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的《独坐》中,什么叫有客开青眼

李贽的《独坐》中,什么叫有客开青眼,第1张

  独坐

  李贽

  有客开青眼,无人问落花。

  暖风熏细草,凉月照晴沙。

  客久翻疑梦,朋来不忆家。

  琴书犹未整,独坐送残霞。

  《藏》中,尤爱《独坐》,词曲俱佳也。后夜读《焚书》,至“增补”一卷,始于百首诗中拾得此篇。惊喜尤甚。浅析诗中之意,未知合先生初衷否。

  李贽(1527~1602)明代官员、思想家、文学家,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初姓林,名载贽,后改姓李,名贽,字宏甫,号卓吾,别号温陵居士、百泉居士等。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不应会试。历共城知县、国子监博士,万历中为姚安知府。旋弃官,寄寓黄安、麻城。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杂妇女,晚年往来南北两京等地,被诬,下狱,自刎死。李贽著有《焚书》、《续焚书》、《藏书》等。

  “有客开青眼,无人问落花”,写的是他卜居山林的日常生活状态。有客人的时候就兴高采烈,欢喜无已;无人来访之时,没有人可以与之派遣寂寞、交流思想心得,就只能与落花对话,寂寞之情油然而生。仅仅依据这首诗的行文风格,从诗面上来分析,“有客”是衬“无人”的,而写“开青眼”的短暂喜悦,正是为了更好地表现“问落花”的孤独。

  实际上,在李贽的独居过程中,“有客”确是极少数,更多的时候是寂寞一人。当然这里的“客”并非指任何来访者,而是与李贽志同道合、思想统一的人,只有这样的人在李贽看来才能称之为“客”,否则他是闭门不见的。在《高洁说》中,李贽对这一点有很明确的解释: “谓予自至黄安,终日锁门,而使方丹山有好个四方求友之讥;自住龙湖,虽不锁门,然至门而不得见,或见而不接礼者,纵有一二加礼之人,亦不久即厌弃。是世俗之论我如此也。殊不知我终日闭门,终日有欲见胜己之心也;终年独坐,终年有不见知己之恨也。”其实不着手于此,仅仅从诗面“有客开青眼”,亦可略见一斑。一个“开”字写出了蓦然惊喜的心情,同时表明了更多的时候他是像阮籍那样,“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的。

  “无人问落花”一句中,“落花”是古典诗词里的常见意象,落花暮春,象征着美好事物的消逝和时光无可挽回的流淌。沈周因伤其子之逝,赋《落花诗》十首;林黛玉有葬花之哀;王维细数落花,心有所感而独坐良久,皆有此意。究竟李贽有没有“问落花”类似的举动,其实不必坐实,作者只是借这样一个常见意象来借代自己独处时的寂寞心情,或亦有叹老之感。这样,首联就为全诗营造了一种伤感落寞的气氛。

  “暖风熏细草,凉月照晴沙”一句,前为春,后为秋;前为白天,后为夜晚,是通过四季转换、昼夜交替来表现终年独坐的状态。这两句没有用常见的艺术手法,通过主观感觉把自然景致极端化,从正面或反面表现内心的情感。而是用很轻柔的笔触,描绘了山间淡雅平静的氛围。如果把“凉月照晴沙”试写成“凉月照寒沙”,其透骨冰凉,就完全是另一种意境了。你看微醺如酒的春风拂弄着细细的草叶,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广阔的沙滩。这种生活很容易让我们想起王维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夜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雅趣。然而李贽是向往激烈快意的生活、要高举大旗,领导社会风气变革的时代先驱,这种山林野逸之乐,是难以使他心情平静的,只是越发使他觉得寂寞。

  “客久翻疑梦”,客居在外久了,使得他反而有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像是梦境里一样飘忽不定,梦醒时又能回到家中安稳度日的时光。一般诗词文赋中的“家”都指故乡,即在父母身边从小长大的故居。而李贽不到二十岁就外出宦游,其后更是一生辗转迁徙、漂泊无依,没有所谓的“家”,故此处的“家”更应该的乡居故里。虽然李贽“平生不爱属人管”,少年居家读书的经历亦未必尽其所愿,但人在漂泊不定、受尽艰辛时有倦鸟归巢之感,是很正常的心理。

  “朋来不忆家”,只有朋友来的时候,高谈阔论,一抒心臆,才能暂时放下思乡的愁怀。但是正如第一句所分析的,朋友散落在天涯,要来访一次,实在是太难了。所以更多的时候,李贽还是独自在乡愁的煎熬中寂寞着。这一句的对比手法,其实和首联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反衬之句,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是文章变换法。这里点明了的“朋”,即首联的“客”。变换字法,亦是使文势跳脱之意。

  “琴书犹未整,独坐送残霞。”一天又在这样的疏懒遐思中过去了,准备收拾琴和书回去了,不经意回头,看见天边绚丽的晚霞,竟然不觉陶醉其中。然而晚霞虽美,却无人分享,只有自己独看,是否有寂寥之感呢?答案应该是肯定的。这两句写得极妙,琴以娱情,书以励志,古人携琴带萧是很普遍的风尚,尤其是明代以后。在早期山水画里,常常能看到高士拾阶而上,童子负剑后随的形象,而渐渐就演变成童子携琴了。这说明士人的社会习惯已经从李白“十五好剑术,三十成文章”的追求转变为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琴棋书画”的雅趣了。一天已经告终,诗句就顺势收尾,恰到好处,夕阳的冉冉落下还给人意犹未尽的回味余地,不知作者如何想来。

  青眼,《晋书·阮籍传》:阮籍不拘礼教,能为青白眼,见凡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嵇康赍酒挟琴来访,籍大悦,乃对以青眼。后因谓对人重视曰青眼,对人轻视曰白眼,了引申为青睐、垂青。

  从这首五律所表现的情愫看,谅为李贽客居北京期间所写。

  首联“有客开青眼,无人问落花”,用阮籍能为青白眼的典故,说有的客人能对人垂青,但却无人关心、过问落花之事。寓有“落花流水春去也”这被世俗冷落和垂老的慨叹。

  颔联“暖风熏细草,凉月照晴沙”,承上联的“落花”看,写的可能是暮春景色,风有暖意,吹拂着小草,晚上却尚有“春寒料峭”的凉意,故曰“凉月”,凉月照着晴空下的沙地。此联看似纯写景,但一“暖”一“凉”却隐含着“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意。

  颈联“客久翻疑梦,朋来不忆家”,客居久,反而以为是在做梦(这里“翻”作“反”解),有朋友来访,座谈聊天,就会冲淡思家的情绪。此联也有慨叹人生如梦之意。

  尾联“琴书独未整,独坐送残霞”,“独坐”照应标题,百无聊赖地独坐,送走残余的晚霞,意即打发余生的时光,连琴棋书画都懒得打理了。

  全诗表现了李贽晚年“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寂寥之感,回想其坎坷的一生,顿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慨叹,是其晚年真切感情的流露。

  明清性灵

  明初之诗有前、后七子,但一味摹古追风少有新意,以袁宏道为中坚力量的性灵派横空出世,一廓裹足不前的诗风,注入了鲜活的血液,于山情水韵中释放了个性,彰显了自由之精神。清诗更有超越,学古而革新求变,诗论诗体皆有突破,性灵派至袁枚而成大气候。括言之,明清诗歌虽不免蓄含封建末世的悲叹同时却也颇具了人性的觉醒,尤是清诗,在中国诗歌史上是举足轻重的。

  有客开青眼,无人问落花。暖风熏细草,凉月照晴沙。

    客夕翻疑梦,朋来不忆家。琴书犹未整,独坐送残霞。

    ——李贽《独坐》

  李贽本质上说是思想家,留诗不多,其“童心说”广为人知,对“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袁宏道影响至深。《独坐》乃是诗人独居生活情状写实,无人相伴,唯语落花,暖风细草,凉月照沙,琴书不整,迎送残霞,俨然一个特立独行“敢倡乱道”傲岸不羁的坦荡文人的写照。

  又一次读到李贽的《独坐》——说是“读”,其实,是听,是观:昨夜,重又看了一遍茅威涛的《藏》。虽然,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一袭藏青的陆游——未等泫然,便已深爱。然而《藏》的魅力在于——“百年来,父子传承寂寞中;百年来,儿孙陋巷清贫守。”寂寞、清贫。这样的坚持,竟谁能忍受?

  初遇此诗,便在《藏》中。于一片枯坐中惊艳。

  一个不为繁文缛节所束的范容,一个遗世孤立的白衣男子,一柄长萧,悠然独坐,缘于对李贽的偏爱与敬重,于落落清欢中,脱口吟出一个寂寞又飘逸的句子:“有客开青眼,无人看落花。”此为李贽为世俗所不容之感慨,而范容此时,大约乱世藏书艰难之喟叹吧,且又应对了此时此景,一干人等都去忙着迎亲去了,这满庭的落花自去,竟无人赏惜。他的心中充满了郁郁不得之情绪——藏书已藏,焚书难觅。

  “暖风熏细草,凉月照晴沙。”暮春的暖风缓缓吹送,微醺这满眼的绿,夜晚,沁凉的月光,照着白沙,一片静谧清幽。婉约细腻的歌吟之声飘来来,如此切合时机,如此熨帖心怀。人未至而声先闻,品不知而趣相投,这是怎样一个清雅脱俗之女子,怎样一个襟怀坦荡之新嫁娘啊。

  一袭红衣缓缓行至眼前,如花女子,诗意心怀。对此,范容是惊喜的,也是惊艳的。一个为结书缘而苦读十年的女子,一个为登书楼而自嫁范门的女子,而此时,新郎远在千里,作为新娘,只能独自完成大礼。这些,她都不在意。她之在意的是满楼的书啊,是范门的执着坚守。

  “客久翻疑梦,”客居久了,反而总以为是做梦,又或者,会彻夜难眠,梦绕魂牵。范容于惊喜之余,吟续下来,我想,此句由范容吟出,也有一定的意思在里面,可能他在给这个满心欢喜的新嫁娘一个提醒,嫁入范门,意味着苦寂清贫,就像客居他乡一样,毕竟,新郎长年在外,不知归期,范门为藏经书,已然财资耗尽,迎娶也是为嫁妆。范容是诚实的,也是善良的,其实,此句也有一定的试探性,他想看看这位闻名已久的才女嫂嫂,究竟有何等的精神境界。

  “朋来不忆家。琴书犹未整,”腹有诗书气自华。果然,花如笺有才女之品格,也有才女之情趣。有志趣相投之朋友,相聚甚欢,那么,就会忘记了思乡之烦恼了。而此刻,范门于一片喜庆中微显寥落,眼前玉一般的男子,寂然独坐,竟然忘掉整理凌乱的琴书、满地的落花,她的心里,亦有相同的叹怜之意啊。

  “独坐送残霞。”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时如此之美,如此诗情画意。暮春。落花,残霞。

  再也没有比这样的遇更美丽的了。若干年后,他们同时忆起这一段美好的瞬间,彼时,已沧海桑田。

  《藏书之家》里有不少的好段子,除了那段最出名的“三跪求书”外,尚有侍书夫人病危时范容的一段“你二八年华嫁范门”,以及范容舍书一场中,一阵粉色烟雾过后和花如笺的对唱。可谓词曲俱佳者颇众。群芳团簇中,第一场中那首《独坐》诚然亦是曲调极为动听,然而却算不得醒目的“万绿丛中一点红”了。

  况乎《独坐》一诗,笔者亦曾试释之,虽则有《藏》先入为主,固以为此诗妙甚,乃至翻遍李贽《焚书》,未见有文墨过之。然而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独坐》放在《藏》的第一场,于情于境都甚不相符。李贽诗意是阐述卜居时的孤独寂寥,是远离家乡、鲜少亲友的落寞;是经历了世态炎凉,宏论妙言足以警世而不为世所容,有一种政治抱负得不到实现的叹息。

  这些特征在第一场的范容身上都没有体现。彼时的范容,还没有经历兄长去世、世道艰难家境破落、不惜膝下黄金而三跪求书、侍书夫人的病危、以及如笺牺牲自己而保全书楼。范容是在这些刺激下慢慢成熟起来的,直到最后他的思想境界或方可与李贽颉颃。而第一场中的范容,还只是一个不解世事的单纯的少年,一切琐事有姨娘料理,他自己品箫敲韵,沉浸在方册之中而不问人间世事,是其所谓“世界何窄,方册何宽,生死无界,魂游梦牵”也。他是脱离现实的。而他的生活方式和高人雅士的气质,尤其像是再纯粹不过的芸芸文人,而非离经叛道、遣妻离家而跣足为僧的李贽。

  若说把《独坐》安插在此处硬要找出什么道理来,只能解释为它是李贽写的诗中佼佼之作,置之可强化主题,加重出范容对李贽熟悉之甚,从而体现李贽思想对他的巨大影响(实则在范容的行为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李贽典型的特性),故而令其歌之。

  而就是这样一首考虑不周、颇为草草的曲子,却是整部《藏》、乃至茅茅的所有戏中,我极为难忘的唱段。它和《寒情》中的“一步低唤哥哥亲”的段子,和《陆唐》中第一场的《咏梅》,一起在记忆里,生生定格成难以磨损的闪光的金玉。

  两年前锥心刺骨地错失了去剧院现场的可能,守着电视等来的是《空中剧院》里宁波大剧院的那一版《藏》。

  随着一阵紧锣密鼓的繁星骤雨般的旋律,侍书夫人六神无主中闻说迎亲的人吵吵嚷嚷的要进门,慌忙带着丫头迎到前堂,舞台上的后园子里霎时空落落的剩了一个范容和小书童。如此转瞬间的迅急变化,观众和随侍的书童都随之怔了半秒,措手不及。然而台上的那个白衣少年竟然望一眼姨娘远去的背影,反手一横长箫,释然而笑。

  他笑什么呢?是笑姨娘你何必如此慌张,新人与书楼有缘则留,无缘则去,冥冥之间自有定数,何必强人力而扭天命;是笑琴箫之中自有一番清凉境界,无涯书界中天宽地广,竟然芸芸黔首不知此间妙处,偏于琐事中作茧自缚,白白辜负了这良辰美景、春色如许。心中高洁明净如此,吟首诗明志吧。

  这样的一系列铺垫后,那首《独坐》就此生发了。看他手抚玉箫,转过身向石墩走去,口中唱道是:“有客开青眼,无人问落花”。在意犹未尽的余音里,他顺势坐下按箫,渐入佳境,浑然忘却身外事。

  几分钟前,墨蓝色的纱幕第一次徐徐升起的时候,出场的范容亦是秉箫而坐。然而彼时与观众相背,只能看到一个白衣素服的背影,而此时方是首次见其正面弄音,如此投入,箫身随旋律起伏。吹箫、弄笛、抚琴、泼文洒墨、笔走丹青……这些古代文人——尤其是明代以后文人看得比修齐治平更能体现个人修养的雅趣,在这位越剧第一女小生的举手投足间竟然屡屡这般逼真,意韵顿生,让人恍然回溯到那个氤氲着诗情画意的理想化的古典中国,不知是耶非耶,我之梦蝶抑或蝶之梦我。不禁想起多年前的唐寅,在京城意气风发,也是这么为客栈挥毫题字,面对众人的称羡,一笑而横斜长袖,浅浅一揖。

  然则为何在花如笺出现之前,偏让范容先经历一个比较完整的行为过程——笑姨娘俗世尘羁,吟李贽《独坐》之诗,弄长箫以自娱?或曰:为了集中表现范容的高雅志趣,让观众对这位天一阁主好感鹊起,倾慕之心油然而生,从而先在观众心里占上一个最重要的地位,使观众因之喜而喜,以之悲而悲,关心其一举一动,是为入戏。对曰:大约还有一点——就是突出范容孤立的状态。

  范容在当时的环境中,是一种宛在水之央的孤立。人逢乱世,入不敷出,各书楼自保不暇,坚守已是稀世少有,何来有人吟诗作画?连与书楼有“书缘”的姨娘——这位被范容视为“你不解我谁解我,你不帮我谁帮我”的至爱之人都如此只为现实利益操劳、忍不住对之苛责,范容自然觉得无人可以为知音;兼以朝廷打击奇端异说,连孙知府这样有钱有势、知书护书者都不免问一句“难道你不怕遭来血腥之灾”,又有谁能真正去理解李贽,发觉其思想之珠玉,且又敢溢于言表耶?

  “世界何窄,方册何宽”,世界真窄耶?盖目之所及,皆是罹祸乱世,古风隳坏;所接触者,尽为狭隘之人,不可共语。范容是在对现实失望的情况下转而沉溺书中,与先贤交酬对答的。你说他没有希望过知己的出现吗?应当是有的,怎奈何“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像是古代的士子,只要是读了圣贤书,以圣贤的意志为意志,其抱负都是要“置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然而政治上不得志,无奈而转向山水中寻求慰藉,继而方始发出“万顷波中得自由”的浩叹。你说他最开始不曾有过对仕途的踌躇满志吗?有的,只是不得已,皆是不得已啊。

  看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灰色调的凝重背景下,被衬得愈发孤独。白色是山中高士晶莹雪,是脱世绝俗的一支白莲,是傲骨清高的立群孤鹤。常常的,也是“才高不如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何以陆游出场谢幕即一身皓衣如雪,何以孔乙己初现时亦是一身白衫,何以放翁隐逸诗中常常幻化出一个月中烟蓑渔船里横笛的素缟少年,何以小晏词中有类似的意象以抒发伤感和愁绪?良有以也。

  最让人感动莫名的,是当为他的生不逢时而感慨万千的时候,当为他的痴心和执着叹息的时候,不知是哪里清亮的声音接上了那诗的首联——“暖风熏细草,凉月照寒沙。”人为到而声先至。心里顿时破云见月般清朗,若真是在剧院,则千百个痴心人都要翘首觅声望去了。我追随着镜头,看着那个小书童急切地奔到后门口,猛地一顿步子——心也随之停了半拍,继而便看到一身凤冠霞披的花如笺,乍然的出现如火焰般照亮了整个暗色调的舞台布景。

  她欣悦地向前,他惊叹地站起,目光彼此相遇,吟唱之声未绝而妙音又续,且如此丝丝入扣,竟似事先商酌唱和了无数遍——是两个爱书人的缘分罢。我们就在这样悉心安排的缘分中,如沐春风,如饮醇醪,不觉熏醉了。无须去考虑这珠联璧合的唱和是台下早已安排好的磨合,不必去联想这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相遇是导演注定中的情节,戏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让你暂时抛却现实的世俗沉浮、朝暮轮转,在这些精心构筑的故事里尽情地微笑,欢喜,流泪,悲伤。这些美好的瞬间,大抵一年下来亦不过极其珍贵的一两次,却是平淡的生活中永不褪色的点缀。

  如此相遇,不是传统的才子佳人单纯被外貌吸引而一见钟情,不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在草亭初见时的彼者有心我则无意。

  她梨花院落深闭门,十年读书在南窗,没有体会过人情冷暖世事维艰,心里皆是先贤高风亮节、盛世清明景象。与其他少女徒然“花落水流红,无语怨东风”的空荡荡的年华相比,她的韶华是在融在翰墨书香中的。说她从不曾有过“应是绿肥红瘦”的感慨吗?也未必,然而她对李贽的激赏,为了登书楼宁愿以身相许的毅然,都成就了她本身的卓尔不群。然而同时,她是沉溺在幻想中的女子。她毕生之愿即是登上天一阁,此生嫁与书楼。她崇尚李贽,然而李贽成为朝廷禁忌,天下莫不噤声,无人可与促膝共言,(实则李贽割喉自绝,逝世后多有人为之吊唁,袁中道的《李温陵传》还颇为出名)她心里未尝不期盼一个知己呢?

  她寻寻觅觅,终于对现实失望,转而于书中溯寻蓬莱之境,与先贤哲人凭高酹酒,然而曲高和寡,终不免独自寂寞。与如笺的乍然邂逅,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自成;更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记得辛稼轩的那首词吗?“那人”的出现,是千回百转,寻寻觅觅,心灰意冷下的蓦然惊喜,是经历了失望乃至绝望后的感激莫名。上阙的宝马香车,凤箫玉壶,歌舞颦笑,下阙的蛾儿雪柳,笑语盈盈,都不过是为这一人设情设境,挖空心思渲染出的元宵盛景不过都是为了引她一人出来的盛大声势,如果没有这人,那么如此繁华至斯的元宵佳节又有何意趣呢?

  ——那一瞬间是千秋万载永恒的,即是沧海变田田变海,又焉能不为之动容。

  明朝梁辰鱼的《浣纱记》中,西施唱:“笑我寒门薄命,未审何时配他;笑你王孙芳草,为审何时配咱。”滚滚红尘,芸芸黔首,相遇几率之微不啻千万分之一。有多少才子佳人,天设地造,然而乃至红颜凋零终不得一见;有多少志同道合之人,各自漂泊一生而无把臂言欢之缘。

  李清照和李后主同为旷世奇才,词坛之魁首,然而时代迥异,引得词家每叹“恨二李不相逢”;杜甫和李白之遇,杜甫挥毫而书“乞归忧诏许,遇我夙心亲”,是一见而彼此相惜,志趣相投也,后人常谓之千古第一盛事;张生于普救寺无意之间见得莺莺,两心暗许,竟就此成就一段姻缘佳话。然而范容与如笺之遇,却令观者更为之惊喜感动。盖如笺不独有卓识高见,爱书之痴;不独是二八年华,容颜正好。

  她是红颜知己。可以秉烛促膝阔谈不倦,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以红袖添香凉夜伴读,可以登阁释卷共守书楼。在古典中国的情怀中,红颜易逝,知己难寻,红颜知己尤是难中之难,众里寻他千百度而不可得也,千百年也只出了一个李清照和赵明诚,冒辟疆和董小宛而已。

  范容和如笺的相遇,更不像是才子佳人一见,两下有意而不曾多言,这种传统模式是常要让人着急的。既然是有着共鸣的独特性格的两个人,他们的初遇必定也要与众不同,不可有规矩循蹈之。思量来去,倒有些像是林妹妹初进贾府。宝玉乍见之,脱口而出:“这个妹妹我见过的。”然而彼时犹是宝玉直抒心臆而妹妹心有顾忌、未敢多言,两个人不曾有感情的直接交流,互相犹不知虚实。然而范容和如笺,却是一上来便奠定了知己的情谊,在相互酬唱中完成了对彼此的确认。

  《毛诗序》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咏歌舞蹈,是比直言乃至吟诗更强烈的表达方式,如笺和范容的这曲《独坐》,不独老杜之诗不足比之,宝玉那句字字珠玉的“这个妹妹我见过的”亦不可比肩也。

  李贽是我最喜欢的文人,自中学时代就开始了。

  尤其是上面这首诗,与本人的志趣颇为相投。

  李贽出生在1527年的明朝嘉靖年间,中国社会相对繁荣,资本主义萌芽初现。因此作为一个具有波斯血统的福建巨商后代,他,一生中从未间断过对中国传统文化和思想的重新考量。这也是明朝后期社会思想变革与正统文化交锋的一个聚焦般的体现。

  李贽的思想,大体体现在以下几点:

  一、提倡“童心说”,反对摹古,主张真实自然,自认为自己的均是“离经叛道”的理论。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这比后来被中原文人奋起追捧的、以自然清丽为旗帜的满族词人纳兰性德,整整早了一百多年。不得不说,每一个庞大的文化体系,当发展到一个新阶段时,若不肯吐故纳新,则迟早要被颠覆的。

  二、为女性的社会地位,鸣不平。这在当时,恐怕又是一处大大地放厥词了吧。但是,又是二百多年后,一部举世瞩目的名著《红楼梦》,以颠覆女子的传统形象和社会地位为特点的作品,被一位更加尊重女性的汉族人曹雪芹写出来了。也是全国范围满汉一片颂扬。说到曹雪芹对女性的尊重,不用太多找寻,雪芹的号和字(芹圃),有说法就是来自当时的女性词人作品。

  三、为商贾之人正名。他认为人类的任何举动都有其谋利和计功的目的,商人谋利本属光明正大。从功利的观点出发,李贽主张富国强兵。他指出:“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

  四、李贽反对儒家把文武分途、儒者不懂武事的不合理现象,他强调武事的重要性,认为“知兵之将, 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因此,明末的民族英雄袁崇焕,之所以在映入我的眼帘后再无法抹去,就是因为其在文学和军事上的超人才华,而不是源于狭隘的民族偏见。

  李贽的先进思想,大约比历史的车轮早了100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正因为早,正因为满清的铁蹄和剃头刀还没有践踏和挥舞到汉族儒家道学者的眼前,所以标新立异者才会被强大的正统思想扼杀。1602年,李贽作为思想犯,在狱中以剃头刀自刎,终年76岁。

  这种自杀方式,又是一处先知先觉,与先行。

  因此,他的思想境界,值得后人去探寻、体会。

  命定藏书人,岁岁复年年——感动于越剧《藏书之家》

  昨天是小百花上海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出,演的是《藏书之家》。这部戏在多方座谈之后已经三易其稿,我个人觉得第一版的《藏》反而更好一点。不过这不妨碍我们来欣赏这样一部越剧。这是一部不同以往的越剧,没有小儿女的情意缠绵,有的是对文化传承的寂寞坚守,抱残守缺。 可以说这是一部文化戏。

  明朝末年,时局动荡,百年藏书楼天一阁风雨飘摇,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为了解书楼的燃眉之急,范家的姨娘伺书夫人,要天一阁主范容代兄迎亲,迎富家女花如笺进门。 而范容却执萧独坐,拒不迎亲,其言道:如果她真是与天一阁有书缘的女人,请其自入!“有客开青眼,无人问落花”范容仅以一首李贽《独坐》迎新人入门。

艺术与情感的关系在古代中国被广泛探讨。许多艺术家和理论家都试图通过艺术表达内心的情感和思想。以下是一些关于艺术与情感关系的中国古代理论和观点:

1 “心画派”理论:心画派”理论是南朝齐、梁间画家、绘画理论家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的,他认为画是画家“意思”的表达,是“心画”。

2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理论:这是唐代画家张璪所提出的,他认为艺术创作来源于对大自然的师法,但是艺术家内心的感悟和情感也是非常重要的,“造化”是客观自然,而“心源”则是艺术家的内心世界。

3 “气韵”理论:这是南朝齐、梁间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的,他认为“气韵”是文学作品中的一种特殊的美学品质,它既包括外在的形式美,也包括内在的情感和思想内涵。

4 “意境”理论:这是唐代诗人王昌龄在《诗格》中提出的,他认为诗歌的意境是诗人的情感和客观景物相互交融而形成的,它是一种超越具体物象的艺术境界。

5 “情感”理论:这是明代文学家李贽在《焚书》中提出的,他认为艺术是艺术家情感的表现,是艺术家内心的自然流露,艺术家应该摆脱世俗的束缚,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以上是一些中国古代关于艺术与情感关系的理论和观点,它们都试图说明艺术是艺术家情感的表现和表达,是艺术家内心的自然流露。

朋友们大家好!我用了很长的时间,付出了很大的精力和心血去解读幽婉深挚、千古深情的李商隐。这个过程既让人感觉非常陶醉,当然说实话,也让我感觉非常疲惫,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在终于解读完李商隐之后,我们就来一首轻松的情诗吧,来聊一聊诗经里的那首千古名作——《邶风》中的《静女》,诗云: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提到这首《静女》,我总是想起网上聊天的段子,当我说“别理我,我想静静”的时候,对方总是无厘头地问“静静是谁?”那时候我就想回复,就是“静女其姝,静女其娈”的静静啊。从这个很冷的段子大概也可以看出,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静静,都有一个静女。那么两千多年前的那个静静、那个静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这首诗用了三章复沓章法,表现了那个美丽的静女,也表现了那一对恋爱中的男女,他们美丽生动的形象。只不过《静女》的复沓章法和《诗经》中常用的复沓章法还不太一样,和《关雎》、《蒹葭》都有明显的区别。像“蒹葭苍苍”、“蒹葭萋萋”、“蒹葭采采”,这是标准的,三章完全一样的复沓章法。而《静女》这首诗中它的复沓就很有意思:第一章“静女其姝”和“静女其娈”,这明显可以看出复沓来,但第三章的“自牧归荑,洵美且异”,明显则和前两章的“静女其姝”、 “静女其娈”不太一样。可是,虽然语言上有所不同,但第三章的“自牧归荑”又和第二章的“贻我彤管”,形成一个“复沓式”的递进关系,所以二、三章之间又有隐约的复沓关系,这就使得《静女》这首诗显得非常独特。其实这三章分别讲了三个场景,而至于这三个场景之间的关系,因为这种比较独特的复沓关系,也就导致了后世对这首诗三章之间的逻辑关系,也就是三个场景发生之间的相互关系,产生了众说纷纭的意见和观点。

        那我们就先来分别看看这三个场景。第一章最清晰,“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从训诂的角度看,“静女”的“静”字其实非常有讲究。“静”字最早见于金文,许慎《说文解字》说:“静者,审也,从青争声”。也就是说,静的本意是自我内心的审视,它这个字根,“青色”的“青”其实原意是“清水”的“清”,而“争”字作为音符,其实也有意符的作用,有一种“努力”、“全力以赴”的意思,所以“静”字的本意就是,内在全力以赴达到纯净如清水一般的心境。所以你看图书馆里经常会写一个大大的“静”字,不只是让你安静,其寓意还是让你经过学习、努力,达到心灵世界的宁静、纯净。所以之所以说“静女”,应该是力图表现其纯洁、纯粹,而这种纯洁与纯粹,我个人理解其实和后面关系也是非常密切的,尤其在二、三章中,甚至可以解答一些千古疑问。

          “静女其姝”的“姝”字,《说文》说:“姝者,好也”。就是指女子,由内而外的美丽的样子,所以“朱”既是音符也有红颜之意,所谓面色红润有光泽,那就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美丽。这样纯洁而美丽的女子,她“俟我于城隅”,也就是她和一个小伙子双双陷入了爱河,然后他们约会在城角一隅。当然“城隅”我们可以说是城角一隅,所谓“一隅之见”、“日出东南隅”,“隅”本来就是角落的意思。当然最初在金文的“隅”,它特指是城墙、城郭的那个角落,而且从字型构造的角度上来看,它应该特指的是城角的遮挡物,或者是凸出物,那么就应该是城角的角楼。所以“俟我于城隅”,“俟”就是等,约会了在这个地方等,等待的地点就应该是城上的角楼。我们在前面的解读中说过,传统中华文化中,非常喜欢登高望远。所以亭台楼阁,包括城市与都城,其实都蕴含着高大、唯美的一种特别。所以“都城”的“都”,其实原来就是国都的,它的城墙上最高的高楼,最后指代整个国都,所以“都”本来就是高大俊美的样子。两个相爱的人在城上的角楼约会,这又不由得让我想起,《大话西游》的紫霞仙子和那个夕阳武士来。说实话,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之所以那么经典,就像我们在《子矜》里分析的那样,我总觉得它的情感总是遥遥地指向中国爱情文学的源头《诗经》,那样纯粹,又那样伤感,所以恒为经典。不过《静女》这首诗里头只有浪漫,并没有伤感,哪怕那个男孩子的惆怅,其实也是欢快的惆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是说到了约会的时间,那个美丽的女孩子还没出现,这就让那个小伙子有些着急了。当然没有出现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这个纯洁的女孩子,她还有几分古灵精怪、几分调皮,因为“爱而不见”的这个“爱”字,它其实是个通假字,通草字头加一个爱情的爱,它原意是隐蔽、遮蔽的意思,躲藏起来的意思。看来是这个姑娘在逗小伙玩,在跟他玩捉迷藏,所以这也可以反证我们在《蒹葭》里的说到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虽然“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但“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时而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这不就是恋情中的男女,他们最可爱也是最正常的一种姿态和心态吗?所以《蒹葭》写的并不是失恋的伤感,也不过是爱而不见,所以那个小伙子着急、惆怅,恐怕也难免会像《静女》里的这个小伙子一样“搔首踟蹰”吧?“搔首”很形象,就是挠头啊,就是迷惑,就是猜想那美丽的姑娘她到底在哪儿呢?“踟蹰”就是徘徊不定。这个词我们到现在现代诗里还经常用,当然还有一个“彳亍”跟这个 “踟蹰”很容易混淆。戴望舒的《雨巷》说,那个“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那个“彳亍”两个字,是把“行走”的那个“行”字就分开,分别就是两个字。 “彳亍”是小步慢走的意思,而“踟蹰”呢则是来回踱步、徘徊的样子。所以李贽曾有诗说“踟蹰横渡口,彳亍上滩舟”,这一联诗——两句诗就很形象地把“踟蹰”和“彳亍”这两个非常相近的词,给区分开来了。那么“搔首踟蹰”,就可以看出那个恋爱中小伙子他非常着急,如此的生动形象。这既反证了他对那个姑娘的爱,也可以从中看出那个美丽的纯洁的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

        接下来的第二章,姑娘终于出现了。“静女其娈”,“娈”是面目细致,五官细致、精致而美好的样子。“静女其姝”的“姝”是气色非常美好,而“娈”则是指的长相,尤其是指面部的五官的细致与精致。从“静女其姝”到“静女其娈”,我们就可以想见这个女孩子她那种由内而外的美丽,不论是她的气质、精神,不论是她的皮肤、五官,也就是不论是性格还是长相,她在那个小伙子的眼中都是极其圣洁而完美的。所以连她拿来的东西,送给小伙子的礼物也都是那样的唯美、那样的完美。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这是第二个场景。赠送的一样东西,是姑娘送给小伙子的一样东西,这个东西牵扯重大,也是后世有关这首诗众说纷纭的一个关键的节点所在。“贻我彤管”,“贻”就是赠送,送给我彤管,这个“彤管”到底是什么?“彤”毫无疑问就是红色的,“管”到底指的是什么呢?这个“管”字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成语“双管齐下”。这个成语来自于宋代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记载了唐代的画家张璪,说他“画山水松石名重于世,尤于画松特出意象,能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干,势凌风雨,气傲烟霞”。这是说,张璪有一个绝技,可以同时握两只毛笔画松树,而且一为枯笔,一为浓墨,这样可以同时画出来枯干和生枝,而且两种意境,“势凌风雨”或“气傲烟霞”。这简直就是郭靖的左右互搏之术,“一手画方,一手画圆”,而且比那个难度要高多了。这里的“双管齐下”的“管”毫无疑问就是毛笔,所以“彤管”的“管”,很多人认为就应该是指的是毛笔。

        那为什么是“彤管”呢?在古代女史用的毛笔会漆成朱色,那么就是彤管,红色的毛笔。因为女史就是古代的女知识分子了,很受人尊重,所以后代旌表、颂扬女子的时候,经常会用到“彤管扬芬”、“彤管扬辉”。如果我们在一些老宅子里看到这样的匾额,就知道它其实是颂扬其中的某位女眷的。因为有女史彤管之说,而女史又是最早用笔,来记载宫廷生活的女知识分子,所以经学派的知识分子,牢牢地抓住“彤管”这个词,认定《静女》这首诗应该是一首政治讽喻诗。所以《毛诗序》就说:“《静女》,刺时也。卫君无道,夫人无德”。郑玄的《笺注》也解释说:“以君及夫人无道德,故陈静女遗我以彤管之法。德如是,可以易之,为人君之配”。这都是说这个《静女》,其实就像女史那样,用她的彤管讽刺“卫君无道,夫人无德。”这个说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静女》这首诗解读的主流。

          后来,一直到欧阳修,包括朱熹才认为这就是一首彻头彻尾的爱情诗。当然,现在人很多人会对这个说法提出异议。有人说,毛笔不是到蒙恬才有的吗?所以那个时候的彤管,不可能是指毛笔。这一点倒必须要说明,毛笔其实从考古的发现来看,一则湖南长沙的左家公山,还有河南信阳的长台关,两个战国楚墓里都发现过毛笔的实物;二则我们在殷墟的甲骨这个残片上,也发现了留有朱字或墨字的这个书写痕迹,学者推论就应该是毛笔的书写痕迹。而蒙恬的贡献呢,其实是发明了用那个石灰水去浸润那个毛,从而去除毛上头斥水物质的那种技术,所以蒙恬其实是改进了毛笔的制作技术,从而使得这种制作技术最终定型下来。所以倒也不能说这个“彤管”就一定就不是毛笔。

        但是“彤管有炜”,“炜”就是亮泽鲜艳的样子。“说怿女美”,“女”就是指的彤管,是指这样亮泽鲜艳的彤管,它真的好美好美啊!当然爱恋中的人爱屋及乌,因为爱这个美丽的静女,所以她送给小伙子的任何一样东西,小伙子都珍爱无比。但是为什么要特别突出彤管的这个“有炜”?“炜”也就是它的鲜艳的颜色呢?所以另一种观点说,这个彤管并不是笔管,并不是毛笔,而是一种野草,是草管,这种野草呢,有人认为是“双同管子”。它一开始长得很嫩,但也可以长得很长,尤其它中间是空心的,甚至在它成熟变硬之后,还有可能把它做成一种简单的乐器来吹奏,所以你看至今乐器的这个分类,还分管乐器和弦乐器。而事实上我们讲过“和合文化”的那个“和”字,它甲骨文的原意,就是很多和管排列,每个和管都能吹出自己的声音,然后很多和管排在一起又能发出共鸣来,这就是音乐上的和声。这样一来,关于彤管的解释就有三种说法,一则是指毛笔,毛笔的笔管;二是指野草;三则是指的乐管,就和音乐有关。而关于彤管的训诂与争议,就变成了这首诗,到底是政治讽喻诗还是爱情诗的泾渭分明的区别所在。

          我们还是先放下彤管的争议,来看一下第三段,第三个场景。我个人认为第三个场景是解答第二个场景,它是彤管之谜的关键所在。第三个场景是“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为什么说它和第二章又形成复沓章法?因为它还是姑娘送给我的东西,姑娘“自牧归”,姑娘也就是这个静女。“自牧归荑”,“牧”也就是从野外,野外采摘归来送给我。这个“归”,通为“馈赠”的“馈”,还是赠送的意思。赠送的什么呢?这个“荑”就很有意思了。“荑”,我们讲过“庄姜”之美,说她“手如柔荑”,“荑”是什么呢?“荑”是那个初生的白茅草的草叶尖,所以“手如柔荑”是形容她的白与嫩。正是这种又白又嫩的“柔荑”,所以诗人才说它“洵美且异”,就是确实美得非常的特别——特殊的美。

        那么这个特殊到底是什么?或者说,它到底特殊在哪呢?事实上,这种白茅草还确实非常之特殊,说一个著名故事我们就知道了。齐桓公伐楚,其中还有一个著名的成语叫“风马牛不相及”。齐桓公九合诸侯,是“春秋五霸”之首。鲁僖公四年,齐桓公率领诸侯联军攻打楚国,楚成王的使节对齐桓公说:“您住在北方,我们住在南方,双方相距那么遥远,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这是说即使马与牛牝牡相诱,也不能相及,你闲着没事跑我们这来干啥呢?这时管仲代齐桓公回答,所谓“出师有名”,管仲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说:“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就是说,为什么打你们呢?因为你们不守规矩,你们不献贡品,导致周天子的祭祀无法完成。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祭祀还排在最前面,你们不按时进贡贡品,导致祭祀不能完成,这罪责可大了去了。

        那么这个楚国要进贡的贡品是什么呢?叫“包茅”,“包”当然就是裹束起来的,这个“茅”就是金茅草,郑国产的是白茅草,而楚国这个地方产的是“金茅草”。而这个“自牧归”这个“自牧归荑”的“荑”,正是白茅草的草叶尖。为什么白茅、金茅对祭祀那么重要呢呢?是因为白茅、金茅细嫩柔美。古人祭祀过程中,要把酒洒在这个白茅草或者金茅草上,然后看着酒一层层地过滤下去,古人认为这就像神在饮酒一样。所以因为牵扯到了祭祀,牵扯到了神性,所以那个“手如柔荑”的“荑”就不只是外在形象之美,甚至还带有一种内在的精神和信仰之美,所以“自牧归荑”这个“荑”才“洵美且异”,也就是具有一种极其特别的美。而且“自牧归荑”也揭示了一个重大信息,也就是:我们知道在早期人类生活中,尤其进入男权社会之后,在男耕女织的耕作文明产生之前,是典型的狩猎文明与采摘文明。那么在这一段时期,男子他主要的功能就是狩猎,而女子她主要的功能就是采摘,对于那些祭祀中要用到的神性物质,比如说白茅草、金茅草,其实都是由部落中最美丽的那些年青的女子们,由她们去完成采摘和收集的任务。所以这个“柔荑女”从野外采摘回来的白茅草,送给她心爱的小伙子,当然在小伙子的眼中就变得“洵美且异”。

          而且爱情的力量还不止于此,小伙子说:“非汝之为美,美人之贻”。说不是那个白茅草本身,就美到那个地步,是因为那美丽的静女将其采摘来送给我,在我眼中你才美到这样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典型、最标准的借物言情的手法。虽然因为爱那个姑娘,所以有关她的一草一木,都应该变得那么美,但是如果那个姑娘不一般呢?所以她手中的一草一木也会同样的是不一般的。既然这个“自牧归荑”的“荑”——这个白茅草是这样的不一般,不仅美,而且具有神性的美。

          那么那个彤管,回头来看,我个人觉得既然二三章之间有一种复沓的联系,它也就应该同样既来自生活的采摘,又同时具有神性的美,怎么说呢?就是说,首先这个彤管其实也应该是这个静女采摘之物,其次这个采摘之物虽然是自然的,甚至也有可能用于祭祀。我们知道在远古祭祀中,所谓音乐的起源,舞蹈的起源,其实都来自于祭祀。既然这个彤管长成之后可以成为一种吹奏乐器,那么它也就应该可以用于民间的祭祀。这样一来,这个彤管——第二章的彤管就和第三章的白茅草完全匹配,完全一致。如果把它解释为毛笔笔管的话则和“自牧归荑”的“荑”,也就是和白茅草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如此一来从彤管、从白茅草——从女孩子赠送给男孩子的这两样东西,回头再去看“静女”的“静”字,就别有意韵了。

        我们从字源的角度分析过“静”字。其实代表着纯净、纯粹,用它来形容一个女子不仅有纯洁之意,甚至有圣洁之意。那么这个美丽圣洁的纯洁而圣洁的女子,她的任务是什么?她的任务是去野外采摘,采摘和祭祀有关的彤管、白茅草,而她把这些圣洁美丽的自然之物赠送给她心爱的爱人,那么这就在她心爱的爱人心中引发了巨大的感情波澜。甚至爱情与信仰叠加,以至于爱情成为最后的信仰,所以他才会说“彤管有炜,说怿女美”,才会说“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这样一来,从开始的“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到最后因为爱人的出现、爱人的赠送,内心获得巨大的满足与陶醉,这样三个场景才完美地匹配在一起。

        当然也有人认为,是他在等待这个静女的过程中,想起过去两个场景,这个静女赠送给他两样的东西,一个彤管,一个白茅草,这让他在“搔首踟蹰”的等待过程中产生巨大的陶醉与美感,这当然也能说得通。其实我个人认为,这三个场景先后关系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本身,是那个女孩子为什么叫做“静女”?而她在那个小伙子心中的形象是何等的纯粹、纯洁、圣洁而完美。好吧,说了那么多,我也想静静,你可能会问,静静是谁?我会笑着告诉你,“静女其姝,静女其娈。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谁的心中没有这样一个纯洁而圣洁的静女呢?

 

汤显祖唯情文学观的逻辑解析

 内容提要 明代文学家汤显祖主张唯情论(至情论)的文学观。对此,既往学术界的论述失之于简单地说明汤显祖在《牡丹亭记题词》等文献中关于“唯情论”的主张,而没有就其“情”的观念作具体、系统的理论阐述。本文围绕汤显祖的“世有有情之天下,有有法之天下”,“天下文章所以有生气者,全在奇士”,“世总为情,情生诗歌,而行于神”三个重要命题,对其“唯情论”文学观的核心思想作了系统阐释,并在“情”、“奇”和“神”三个层面阐述了汤显祖文论观的逻辑结构。

关 键 词明代文学/汤显祖/唯情论

作者简介肖鹰(1962- ),男,四川省威远县人,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美学与文化学研究,清华大学哲学系。

一、“世有有情之天下,有有法之天下”

 汤显祖的文论发端于对以“后七子”为代表的晚明文坛仿袭靡弱之风的不满。他说:“我朝文字,宋学士而止。方逊志已弱,李梦阳而下,至琅琊,气力强弱巨细不同,等赝文耳。弟何人能为其真?不真不足行。”[1](P1451)“不真不足行”,是汤显祖提出的文学能否传世的一个基本标准。在晚明文学语境中,“真”是以“情”为核心的,“真”就是自我情感的直率表达和抒发,以真情为文学的主宰——不仅文学表现的主题是真实情感,而且文学表现的方式也必须是真实和真诚的。在汤显祖之前,自李梦阳开始,唐顺中、焦竑、屠隆诸人都在倡导以直抒胸臆为内涵的“真情文论”,而以王阳明心学为宗的徐渭、李贽更将自我情感的自由表达推崇到超越楷法、美丑的自然主义层次。可以说,汤显祖的文学思想正是在徐渭、李贽诸位先驱开拓的个性情感理论的路线上展开的。

 然而,对于半生受“举业之耗,道学之牵”的汤显祖,“情”在文学创作中的主题化,就其内在心路历程而言,应当视作长久蕴积、抑制的自我情感释放所使然。五十以后的汤显祖,是毫不掩饰自己主情立场的。他创作张扬“为情而死,复因情而生”爱情主题的《牡丹亭》后,相国张新建当面婉言劝他说:“以君之辨才握麈而登皋比,何渠出濂洛关闽下,而逗漏于碧箫红牙队间,将无为青青子衿所笑?”汤显祖的回答是:“显祖与吾师终日共讲学,而人不解也。师讲性,显祖讲情。”[2](P82、84)张建新的话,是指汤显祖本来具有宏道传学的大才——他若登台讲学(“握麈而登皋比”),影响当不在宋代道学大家周敦颐(濂)、二程(洛)、张载(关)和朱熹(闽)之下,但却浪费在并无意义的戏剧中了(“逗漏于碧箫红牙队间”)。汤显祖的回答,明确表示自己与张建新的人生理念不同,“师讲性,显祖讲情”。值得注意的是,他不仅把道学家所推崇的“性”与戏剧家表演的“情”对立起来,而且认为戏剧艺术与道学宣教一样,都是“讲学”——这就是说,戏剧艺术是对人的一种情感教育。

 但是,相对于明代文坛情感论先驱者李贽、徐渭诸人把自我情感中心化、主题化而言,汤显祖更注重于为情感在人生世界中确立一个不可取代的合法位置。在写于辞官后的《青莲阁记》一文中,汤显祖提出了“有情之天下”与“有法之天下”的对立观。他说:

 有是哉,古今人不相及,亦其时耳。世有有情之天下,有有法之天下。唐人受陈隋风流,君臣游幸,率以才情自胜,则可以共浴华清,从阶升,娭广寒。令白也生今之世,滔荡零落,尚不能得一中县而治。彼诚遇有情之天下也。今天下大致减才情而尊吏法,故季宣低眉而在此。假生白时,其才气凌厉一世,倒骑驴,就巾拭面,岂足道哉[1](P1174)?

 汤显祖此文题为《青莲阁记》,主旨并非写青莲阁,而是将明代风流文士李季宣与唐代谪仙人李白(青莲)相比。在汤显祖看来,李白是金粟如来后身,孤纵掩映,风流遂远,八百年后才有李季宣。二李均文才盖世、风流绝代,且均孤傲任性,不为俗屈。但李白为上至天子、下至凡夫所重,生前生后光照寰宇;李季宣却为蜚语所中,不为当世所容,不仅仕途不远,而且才困气抑,终归于落寞余生。汤显祖认为,二李命运的差异,原因不在两人自身,而是时代差异使然。唐代君臣,任性纵情(“率以才情自胜”),创化的是一个人仙共游的世界(“从阶升,娭广寒”),这是一个“有情之天下”。明代与唐代相反,治国宗旨是“减才情而尊吏法”,吏法重苛,钳情缚才,即以法灭情,这是一个“有法之天下”。生于有情之天下,李白得以放达而成人间仙人;生于有法之天下,李季宣风流而无奈才困情滞——“低眉而在此”。

 以“法”和“情”二分天下,一则是明确了“情”与“法”在人生世界中两种对立的生活精神,一则是在情—法对峙中确立“情”的独立位置和价值。“法”,不止于“吏法”,还包含和联系着礼、性、理——儒学主导的道学体系。自宋代以来,周敦颐、二程(程颢、程颐)、张载、朱熹诸大儒,将儒家礼法学说体系化,形成了礼、法、情、性一统于“理”(天理)的道学体系。儒家道学的要旨是以礼节情,以性统情,以理约情。要明确“法”与“情”之别,就要明确“情”与礼、性、理之别——归根到底,就是要明确情与理的分别,即“情理之辨”。

 汤显祖的情理之辨,集中表现在他与达观禅师释真可的书信致答的辩论中。汤显祖入四十以后拜达观为师,达观劝化他的主旨是“去情返道”。在致汤显祖信中,达观说:

 真心本妙,情生即痴,痴则近死,近死而不觉,心几顽矣,况复昭廓其痴驰而不返,则种种不妙不召而至焉?……故知能由境能,则能非我有;能非我有,岂境我得有哉?此理皎如日星,理明则情消,情消则性复,性复则奇男子能事毕矣,虽死何憾焉?仲尼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为是故也。如生死代谢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众人迷常而不知返道,终不闻矣。故曰反常合道。夫道乃圣人之常,情乃众人之常……近者性也,远者情也,昧性而恣情,谓之轻道[3](P366—368)。

 达观讲学,受宋儒道学影响,以“心统性情”(张载语)立义,即所谓:“夫理,性之通也;情,性之塞也。然理与情而属心统之,故曰心统性情。”[3](P2)他认为,理与情,是心的两种活动状态:理是心的觉悟状态,而情是心的痴迷状态。“觉”则是“理”,“迷”则是“情”。因此,理与情又是互相转化的。“性”指本心,即心的本然状态。“理”是“觉”,也就是“性之通”;“情”是“迷”,也就是“性之塞”。达观劝导汤显祖出离迷情、复归明理(“反常合道”),认为汤显祖的情感执着为“昧性而恣情”的“轻道”行为。

 然而,汤显祖并没有接受达观师的劝导,正如他回答张新建的劝勉而称“师讲性,显祖讲情”一样,对于达观的教训,他也答以同样的拒绝。他说:

 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真是一刀两断语。使我奉教以来,神气顿王。谛视久之,并理亦无,世界身器,且奈之何?以达观而有痴人之疑,疟鬼之困,况在区区,大细都无别趣。时念达师不止,梦中一见师,突兀笠杖而来。忽忽某子至,知在云阳。东西南北,何必师在云阳也?迩来情事,达师应怜我。白太傅、苏长公终是为情使耳[1](P1351)。

 “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这是汤显祖对达观千言长信的极简要的概括。汤显祖引白居易(太傅)和苏东坡(长公)毕生钟情于文学创作而非以宏扬道学为己任(“终是为情使耳”)作辩,不仅是以古人为标榜,而且也是委婉呈其“讲情不讲性”之志趣。为戏剧即不为道学,这当是汤显祖的文学思想要义。

二、“天下文章所以有生气者,全在奇士”

 汤显祖论文主“情”,同时也主“奇”——“情”与“奇”是汤显祖文论的一体两面。清人姚康说:“悲夫,死于哭者,死于情也。古忠臣孝子不过钟情之至。故凡异,皆生于情。”[4](P67)“凡异,皆生于情”,这是从“异”的方面来说,从“情”的方面来说,则是“凡情,皆见于异”。在《合奇序》中,汤显祖集中表达了他的“文奇观”:

 世间惟拘儒老生不可与言文。耳多未闻,目多未见。而出其鄙委牵拘之识,相天下文章。宁复有文章乎?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苏子瞻画枯株竹石,绝异古今画格,乃愈奇妙。若以画格程之,几不入格。米家山水人物,不多用意,略施数笔,正使有意为之,亦复不佳。故夫笔墨小技,可以入神而证圣。自非通人,谁与解此?吾乡丘毛伯选海内合奇文止百余篇,奇无所不合,或片纸短幅,寸人豆马;或长河巨浪,汹汹崩屋;或流水孤村,寒鸦古木;或岚烟草树,苍狗白衣;或彝鼎商周,《丘索》《坟典》。凡天地间奇伟灵异高朗古宕之气,犹及见于斯编。神矣化矣。夫使笔墨不灵,圣贤减色,皆浮沉习气为之魔。士有志于千秋,宁为狂狷,毋为乡愿。试取毛伯是编读之[1](P1138)。

 汤显祖在此提出了关于“文奇”的几个要点:其一,文章之妙,要在打破规范体例,故不能用常规的标准来识别。其二,文章之妙,不能靠模仿学习得到,而是作者可遇不可求的灵感之产物。其三,不仅文章之妙,凡一切艺术之妙皆以出格为要端,都是无意为之的佳作,有意为之则不为佳。其四,“奇”是打破常规习气的自由超越的创作境界,达到了自我与创作对象(乃至于世界)的高度沟通、融合——“奇无所不合”。所以,“奇”是自我内在的心意和世界更深刻的、真实的化合,但前者更为根本,所以“奇”就是“宁为狂狷,毋为乡愿”人格的艺术体现。

 在晚期所作的《艳异编序》中,汤显祖从宇宙的广大丰富证明“奇”的合理性——“奇”就是超越迂腐习气之见的天地万物的丰富性。他说:“尝闻宇宙之大,何所不有?宣尼不语怪,非无怪之可语也。乃龌龊老儒辄云,目不睹非圣之书。抑何坐井观天耶?泥丸封口当在斯辈。而独不观乎天之岁月,地之花鸟,人之歌舞,非此不成其乎三材?”在此前提下,他将一切被讲经论道的“正统”排斥的“奇异”文艺都纳入到宇宙生气活跃、灵机创化的大景象中。他说:

 吾尝浮沉八股道中,无一生趣。月之夕,花之晨,嘟脑赋诗之余,登山临水之际,稗官野史,时一展玩,诸凡神仙妖怪,国士名妹,风流得意,慷慨情深,语千转万变,靡不错陈于前,亦足以送居诸而破岑寂……是集也,奇而法,正而葩,秾纤合度,修短中程,才情妙敏,踪迹幽玄。其为物也多姿,其为态也屡迁,斯亦小言中之白眉矣、昔人去,我能转《法华》,不为《法华》转。得其说而并得其所以说,则乐而不*,哀而不伤,纵横流漫而不纳于邪,诡谲浮夸而不离于正。不然,始而惑,既而溺,终而荡[1](P1503)。

 在这里,汤显祖明确将“八股道中”的文学与他所欣赏的一切“奇异”的文学相对比,以前者的“无一生趣”反衬后者的“风流得意,慷慨情深”。他赞赏奇文“奇而法,正而葩”,而且套用了“乐而不*,哀而不伤”,似乎有矫奇归正于儒家道统之意。但是,他的要旨是推崇“奇文”所呈现的心灵的自由和文学景致的丰富生动,进而言之,他认为“奇”必须有深刻的精神内涵,要体现作者对宇宙人生的生动觉悟,否则,“奇”就会因为迷惑于表象而沦陷于*荡——这显然不是汤显祖所肯定的“文奇”。

 汤显祖认为,正如自然界的奇景异观无害于天地山川之美、奇花异鸟无害于珍禽佳卉之丽,稗官小说也无害于经传子史、游戏墨花无害于涵养性情。汉代名臣东方曼倩,以辞令机巧幽默著称,在朝廷上谏时也杂以滑稽;汉末硕儒马季长(融)不拘儒节,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宋代文人石曼卿,以朝臣之身,野饮狂呼,成为巫医皂隶沿街戏仿的对象。南朝颜之推对前两人均有批评之语,“东方曼倩滑稽不雅”,“马季长佞媚获诮”[5](P19)。刘勰也说:“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6](P14—15)但汤显祖却为这三人正名,他认为:“之三子,曷尝以调笑损气节,奢乐堕儒行,任诞妨贤达哉?”[1](P1252)

 在汤显祖看来,奇文异书,不仅无害于经传子史,而且是调养性情、获得“真趣”的必要资源。李白有“不读非圣之书”之说,而李梦阳劝人“不读唐以后书”。汤显祖批评道:“语非不高,然不足以绳旷览之士。”他说:

 太白故颓然自放,有而不取,此天授,无假人力;若献吉(李梦阳)者,诚陋矣!《虞初》一书,罗唐人传记百十家,中略引梁沈约十数则,以奇僻荒诞,若灭若没,可喜可愕之事,读之使人心开神释,骨飞眉舞。虽雄高不如《史》、《汉》,简淡不如《世说》,而婉缛流丽,洵小说家之珍珠船也。其述飞倦盗贼,则曼倩之滑稽;志佳冶窈窕,则季长之下绛纱;一切花妖木魅,牛鬼蛇神,则曼卿之野饮。意有所荡激,语有所托归,律之风流之罪人,彼固歉然不辞矣。使咄咄读古,而不知此味,即日垂衣执笏,陈宝列俎,终是三馆画手,一堂木偶耳,何所讨真趣哉[1](P1252)!

 “讨真趣”,是汤显祖鄙弃八股习气之作、推崇奇文异书的要旨所在,而在“讨真趣”的背后,则是做真人,发真性情,这就是他所谓的“奇士”:

 天下文章所以有生气者,全在奇士。士奇则心灵,心灵则能飞动,能飞动则下上天地,来去古今,可以屈伸长短生灭如意,如意则可以无所不如。彼言天地古今之义而不能皆如者,不能自如其意者也。不能如意者,意有所滞,常人也。蛾,伏也。伏而飞焉,可以无所不至。当其蠕蠕时,不知其能至此极也。是故,善画者观猛士剑舞,善书者观担夫争道,善琴者听淋雨崩山。彼其意诚欲愤积决裂,挐戾关接,尽其意势之所必极,以开发于一时。耳目不可及而怪也[1](P1252)。

 “士奇”,指为人如东方曼倩、马季长和石曼卿,不拘俗套,有出格之行;“心灵”,指精神自由,而且想象力无限生动活跃。汤显祖认为,只有达至自我行为的解放,才能实现自我心灵的解放——“士奇则心灵”,而自我心灵的解放,实现的是对天地古今之义无所不至的“自如其意”的感知和表现。奇士与常人之别,就在于奇士“无所不如其意”,而常人却不能如意——“意有所滞”。值得注意的是,汤显祖并不认为“奇士”与“常人”之间的区别是与生俱来的,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飞蛾在还是只蠕虫的时候,不仅不能飞,也不知其可能,但待成熟则任意飞翔。引申为说人,则人的心灵是具有自由超越的潜力的,只是常人伏于意滞,而奇士则“愤积决裂”、“尽其意势之所必极”。

 汤显祖对奇文、奇士的推崇,是与王阳明重新开启的孔学“乡愿狂者之辨”所包含的精神意向一脉相承的。自王阳明始,而后徐渭、李贽等士人,均以“宁为狂狷,毋为乡愿”的气节立世。不为俗屈,不守儒节,纵性恣情,任人非议而无悔,这便是明末士人之狂者风尚。汤显祖相比于李贽、徐渭,在行为上自然是检束有加,但他与后两者在精神意气上则是同调的。他在《答岳石帆》信中说:“兄书,谓弟不知何以辄为世疑。正以疑处有佳。若都为人所了,趣义何云?似弟习气矫厉,蚩蚩者故当忘言,即世喜名好事之英,弟亦敬之未能深附也,往往得其疑。世疑何伤,当自有不疑于行者在。”[1](P1333)汤显祖在此所谓“正以疑处有佳”,与李贽所称“今我等既为出格丈夫之事,而欲世人知我信我,不亦惑乎”[7](P57),表达的是同样的自信和自负气节。而在《艳异编序》中,汤显祖更以“余与世两不相可”自许。他说:“不佞懒如嵇(康),慢如长卿,迂如元稹,一世不可余,余亦不可一世。萧萧此君而外,更无知己。”[1](P1203)不相与可,即不相容,汤显祖的奇士精神正在独立不倚、傲世而行。这种狂者精神呈现在其文学观念上,则是对“高广而明秀,疏夷而苍渊”的奇文的推崇。他说:

 子言之,吾思中行而不可得,则必狂狷者矣。语之于文,狷者精约俨厉,好正务洁。持斤捉引,不失绳墨。士则雅焉。然予所喜,乃多进取者。其为文类高广而明秀,疏夷而苍渊。在圣门则曾点之空衮,子张之辉光。于天人之际,性命之微,莫不有所窥也。因以裁其狂斐之致,无诡于型,无羡于幅,峨峨然,沨沨然。证于方内,未知其何如。妄意才品所具若兹,于先正所为同而求独而致者,或不至远甚。各公卿郎吏贤豪好修之士,时而试天下第一者,将有在与。嘻,此诸君子所自为,岂世目所得定也[1](P1337)。

 “世目”,即常人的眼见,因为拘于俗套陈规,只可为鄙委牵拘之识,自然不能见识高明隽丽的“奇文”。为文必须奇士,识文亦须狂者。

三、“世总为情,情生诗歌,而行于神”

 汤显祖论文,“奇异”之外,则讲“灵性”。奇士之文,是如意之作,亦必是灵性之作。他在《秀才说》中说:“秀才之才何以秀也?秀者灵之所为。故天生人至灵也。”[1](P1228)显然,他是将“灵性”作为人之为人的优异特性来看,而这正是他论文的前提。

 在《张元长嘘云轩文字序》一文中,汤显祖论及作文中灵性与习气的关系时说:

 天下大致,十人中三四有灵性。能为伎巧文章,竟伯什人乃至千人无名能为者。则乃其性少灵者与?老师云,性近而习远。今之为士者,习为试墨之文,久之,无往而非墨也。犹为词臣者习为试程,久之无往而非程也。宁惟制举之文,令勉强为古文词诗歌,亦无往而非墨程也者。则岂习是者必无灵性与,何离其习而不能言也。夫不能其性而第言习,则必有所有余。余而不鲜,故不足陈也。犹将有所不足,所不足者又必不能取引而致也。盖十余年间,而天下始好为才士之文。然恒为世所疑异。曰,乌用是决裂为,文故有体。嗟,谁谓文无体耶。观物之动者,自龙至极微,莫不有体。文之大小类是,独有灵性者自为龙耳[1](P1139)。

 汤显祖提出,为什么能文的人少于有灵性的人?他认为这一现象不是由个人禀赋差异(“性”)造成的,而是由机械模式化的训练活动造成的。“试墨”是科考文章,“试程”是官场行文。科举前习于试墨,中举后习于试程,就导致绝大多数人灵性丧失,规模步趋,不能为灵性之文。汤显祖承认学习的必要,但却不能以放弃自我灵性为前提,更不能受制于规范体例。万物皆有体,但龙之体却在自在超越——“独有灵性者自为龙耳”。在这篇文章中,他特别赞赏张元长,称其文章“离致独绝,咸以成乎自然”,究其原因,是因为张元长“以灵性习之者也。度其十余年中,习气殆尽”。以灵性习之,就能超越习气而返于灵性——“龙何习哉”[1](P1139—1140)。汤显祖认为,文学创作的内在动机是自我情感高度积蓄状态下的意气渲发。他说:

 万物当气厚材猛之时,奇迫怪窘,不获急与时会,则必溃而有所出,遁而有所之。常务以快其慉结。过当而后止,久而徐以平。其势然也。是故,冲孔动楗而有厉风,破隘蹈决而有潼河。已而其音泠泠,其流纡纡。气往而旋,才距而安。亦人情之大致也。情致所极,可以事道,可以忘言。而终有所不可忘者,存乎诗歌序记词辩之间。因圣贤之所不能遗,而英雄之所不能晦也[1](P1098—1099)。

 “气往而旋”,是指“气”在舒畅流动的条件下才能达到和缓从容的状态;“才距而安”,则指个人才能(如文才)具有自我展现的要求,但只有在其充分展示中才能安定。文学创作的本质是情感达到极致状态的以“气”与“才”结合的方式产生的自我表达。“终有所不可忘者,存乎诗歌序记词辩之间”,这就是说,文学表现是因为情感具有非文学不能表现的情致。

 但是,汤显祖并未将文学创作归结为情感渲发的自然主义文论——在这一点上,他与李贽、徐渭是不同的。他在讲“气往而旋,才距而安”的同时,还认为:“声音出乎虚,意象生于神,固有迫之而不能亲,远之而不能去者。”[1](P1099)“虚”否定了单纯的喧嚣,“神”否定了直白的表达。“虚”和“神”这两个概念实际上对“气”和“才”的展现提出了更高的、超越的艺术要求——它们不能被认同为自然主义的渲发。“迫而不亲”、“远而不去”,便是对自然表现主义失误的指认。

 综观汤显祖的文学主张,如果说“情”是其文学的出发点,而“才”、“气”是“情”的表现载体,那么,“神”则是他所追求的情感表现的理想境界。正是对“神”的强调,使汤显祖与李贽、徐渭诸人分别开来。我们比较一下汤显祖与徐渭的两则言论:

 汤显祖认为:“世总为情,情生诗歌,而行于神。天下之声音笑貌大小生死,不出乎是。因以淡荡人意,欢乐舞蹈,悲壮哀感鬼神风雨鸟兽,摇动草木,洞裂金石。其诗之传者,神情合至,或一至焉;一无所至,而必曰传者,亦世所不许也。”[1](P1110—1111)。

 徐渭指出:“人生堕地,便为情使。聚沙作戏,拈叶止啼,情昉此也。迨终身涉境触事,夷拂悲愉,发为诗文骚赋,璀璨伟丽,令人读之喜而颐解,愤而眦裂,哀而鼻酸,恍若与其人即席挥麈,嬉笑掉言于数千载之上者,无他,摹情真则动人弥易,传世亦弥远,而南北剧为甚。”[8](P1296)

 汤显祖、徐渭两人论诗,都以情为主,而且将情归本于人性——在此,两人的着眼点当然略有差异,汤说“世总为情”,是从人生总体讲的;徐说“人生为情使”,是从人生个体讲的。汤显祖认为“情生诗歌,而行于神”,即诗歌表现情感的要件是达到高度的艺术性——“神”,而“神情合至”,是诗歌表现情感的理想境界;徐渭讲诗歌传情感人,只说“摹情真则动人弥易,传世亦弥远”,“真”在徐渭是“不可着一毫脂粉,越俗越家常”的本色表现。同是以情为出发点,徐渭归于“真”,汤显祖则归于“神”,两者之间具有俗与雅的理念冲突——准确讲,是情感表现的自然化与艺术化的冲突。

 进入暮年的汤显祖,发生了由情复道的思想转化。因此,其六十岁后的文论逐渐开始强调理和学。在六十二岁时,汤显祖明确指出须“学”与“才”结合,才可使“情”得以广传久远。他说:“先王既往,而钟鼓筦磬之音未衰。自汉以来,至于胜国,冠带之士,闾巷之人,或鼓或罢,或笑或悲,长篇短章,铿鋐寂寥,一触而不可禁御者,皆是物也。昔人常因其情之卓绝而为,此固足以传。通之以才而润之以学,则其传滋甚然。”[1](P1112)“通之以才而润之以学”,这句话从普通学理来看似乎很周全,但在晚明倡导个人情感主义自由表现的思想背景上来看,这确乎表现了汤显祖的思想逆复——这对于其个人和整个文坛都是如此,因为此说所传达的是“学”的主导意义,而不是“情”的自主性。

1 李贽《贾谊》全文翻译

班固赞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尽(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

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

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要于事者著于《传》云。”

李卓吾曰:班氏文儒耳,只宜依司马氏例以成一代之史,不宜自立论也。立论则不免搀杂别项经史闻见,反成秽物矣。

班氏文才甚美,其于孝武以前人物,尽依司马氏之旧,又甚有见,但不宜更添论赞于后也。何也?论赞须具旷古双眼,非区区有文才者所能措也。

刘向亦文儒也,然筋骨胜,肝肠胜,人品不同,故见识亦不同,是儒而自文者也。虽不能超于文之外,然与固远矣。

汉之儒者咸以董仲舒为称首,今观仲舒不计功谋之云,似矣。而以明灾异下狱论死,何也?夫欲明灾异,是欲计利而避害也。

今既不肯计功谋利矣,而欲明灾异者何也?既欲明灾异以求免于害,而又谓仁人不计利,谓越无一仁又何也?所言自相矛盾矣。且夫天下曷尝有不计功谋利之人哉!若不是真实知其有利益于我,可以成吾之大功,则乌用正义明道为耶?其视贾谊之通达国体,真实切用何如耶? 班氏何知,知有旧时所闻耳,而欲以贬谊,岂不可笑!董氏章句之儒也,其腐固宜。

虽然,董氏特腐耳,非诈也,直至今日,则为穿窬之盗矣。其未得富贵也,养吾之声名以要朝廷之富贵,凡可以欺世盗名者,无所不至。

其既得富贵也,复以朝廷之富贵养吾之声名,凡所以临难苟免者,无所不为。岂非真穿窬之人哉!是又仲舒之罪人,班固之罪人,而亦敢于随声雷同以议贾生,故余因读贾、晁二子经世论策,痛班氏之溺于闻见,敢于沦议,遂为歌曰:驷不及舌,慎莫作孽!通达国体,刘向自别。

三表五饵,非疏匪拙。彼何人斯?千里之绝。

汉廷诸子,谊实度越。利不可谋,何其迂阔!何以用之?皤须鹤发。

从容庙廊,冠冕佩玦。世儒拱手,不知何说。

2 李贽《贾谊》全文翻译

班固赞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尽(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要于事者著于《传》云。”李卓吾曰:班氏文儒耳,只宜依司马氏例以成一代之史,不宜自立论也。立论则不免搀杂别项经史闻见,反成秽物矣。班氏文才甚美,其于孝武以前人物,尽依司马氏之旧,又甚有见,但不宜更添论赞于后也。何也?论赞须具旷古双眼,非区区有文才者所能措也。刘向亦文儒也,然筋骨胜,肝肠胜,人品不同,故见识亦不同,是儒而自文者也。虽不能超于文之外,然与固远矣。

汉之儒者咸以董仲舒为称首,今观仲舒不计功谋之云,似矣。而以明灾异下狱论死,何也?夫欲明灾异,是欲计利而避害也。今既不肯计功谋利矣,而欲明灾异者何也?既欲明灾异以求免于害,而又谓仁人不计利,谓越无一仁又何也?所言自相矛盾矣。且夫天下曷尝有不计功谋利之人哉!若不是真实知其有利益于我,可以成吾之大功,则乌用正义明道为耶?其视贾谊之通达国体,真实切用何如耶?

班氏何知,知有旧时所闻耳,而欲以贬谊,岂不可笑!董氏章句之儒也,其腐固宜。虽然,董氏特腐耳,非诈也,直至今日,则为穿窬之盗矣。其未得富贵也,养吾之声名以要朝廷之富贵,凡可以欺世盗名者,无所不至。其既得富贵也,复以朝廷之富贵养吾之声名,凡所以临难苟免者,无所不为。岂非真穿窬之人哉!是又仲舒之罪人,班固之罪人,而亦敢于随声雷同以议贾生,故余因读贾、晁二子经世论策,痛班氏之溺于闻见,敢于沦议,遂为歌曰:驷不及舌,慎莫作孽!通达国体,刘向自别。三表五饵,非疏匪拙。彼何人斯?千里之绝。汉廷诸子,谊实度越。利不可谋,何其迂阔!何以用之?皤须鹤发。从容庙廊,冠冕佩玦。世儒拱手,不知何说。

3 麻烦翻译一下李贽的《贾谊》中的一段文言文

班固知道些什么,只是知道以前的传闻罢了,而想要用这些来贬低贾谊,那不是很可笑吗?董仲舒只是寻章摘句的老儒,他的迂腐也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如此,董仲舒只是迂腐而已,并不是奸诈。时至今天,有些人可谓像是外表严厉而内心怯懦的只敢钻洞和爬墙的盗贼了。他们没有得到富贵的时候,则养护自己的名声以此来谋取朝廷的富贵,凡是可以欺骗世人、窃取名誉的手段,都用尽为止。当他们得到富贵之后,又用朝廷的富贵来养护自己的名声,只要是遇到危难时可以苟且偷生的手段,都做绝为止。难道这些不是真正的钻洞和爬墙的盗贼吗?他们也是董仲舒的罪人,班固的罪人,却也敢随声附和二人来议论贾谊。

文中的“穿窬之盗”应该是指晚明的道学家而不是董仲舒。

4 麻烦翻译一下李贽的《贾谊》中的一段文言文

班固知道些什么,只是知道以前的传闻罢了,而想要用这些来贬低贾谊,那不是很可笑吗?董仲舒只是寻章摘句的老儒,他的迂腐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如此,董仲舒只是迂腐而已,并不是奸诈。时至今天,有些人可谓像是外表严厉而内心怯懦的只敢钻洞和爬墙的盗贼了。

他们没有得到富贵的时候,则养护自己的名声以此来谋取朝廷的富贵,凡是可以欺骗世人、窃取名誉的手段,都用尽为止。当他们得到富贵之后,又用朝廷的富贵来养护自己的名声,只要是遇到危难时可以苟且偷生的手段,都做绝为止。

难道这些不是真正的钻洞和爬墙的盗贼吗?他们也是董仲舒的罪人,班固的罪人,却也敢随声附和二人来议论贾谊。

5 李贽写的文言文《贾谊》的翻译

李贽《焚书》卷五《读史》《贾谊》

原文

班固赞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尽(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要于事者著于《传》云。”李卓吾曰:班氏文儒耳,只宜依司马氏例以成一代之史,不宜自立论也。立论则不免搀杂别项经史闻见,反成秽物矣。班氏文才甚美,其于孝武以前人物,尽依司马氏之旧,又甚有见,但不宜更添论赞于后也。何也?论赞须具旷古双眼,非区区有文才者所能措也。刘向亦文儒也,然筋骨胜,肝肠胜,人品不同,故见识亦不同,是儒而自文者也。虽不能超于文之外,然与固远矣。

汉之儒者咸以董仲舒为称首,今观仲舒不计功谋之云,似矣。而以明灾异下狱论死,何也?夫欲明灾异,是欲计利而避害也。今既不肯计功谋利矣,而欲明灾异者何也?既欲明灾异以求免于害,而又谓仁人不计利,谓越无一仁又何也?所言自相矛盾矣。且夫天下曷尝有不计功谋利之人哉!若不是真实知其有利益于我,可以成吾之大功,则乌用正义明道为耶?其视贾谊之通达国体,真实切用何如耶?

班氏何知,知有旧时所闻耳,而欲以贬谊,岂不可笑!董氏章句之儒也,其腐固宜。虽然,董氏特腐耳,非诈也,直至今日,则为穿窬之盗矣。其未得富贵也,养吾之声名以要朝廷之富贵,凡可以欺世盗名者,无所不至。其既得富贵也,复以朝廷之富贵养吾之声名,凡所以临难苟免者,无所不为。岂非真穿窬之人哉!是又仲舒之罪人,班固之罪人,而亦敢于随声雷同以议贾生,故余因读贾、晁二子经世论策,痛班氏之溺于闻见,敢于沦议,遂为歌曰:驷不及舌,慎莫作孽!通达国体,刘向自别。三表五饵,非疏匪拙。彼何人斯?千里之绝。汉廷诸子,谊实度越。利不可谋,何其迂阔!何以用之?皤须鹤发。从容庙廊,冠冕佩玦。世儒拱手,不知何说。

6 有哪些关于李贽文言文

李贽在《明史》无传,仅于《明史·卷221·列传第109·耿定向》中简短地带了一下。文曰:

“(耿定向)尝招晋江·李贽于黄安,后渐恶之,贽亦屡短定向。士大夫好禅者往往从贽游。贽小有才,机辨,定向不能胜也。贽为姚安知府,一旦自去其发,冠服坐堂皇,上官勒令解任。居黄安,日引士人讲学,

杂以妇女,专崇释氏,卑侮孔、孟。后北游通州,为给事中张问达所劾,逮死狱中。”

李贽《焚书》卷五《读史》《贾谊》

原文

班固赞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尽(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要于事者著于《传》云。”李卓吾曰:班氏文儒耳,只宜依司马氏例以成一代之史,不宜自立论也。立论则不免搀杂别项经史闻见,反成秽物矣。班氏文才甚美,其于孝武以前人物,尽依司马氏之旧,又甚有见,但不宜更添论赞于后也。何也?论赞须具旷古双眼,非区区有文才者所能措也。刘向亦文儒也,然筋骨胜,肝肠胜,人品不同,故见识亦不同,是儒而自文者也。虽不能超于文之外,然与固远矣。

汉之儒者咸以董仲舒为称首,今观仲舒不计功谋之云,似矣。而以明灾异下狱论死,何也?夫欲明灾异,是欲计利而避害也。今既不肯计功谋利矣,而欲明灾异者何也?既欲明灾异以求免于害,而又谓仁人不计利,谓越无一仁又何也?所言自相矛盾矣。且夫天下曷尝有不计功谋利之人哉!若不是真实知其有利益于我,可以成吾之大功,则乌用正义明道为耶?其视贾谊之通达国体,真实切用何如耶?

班氏何知,知有旧时所闻耳,而欲以贬谊,岂不可笑!董氏章句之儒也,其腐固宜。虽然,董氏特腐耳,非诈也,直至今日,则为穿窬之盗矣。其未得富贵也,养吾之声名以要朝廷之富贵,凡可以欺世盗名者,无所不至。其既得富贵也,复以朝廷之富贵养吾之声名,凡所以临难苟免者,无所不为。岂非真穿窬之人哉!是又仲舒之罪人,班固之罪人,而亦敢于随声雷同以议贾生,故余因读贾、晁二子经世论策,痛班氏之溺于闻见,敢于沦议,遂为歌曰:驷不及舌,慎莫作孽!通达国体,刘向自别。三表五饵,非疏匪拙。彼何人斯?千里之绝。汉廷诸子,谊实度越。利不可谋,何其迂阔!何以用之?皤须鹤发。从容庙廊,冠冕佩玦。世儒拱手,不知何说。

7 求王实甫的《长亭送别》原文译文

长亭送别》表现崔莺莺和张君瑞的离愁别恨,反映“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的送别主题,情节并不复杂。

整折戏崔莺莺主唱,由三个场面构成:长亭路上、筵席之中、分手之时。随着戏剧场面的转换,作者刻意安排了三幅风景画面,让一个个描绘秋景的组合意象融人了戏曲空间。

读者欣赏优美的唱词,如同陪同剧中人在如画的风景中行进,进入了一种诗化的境界。下面的设计,淡化戏剧情节,突出对人物心理的把握、曲词意境的感悟和戏曲语言的欣赏。

一、对人物心理的细腻刻画 人物心理 离愁别恨:经历艰难,始能结合,昨夜允婚,今日别离。 忧心忡忡:荒村雨露,野店风霜,无人扶持,最难调护。

惴惴不安:异乡花草,再行栖迟,停妻再娶,忘情负义。埋怨不满:拆散鸳鸯,催逼上路,此情难诉,此恨谁知? 细腻刻画 直抒胸臆:如“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 借景言情:如“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以景衬情:如“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 妙用修辞:如运用典故、比喻、对偶、夸张等手法。

(例略) 二、对离别情境的生动描写 1曲词中描写秋景的组合意象 [端正好]长亭路上——斜晖霜林图:碧天白云、黄花堆积、秋风阵阵、北雁南飞 [脱布衫]筵席之中——黄叶衰草图:飒飒秋风、黄叶纷飞、袅袅烟气、野草零落 [一煞][收尾]分手之时古道烟霭图:青山疏林、轻烟薄暮、夕阳古道、风啸马嘶 2以“长亭路”为题,将[端正好)[滚绣球)[叨叨令]三曲改写成散文。示例: 暮秋时节一天,碧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地上到处是零落的菊花,萧瑟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避寒的大雁结阵飞向南方。

百草憔悴,雾凉霜寒,枫林经霜变红,在秋风中纷纷离枝,坠落于地。 一辆油壁香车从普救寺驶出,穿过疏林,驶向十里长亭。

车上坐着相府千金崔莺莺和侍女红娘。傍晚清冷的阳光斜照在莺莺挂满泪痕的脸上,·哀怨中透着几分娇媚。

轻车左前侧,张生骑在马上,不紧不慢行着。秋风掀开车厢幕帘一角,红娘顺眼望去,恰见张生向车厢投过深情一瞥,面容凄惨双目噙泪。

一间破败的亭子孤零零坐落在山脚路旁。车马声惊动亭上栖鸦“噗噗”飞起。

莺莺被红娘搀下车来,目睹此景,倒吸一口凉气。此处就是分手之地么?“开席吧!”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告诉莺莺:这是无法拒绝的现实。

张生和莺莺对视一眼,纵有万语千言要讲,却又无从说起。看着南飞的大雁,莺莺在心里对张生说,托付深情的大雁,传来平安的消息吧1 3运用想象,以“临行”为题,将[耍孩儿]一曲改写成话剧片断。

示例: 莺莺 (举杯,神情惨恻)今日一别,且饮此杯!未知何日相见(泪落杯中),复为公于举筋? 张生 (接杯)**放心,此一去,定然争得功名,早日回归!(饮酒) [红娘见张生有自负之色,轻笑] 红娘 金榜题名,倒要小心招婿。 张生 (语塞)这……红娘是了解我的心迹的。

(摔杯)有违情义,如同此杯! 莺莺 夫妇情投意合,如同并蒂莲花,胜过状元及第,何必千里奔波求取虚名?不管得官不得官,早早回来就是。 张生 (感动,流泪)**知我。

(传来马嘶声)时辰不早,我得准备上路了。 莺莺 且慢。

君行别无所赠,但有一物送君。(展帕,轻吟)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张生 (恭听,接帕端详)**不必多虑!谨庚一绝,以剖寸心。

(吟诗)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亲?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 红娘 (轻叹)劳燕分飞,一对苦命的人儿1 4以“怅望”为题,将[一煞][收尾]两支曲子改写成现代诗歌,尽量用上曲中意象,从莺莺的视角表现离别之情。示例: 一骑绝尘去,山峦笼轻烟/转山坡,穿疏林,熟悉的身影依稀可见/道一声平安,道一声珍重,陪伴游于的是冷清清的斜阳/秋风掠过禾黍,飘来声声马嘶,马嘶声声叩击莺莺心田/劳燕分飞谁主使?离愁别恨苦难言/说什么功名仕途,只问何处归程何时归年/山程水泽情难忘,夕阳古道心相连/青山下,秋风里,离人泪,心自颠/那离愁呵,长如水,沉如铅/一辆车儿,如何载得起?如何拖向前? 三、对戏曲语言的深入品味 1《长亭送别》中,莺莺的反封建意识具体表现在哪些曲词中? ①对拆散鸳鸯的不满。

莺莺“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②对功名富贵的蔑视。

莺莺劝张生休忧“文齐福不齐”,休提“金榜无名誓不归”,认为“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功名富贵不过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2《长亭送别》曲词以词采典雅见长。

试以[端正好]为例,说明这一语言特色。 [端正好]一曲因景生情,堪称“情景交融”的元曲绝唱。

其妙处,一在意象的组合,典雅华美;一在情感的抒发,委婉含蓄;一在动词的运用,恰到好处:一个“染”字,不但写出了景物色彩的遽然变化,而且令这种变化带上了剧中人强烈的哀怨情绪。朱权《太和正音谱》称:“王实甫之词,如花间美人。

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极有佳句,若玉环之出浴华清,绿珠之采莲洛浦。”是为定评。

3[一煞]写“别愁”,使用了“青山”、“古道”、“夕阳”、“烟霞”四种意象。试从唐诗宋词中查找运用这些意象写“愁”的名句。

示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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