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沅陵老城尤家巷

梦回沅陵老城尤家巷,第1张

作者:代云保

尤家巷,沅陵老城那条古老而神秘的巷道,经常在梦里缠绕,在梦中依偎。

一条石板路由下直上延伸到天宁山上。石板路覆盖在溪沟上,石板下流淌着溪水汇入沅水大河。三米宽的巷道,犹如一条蛟龙蜿蜒。石板路两边都是民居,有木构的、有封火墙的、还有土筑的。清晨时刻或傍晚时分,炊烟升起,烟雾缭绕,如梦如幻。夜色阑珊的灯火,朦胧的月光,宛如神龙迷宫,令人神往。

爱悠悠,情悠悠,深巷锁春秋。

“灯盏窝呀!”

“卖水豆腐!”

“弹——棉——花!”

“要担水吗?”

一声声穿越时空的叫卖声,声声震憾着我的心灵。

行人脚步在石板路发出的“踢踏、踢踏”声,一声声叫卖声,还有弹棉花“嘣……嘣……嘣”的弹弦声,不约而同鸣奏出一曲曲千古绝唱。

我家就住在尤家巷孙家院子里。在那里,我住了十六个年头。

巷道就是童年时光。小时候,我和巷子里的伙伴们一块嬉戏,一起玩耍。孩子们都有划定的地盘,各自管理,互不侵犯。譬如,春牯牛家门口至巷口是春牯牛的领地,我家门口到王小黑家大树边是我的地盘,王小黑家门口到陈老九家门口是王小黑的领地。以此类推,地方划分完为止。巷子里有什么事,大伙都会跑去凑热闹。要是外人占我们地盘,大家就一哄而上,摇旗呐喊,捍卫、守护着巷道里的一切。

巷道就是故事。那是关于猫婆、四爷爷、四婆婆和杨婆婆他们的。

每年暑假期间,每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都会守候在孙家院子大门口,等待猫婆的到来。猫婆六十多岁了,圆圆的脸,整天笑咪咪的,爱穿一身苗服,常年挎着大背篓,身体有点驼曲,精神却很好。大人们都说她是郎中的女儿,会治病,院子里谁家有点小病小痛都是她治,从不收钱。她一个人生活,儿子在外地工作,过年才回家。猫婆天天上山采药,靠卖草药为生。猫婆每次采药回来,总是给我们带来好多桐叶包好的山叶萢和老鸦米(植物果实),一个孩子一包。这让我们不知有多高兴,多甜蜜呀。

四爷爷七十岁了。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眼睛炯炯有神,力气很大。家里人口多,靠卖柴为生。每次砍柴,都是担二百多斤的柴火回家。我们好羡慕他。他上山回来,经常给我们捉一些包谷蚱蜢、青蚱蜢、蝉,有时还带回一只小鸟给我们玩。大伙高兴癫了,都喜欢四爷爷。

再就是四婆婆了。她是孤老,住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一般很少有人去那里。她爱骂人,最爱骂我们这些调皮鬼了。不过,我们都不恨她。院子里人都对她好。一次,四婆婆生病发高烧,又没人知道,四婆婆只好用拐棍无力的敲打自家的门窗。刚好,被四爷爷听到了,火速跑到四婆婆家,打开门,看见四婆婆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着。四爷爷二话没说,就把四婆婆背起,奔向二里路外的医院。经过一番抢救,四婆婆脱离了危险,四爷爷为她付了医药费,然后又背她回来,送来开水,喂她吃药,还买来水果和罐头。四婆婆是小脚,走不得长路,身体又不好,个性又强,生怕别人看不起她,巷道里的人都知道,也尊重她,没人与她理论,邻里之间都互相照应。

孙家大院里,还有一位住在废旧角落叫杨婆婆的人,大家都叫她杨癫子。她从不与人答话,总是自言自语,一到三更半夜就哼唱"马桑树下打灯台”这首歌。二十多年了,夜夜如此。开始,邻居都烦死她了。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哼唱也成了小夜曲。她是桑植一大户人家的女儿,结婚三天,丈夫就上前线参加长沙抗日保卫战战死了!她不信,总是自言自语说:"他要回来的!他要回来的″。她是孙家院子里财产最多的人,有8口大箱子,放在孙家大堂里,谁也不敢动它,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后来,杨婆婆死了,居委会的人才打开箱子,发现每一个箱子里都放一床被单,共8被8单。她是明谋正娶的,丈夫是个担任营长的正直军人,结婚三天接到命令就上战场参加长沙保卫战,牺牲了。杨婆婆至死不信,始终说:“他要回来的……”可是,"马桑树下打灯台"的歌曲却铭记在我心里,永远也抹不去。

巷道是乡音,也是乡情。我们巷子里有江西的、湖北的、四川的、长沙的、常德的,更多的是沅陵本地的。江西人来得早,明代洪武年间,由于政治和经济原因,江西大量人口迁居填入湖南。湖北、四川、长沙人大部分是日本侵华时期逃难过来的。再就是土生土长的沅陵人。那时,湖南省省会一度也迁来沅陵。巷子里有说外地话的、本地话的、瓦乡话的,还有说土话的,说苗语的。乡音各不相同,却和谐共生,朴实、清醇、温馨而又甜蜜。如同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乡情是一种依恋,是一种境界,是人间的不了情。每当想起就令我魂牵梦萦。如今,许多往事都已成为过眼烟云。只有那众口不一的乡音和悠悠的乡情,却在我的心中留下不散的情思。

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多少次闪现的图影,多少回走在熟悉而又模糊的巷道,那每一个小弯,每一棵古树,每一扇门窗和每一盏路灯,一块块店面招牌,一栋栋漂亮的吊脚楼,都呈现出浓浓的湘西魅力,让我的灵魂得到栖息。

在梦里,我在古城中漫无目的的闲逛。时间仿佛凝聚了。我悠悠忽忽梦游着,走呀,走呀,到了尤家巷,来到我的家。到巷口时,一片白云忽然飘来,一位老者,一袭白袍,身姿飘渺,白发长须,流泻在肩头,微微闪着光泽。啊!是孙爷爷,我的白胡子孙爷爷。他拄着拐杖朝我走来,看见我便问:“我的娃,你回来啦。”然后笑笑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一片暖暖的、甜甜的白云迎面飘来。我依稀看到孙爷爷静静的站在前面,好像在等我。我不经意加快脚步,慢慢的,我终于握住了老人家的手。他说:“我的娃,好了,现在好了,都住上楼房了。”说完,那一片白云旋转而起,带走了我的白胡子孙爷爷,飘逝在风里,消失在空中……

我不停的寻找着,寻找着。在巷道里,在古树间,在吊脚楼上,可怎么也找不着那个曾经温暖的大家庭。

沅陵的人

作者: 沈从文

 

  由常德到沅陵,一个旅行者在车上的感触,可以想象得到,第一是公路上并无苗人,第二是公路上很少听说发现土匪。

  公路在山上与山谷中盘旋转折虽多,路面却修理得异常良好,不问晴雨都无妨车行。公路上的行车安全的设计,可看出负责者的最大努力。旅行的很容易忘了车行的危险,乐于赞叹自然风物的美秀。在自然景致中见出宋院画的神采奕奕处,是太平铺过河时入目的光景。溪流萦回,水清而浅,在大石细沙间漱流。群峰竞秀,积翠凝蓝,在细雨中或阳光下看来,颜色真无可形容。山脚下一带树林,一些俨如有意为之布局恰到好处的小小房子,绕河洲树林边一湾溪水,一道长桥,一片烟。香草山花,随手可以掇拾。《楚辞》中的山鬼,云中君,仿佛如在眼前。上官庄的长山头时,一个山接一个山,转折频繁处,神经质的妇女与懦弱无能的男子,会不免觉得头目晕眩。一个常态的男子,便必然对于自然的雄伟表示赞叹,对于数年前裹粮负水来在这高山峻岭修路的壮丁表示敬仰和感谢。这是一群没没无闻沉默不语真正的战士!每一寸路都是他们流汗筑成的。他们有的从百里以外小乡村赶来,沉沉默默的在派定地方担土,打石头,三五十人躬着腰肩共同拉着个大石滚子碾压路面,淋雨,挨饿,忍受各式各样虐待,完成了分派到头上的工作。把路修好了,眼看许多的各色各样稀奇古怪的物件吼着叫着走过了,这些可爱的乡下人,知道事情业已办完,笑笑的,各自又回转到那个想象不到的小乡村里过日子去了。中国几年来一点点建设基础,就是这种无名英雄作成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所完成的工作却十分伟大。

  单从这条公路的坚实和危险工程看来,就可知道湘西的民众,是可以为国家完成任何伟大理想的。只要领导有人,交付他们更困难的工做,也可望办得很好。

  看看沿路山坡桐茶树木那么多,桐茶山整理得那么完美,我们且会明白这个地方的人民,即或无人领导,关于求生技术,各凭经验在不断努力中,也可望把地面征服,使生产增加。

  只要在上的不过分苛索他们,鱼肉他们,这种勤俭耐劳的人民,就不至于铤而走险发生问题。可是若到任何一个停车处,试同附近乡民谈谈,我们就知道那个“过去”是种什么情形了。任何捐税,乡下人都有一份,保甲在糟塌乡下人这方面的努力,“成绩”真极可观!然而促成他们努力的动机,却是照习惯把所得缴一半,留一半。然而负责的注意到这个问题时,就说“这是保甲的罪过,”从不认为是“当政的耻辱”。负责者既不知如何负责,因此使地方进步永远成为一种空洞的理想。然而这一切都不妨说已经成为过去了。

  车到了官庄交车处,一列等候过山的车辆,静静的停在那路旁空阔处,说明这公路行车秩序上的不苟。虽在军事状态中,军用车依然受公路规程辖制,不能占先通过,此来彼往,秩序井然,这条公路的修造与管理统由一个姓周的工程师负责。车到了沅陵,引起我们注意处,是车站边挑的,抬的,负荷的,推挽的,全是女子。凡其他地方男子所能做的劳役,在这地方统由女子来做。公民劳动服务也还是这种女人,公路车站的修成,就有不少女子参加。工作既敏捷,又能干。女权运动者在中国二十年来的运动,到如今在社会上露面时,还是得用“夫人”名义来号召,并不以为可羞。而且大家都集中在大都市,过着一种腐败生活。比较起这种女劳动者把流汗和吃饭打成一片的情形,不由得我们不对这种人充满尊敬与同情。

  这种人并不因为终日劳作就忘记自己是个妇女,女子爱美的天性依然还好好保存。胸口前的扣花装饰,裤脚边的扣花装饰,是劳动得闲在茶油灯光下做成的。(围裙扣花工作之精和设计之巧,外路人一见无有不交口称赞。)这种妇女日常工作虽不轻松,衣衫却整齐清洁。有的年纪已过了四十岁,还与同伴竞争兜揽生意。两角钱就为客人把行李背到河边渡船上,跟随过渡,到达彼岸,再为背到落脚处。外来人到河码头渡船边时,不免十分惊讶,好一片水!好一座小小山城!尤其是那一排渡船,船上的水手,一眼看去,几乎又全是女子,过了河,进得城门,向长街走走,就可见到卖菜的,卖米的,开铺子的,做银匠的,无一不是女子。再没有另一个地方女子对于参加各种事业各种生活,做得那么普通那么自然了。看到这种情形时,真不免令人发生疑问:一切事几几乎都由女子来办,如《镜花缘》一书上的女儿国现象了。本地的男子,是出去打仗,还是在家纳福看孩子?

  不过一个旅行者自觉已经来到辰州时,兴味或不在这些平常问题上。辰州地方是以辰州符闻名的,辰州符的传说奇迹中又以赶尸著闻。公路在沅水南岸,过北岸城里去,自然盼望有机会弄明白一下这种老玩意儿。

  可是旅行者这点好奇心会受打击。多数当地人对于辰州符都莫名其妙,且毫无兴趣,也不怎么相信。或许无意中会碰着一个“大”人物,体魄大,声音大,气派也好像很大。他不是姓张,就是姓李(他应当姓李!一个典型市侩,在商会任职,以善于吹拍混入行署任名誉参议),会告你,辰州符的灵迹,就是用刀把一只鸡颈脖割断,把它重新接上,含一口符水,向地下抛去,这只鸡即刻就会跑去,撒一把米到地上,这只鸡还居然赶回来吃米!你问他:“这事曾亲眼见过吗?”他一定说:“当真是眼见的事。”或许慢慢的想一想,你便也会觉得同样是在什么地方亲眼见过这件事了。原来五十年前的什么书上,就这么说过的。这个大人物是当地著名会说大话的。世界上事什么都好像知道得清清楚楚,只不大知道自己说话是假的还是真的,是书上有的还是自己造作的。多数本地人对于“辰州符”是个什么东西,照例都不大明白的。

  对于赶尸传说呢,说来实在动人。凡受了点新教育,血里骨里还浸透原人迷信的外来新绅士,想满足自己的荒唐幻想,到这个地方来时,总有机会温习一下这种传说。绅士、学生、旅馆中人,俨然因为生在当地,便负了一种不可避免的义务,又如为一种天赋的幽默同情心所激发,总要把它的神奇处重述一番。或说朋友亲戚曾亲眼见过这种事情,或说曾有谁被赶回来。其实他依然和客人一样,并不明白,也不相信,客人不提起,他是从不注意这个问题的。客人想“研究”它(我们想象得出,有许多人最乐于研究它的),最好还是看《奇门遁甲》,这部书或者对他有一点帮助,本地人可不会给他多少帮助。本地人虽乐于答复这一类傻不可言的问题,却不能说明这事情的真实性。就中有个“有道之士”,姓阙,当地人统称之为阙五老,年纪将近六十岁,谈天时精神犹如一个小孩子。据说十五岁时就远走云贵,跟名师学习过这门法术。作法时口诀并不希奇,不过是念文天祥的《正气歌》罢了。死人能走动便受这种歌词的影响。辰州符主要的工具是一碗水;这个有道之士家中神主前便陈列了那么一碗水,据说已经有了三十五年,碗里水减少时就加添一点。一切病痛统由这一碗水解决。一个死尸的行动,也得用水迎面的一洒。这水且能由昏浊与沸腾表示预兆,有人需要帮忙或卜家事吉凶的预兆,登门造访者若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假洋人教授,他把这一碗水的妙用形容得将更惊心动魄。使他舌底翻莲的原因,或者是他自己十分寂寞,或者是对于客人具有天赋同情,所以常常把书上没有的也说到了。客人要老老实实发问:“五老,那你看过这种事了?”他必装作很认真神气说:“当然的。我还亲自赶过!那是我一个亲戚,在云南做官,死在任上,赶回湖南,每天为死者换新草鞋一双,到得湖南时,死人脚趾头全走脱了。只是功夫不练就不灵,早丢下了。”至于为什么把它丢下,可不说明。客人目的在“表演”,主人用意在“故神其说”,末后自然不免使客人失望。不过知道了这玩意儿是读《正气歌》作口诀,同儒家居然大有关系时,也不无所得。关于赶尸的传说,这位有道之士可谓集其大成,所以值得找方便去拜访一次。他的住处在上西关,一问即可知道。可是一个读书人也许从那有道之士服尔泰风格的微笑,服尔泰风格的言谈,会看出另外一种无声音的调笑,“你外来的书呆子,世界上事你知道许多,可是书本不说,另外还有许多就不知道了。用《正气歌》赶走了死尸,你充满好奇的关心,你这个活人,是被什么邪气歌赶到我这里来?”那时他也许正坐在他的杂货铺里面(他是隐于医与商的),忽然用手指着街上一个长头发的男子说:“看,疯子!”那真是个疯子,沅陵地方唯一的疯子,可是他的语气也许指得是你拜访者。你自己试想想看,为了一种流行多年的荒唐传说,充满了好奇心来拜访一个透熟人生的人,问他死了的人用什么方法赶上路,你用意说不定还想拜老师,学来好去外国赚钱出名,至少也弄得个哲学博士回国,再来用它骗中国学生,在他饱经世故的眼中,你和疯子的行径有多少不同!

  这个人的言谈,倒真是一种杰作,三十年来当地的历史,在他记忆中保存得完完全全,说来时庄谐杂陈,实在值得一听。尤其是对于当地人事所下批评,尖锐透入,令人不由得不想起法国那个服尔泰。

  至于辰砂的出处,出产于离辰州地还远得很,远在三百里外凤凰县的苗乡猴子坪。

  凡到过沅陵的人,在好奇心失望后,依然可从自然风物的秀美上得到补偿。由沅陵南岸看北岸山城,房屋接瓦连椽,较高处露出雉堞,沿山围绕,丛树点缀其间,风光入眼,实在俗气。由北岸向南望,则河边小山间,竹园、树人、庙宇、高塔、民居,仿佛各个都位置在最适当处。山后较远处群峰罗列,如屏如障,烟云变幻,颜色积翠堆蓝。早晚相对,令人想象其中必有帝子天神,驾螭乘蜺,驰骤其间。绕城长河,每年三四月春水发后,洪江油船颜色鲜明,在摇橹歌呼中连翩下驶。长方形大木筏,数十精壮汉子,各据筏上一角,举桡激水,乘流而下。就中最令人感动处,是小船半渡,游目四瞩,俨然四围是山,山外重山,一切如画。水深流速,弄船女子,腰腿劲健,胆大心平,危立船头,视若无事。同一渡船,大多数都是妇人,划船的是妇女,过渡的也是妇女较多。有些卖柴卖炭的,来回跑五六十里路,上城卖一担柴,换两斤盐,或带回一点红绿纸张同竹篾作成的简陋船只,小小香烛,问她时,就会笑笑的回答:“拿回家去做土地会。”你或许不明白土地会的意义,事实上就是酬谢《楚辞》中提到的那种云中君——山鬼。这些女子一看都那么和善,那么朴素,年纪四十以下的,无一不在胸前土蓝布或葱绿布围裙上绣上一片花,且差不多每个人都是别出心载,把它处置得十分美观,不拘写实或抽象的花朵,总那么妥贴而雅相。在轻烟细雨里,一个外来人眼见到这种情形,必不免在赞美中轻轻叹息。天时常常是那么把山和水和人都笼罩在一种似雨似雾使人微感凄凉的情调里,然而却无处不可以见出“生命”在这个地方有光辉的那一面。

  外来客自然会有个疑问发生:这地方一切事业女人都有份,而且像只有“两截穿衣”的女子有份,男子到哪里去了呢?

  在长街上,我们固然时常可以见到一对少年夫妻,女的眉毛俊秀,鼻准完美,穿浅蓝布衣,用手指粗银链系扣花围裙,背小竹笼。男的身长而瘦,英武爽朗,肩上扛了各种野兽皮向商人兜卖,令人一见十分惊诧。可是这种男子是特殊的。是出了钱,得到免役的瑶族。

  男子大部分都当兵去了。因兵役法的缺陷,和执行兵役法的中间层保甲制度人选不完善,逃避兵役的也多,这些壮丁抛下他的耕牛,向山中走,就去当匪,匪多的原因,外来官吏苛索实为主因。乡下人照例都愿意好好活下去,官吏的老式方法居多是不让他们那么好好活下去。乡下人照例一入兵营就成为一个好战士,可是办兵役的,却觉得如果人人都乐于应兵役,就毫无利益可图。土匪多时,当局另外派大部队伍来“维持治安”,守在几个城区,别的不再过问。分布乡下土匪得了相当武器后,在报复情绪下就是对公务员特别不客气,凡搜刮过多的外来人,一落到他们手里时,必然是先将所有的得到,再来取那个“命”。许多人对于湘西民或匪都留下一个特别蛮悍嗜杀的印象,就由这种教训而来。许多人说湘西有匪,许多人在湘西虽遇匪,却从不曾遭遇过一次抢劫,就是这个原因。

  一个旅行者若想起公路就是这种蛮悍不驯的山民或土匪,在烈日和风雪中努力作成的,乘了新式公共汽车由这条公路经过,既感觉公路工程的伟大结实,到得沅陵时,更随处可见妇人如何认真称职,用劳力讨生活,而对于自然所给的印象,又如此秀美,不免感慨系之。这地方神秘处原来在此而不在彼。人民如此可用,景物如此美好,三十年来牧民者来来去去,新陈代谢,不知多少,除认为“蛮悍”外,竟别无发现。外来为官作宦的,回籍时至多也只有把当地久已消灭无余的各种画符捉鬼荒唐不经的传说,在茶余酒后向陌生者一谈。地方真正好处不会欣赏,坏处不能明白,这岂不是湘西的另一种神秘?

  沅陵算是个湘西受外来影响较久较大的地方,城区教会的势力,造成一批吃教饭的人物,蛮悍性情因之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或许是一点青年会办事人的习气。沅陵又是沅水几个支流货物转口处,商人势力较大,以利为归的习惯,也自然很影响到一些人的打算行为。沅陵位置在沅水流域中部,就地形言,自为内战时代必争之地。因此麻阳县的水手,一部分登陆以后,便成为当地有势力的小贩。凤凰县屯垦子弟兵官佐,留下住家的,便成为当地有产业的客居者。慷慨好义,负气任侠,楚人中这类古典的热诚,若从当地人寻觅无着时,还可从这两个地方的男子中发现。一个外来人,在那山城中石板作成的一道长街上,会为一个矮小、瘦弱,眼睛又不明,听觉又不聪,走路时匆匆忙忙,说话时结结巴巴,那么一个平常人引起好奇心。说不定他那时正在大街头为人排难解纷!说不定他的行为正需要旁人排难解纷!他那样子就古怪,神气也古怪。一切像个乡下人,像个官能为嗜好与毒物所毁坏,心灵又十分平凡的人。可是应当找机会去同他熟一点,谈谈天。应当想办法更熟一点,跟他向家里走(他的家在一个山上。那房子是沅陵住户地位最好,花木最多的)。如此一来,结果你会接触一点很新奇的东西,一种混合古典热诚与近代理性在一个特殊环境特殊生活里培养成的心灵。你自然会“同情”他,可是最好倒是“信托”他。他需要的不是同情,因为他成天在同情他人,为他人设想帮忙尽义务,来不及接受他人的同情。他需要人信托,因为他那种古典的作人的态度,值得信托。同时他的性情充满了一种天真的爱好,他需要信托,为的是他值得信托。他的视觉同听觉都毁坏了,心和脑可极健全。凤凰屯垦兵子弟中出壮士,体力胆气两方面都不弱于人。这个矮小瘦弱的人物,虽出身世代武人的家庭中,因无力量征服他人,失去了作军人的资格。可是那点有遗传性的军人气概,却征服了他自己,统制自己,改造自己,成为沅陵县一个顶可爱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大先生”,或“大大”,一个古怪到家的称呼。商人、妓女、屠户、教会中的牧师和医生,都这样称呼他。到沅陵去的人,应当认识认识这位大先生。

  沅陵县沿河下游四里路远近,河中心有个洲岛,周围高山四合,名“合掌洲”,名目与情景相称。洲上有座庙宇,名“和尚洲”,也还说得去。但本地的传说却以为是“和涨洲”,因为水涨河面宽,淹不着,为的是洲随河水起落!合掌洲有个白塔,由顶到根雷劈了一小片,本地人以为奇。并不足奇,河南岸村名黄草尾,人家多在橘柚林里,橘子树白华朱实,宜有小腰白齿于其间。一个种菜园的周家,生了四个女儿,最小的一个四妹,人都呼为夭妹,年纪十七岁,许了个成衣店学徒,尚未圆亲。成衣店学徒积蓄了整年工钱,打了一副金耳环给夭妹,女孩子就戴了这副金耳环,每天挑菜进东门城卖菜。因为性格好繁华,人长得风流俊俏,一个东门大街的人都知道卖菜的周家夭妹。

  因此县里的机关中办事员,保安司令部的小军佐,和商店中小开,下黄草尾玩耍的就多起来了。但不成,肥水不落外人田,有了主子。可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夭夭的名声传出去了,水上划船人全都知道周家夭夭。去年(一九三七年)冬天一个夜里,忽然来了四百武装喽罗攻打沅陵县城,在城边响了一夜枪,到天明以前,无从进城,这一伙人依然退走了。这些人本来目的也许就只是在城外打一夜枪。其中一个带队的称团长,却带了兄弟伙到夭妹家里去拍门。进屋后别的不要,只把这女孩子带走。

  女孩子虽又惊又怕,还是从容的说,“你抢我,把我箱子也抢去,我才有衣服换!”

  带到山里去时那团长问!“夭夭,你要死,要活?”

  女孩子想了想,轻声的说,“要死。你不会让我死。”团长笑了,“那你意思是要活了!要活就嫁我,跟我走。我把你当官太太,为你杀猪杀羊请客,我不负你。”

  女孩子看看团长,人物实在英俊标致,比成衣店学徒强多了,就说:“人到什么地方都是吃饭,我跟你走。”

  于是当天就杀了两个猪,十二只羊,一百对鸡鸭,大吃大喝大热闹,团长和夭妹结婚。女孩子问她的衣箱在什么地方,待把衣箱取来打开一看,原来全是预备陪嫁的!英雄美人,可谓美满姻缘。过三天后,那团长就派人送信给黄草尾种菜的周老夫妇,称岳父岳母,报告夭妹安好,不用挂念。信还是用红帖子写的,词句华而典,师爷的手笔。还同时送来一批礼物!老夫妇无话可说,只苦了成衣店那个学徒,坐在东门大街一家铺子里,一面裁布条子做纽绊,一面垂泪。

  这也可说是沅陵县人物之一型。

  至于住城中的几个年高有德的老绅士,那倒正象湘西许多县城里的正经绅士一样,在当地是很闻名的,庙宇里照例有这种名人写的屏条,名胜地方照例有他们题的诗词。儿女多受过良好教育,在外做事。家中种植花木,蓄养金鱼和雀鸟,门庭规矩也很好。与地方关系,却多如显克微支在他《炭画》那本书里所说的贵族,凡事取“不干涉主义”。因为名气大,许多不相干的捐款,不相干的公事,不相干的麻烦不会上门,乐得在家纳福,不求闻达,所以也不用有什么表现。对于生活劳苦认真,既不如车站边负重妇女生命活跃,也不如卖菜的周家夭妹,然而日子还是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由沅水下行百十里到沅陵属边境地名柳林岔,——就是湘西出产金子,风景又极美丽的柳林岔。那地方过去一时也有个人,很有意思。这个人据说母亲貌美而守寡,住在柳林岔镇上,对河高山上有个庙,庙中住下一个青年和尚,诚心苦修。寡妇因爱慕和尚,每天必借烧香为名去看看和尚,二十年如一日。和尚诚心修苦,不作理会,也同样二十年如一日。儿子长大后,慢慢的知道了这件事。儿子知道后,不敢规劝母亲,也不能责怪和尚,唯恐母亲年老眼花,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水中淹死。又见庙宇在一个圆形峰顶,攀援实在不容易。因此特意雇定一百石工,在临河悬岩上开辟一条小路,仅可容足,更找一百铁工,制就一条粗而长的铁链索,固定在上面,作为援手工具。又在两山间造一拱石头桥,上山顶庙里时就可省一大半路。这些工作进行时自己还参加,直到完成。各事完成以后,这男子就出远门走了,一去再也不回来了。

  这座庙,这个桥,濒河的黛色悬崖上这条人工凿就的古怪道路,路旁的粗大铁链,都好好的保存在那里,可以为过路人见到。凡上行船的纤手,还必需从这条路把船拉上滩。船上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故事虽还有另一种说法,以为一切是寡妇所修的,为的是这寡妇……总之,这是一个平常人为满足他的某种愿心而完成的伟大工程。这个人早已死了,却活在所有水上人的记忆里。传说和当地景色极和谐,美丽而微带忧郁。沅水由沅陵下行三十里后即滩水连接,白溶、九溪、横石、青浪,……就中以青浪滩最长,石头最多,水流最猛。顺流而下时,四十里水路不过二十分钟可完事,上行船有时得一整天。

  青浪滩滩脚有个大庙,名伏波宫,敬奉的是汉老将马援。行船人到此必在庙里烧纸献牲。庙宇无特点,不出奇。庙中屋角树梢栖息的红嘴红脚小小乌鸦,成千累万,遇下行船必飞往接船送船,船上人把饭食糕饼向空中抛去,这些小黑鸟就在空中接着,把它吃了。上行船可照例不光顾。虽上下船只极多,这小东西知道向什么船可发利市,什么船不打抽丰。船夫说这是马援的神兵,为迎接船只的神兵,照老规矩,凡伤害的必赔一大小相等银乌鸦,因此从不会有人敢伤害它。

  几件事都是人的事情。与人生活不可分,却又杂糅神性和魔性。湘西的传说与神话,无不古艳动人。同这样差不多的还很多。湘西的神秘,和民族性的特殊大有关系。历史上“楚”人的幻想情绪,必然孕育在这种环境中,方能滋长成为动人的诗歌。想保存它,同样需要这种环境。

关于沅陵县羡女不羡男,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故事中的女主角名叫姬娥,是一个美丽聪明、善良勤劳的女子,因为父亲的错位而被迫嫁到了一个贫穷的家庭。而那个家庭的男主角则是一个懒惰贪婪、带有色彩的人物。

姬娥在婚后遭受了丈夫的虐待,每天都要去耕田、打柴,而丈夫却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但是,姬娥并没有放弃,在她的努力下,那个家庭渐渐变得富裕起来,而丈夫也渐渐地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变得勤劳温和,最终成为了照顾家庭的好男人。

这个传说的含义是什么呢?首先,它强调了女性的坚忍和勇敢,告诉我们女性不应该屈服于困境,而应该勇敢地面对挑战,追求自己的梦想和幸福。

其次,这个传说也教育我们男性应该勤劳努力,不能沉溺于享受和旁观,而应该与女性一起承担家务和劳动。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个传说在现代社会不再适用于现代的性别观念。现代的社会环境中,男性和女性应该被看作是平等的,应该共同承担家庭的责任和义务。女性不应该被期望去单独承担家务和劳动,因为这是不公平的,而且也限制了女性的发展和选择。相反,男性也应该在家庭中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义务,与女性共同建设和承担家庭、社会的责任。

在这个意义上,《好个沅陵县羡女不羡男人家中坐女人去耕田》也应该被看作是一个时代的标志,它教育我们关于坚韧不拔,关于道德和纯真的理念。让我们虽然属于不同的年代,但是面对问题的态度不变,依然要坚强和勇敢地面对困难,坚信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争取自己的幸福和自由。

在沅陵滩上,依河而邻的河东河西有两个村子,住着两只不同的氏族。一只姓侯,他们的村子叫做侯家村,侯氏一族都很聪明,头脑很灵活,出读书人的比较多,据说在前清的时候还出过举人。

一只姓文,他们的村子叫做文房店,文姓一族虽然姓文,但大部分男丁都不读书,做生意的比较多。文家祖坟可能是发女不发男,文家女儿倒是个个聪明伶俐,长相标致。

这次我们来讲一讲侯家村人送外号“猴精”的老会计侯宝山年轻时候的故事。主要说一说他的媳妇儿,这就是那个时代一个非典型妇女的典型一生吧。

侯宝山的祖辈是地主,家大业大的,满沅陵滩上最肥沃的土地都是老侯家的,可到了侯宝山父亲这辈儿抽大烟,家里家外什么都不管,整日变卖家产,终于老祖宗留下来的家产都让他给败光了,家里一贫如洗家徒四壁。

到了侯宝山十四五岁的时候了,眼看着要说媳妇的年纪,可是说不起,正好赶上那一年大旱,颗粒无收,一个俊俏的大姑娘跟着父母逃难到了沅陵滩寻亲戚,一家人亲戚没寻找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了侯宝山的地主老爹。

侯宝山的老爹用一筐大萝卜换来了俊俏大姑娘,让大姑娘给自己做儿媳妇,这样,比侯宝山大五六岁的大姑娘就成了侯宝山媳妇,并且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那就是“侯宝山家的”。

眼看侯家已经败落,家境贫寒,可运气还不差,大土豪分田地的时候,家穷可见识多、人又会说话,侯家被定位为成根正苗红的贫农,又因为侯宝山念了几天私塾,会写个账什么的,侯宝山成了大队会计。

侯宝山家的很会过日子,操持家是一把好手,什么上山拾柴下地剜菜,干起活来虎虎生风,一个妇道人家竟然赶得上一个中等不差的男人干活。有了能操持的媳妇儿,侯宝山又在大队里有点小权利,侯家日子过得好起来,说不上富足,倒也够用。

侯宝山媳妇到侯家几年肚子也没有动静,整日家挨婆婆骂不生蛋的鸡,可远嫁的侯宝山家的,又没地方可以逃避,也只能忍受,自己偷偷攒点私房钱自己去到处找医生看郎中调理身体。

终于在成婚5年后,侯宝山家的生了一个儿子,小伙子生的长相随妈妈,长得十分清秀,聪明伶俐,虎头虎脑。侯宝山当了爸爸,这一年,侯宝山22岁,侯宝山家的27岁。

侯宝山有文化,绞尽脑汁给他儿子起名,叫做侯君亭。有了君亭大儿以后,侯宝山家的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整日把精力都花在孩子身上,把孩子养育得白白胖胖,看在眼里人参娃娃似的满心欢喜。

可能是侯宝山家的当了妈妈以后,精力全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对小老公关注的有点少,侯宝山玩心四起,撒了羊了。

都道是“好男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小会计侯宝山嘴好儿腿麻利,经常去自己一个还没出五服的堂叔家溜达,溜达来溜达去,就眉来眼去地看上了自己十八岁花骨朵一般的小堂妹。

小堂妹儿叫小英,长得如水蜜桃般饱满,整个身子腰肢如柳,一掐都能一汪水儿一样嫩,小英人小可情窦已开,最开始堂哥甜言蜜语哄一哄,也就开个玩笑一笑而过,随着堂哥来的次数多,伸手摸一摸,挑逗挑逗,慢慢地就被堂哥宝山上了手。

十八岁的小堂妹可比生了孩子快三十岁的媳妇鲜嫩多汁,一来二去地,侯宝山几乎从大队一回来就往堂叔家跑,跑着跑着,眼看堂妹儿的小腰粗了起来,动作也没原来灵敏了,小堂妹儿这肥沃的土地让侯宝山给种上了,这时候堂婶发现了不对劲儿,除了侯宝山再来就往外赶,可也不敢声张怕坏了闺女的清白。

就像世界上最俗的那老话一样,老婆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老公出轨的。当村子里的人都在绘声绘色描述树林秸秆垛里面的香艳时候,侯宝山家的还在看孩子,直到有一天把侯宝山和小堂妹儿堵在了自留地里,才发现挨千刀的老公干了这缺德事儿。

想大闹吧,一是被公婆恐吓,一是被自己老公又求又说好话地,再加上堂婶和堂叔也不想让自己闺女这么不清不楚地,把小英送到了县城远房亲戚那里,做了手术,草草找个外乡人做了接盘侠,这事儿算是断了。

侯宝山家的免去了后顾之忧,但也生生受了一场暗气,憋得大病一场,脸色蜡黄。在侯宝山家的生病这段时间,侯宝山乖了不少,回家也勤了,干活也比原来靠谱了,好像日子又回到了正轨。

女人么,尤其是那个时代的女人,能咋办呢离婚又不兴,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也就不得不把日子过下去了。过了两年又添了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起名叫做侯君阁,跟哥哥一般聪慧。

侯宝山家的心也淡了,日子也将就过了,估计看在俩孩子面上,一心好好养育俩孩子算了。没想到偷腥的猫果然不可信,侯宝山这个馋猫不可能好好呆着,又闹出事情来,跟本家一个跛腿的嫂子勾搭到一起去了。

要说当年他跟小英,还情有可原,小英年轻漂亮啊,男人不都爱年轻漂亮的么?他这个跛腿的嫂子长得可丑,比侯宝山家的长相差远了,可侯宝山就是一头扎进去了。

无论侯宝山家的哭也好,闹也好,带着俩儿子拿菜刀去跛脚嫂子家捉奸也好,都不能制止侯宝山对他嫂子的真爱。

庄稼自己家的没收割,先给嫂子家收割了;

弄个拖拉机,自己家的苞米没拉回来,先给嫂子家拉回去;

媳妇种点蔬菜小葱神马的,转眼间薅去送到嫂子家餐桌;

更有甚者自己家杀头小猪,猪后丘跑到跛脚嫂子家去了;

自己儿子不抱不看,抱着跛脚嫂子家的闺女看花灯扭秧歌;

……

侯宝山家的气得要命,每天还拼命赌力地干活,乡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红白喜事儿也去帮忙,挺热心的一个人儿,终于把俩孩子拉扯大,等到大儿子君亭二十二三岁了,还给侯君亭说下一个沅陵河对岸的文房店的出挑姑娘文秀。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操劳成疾,也可能是气大伤身,刚给大儿子定下亲事儿的侯宝山家的,忽然病了,挺严重,说不上什么病,就是肚子越来越大,整个人骨瘦如柴,躺都躺不下身,找郎中看了说是“气鼓”,要把肚子里的积水给放了才能好。

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哪儿有钱去大医院啊,只能躺在床上哎吆哎吆叫着,还好有定了亲的大儿媳妇儿文秀来帮忙照顾,算是侯宝山家的最后一点福分。

挨了两年,侯宝山家的终于闭上眼睛走了,什么也没带来什么也没带去,正如她当时来侯家村一样,走的时候也是同样无声无息的,带着对俩儿子的牵挂,大儿小儿都没成家,也不知道儿子恢复高考考上与否,反正两眼一闭,一切不管她事儿了。

后记:

后来,侯家的大儿子侯君亭考上大学了,去了城里成了端铁饭碗的,没和他妈给他相中的媳妇儿文秀结婚,没完成他妈对这世道儿最后一点点念想。

侯宝山心大、滋润、玩得好,一直周旋与各色女人中间。年老的时候呢,日子过得也不错,整日红光满面,享受着大儿孝顺他的各种烟酒糖茶滋补品,顶着他的招牌红鼻头活到八十三岁,才悠哉悠哉去了地下,不知道他见了他媳妇会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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