲玩,只听得背后一个人叫声:“武
都头,你今日发迹了,如何不看觑我则个?”武松回过头来看了,叫声:“阿呀!
你如何却在这里?”不是武松见了这个人,有分教:阳谷县里,尸横血染。直教:
钢刀响处人头滚,宝剑挥时热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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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儿
演员:毛林林
胡皇后的婢女、后为北齐后主高纬的皇后婢女时期因兰陵王一次无意间为她捡拾掉落的发簪而心生爱慕,太子高纬也因她陪伴在侧从此一往情深。后被胡皇后和祖珽借由选妃之时用计,让郑儿正式以英国公遗女身份派去接近兰陵王,并且听信[祖珽]所赠香囊是断缘符一说放置雪舞床下,不料事发后他被皇帝已连坐罚方式被流放为官奴,实在无辜。逃走后因痛恨杨雪舞夺其王妃之位,于被收留在兰陵王府期间设计离间两人感情,终被兰陵王识破后遗弃在树林中被两名猎户强暴,从此对兰陵王由爱生恨。原想就地轻生却被恰好路过的太子救下,回宫后冒充为冯小怜便开始在高纬和兰陵王的身上使许多心计,目的就是要陷害兰陵王和杨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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