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雪
冬天,我念念不忘的仍然是雪。
北方的寒冬,如果没有了大雪,整个世界只剩下灰黄的天地,臃肿的人们,单调而又乏味。
雪,不仅仅让我想起了雪芹大师。
雪,不仅仅让我想起了出生在“小雪”的女儿,现在女儿已经和我一般高了……
想到了雪,心中就涌满了浪漫和温馨。
儿时的记忆中,雪花伴着带哨的烈风扯絮般的搅满整个天空,彻明彻夜的下,下的酣畅淋漓,下的荡气回肠。老瓦屋上瑟缩的枯草也消失了,房檐上垂挂着长长的冰凌,整个世界只剩下雪花飞舞。
一切都是白的了。
一切都是平的或凸的了。
一切都变成剪影只有轮廓了。
一切都变的空荡荡的了……
雪夜也变的如油纸般的朦胧与透明。屋内屋外俨然两个世界,与屋外肃杀、孤寂形成强烈反差的老房子里,烟雾弥漫,火盆里熰着柴,一家人围在火盆旁。或闲坐,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或女人们做针线,或孩子们从火堆里拣刨爆开的玉米和豆粒……
雪终于停了,人们从老屋里走出来,有大人也有孩子。拿着工具,在积雪中开出一条路。从屋门到院门,从院内到院外,从胡同到大街全是拿着工具干活的人们,被清在路边的积雪能与院墙比高。寒风里,雪地里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快乐劳动。
以后啊,再也不曾遇到这样印象深刻的大雪了。
读乡初中的那年元旦,雪也下的让人难忘。初离开父母,又遇见这样的大雪,学校简陋的连点热水都没有。饭场,宿舍,教室被踩的泥水狼藉一片。我完全没有了下雪时的那种浪漫情怀,我想家,我有种无助的孤单。我蓦然发现雪地里走来的爸爸,我惊喜,继而我又想哭,我能感觉到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爸爸是来看我了,爸爸是不放心走了七八里路来学校看我了。爸爸把我带到学校附近的供销社食堂,给我报了一碗肉丝面。那一海碗热腾腾的面啊,吃的我额头上渗出了汗,我竟把那一老碗面吃完了还觉得意犹未尽……
再以后,为了人师,那一年腊月十七、十八进行期末考试,天还暖洋洋的不像个冬天。但到了腊月二十,老天象犯了脾气一般气温骤降,雪下了一天一夜,不时的传来树枝、板棚房被压垮的声响。我暗自庆幸孩子们不该在校受这场大雪的罪,虽然原定于腊月二十一学生到校领通知书,即使他们来不到,老师也不会怪罪他们。腊月二十一这一天,大部分的学生来到了学校,他们自发的从雪地里清出了道路,没有广播通知,没有班主任的传达,他们完全可以拿着通知书离开,这让我心中涌满了感动。
雪天里,有了和谐的劳动,有了温馨的亲情,才让我对雪念念不忘。
现在,冬天能下场大雪,简直成了我不抱希望的一种奢望了。
南方之人爱雪,因雪是难见的美景。好的年份,一年多遇或一年一遇,特殊的年份多年不遇,雪再多也不过分怨恨。南方的雪一般没有北方那样汉子气,来势汹汹,一下就是几天。用鹅毛般的雪形容南方之雪,是一种语言的罪过。南方的雪,特别是滇中的雪片碎小,像我之视力难以看见,只能有别人形容,或静心感受。雪花像待在闺字的姑娘,含羞,遮掩半露,充满,孕育着大美的诱惑。
滇中的季节,有时让人疲惫。一年四季,要不细心观看,难以察觉季节的更替和时光的流逝,总感觉日日相循,夜夜相重。雪是唯一能带来新意,能惊起人们冬季来临的唯一讯号。人们即刻从春夏秋冬走入雪季,从短袖薄衫到裹棉袄、着羽绒服,雪之美让滇中女人含羞隐退,包裹着身体。
雪如雨线,丝丝分明,断续有间,随风斜飘而落,像少女随风而起的裙摆,总带着引人遐想的诱惑。风起雪落,落地即化成了忧伤的眼泪,润湿着大地的脸颊,清洁着大地的脸盘。
烟灰色的`天空,雪如淘气的孩童,没有顾忌家长的脸色,私自下着乐着。爱雪之人出门从不打伞,打伞破坏了雪之美,雪轻盈的落在身上、头上,或许带着寒意,更多是雪花跳跃的快乐。雪花时而迎风飘落,时而逆风飘落,看似凌乱,却章章有序。
雪越下越大,近处低矮处一层层薄薄的雪若隐若现,远山裹着白色衣装,耀眼的白色逐渐清晰开来,树木开始掩藏着,万物开始寂静着。要是儿时,我们早已撒开腿脚,在雪地里肆意的蹦跳着,笑着,乐着,雪是属于孩子的。此时,我忍不住向窗外看雪,又忍不住的思念起深山里的父母。此时,柴火是否够烧,火塘里的柴火是否烧得正旺,火的热量是否温暖着父母。学校里的孩子是否衣暖身和,手脚是否耐冷抗冻。那时,在雪地里玩,奶奶和父母常说:下雪天,天冷。不要长时间在外玩耍,长大后会得风湿的。那时,孩子衣破薄,随时能看到冻红的小脸和冷处的那一串长长的鼻涕。下雪,对老人而言是冷的。
俗谚语:瑞雪兆丰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滇中的雪,没有北方雪那样带给农人喜悦,或许是受不吃馒头等饮食习惯的影响,或许是谚语只适用于北方。雪带给滇中农人的往往是一种伤。滇中的庄稼品种繁多,很多都像弱不禁风的姑娘,每一次寒冷和霜雪都会对坝区造成伤害。在海拔较高的山区,气候有着南北的融合,冬季的田野多种植麦苗,或由于土地贫瘠轮休,雪不仅带来了充足的水分,还减少来年的病害,也许一里之差,对雪的态度也就千差万变,也许一岁之差,对雪的爱恨也会迥异。
此刻,我不敢看窗外,怕雪太美我会怀念童年,又怕雪太大带来伤害。我就像墙头的芦苇,随风摆动,或许就是墙头的那一丛小草,还有芦苇高。我的心漂浮不定,就像窗外的雪模糊不清的一片一片。我不知道我是爱雪之人,还是怕雪之人;我不知是一个矛盾的人,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我不知道是悲观的人,还是乐观豁达的人,总之我是一个痛苦的人。
雪时断时续,时小时大,心情也随之波摆不定。我想也许雪就像一个跳舞的女孩,我只爱她妙曼的身段和舞姿,却不喜欢伴奏的音乐,我是一个爱静之人。我想起朋友说我只想着全部好处,不想坏处是有可信之处。
一年一度的季节大雪又到了,北方又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那晶莹如玉的雪,装饰了粉妆玉砌的世界,连心情也是满满的爽。尤其是家乡的雪,就更有一番韵味了,那熟悉的山,亲切的水,无一不带来欢乐和遐想。
喜欢那种在无风时下雪的感觉,一个人静静地漫步在大片的丛林中,分享着满天飞舞的晶莹。心中自是恬静的滋味。银装素裹的琼花,如婷婷的的舞女的裙摆,摇曳可人,又像仙子撒落的芦花,袅袅娜娜,那雪花的纷呈飞扬,不一会就把大地装扮成银色的海洋了。远处的山,近地的树,仿佛一下子都拉长了距离,融合为一体了,再也辨不出昔日的迥异。虽说一体,其实是有差异的,那远山在朦胧中,犹如一条白色巨龙,又像飘舞的绸带,高矮错落有致,绵延地向远方曲伸,竟不知何处是尽头了。
而树木在飞雪中又是别样的风景,正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样,那飘雪飞向了树枝,枝条则开满了洁白的花朵,在枝杈的交汇处,积雪自然多了一点,倒像是花朵的蕾蕊了,越发地多了一丝婆娑,却又形成朵朵花瓣了,有园形的',六角形的,而花朵的边缘却是锯齿形的,又象女性蕾丝内衣的边,愈加媚妩迷漓了,竟分不清眼前婷立的究竟是树,还是安祥的处子了。
漫步在玉琢银铺的海洋中,思绪该是何等的美妙,我只能感叹自然界神奇的杰作了。洁白的雪,降落脸颊,如**轻拂婴儿之面,轻柔舒爽,又象恋爱中女子扫过爱人颈相的秀发,滑柔轻落。只一刹那,竟找到甜蜜的感觉了。平日里久滞的压抑和愤懑,在这样的洁净中早荡然无存了。那如丝般的静谧祥和,在心目中泛溢着,净涤着人性的猥琐和自私。
飘雪又像是静致的天籁之音,飘逸而灵婉,给人也注入生命的活力,连身体也格外轻盈了。雪地上深深浅浅地延伸着脚印,不正是崎岖人生的轨迹吗?我们的一生又留下怎样的痕迹啊?等太阳高照时,一切便又消融了,只能化作春水滋润了大地,而我们又能作些什么呢?可爱的,我又怎么能和你比拟呢?又如何描绘你的美好呢?大约是被你的景色迷醉了,思绪竟有点飘然飞扬了。
轻轻地掬一捧圣洁,在手中凝视摸娑,让手温慢慢地融化,体味那凉爽的洁净。行走在天地间,领悟那晶莹剔透的玲珑委婉,静立在街道旁,欣赏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的快乐。“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不错的,雪是有灵性的,她有着江海般的心胸,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呢?她驱散了浓郁的雾霾,妆扮了梅花的傲芳,舒缓了心灵的压抑,洁净了万千世界,她的美处又怎么能说得完呢?不如静静地漫步赏雪吧,我也要变成一朵轻盈的雪花了。
江南的雪,冬至前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人间,腊月里又下了好几场,睛天下雪,云天下雪,阴天下雪,唯独没有雨天下雪。干燥温暖的地面融化初时的雪花,当地面的温度被雪花降至同等时,地面积累白雪,一夜之间积雪厚达十几公分。江南的雪没有任何预兆地降临,让人感觉来得突然,来得猛烈,来得过瘾。
在我的记忆中,江南的冬天先是阴冷阴冷地下雨,至少持续两天以上,当空中的雨水冷到一定的程度凝成雪子落下,意味着天空将要下雪了。孩子们站在湿地上伸长手臂,眼看着雪子在手臂上晶莹滚落,然后欢呼雀跃地喊:“下雪啦,下雪啦!”人们探头望向门窗外,确定是雪子。雪子很保守很害羞,落地很快被雨水吸纳融化。渐渐地空中飘落雪花,人们的视野中有了雪花飞舞的美景,这才是真正下雪了。大人们盼望着雪后晴天的暖阳,孩子们盼望着厚厚的积雪打雪仗。而此时的雪花仅限于空中飞扬,只能带给人们无限的期望与激动,却不能拒绝雨水的吸融积累成堆。夜里当人们进入梦乡时,雪花终于说服雨水允许积累,于是雪花增大片状,增快速度,悄无声息地撒向山川与田野的各个角落。早起的人们开门射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激动、兴奋、新奇集于一身,第一时间把这罕见的消息告诉还在睡梦中的孩子们,孩子们听说门外白雪垒垒,在脑海中将大人们的激动、兴奋、新奇又上升了一个档次,不再赖床,一骨碌爬起来去看雪,然后邀人酝酿打雪仗。
今年的雪一改往年的风格,删除了雪前下雨的前奏,不见了雪子的身影,且雪天就是雪天,不与三九天、阴雨天有任何瓜葛,未进九雪先至,晴天里照样下雪,阳光下的飞雪很是别致、新颖。地面积雪不再是单单选择在夜深人静时形成,早晨或是上午,雪花像飞絮似的飘落地面,地面来不及与雪花谈判,雪花根本不与地面商量,任性地积于地表。地面在几分钟、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内很快地变白,雪越积越厚,就在人们的眼皮底下,黑褐色的地面被皑皑白雪覆盖得天衣无缝。在夜里天空更是肆无忌惮,频繁地挥动她那装满雪花的水袖,将雪花纷纷抖落至人间。早起的人们凭双脚在雪地里踩踏出一条小径,昔日宽阔的大街成了羊肠小道式的田埂,汽车望而却步派不上用场。
雪后不结冰,天空不见晴。松软的积雪像白色的地毯铺在地面上,冷厚的云层像灰色的锅底覆盖在小城的上空。人们为了生计依旧外出,车轮装上防滑链,双脚穿上高筒靴,大街小巷人车混杂,白雪与泥水搅和在一起随车轮纷飞四溅,白雪像被污染了似的变成泥土色,失去了雪的洁白与纯真的天性。扫门前雪成了一门时尚,店家扫出门前的一片空地,任由行人来此跺去脚上粘雪。店家将积雪堆在闲处,滚一个雪球置于雪堆上成为雪人,给雪人头上描眉插花即成为一个大美女;有人挥舞铁锹将一堆杂乱无章的积雪拍打成一只竖着两只耳朵比老虎体形还大的玉兔,玉兔匍匐在店门口宛若告诉过往的行人新年属兔;还有人拿来木片,将雪堆精雕细刻成如豺狼似的看门狗,翘首横卧店门口,引得行人驻足观看。
野外的雪依然洁白、晶莹、美丽。我踏在野外的雪径上,寒气侵袭小腿,继而侵入口鼻以至胸腔,感觉空气清新、心肺涤荡至净。田野山川银装素裹,伸手抓一把雪揉成团掷于树梢,树梢上的雪纷纷下落。无人涉足的雪面干净、平整、光滑,惹人喜爱,我索性仰躺在雪地上,张开双臂,睁眼看天,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如此冷厚云层的天空,何日才是晴天?雪后晴日的暖阳在哪里?雪的寒冷气息侵袭我的后脑勺,渐渐地侵入脖颈、背脊……此处不可久留,于是我翻身滚向别处,洁白无暇的雪面上留下我的轮廓。我是画盲,却能把我最自然轻松的轮廓画作赠给白雪,我非常高兴、惬意、自信和满足。
雪带给人们的乐趣无穷无尽,雪带给人们的寒冷亦不可避免。江南的雪的风格有所改变,让人不敢相认,然而雪的洁白与纯真的天性却依然如故。
江南的雪,总姗姗来迟。雪花,漫天飞舞,“未若柳絮因风起。”洁净而轻盈,恣意而顽劣。山,没有严严实实的素裹着,青黛色的肌肤与白雪交相辉映,若明若暗;树,没有粉状玉砌的装饰着,树枝与绿叶在雪中若隐若现,一切显得温和、素净。天地之间,宛如一幅硕大的唐代水墨画铺陈着,意境深远,浓淡相宜。
暮色四合,晶莹圣洁的雪,在寒风中从树枝跌落下来,簌簌声,轻轻地撞击在雪地上。细细谛听,若有若无。树枝,像拨动了琴弦,若江南的少女以纤纤素手,柔柔细指,漫相思,弹入衰筝柱。
冷风袭过,雪花乱窜,脸颊显生疼,我终于放弃了看雪的初衷。乡村的夜,寂静和平。火苗在轻轻地跳跃。和岳父的闲谈终于停止,我静坐火塘边,剔除了轻浮和杂念,细细听起那雪落下的声音了。我暗笑自己的痴,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吗?
我努力侧耳倾听,只听到风声阵阵,雪花跌落。偶尔有枯枝被雪压断声,或许惊吓了那忠诚的狗,一声声狂吠,将寂寞山村的宁静打碎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村子,此时才仿佛有一线生机在浮动。苍凉像苦酒入口,苦涩弥漫整个心头。雪,窸窸窣窣,不知疲惫地飘落,仿佛有一种声音穿越时空,直击耳膜。“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那撕心裂肺、夹杂着苦难与坚强的声音,在风雪里,由远及近,清晰、明了、熟稔。谁?是刘长卿的呼唤,那跋涉的脚步,在风雪里停滞了,而你投宿的主人却在风雪之夜,才叩开柴扉,那一刻,你的心在滴血。你心灵蓦地一颤,心酸、浑浊的泪跌落下来,灵魂深处的诗便轻趟而出。
雪夜,我仿佛听到风雪中又有谁在反复吟咏!深深浅浅,低回凄迷。山民低矮的房子,像蜗牛一样静卧在山坡,或那株老槐树下,作静静地冥想。雪,正在飘落,纯白。她浅浅一笑,山,染白双鬓,树,若梨花盛开。雪从抖动的窗棂飘进来,细微的声音似小弦切切私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哦,是柳宗元的声音,似孤独求败的你,仍然在不断地呐喊,那声音划破长空,岑寂处,我似窥见你,着一便装,拿一小舟,与雪为伍,和风为伴。在那寂静的湖上做静静地垂钓。像姜尚一样吗?你苦苦地,苦苦地去钓,会有谁理会你呢?
你默然无语,痴立风中,痛饮西风,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雪以洁白的印象充塞在你那充满热血的心中,你累了吗?浇灭了你愤世嫉俗的理想之火了吗?“举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你最终凄然地像昙花一样寂寂地在夜里独放,“知心唯有月,原没有春风性情,如何共海棠说?”雪花,寂然轻柔。飘落在破窗上,我一再努力,那低低若无的声音,细小,敲击着我的心灵。“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是韩愈吗?是的'。大雪纷飞,你一袭旧衣,满心愤懑。那一抷佛骨果真能庇佑社稷平稳,国泰民安吗?你为“圣明除弊事”的政治理想直冲云霄,但皇帝却不察忠心,险些几至杀身啊。云横秦岭,雪拥蓝关,你踟蹰不前,悲歌当哭,但又有谁在倾听?云横秦岭,“总为浮云能蔽日,不见长安使人愁。”苍生,在日月中浮沉,你顽且痴,固执地独行,雪地里,你身影显得高大,憔悴,渐行渐远。恍然中,你掷地有声:“肯将衰朽惜残年。”响彻苍穹。那一声声充斥于蓝关雪地的绝响,冲破时空,抵达我们日渐迷失的心灵。我们感动,我们潸然。伟大原来也伴随着孤独!
妻,在我的臂弯已渐渐熟睡,而我却任思绪天马行空,任意东西。雪夜,雪落在中国的大地上。也许“中国的路,”不再“是如此的崎岖”,不再“是如此的泥泞”,不再“是寒冷封锁着中国。”我想。但愿普天之下所有的家都是幸福与温暖的巢穴。雪,似乎在娓娓而谈。“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伤痕,欲久弥坚。往事尘封,惟在雨天,轻轻地疼痛。未来,美丽,抑或凄迷芒远?雪夜,寂寂地听,灵魂深处,愿不再有伤痕掠过——我伟大的中国。
梁实秋散文《雪》
李白句:“燕山雪华大如席”。这话靠不住,诗人夸张,犹“白发三千丈”之类。据科学的报导,雪花的结成视当时当地的气温状况而异,最大者直径三至四时。大如席,岂不一片雪花就可以把整个人盖住?雪,是越下得大越好,只要是不成灾。雨雪霏霏,像空中撒盐,像柳絮飞舞,缓缓然下,真是有趣,没有人不喜欢。有人喜雨,有人苦雨,不曾听说谁厌恶雪。就是在冰天雪地的地方,爱斯基摩人也还利用雪块砌成圆顶小屋,住进去暖和得很。赏雪,须先肚中不饿。否则雪虐风号之际,饥寒交迫,就许一口气上不来,焉有闲情逸致去细数“一片一片又一片……飞入梅花都不见”?后汉有一位袁安,大雪塞门,无有行路,人谓已死,洛阳令令人除雪,发现他在屋里僵卧,问他为什么不出来,他说:‘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此公戆得可爱,自己饿,料想别人也饿,我相信袁安僵卧的时候一定吟不出“风吹雪片似花落”之类的句子。晋王子犹居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忽然想起远在剡的朋友戴安道,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假如没有那一场大雪,他固然不会发此奇兴,假如他自己饘粥不继,他也不会风雅到夜乘小船去空走一遭。至于谢安石一门风雅,寒雪之日与儿女吟诗,更是富贵人家事。一片雪花含有无数的结晶,一粒结晶又有好多好多的面,每个面都反射着光,所以雪才显着那样的洁白。我年轻时候听说从前有烹雪论茗的故事,一时好奇,便到院里就新降的积雪掬起表面的一层,放在瓶里融成水,煮沸,走七步,用小宜兴壶,沏大红袍,倒在小茶盅里,细细品啜之,举起喝干了的杯子就鼻端猛嗅三两下——我一点也不觉得两腋生风,反而觉得舌本闲强。我再检视那剩余的雪水,好像有用矾打的必要!空气污染,雪亦不能保持其清白。有一年,我在汴洛道上行役,途中车坏,时值大雪,前不巴村后不着店,饥肠辘辘,乃就路边草棚买食,主人飨我以挂面,我大喜过望。但是煮面无水,主人取洗脸盆,舀路旁积雪,以混沌沌的雪水下面。虽说饥者易为食,这样的清汤挂面也不是顶容易下咽的。从此我对于雪,觉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苏武饥吞毡渴饮雪,那另当别论。雪的可爱处在于它的广被大地,覆盖一切,没有差别。冬夜拥被而眠,觉寒气袭人,蜷缩不敢动,凌晨张开眼皮,窗棂窗帘隙处有强光闪映大异往日,起来推窗一看,——啊!白茫茫一片银世界。竹枝松叶顶着一堆堆的白雪,杈芽老树也都镶了银边。朱门与蓬户同样的蒙受它的沾被,雕栏玉砌与瓮牖桑枢没有差别待遇。地面上的坑穴洼溜,冰面上的枯枝断梗,路面上的残刍败屑,全都罩在天公抛下的一件鹤氅之下。雪就是这样的大公无私,装点了美好的事物,也遮掩了一切的芜秽,虽然不能遮掩太久。雪最有益于人之处是在农事方面,我们靠天吃饭,自古以来就看上天的脸色,“天上同云,雨雪雰雰。……既沾既足,生我百般。”俗语所说“瑞雪兆丰年”,即今冬积雪,明年将丰之谓。不必“天大雪,至于牛目”,盈尺就可成为足够的宿泽。还有人说雪宜麦而辟蝗,因为蝗遗子于地,雪深一尺则入地一丈,连虫害都包治了。我自己也有过一点类似的经验,堂前有芍药两栏,书房檐下有玉簪一畦,冬日几场大雪扫积起来,堆在花栏花圃上面,不但可以使花根保暖,而且来春雪融成了天然的润溉,大地回苏的时候果然新苗怒发,长得十分茁壮,花团锦簇。我当时觉得比堆雪人更有意义。据说有一位枭雄吟过一首咏雪的诗:“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出门一啊喝,天下大一统。”俗话说“官大好吟诗”,何况一位枭雄在夤缘际会踌躇满志的时候?这首诗不是没有一点巧思,只是趣味粗犷得可笑,这大概和出身与气质有关。相传法国皇帝路易十四写了一首三节聊韵诗,自鸣得意,征求诗人批评家布洼娄的意见,布洼娄说:“陛下无所不能,陛下欲做一首歪诗,果然做成功了。”我们这位枭雄的咏雪,也应该算是很出色的一首歪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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