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怡红院里的丫鬟,你会想到谁?就算没有读过红楼梦的人,一定也能说出袭人和晴雯两个人的名字,继续提问,还能想起谁?估计就要有人说想想或者翻一下书或者百度一下啦。想不起其他人很正常,毕竟袭人和晴雯作为怡红院宝玉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丫头,袭人贤名在外,晴雯美貌泼辣,书中对其描写甚多,掩盖了其他人的光辉。不过说到怡红院的这些丫头,我个人比较喜欢麝月。原因如下:
一、憨厚,不排挤人
怡红院住着宝玉,这个荣国府未来的少主子,不少人挤破头要往这个地方钻。可是这个地方进来不容易,想要立足就更不容易。奴仆之间尔虞我诈,处处排挤别人。我们就通过贾府管家之一林之孝的女儿小红(本命红玉)的经历,来看看在怡红院有多不好混。
第二十四回中,话说贾宝玉晚上从北静王府回来,想要吃茶,结果很不巧大家都不在,宝玉见丫头们都不在,只好自己倒茶喝,小红刚好看到就进来给宝玉倒茶,然后就不得了,怡红院的另外两个大丫头,秋纹和碧痕嘻嘻哈哈的提着洗澡水进来了,接着就引发了一场争吵,我们来看一下怎么争吵的:那秋纹和碧痕正对着抱怨,“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来一个人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写到这里还只是不自在,接着她们把宝玉的洗澡用的东西准备好了之后,她们就去小红的房里找小红去了,来看一下: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倒叫我们,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便是了。”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怡红院太不好混啦,就倒个水而已嘛,都能如此争风吃醋,羞辱别人到如此地步。
讲上面这个例子呢只是想说明怡红院很不好混,大丫头们经常会挤兑小丫头,但是麝月就比较厚道,不会这么打压别人。看一下第二十七回,小红帮凤姐回家取个东西,回来交差的时候,顶头遇见了晴雯、绮霰、碧痕、紫绡、麝月、待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来了,大家注意一下,晴雯、绮霰、碧痕、麝月都是怡红院的人,看一下她们怎么说小红的: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龙,就在外头逛。”红玉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的时候,姐姐还睡觉呢。”碧痕道:“茶炉子呢?”红玉道:“今儿不该我龙的班,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霰道:“你听听她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罢”在场的有四个人都是怡红院的,看一下,除了麝月没有落井下石外,其他人都在找红玉的碴,都是能诋毁一把就诋毁一把,冷嘲热讽一番。虽说麝月没有替小红辩解,但是在有些时候,不对别人落井下石已经是最大的慈悲。
二、心思细腻,考虑周全,不输袭人
一说到怡红院里的丫头,袭人就贤名在外,基本就是照顾宝玉考虑周全,心思细腻等等,但是大家注意一下,袭人的这份心思只是针对宝玉个人的,她有所谋,谋的是宝玉侍妾的位置,对怡红院的其他人他是无暇顾及的。但是麝月的体贴、细腻,却可以兼顾到其他人。在第二十回中,作者通过贾宝玉的视角来描写麝月的细腻心思,文中写道:“同贾母吃毕饭,贾母犹欲同那几个老管家嬷嬷斗牌解闷,宝玉记挂着袭人,便回至房中,见袭人朦胧睡去。自己要睡,天气尚早。彼时晴雯、绮霰、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独见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房里等下抹骨牌。宝玉笑问道:“你怎么不同他们玩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那么些,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玩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着。满屋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服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服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玩玩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不多的几句,麝月体恤了年老的老妈子,照顾了小丫头们贪玩的心思,唯独没有为自己多想,要知这正是过年期间,贾府不仅是热闹非凡,对下人们还会有很多封赏,连晴雯这些大丫头们都跑出去玩,而麝月却耐得住寂寞,陪着一屋子的灯火和生病了的袭人,一个人在灯下玩骨牌。宝玉怎么评价她的呢,文中写道:“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从贾宝玉的这句话,表现出他对麝月极高的认可。就连袭人这个首席大丫头,在最后贾府败落之时,也说了句:“好歹留着麝月。”
三、特别会“吵架”
相对于袭人和晴雯来说,书中对麝月的笔墨描写甚少,写麝月最出彩的描写是他的三次吵架,一次是和坠儿的娘,一次是和芳官的干娘,一次是和春燕的娘。作者就是通过这三次吵架,让我们见识了平常安静醇厚的麝月,居然还有如此泼辣的一面,而且吵起架来不急不躁,有理有据,让对方心服口服,心怀愧疚,如果这是一场场辩论赛的话,麝月简直就是最佳辩手了。
现在我们抽取第五十八回中,麝月和芳官干娘的一次对峙,让我们来看一下麝月的风采。麝月和芳官的干娘发起冲突,原因很简单。芳官的干娘让芳官去洗头,结果偏又让自己的亲闺女洗过了之后,才叫芳官洗,芳官很不服气,就说:“把你女儿的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他干娘就很生气,打了芳官,结果宝玉,袭人,晴雯都管不住,怡红院就这样闹开了,我们看一下面对这种乱局,袭人是如何反应的: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好像每次遇到这种需要吵架拌嘴的事情,袭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麝月。我们且看麝月如何吵架的: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快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才。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也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麝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急不躁,讲道理的同时也暗含威胁,看看被训的人的反应:“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有没有觉得差别很大,晴雯每次和别人吵架,种下的都是仇恨的种子,最后被那些管家娘们诬陷,被赶出大观园,而麝月,每次也是出来吵架,可是每次都把当事人说的羞愧难当,最后也不会得罪任何人。情商之高,让人赞叹。
我比较喜欢麝月这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击的作风。就像有些电视剧中的励志女主角,遭受别人陷害之时,会懂得防御和反击,虽说这样的剧情里,一般都会有王子和骑士出来相救,但是你本人也是要有一些自救和防御的本事的,否则等来了王子和骑士,自己却提前挂掉了,岂不是可惜。
麝月不像袭人,一味做贤人,也不像晴雯,遇事只会暴跳如雷,得罪很多人,最终害的自己被逐出大观园。麝月更像是袭人和晴雯的一个综合体,既能宽厚体贴,也能挽起袖子和别人吵上一架,这样百变的女生,是不是更值得期待!
晴雯不管不顾的说出“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根本就没有考虑这句话的后果,金钏儿因为不自重轻浮,被赶出贾府然后跳井了,袭人和宝玉的这个事情如果真的传出去,还能有袭人的活路吗?
讽刺的是,袭人最后能够被王夫人格外的赏识,并被抬举到准姨娘的地位,正是因为袭人提醒王夫人要注意千万别出现“意外”啊,这个“意外”的意思你肯定懂的,袭人在王夫人面前的这些表演,让王夫人看到袭人身上“满满的正能量”。
因此,为了宝玉的前途着想,为了防止宝玉和别人发生“意外(主要是防止和林黛玉)”,王夫人立刻将袭人提拔到了“准姨娘”的位置,王夫人的心思是,如果你袭人不是准姨娘,宝玉和林黛玉之间出现“意外”与否,你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那是“大象之间的战争”,和你个“兔子”没有关系,如果你升到了“准姨娘”的地位,宝玉和黛玉是否发生“意外”就和你有非常巨大的相关了,你就可以有进行“干预”和及时的阻止和汇报的意愿和义务了,至少在这各方面你会非常非常的用心了。
回到正题,在此时,如果晴雯你说的话真的坐实了,传出去了,袭人的结局肯定比金钏儿惨很多,当然因为牵扯到宝玉,王夫人采取什么措施不得而知,袭人肯定是要完蛋的。
晴雯很傻很天真,如果她真的是想让袭人死,说出这句话没有问题,就像昆山龙哥,如果你真的一心一意的想杀了骑车男,你拿出刀来也没有问题,关键是晴雯内心没有那么的狠毒,可是嘴巴却没有控制住,这就是问题所在,就像昆山龙哥你拔出刀来,可能你自己的想法是吓唬人,可是对方的感觉你难道一点也不将心比心的想一想?
宝玉和袭人不傻,晴雯说的这句话宝玉根本就不接,虽然两个人的心里肯定开始翻江倒海,想对付的策略,宝玉鬼得很,他开始装糊涂,这就是吵架的艺术啦。
宝玉如果接着说:“你啥时候看到什么了?我和袭人干什么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结果就惨啦,其实最后真的如果挑明了,我认为最后可能晴雯的结局更惨!为什么?因为当时没有录像设备,宝玉和袭人咬死没有,贾府为了维护宝玉的声望,牺牲的必然是晴雯,晴雯也肯定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就此打住。
然后就是袭人反击,说晴雯故意的找宝玉的岔,不想在这里干了,宝玉及时的领悟配合,马上要赶晴雯走,也就是直接戳晴雯的软肋。
本来晴雯的本意是吃错,想更好的在怡红院干,想提高一下自己在怡红院的位置,可是,事与愿违,不光不能提高位置,还马上面临下岗的风险,这些都是袭人暗示宝玉之后一起采取的配合行动。有没有效果?戳到了晴雯的软肋了吗?当然,你看原文晴雯的反应:
晴雯听了这话,不觉又伤起心来,含恨说道:“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
晴雯被戳到了心尖,心里话说了出来,此时还能够和别人打架吗?不能了,你只有招架,只有彻底的被动防御,只有可怜的跪下求饶的份了,可是别人会轻易的饶过你吗?当然不会啦,不趁机把你制服还行?继续打!直到打服为止,看后面:
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
怎么样?晴雯直接哭着求饶了,进一步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内心,所以说晴雯傻得可以啊。
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
可笑吧,这些在外面观察“现场”风向的丫头们,此时已经判断出来了,还是袭人厉害,赶紧的都倒向了袭人,袭人跪下替晴雯求情,表面上是在帮助晴雯,其实是在帮助她自己,因为如果最后真的鱼死网破,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宝玉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因此在袭人的一再“请求”下,最终同意饶恕晴雯。
整场过程,晴雯完败,最后还要不得不感激袭人的“救命之恩”,袭人完胜,不光战胜了晴雯,收服了众丫鬟,还和宝玉共进退。
晴雯和袭人之间的“战争”过程讲解完毕。
题名: 红楼梦·第三十回
又名: 石头记
所属文学时期: 清代文学
所属朝代: 清代
作品体裁: 小说
主题词或关键字: 红楼梦·第三十回
内容摘要
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为背景,以贾宝玉、林黛玉爱情悲剧为主要线索,着重描写贾家荣、宁二府由盛到衰的过程。全面地描写封建社会末世的人性世态,种种不调和的矛盾,深刻地批判了封建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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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三十回
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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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林黛玉与宝玉角口后,也自后悔,但又无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紫鹃度其意,乃劝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黛玉啐道:"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鹃笑道:"好好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
林黛玉正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紫鹃听了一听,笑道:"这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林黛玉听了道:"不许开门!"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口里说着,便出去开门,果然是宝玉。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道:"我只当是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紫鹃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气不大好。"宝玉笑道:"我晓得有什么气。"一面说着,一面进来,只见林黛玉又在床上哭。
那林黛玉本不曾哭,听见宝玉来,由不得伤了心,止不住滚下泪来。宝玉笑着走近床来,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林黛玉只顾拭泪,并不答应。宝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象是咱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说着,又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林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知道他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人原亲近,因又撑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一闻此言,登时将脸放下来,问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说的是什么!你家倒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这话告诉别人去评评。"
宝玉自知这话说的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檫眼泪。宝玉心里原有无限的心事,又兼说错了话,正自后悔,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檫。林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林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が皮赖脸的,连个道理也不知道。"
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象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象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
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且说那宝玉见王夫人醒来,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如今五月之际,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际,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象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那林姑娘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生,不是个侍儿,倒象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内的,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角色来。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两次皆因造次了,颦儿也生气,宝儿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们,越发没意思了。"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宝玉早又不忍弃他而去,只管痴看。只见他虽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宝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恐忘,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至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顽耍。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等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玩笑,被大雨阻住。大家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ぎく,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顽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
宝玉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那里听见。叫了半日,拍的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估谅着宝玉这会子再不回来的。袭人笑道:"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宝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宝姑娘的声音。"晴雯道:"胡说!宝姑娘这会子做什么来。"袭人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叫他淋着去。"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的雨打鸡一般。袭人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可笑,忙开了门,笑的弯着腰拍手道:"这么大雨地里跑什么那里知道爷回来了。"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袭人从来不曾受过大话的,今儿忽见宝玉生气踢他一下,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今日是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也不是安心。"袭人道:"谁说你是安心了!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说着,那雨已住了,宝官,玉官也早去了。袭人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好生吃。至晚间洗澡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宝玉虽说不是安心,因见袭人懒懒的,也睡不安稳。忽夜间听得"嗳哟",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哟"一声,睁开眼见了宝玉,倒唬了一跳道:"作什么"宝玉道:"你梦里`嗳哟',必定踢重了。我瞧瞧。"袭人道:"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宝玉听说,果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宝玉慌了,只说也就心凉了半截。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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