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鸟鸣涧》
唐代: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赏析:“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以声写景,巧妙地采用了通感的手法,将“花落”这一动态情景与“人闲”结合起来。“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以动写静,一“惊”一“鸣”,看似打破了夜的静谧,实则用声音的描述衬托山里的幽静与闲适第一、三、四句写出了第二句的“夜静”,“空”还表现了诗人作为禅者的洒脱心境。
2、《鹿柴》
唐代:王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赏析:“空山不见人”,先正面描写空山的杳无人迹。“人语响”,反衬出全局的、长久的空寂。三四句由上幅的描写空山中传语进而描写深林返照,由声而色,深林,本来就幽暗,林间树下的青苔,更突出了深林的不见阳光。寂静与幽暗,分别诉之于听觉与视觉。这首诗体现出诗、画、乐的结合。
3、《竹里馆》
唐代: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赏析:起句写诗人所处环境非常幽静,次句承上写诗人悠然独处,借弹琴和长啸来抒发自己的情感,三、四两句写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人能理解。诗人在写月夜幽林的同时,又写了弹琴、长啸,则是以声响托出静境。末句写到明月来照,与上句的“人不知”相对照。
4、《山居秋暝》
唐代:王维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赏析:首联是写雨后山中秋景,颔联天色已暝,却有皓月当空;群芳已谢,却有青松如盖。颈联中诗人先写“竹喧”再写“莲动”。尾联则是诗人有感而发。虽然春光已逝,但秋景更佳,愿意留下来。诗的中间两联同是写景,而各有侧重。颔联侧重写物,以物芳而明志洁;颈联侧重写人,以人和而望政通。泉水、青松、翠竹、青莲,可以说都是诗人高尚情操的写照。
5、游山西村
宋代:陆游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赏析:
既写出山西村山环水绕,花团锦簇,春光无限,另一方面它又富于哲理,表现了人生变化发展的某种规律性,令人回味无穷。表现了诗人与众不同的思维与精神——在逆境中往往蕴涵着无限的希望。诗人描述了山水萦绕的迷路感觉与移步换形又见新景象的喜悦之情;人们可以从中领悟到蕴含的生活哲理——不论前路多么难行难辨,只要坚定信念,勇于开拓,人生就能“绝处逢生”(出现一个充满光明与希望的新境界)。
6、江雪
唐代: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赏析:
这首《江雪》正是这样,诗人只用了二十个字,就描绘了一幅幽静寒冷的画面:在下着大雪的江面上,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诗人向读者展示的,是这样一些内容:天地之间是如此纯洁而寂静,一尘不染,万籁无声;渔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渔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其实,这正是柳宗元由于憎恨当时那个一天天在走下坡路的唐代社会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幻想境界,比起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人物,恐怕还要显得虚无缥缈,远离尘世。
7、望庐山瀑布
唐代:李白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赏析:
这是诗人李白五十岁左右隐居庐山时写的一首风景诗。这首诗形象地描绘了庐山瀑布雄奇壮丽的景色,反映了诗人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无限热爱。这首诗极其成功地运用了比喻、夸张和想象,构思奇特,语言生动形象、洗炼明快。苏东坡十分赞赏这首诗,说“帝遣银河一脉垂,古来唯有谪仙词”。“谪仙”就是李白。《望庐山瀑布》的确是状物写景和抒情的范例。
8、望天门山
唐代:李白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鉴赏:
这首诗写了碧水青山,白帆红日,交映成一幅色彩绚丽的画面。但这画面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随着诗人行舟,山断江开,东流水回,青山相对迎出,孤帆日边驶来,景色由远及近再及远地展开。诗中用了六个动词“断、开、流、回、出、来”,山水景物呈现出跃跃欲出的动态,描绘了天门山一带的雄奇阔远。一、二句写出了天门山水雄奇险峻不可阻遏的气势,给人惊心动魄之感;三、四句写足也写活了浑阔茫远的水势。
9、登鹳雀楼
唐代: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赏析:
这首诗写诗人在登高望远中表现出来的不凡的胸襟抱负,反映了盛唐时期人们积极向上的进取精神。其中,前两句写所见。“白日依山尽”写远景,写山,写的是登楼望见的景色,“黄河入海流”写近景,写水写得景象壮观,气势磅礴。这里,诗人运用极其朴素、极其浅显的语言,既高度形象又高度概括地把进入广大视野的万里河山,收入短短十个字中;而后人在千载之下读到这十个字时,也如临其地,如见其景,感到胸襟为之一开。
10、《终南山》
唐代:王维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赏析:
诗人王维的《终南山》,以游踪为线索,以时空变换为顺序,从不同的视点描绘了终南山的巍峨壮观和气象万千,真正达到了“以少总多”“意余于象”的艺术效果,并为后世“天下修道,终南为冠”作了最嘹亮的领唱。
山水田园诗派
盛唐诗派。以描写山水田园、闲适生活而得名;王维、孟浩然为其主要作家,故又称“王孟诗派”。“盛唐”经济繁荣,社会安定,一些文人士大夫等寄情山水,便产生了山水田园诗派。该诗派以五言为主,注重反映山水田园的自然美,体物精细,状写传神,讲究技巧,风格淡远清新。风格淡雅恬静、质朴自然。有的诗篇渗透了作者的主观情趣,把形似与神似统一起来,比谢灵运山水诗派有较大发展。他们的诗歌以恬淡清幽的意境和平和近人的风格吸引着一代一代的文人。
王孟诗派的其他成员,通常认为是綦毋潜、祖咏、储光曦、裴迪、常建等等,他们在诗风上表现出相似的格调,有着共同的理想追求。其中裴迪和王维关系最近,相互之间经常作诗唱和,裴迪有《辋川集》二十首,王维也有很多 裴迪的诗歌。大概由于二人过往甚密之故,个人认为裴迪诗大有王维诗的味道,有时还隐隐透出一种超脱红尘的隐士之风。祖咏的诗看得不多,印象最深的是《终南望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从唐代社会文化背景入手,分析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独特风格的成因。
一、从文学自身发展来看,盛唐时代崇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学思想,是形成山水田园诗质朴淡雅、恬静风格的内在审美需求。
二、从社会思想来看,唐代道、儒、佛三教并存,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思想是盛唐山水田园诗产生的情感社会基础。
三、唐代的隐逸之风,是形成其冲淡空灵、玄远飘逸特征的内在趋动力
四、唐代经济的繁荣为文人们歌咏山川田畴提供了充足的物质保证
王维出身封建官僚地主家庭,对封建统治阶级有一种天然的包容性;且在他的一生中,虽有仕途不得志的时候,但总的说来,其一生都是比较悠闲安乐的。特别是在他大约四十岁以后,开始过着那种半官半隐生活的时期里,他“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并吃斋奉佛,“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并见《〈旧唐书〉本传》)。正如他自己所言,“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所以他对现实生活基本是抱着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漠不关心的态度,到了晚年,他甚至说“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消”(《叹白发》),完全变成了一个“以禅诵为事”的佛教徒了。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王维的诗作中充满了空灵、虚无之感。如: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仗候荆扉。雉缑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父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渭川田家》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竹里馆》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
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这个评语主要是针对王维的山水田园诗。王维山水田园诗最大的价值,在于他对山水艺术美的创造。为了取得“诗中有画”的艺术效果,王维调动了他作为画家、音乐家、诗人的一切艺术手段,善于在诗中构图布局、设辞着色、讲究动静结合。
王维曾有过塞上之行,并作有《使至塞上》一诗: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诗首二句叙事,说自己奉使出塞,轻车简行,经过了古属国居延。三、四两句说自己像风中的蓬草,来到了塞上,大雁还懂得飞回北方,自己反而离开故土,含蓄地抒发了他的思乡之情。五六两句写塞上风景,很能表现他构图创意的长处:茫茫荒漠上劲挺直上的烽烟,绵长而广阔的黄河上浑圆的落日,组成了塞外奇特壮丽的风光画,画面开阔,意境雄浑,无怪王国维称之为“千古壮观”。在景物的描写中,表现了诗人走马西来,豪迈壮伟的情怀。而且这里的“直”字,把人的视线引向云汉高处;“圆”字,让人想象太阳如何落入黄河。用字上,也见出作者的匠心。最后两句交代前线指挥官的所在,作为全诗的结束。《汉江临泛》也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于山翁。
“楚塞”指古代楚国的地界。泛舟江上,远远望去,只见湖南方面汹涌而来的“三湘”之水和古楚之地相接,这是实写,而汉水入荆江与长江九派汇聚,则是想象之辞,这两句把远望和遥想之景有机地结合起来,写出了浩淼的水势。三、四句说茫茫江水,似乎要流到天地外去了;青山迷蒙,只觉得若有若无。这两句着墨极淡,为人的视野创造了极为广阔的空间,将实景化为空白。五、六句写乘舟江上,感觉到郡邑城郭,若浮于前浦;江上波澜,似晃动了天空。借此衬托出江水的浩大无边。王世贞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一联说:“是诗家俊语,却入画三昧”,此诗的确是王维融画入诗的力作。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体现了浓郁的诗情和画意的互相渗透和生发。他的山水田园诗,主要是描写自然山水和农村风光的幽美以及隐居生活中的情怀。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说王维是直接陶渊明的,在表现对隐逸生活的热爱这方面,的确是这样的。如王维的笔下,农村的景物人情都是那么美好: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首题为《山居秋暝》的诗,把山村秋天的黄昏,描写得这样空明澄净、清新纯美:一阵秋雨过后,空气格外清爽,月光透过松枝,斑斑点点洒落地上,山泉叮咚作响,水底沙石历历可见。翠绿的竹林里忽然传来清脆的笑声,原来是浣纱的姑娘要回家了;莲叶晃动,原来是打鱼的人们晚归了。这样一幅清新而宁静、生机盎然又祥和优美的山居秋暝图,深深地吸引了作者,最后他由衷地表示:春光要过去就过去吧,我这个“王孙”是决意要留下来的。
除了构图,王维十分注意设色的技巧。他的一些诗如《送邢桂州》中:“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上句写日落时江湖上反射出一片白光,下句写潮水涌来时,碧波滚滚,天地似乎要被它染青。《积雨辋川庄作》中:“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漠漠水田和阴阴夏木,前者色调光亮,后者色调沉着;白鹭和黄鹂,色彩对比鲜明。《辋川别业》:“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白石滩》:“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敷彩设色更是鲜丽。
王维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对音响的感受特别敏锐。所以他的山水诗善于将声音溶入画面。如《秋夜独坐》中:“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青溪》中“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山居秋暝》中“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
王维深受禅宗的影响,所以他的一些山水诗,“不用禅语,时得禅理”。(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他的“禅理”是什么呢?就是在凝神观物的过程中,制服心中的烦恼,达到任运无心的自由境界。所以他的山水诗,喜欢追求寂静空灵的境界,这在他著名的《辋川集二十首》中表现得更突出,如《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二十个字,给人以“清幽绝俗”的感受。月夜竹林之景,一片空明澄净,而弹琴长啸之人,多么安闲自在,他的神态、心态和外界的物态融为一体,相合无间。诗中的这个“人”,无疑是万虑皆空、俯仰自由的诗人的自我写照。
再如《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诗首两句写辛夷花之美,它长在枝条的末端上,春天到来的时候,它争先开放出红色的花朵。但是它生长在没有人迹的山涧中,所以它的开放既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它的凋零也没有引起人们的悲悯。这是一种闲静空寂而绝不激动的境界。难怪明人胡应麟读此两诗后说:“读之身世两忘,万念俱寂”。
王维的这一类诗,虽然常常流露出寂空之感,却并非参禅之作,而是将禅理寓于山水的描写之中,令人咀嚼玩味。我们在欣赏这一类诗时,固然要识别其中消极的成份,也不能因噎废食,忽视了诗人创造的艺术美和提供的艺术经验。
总之,因为王维有效地将色彩、线条、构图等绘画艺术的表现形式以及音乐家对声音的表现技巧、诗人的情思和禅意全面地运用于诗中,所以他的山水田园诗具有卓然独立的成就。
孟浩然前半生在家闭门苦学,曾一度隐居鹿门山。四十岁长安求仕失望,漫游吴越,最终归隐故土。他一生虽然基本上过着隐居的生活,但他内心却相当矛盾:既希望朋友引见,进入仕途;又对世事极为不满,心情激愤难平。如在《归故园作》中,他写道:“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其激愤欲狂的心境由此可见一斑。而且直到晚年,他这种“仕”与“隐”的矛盾才有所淡化。
李白对孟浩然是十分推崇的,他曾亲往襄阳看望孟浩然,写有《赠孟浩然》一诗:“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对孟浩然淡泊名利,自放于山水之中的生活态度,给予由衷的赞美。但实质上,孟浩然最后的隐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临洞庭湖赠张丞相》,从此诗中可以看出孟浩然即使在后期,内心还潜藏着强烈的入世的愿望: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看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诗中“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两句,气势宏大,境界阔远,哪里是心如止水的隐者的心态?难怪清人潘德舆称他的部分作品“精力雄健,俯视一切,正不可徒以清言目之”。(《养一斋诗话》)这两句写洞庭湖的诗,只有杜甫《登岳阳楼》中“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可与之媲美。而诗的后四句,则明显流露了希望张九龄援引的意思。孟浩然最为人称道的,还是描写山水行旅和隐逸生活的作品,这一类诗,也最能代表孟浩然诗歌的风格。他的手法,最突出的在于白描。他往往用素淡的语言,简洁地写出自己直观的感受,看似不经意,但又具有超妙自得之趣,如《宿建德江》:
移舟泊野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以白描手法写出直觉感受到的日暮、旷野、清江、烟渚,以及“天低树”、“月近人”,展现出了秋江夜泊,乡情缭绕不去的情景。又如《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山暝听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如实地写出日暮猿啼,江湍水急,风吹叶响,月照孤舟的景物,其中渗透了诗人浓郁的旅愁乡思。在这些诗里,笔墨轻淡、清丽,景意象却很鲜活。他不像王维那样讲究色彩的鲜丽、构图的虚实,只是淡淡写来,似乎毫不着力,却自有一种令人回味的韵味。
孟浩然的田园诗有意学陶渊明,写自己和农人的交往、写乡村的景色和生活气息,写自己在自然中、在和纯朴的农民交往中怡然自乐的心情。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是《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一首诗写的是眼前景,诸如绿树、青山、场圃,说的是凡人情,诸如具鸡黍,话桑麻,用的都是口头语,给人宁静、祥和、优美的感受,一种醇厚的情味,沁人心脾。
闻一多先生在《唐诗杂论》中说:“真孟浩然不是将诗紧紧地筑在一联或一句里,而是将它冲淡了,平均分散在全篇中。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追求自然淡远,的确是孟浩然山水田园诗鲜明的特色。
他如“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夏日南亭怀辛大》),“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残句)都是为人传颂的名句。五绝中的《春晓》更是脍炙人口,把春天清晨大自然的无限生机作了精妙的体现,寄寓了作者对生活、对美好事物的热爱。语言平易,却朗朗上口,韵味无穷,可谓不求工而自工。
孟浩然的诗歌成就,能够独树一帜,自成境界。他在山水田园诗方面的建树,使他对唐宋以后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孟浩然的代表作是山水田园诗。这些诗,有一部分是漫游秦中、吴越等地时所作的。例如:
木落雁南渡,被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隔离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 ——《江上思归》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试登高,新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沙平渡头歇。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秋登兰山寄张五》
在盛唐的山水田园诗人群体中,储光羲、祖咏、裴迪、常建等人也都留下了一些优秀的诗作。如储光羲的《钓鱼湾》,写景清丽,意境完美,可作为储光羲山水诗的代表: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潭清疑水浅, 荷动知鱼散。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两句,从“疑水浅”写出了景物的特色,“潭清”、“荷动”二句,从景物的动静状态中捕捉住它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又写出了观赏者的怡悦的心情。
祖咏的《终南望余雪》,据说是应试之作,按试题要求,必须五言八句才算完篇,而祖咏仅赋四句,以为“意尽”,不作画蛇添足之事,即此四句,传为佳作: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他如裴迪的《华子冈》: 落日松风起,还家草露晞。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中: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李白是我国古代最具有争议性的一位诗人,他兴趣广泛,文采飞扬,是唐代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杜甫曾说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李白不是一个“万事不关心”的诗人,恰恰相反,他似乎什么都关心,很多生活他都体验过,表现过。尽管没有一种生活能永远使他满足,但他那炽热的感情、强烈的个性,在表现各种生活的诗篇中都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处处留下了浓厚的自我表现的主观色彩。“神游九天之外,梦回八荒之间”。如:《梦游天姥吟留别》《望庐山瀑布》从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出,李白喜欢的往往不是宁静的丘壑,幽雅的林泉、而是奇峰绝壑的大山、天外飞来的瀑布、白波九道的江河,这些雄伟奇险的山川,特别契合他那叛逆不羁的性格,他好象要登涉这些山川,与天地星辰同呼吸,和神仙鬼灵相往来。
杜甫与以上三者不同,他出身于一个“奉儒守官”的封建官僚家庭,从二十岁开始,进行了一系列的“壮游”经历。而在“安史之乱”后,由于自己的人生历程的坎坷以及理想的破灭,他也曾想过退隐。但为国为民的强烈责任心和使命感使他走上了一条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杜甫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中的侠客,即使在自己最为穷困潦倒的时候,也不忘民间疾苦。他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山,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所以,杜甫的山水诗中总是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对民生的哀怜。如: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旷天低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春夜喜雨》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江畔独步寻芳七绝句》其一
黄四娘家花满鼷,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江畔独步寻芳七绝句》其二
在这些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出,杜甫的诗,即使是山水诗也忘不了对世事人情的关注,总是一幅悲天悯人的侠义心肠。并由此而使其诗歌创作沉浸在一种沉郁悲壮的气氛中。
孟浩然的山水诗特色:清淡。
孟浩然的《临洞庭》简析: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看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虚,指天;太清,指太空;函虚混太空,指水天一色;云梦泽,古代沼泽名,在今湖北南部、湖南北部一带;垂钓者,暗喻当时的执政者张九龄。此诗前四句写景,后四句转入抒情,借景言情,充满比兴意味,委婉含蓄,不落俗套。诗人写此诗呈现给当时的张丞相(张九龄),委婉地希望得到他的赏识与提拨。
杜甫的〈〈登岳阳楼〉〉简析: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坼,分割;字,指消息;孤舟,暗喻自己;轩,有栏杆的长廊;泗,指鼻涕。此诗首联写刚刚登上岳阳楼的感慨,颔联写洞庭湖的面积与水势,颈联过渡到自伤身世,尾联把自身的不幸与国家的战乱联系起来,感情博大深沉。
两首诗的比较:相同点是两首诗的结构都十分工整,诗的四联都由起、承、转、合组成;不同点是《登岳阳楼》第二联所写之景比《临洞庭》第二联所写之景的气魄更为宏大,在思想境界和人格胸襟上,整首诗所抒之情也比《临洞庭》一诗要高。
王维的山水诗特色:空灵的意境,醇雅的意趣,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终南山〉〉简析: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蔼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太乙,山名;天都,指长安;分野,古人将天空星宿和地上的州分成若干区域,“分野中峰变”即一峰之隔便属于不同的分野。此诗首联写远景,颔联写近景,颈联转换角度,写俯视所见景色,尾联以人物作为陪衬和点缀,余味无穷。
《山居秋暝》简析:全诗通过描绘黄昏时候秋雨初晴后山居生活的恬静清幽,表达诗人怡然闲适的心境,以自然美表现诗人的人格美。最后一句反用《楚辞。招隐士》中的诗句“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表达决然归隐的之意。全诗平仄、对偶、押韵、用词均十分出色。
3、 李白的山水诗
特色:雄奇、豪放。从描写对象上看,李白喜欢选取高大、壮美、流动的自然山水如黄河、泰山作为描写对象,给人以阳刚之美的享受,如《将进酒》〈〈游泰山六首〉〉等诗;从艺术手法上看,李白的山水诗充满着奔放的激情及积极浪漫主义精神,表现为奇特的想象、大胆的夸张、神话传说的大量运用等,如《蜀道难》等诗。
一中唐山水诗与盛唐山水诗的比较:
盛唐:风格清新、韵致高远、格局大气,骨气刚健,万象纷呈。如王维、孟浩然、李白、杜甫等人的诗。
中唐:清雅闲淡,骨力渐减。
中晚唐的山水诗代表诗人:刘长卿、韦应物、孟郊、柳宗元、刘禹锡、杜牧、李商隐等。
柳宗元的山水诗特色:善于将压抑愤懑的感情寄托在山水景色之中,使情与景契合无间,风格比较凄清幽冷。
〈〈江雪〉〉简析: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勾画了一幅廖廓、清幽、寒冷而又纯净的画面,表现诗人忧愤、寂寞、孤直的心情及深沉凝重、孤傲高洁的生命情调,全诗用词精当,意境深邃。
《渔翁》简析: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 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写于柳元被贬永州之时,诗中写渔翁独来独往,突现一种孤芳自赏的情绪,含有诗人自况的意味。全诗语言质朴,意境清远,艺术构思巧妙,颇具奇趣。
刘禹锡的山水诗特色:善于在诗中表现乐观向上的精神面貌,风格明朗,如(〈〈望洞庭〉〉)而雄放(如〈〈浪淘沙〉〉)。
摘 要:柳宗元的诗歌创作主要分为永州和柳州两个时期,其山水诗也主要创作于这两个时期。这两个时期的山水诗在形式上是从五言到七言,以古体为主到以近体为主,从意象上是从清秀澄明到奇崛险怪,从情感上是从忧伤到绝望,由此也就构成柳宗元山水诗的演变轨迹。
关键词:柳宗元;山水诗;形式;意象;情感
作为唐代古文运动的代表,柳宗元一生作诗不多,现存也仅164首诗歌,其中绝大多数创作于永州和柳州时期。柳宗元被后人目为中唐山水诗的代表作家,与韦应物齐名,称为“韦柳”,而且他还被人认为是唐代继承谢灵运和陶渊明的优秀作家,苏东坡说:“柳子厚晚年诗极似陶渊明。”[1](P447)后人又称其“深得骚学”[2](P186)。在永州和柳州期间,柳宗元游历当地的山水,在与友朋的交往中,也常常登山临远,摹山范水,写下了许多关于山水的诗歌。这些山水诗,由于创作的时间不同,作者的心态不一,因而在表现上也就有了明显的差别,而这种差别,也正体现出柳宗元永州到柳州的心路历程的变化。
一
从柳宗元164首诗歌来看,从永州到柳州,柳宗元诗歌创作在形式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那就是在永州时的创作以五言诗为主,尤擅长五古,而到柳州时则以七言诗为主,且多近体。这在山水诗上,也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山水诗自六朝时期谢灵运开创以来,在经历了王绩、王维等人的努力,到了柳宗元时期已经成为了诗歌中一个重要的流派。但是,仔细考察,我们会发现,自谢灵运以来,山水诗人多数以五言来表现山水,六朝时期的谢灵运自不必说,即使是其后的谢朓、王维、孟浩然等人,都是以五言诗为主,而他们的山水诗中的精品则基本上是五言诗——当然,在谢朓时代还是五言诗占统治地位,“七律要到杜甫才真正成熟,宋以后才大流行”[3](P138),不过,在王维时代,七言诗应该说已经成为文人表现情感的重要的形式,此前的初唐四杰、沈宋、刘希夷、张若虚都有优秀的七言诗传世。但是,在王维的诗集中,我们看到的还是五言诗占据了主导的地位,其《辋川集》全是五言诗就是一个明证——这并不是说王维就不写作七言诗,相反,在他的诗集中,七言诗也不乏佳作,如《送元二使安西》、《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等,但其传世的山水诗精品还是以五言诗为主,他是通过山水来表现那种空灵的境界,因而在句法上也就有所讲究。刘熙载说:“五言亲,七言尊。”[4](P69)他们要表现的是自己与山水的“亲”,因而山水诗就多五言。
柳宗元则不一样,从永州到柳州,他的诗歌明显有一个演变的轨迹。在永州,他的诗歌以五言诗为主,山水诗也如此,政治上的失意使他迫切需要表现与仕途相对的山水的“亲”。如其在永州时期的名作《江雪》,被人称为“唐人五言四句,除柳子厚钓雪一诗外,绝少佳者”[5](P1481-874),他如“高岩看清江,幽窟潜神蛟。开旷延阳景,回薄攒林梢”(《游朝阳岩遂登西亭二十韵》),“磴回茂树断,景晏寒川明。旷望少行人,时闻田鹳鸣”(《游石角过小岭至长乌村》),“日出洲渚静,澄明晶无垠。浮晖翻高禽,沉景照文鳞。双江汇西流,诡怪潜坤珍”(《登蒲洲石矶望横江口潭岛深迥斜对香零山》)等,都是以五言来吟咏山水。应该说,柳宗元在永州时期的五言山水诗是继承了谢灵运以来山水诗的基本形式特征,在句法上以五言为主。其实就是在形式上,柳宗元在永州时期的五言山水诗都有模仿继承谢灵运、王维等人的味道。如《与崔策登西山》:
鹤鸣楚山静,露白秋江晓。连袂渡危桥,萦回出林杪。西岑极远目,毫末皆可了。重叠九疑高,微茫洞庭小。迥穷两仪际,高山万象表。弛景泛颓波,遥风递寒筿。谪居安所习?稍厌从纷扰。生同胥靡遗,寿等彭铿夭。蹇连困颠踣,愚蒙怯幽眇。非令亲爱疏,谁使心神悄?偶兹遁山水,得以观鱼鸟。吾子幸淹留,缓我愁肠绕。
诗歌先写景,描绘西山的景物,然后写谪居的景况,时间变化,近景远景相结合,先写景,后抒情,且注意景物的变化,很有谢灵运的风格——尽管苏东坡说此诗“远在灵运之上”[1](P177),但却也可看出其对谢灵运的继承。而象《江雪》一诗,语言之精练,境界之深远,再加上其中抑或蕴含的空灵的禅机,无疑与王维的诗歌有相似之处(此诗的意义可作多解,此不赘言)。
其实,在永州时柳宗元就已经作了一些七言诗了,如其《雨晴至江渡》云:“江雨初晴思远步,日出独向愚溪渡。渡头水落村迳成,撩乱浮槎在高树。”不过,柳宗元真正写作七言诗,还是到柳州之后。
在经历了永州十年的贬谪生活后,815年,柳宗元到柳州任柳州刺史。由于情感的变化,柳宗元在柳州的诗歌以七言为主,因为“一方面既要有精密的形式,另一方面又要让诗人在这形式中获得尽可能大的发挥余地。这个矛盾就使得七言律诗成了一种最适合用来抒情的形式。因为抒情的跳跃性正好被那形式的精密性所整合,于是形式反而增强了情感跳跃的可能”[6],在永州时期的柳宗元尚存一丝幻想,希望能得到朝廷的再度起用,再贬柳州,他的这种希望破灭,因而也就将抒情作为诗歌中的主要内容,而山水诗也围绕这一主题展开,因而在形式上,自其踏上岭南之后的山水诗即以七言为主——五言山水诗有《登柳州峨山》一首,七言山水诗则有《岭南江行》、《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等,占绝大多数,而且永州时期那种篇幅宏大的山水诗在这一时期也不见踪影,代之以篇幅短小的律诗绝句,这在形式上无疑是一个重大的转变。句法篇幅的变化,这本身就是一个信息,是柳宗元诗歌创作日趋成熟的标志,“七言律诗,是第一棘手难入法门。融各体之法,各种之意,括而包之于八句”[7](P75),“近体之难,莫难于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如贯珠,言如合璧。其贯珠也,如夜光走盘,而不失回旋曲折之妙。其合璧也,如玉匣有盖,而绝无参差扭捏之痕”[8](P1482-533),“律诗难于古诗,绝句难于八句,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2](P127),柳宗元在柳州创作的七言律诗成就之高,亦为后人所称道,元代方回评其5首七律时称“比老杜尤工”[9](P1366-53),虽不免过誉,但却也说明柳宗元七律水平之高,试看其中的《得卢衡州书因以诗寄》:
临蒸且莫叹炎方,为报秋来雁几行。林邑东回山似戟,牂牁南下水如汤。蒹葭淅沥含秋雾,橘柚玲珑透夕阳。非是白苹洲畔客,还将远意问潇湘。
此诗写柳州山水风物,以剑戟喻柳州山之峻峭,以汤水喻柳江河水之沸扬,格律谨严,对仗精工,确实是“不失回旋曲折之妙”。而《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则历来被称为七言律诗中的典范之作。
从永州到柳州,柳宗元山水诗在形式上有利明显的转变,也正因此,他也就完成了由“文人柳宗元”向“诗人柳宗元”的转变,成为了一个“比较纯粹的诗人”[6]。
二
从永州到柳州,从地理上来说,是从山地丘陵到喀斯特岩溶地区,路程在今天看来虽不是很远,但是在当时却也是一个非常大的距离。在永州,毕竟这是潇湘之地,是当年的楚地,与中原还有一些往来,而岭南的柳州,却是一直到秦始皇时期才开发,在文人心目中,这是一块未开化的地方。柳宗元在这两个地方所创作的山水诗,在意象的选取上,也受到地域的影响,具有不同的特点,而且,这些意象的特征也被柳宗元赋予了不同的情感色彩。
元和元年(815),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当年的永州地处今天湖南南部,属于山地丘陵地区。据笔者在永州所见,当地的山多为土山,虽有一些石山,但其表层仍为土覆盖,且海拔不是很高,水则多为溪流,柳宗元居住的愚溪其实就是一条小溪流,笔者2002年夏天参加“永州国际柳宗元学术研讨会”之际,恰逢永州多雨,愚溪水大,但也并不能说水面就很广阔。而柳宗元在《小石潭记》中所描述的情况,则让人感受到那种山清水秀的滋味,感受到那种清静幽冷。永州山水诗同样给我们展示了这种幽冷。虽然说柳宗元在永州的山水诗中常常描述那种比较开阔的意象,如“九疑浚倾奔,临源委萦回。会合属空旷,泓澄停风雷”(《湘口馆潇湘二水所会》),“西岑极远目,毫末皆可了。重叠九疑高,微茫洞庭小”(《与崔策登西山》),“猿鸣稍已疏,登石娱清沦。日出洲渚静,澄明晶无垠”(《登蒲州石矶望横江口潭岛迥斜对香零山》),但是,仔细发掘,就会发现,柳宗元在这些诗歌中,也还经常表现他并未因山水之美而得到解脱,他在《登蒲州石矶望横江口潭岛迥斜对香零山》诗中虽然也说自己因此“纠结良可解,纡郁亦已伸”,而更多时候则是“赏心难久留,离念来相关”(《构法华寺西亭》),“升高欲自舒,弥使远念来”(《湘口馆潇湘二水所会》),“去国魂已游,怀人泪空垂”(《南涧中题》),“谪居安所习,稍厌从纷扰”(《与崔策登西山》)。这样,我们就有必要分析一下柳宗元永州山水诗意象的特殊性。与其永州游记共同的是,柳宗元永州时期的山水诗在意象上追求的是清、静,而水似乎就多了一些,寂静的山林就多一些。从一个叱咤风云的礼部员外郎到一个无所事事的司马员外置同正员,应该说柳宗元的内心是不平静的,而在中国,山水往往是诗人在政治失意时首先寻求的解脱方式,儒家与道家的分歧也正在于此,通过对宁静的山水的描述来表现心理上的不平静。对于柳宗元来说,他还要表现他被排挤的苦闷心理和再度展现自己为国之心,因此他以清水来喻自己的清白,以弃地来喻自己的地位,以宁静来平衡心理,以屈原自比,这就是他永州山水诗的特点。因此,在意象上,他往往用“潇湘”、“清江”、“清湾”、“清池”、“清斑”、“澄霁”、“澄潭”、“澄明”、“羁鸿”、“羁禽”、“羁心”、“羁木”、“幽谷”、“孤山”等等,这实际上也就表明了他当时的心态。试看《构法华寺西亭》:
窜身楚南极,山水穷险艰。步登最高寺,萧散任疏顽。西垂下斗绝,欲似窥人寰。反如在幽谷,榛翳不可攀。命童恣披翦,葺宇横断山。割如判清浊,飘若升云间。远岫攒众顶,澄江抱清湾。夕照临轩堕,栖鸟当我还。菡萏溢嘉色,筼筜遗清斑。神舒屏羁锁,志适忘幽孱。弃逐久枯槁,迨今始开颜。赏心难久留,离念来相关。北望间亲爱,南瞻杂夷蛮。置之勿复道,且寄须臾闲。
此诗从内容上看就极似“永州八记”,而其中的意象,如“幽谷”、“澄江”、“清湾”、“夕照”、“栖鸟”、“菡萏”、“筼筜”、“清斑”、“羁锁”等,都有求清、求静的特点,也有逐臣之意。
元和十年(815),柳宗元出任柳州刺史。柳州地处广西中部,是一个典型的喀斯特地形区,此处山高而陡峭,且多为石山,其石青色,有柳江河如壶形穿城而过,河大水清,所有这些,都与永州有着明显的不同。同时,柳宗元在元和十年初奉诏回京,本以为能得重用,谁曾想却被放到更加偏远的柳州,正是“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因此在心理上又起了变化,于是柳州时期的山水诗在意象的构造上也与永州时期有了很大的变化。在柳州的山水诗中,柳宗元往往将山水视为一种精神上的负担,因而山水意象也就显得奇崛险怪,如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大荒”一词给人以荒凉之感,“岭树穷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九回肠”曲折蜿蜒,既说出了柳江环绕柳州的景象,却又充满伤感,写出诗人到柳州后特有的心理情感,“荒山秋日午,独上意悠悠”(《登柳州峨山》),“荒山”让人觉得凄凉。最能体现柳宗元柳州山水诗风格的应该说是《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以“剑铓”意象来喻尖山,虽然说非常精确地描绘了柳州石山的特色,但是与下一句连起来看,赋秋在文人的诗中本来即是写愁,而诗人以“剑铓”之锋利而割“愁肠”,就有了一种险怪和凄绝的情感。以锋利的兵器喻柳州之山,在柳州诗中也不止一次。从永州到柳州,虽然说景物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诗人心理的转变。在永州,柳宗元也许还渴望着能得到朝廷的宽恕,得到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十年永州的苦苦挣扎,换来的却是比永州还要偏远的柳州,这对于一个有着济世之志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地打击。到柳州后,柳宗元又感受到柳州地理风俗环境的巨大压力,因而面对柳州这种奇异的山水,柳宗元没有感到风景的优美,反而觉得更为痛苦。又如《岭南江行》中,柳宗元以瘴江、黄茆、象迹、蛟涎、射工、飓母等意象来表现自己到岭南的感受,这些意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让人觉得可怕、恐怖。在古人心目中,“瘴”一词应该不是什么好的东西,他们认为岭南地区多瘴疠之气,是疟疾等传染病的病原,几乎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元和郡县志岭南道廉州》中有云:“瘴江,州界有瘴名,为合浦江。……自瘴江至此,瘴疠尤甚,中之者多死,举体如墨。春秋两时弥盛,春谓青草瘴。秋谓黄茆瘴。”[1](P302)与柳宗元同时的韩愈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中也说“好收吾骨瘴江边”。而查柳宗元在再贬柳州之后的山水诗中,“瘴”字曾多次出现,“瘴江南去入云烟,望尽黄茆是海边”(《岭南江行》),“林邑山联瘴海秋,牂牁水向郡前流”(《柳州寄京中亲故》),“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别舍弟宗一》),“黄茆”在其进入广西后的诗歌中也曾出现多次,如“椎髻老人难借问,黄茆深峒敢流连”(《南省转牒欲具江国图令尽通风俗故事》),由此可以看出柳宗元在柳州时期的山水诗在意象的取舍上除了与地方特色结合外,更注意到个人情怀的取舍,而这些恐怖可怕的意象的一再出现,也体现了柳宗元后期山水诗的特色。
景物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在不同的心理境况之下,每个人对于山水的感受又是不一样的。永州与柳州的山水本身存在着差异,但是,最关键的还是柳宗元在永州时期的心理和柳州时期的心理有了很大的变化。因而,在柳宗元永州时期的山水诗中,他所采用的意象往往是充满清秀幽静之气的,因为这个时候他还期盼着朝廷的召唤,他在永州还故意作出一番优雅的姿态,是以文人的态度在作诗,而到了柳州,柳宗元虽然也还在上书以求汲取,但是应该说他基本上是彻底失望了,他这一时候更多地是要面对现实,他不能再漠视环境的影响。面对一种与永州迥异的山水,面对一种新的环境,柳宗元终于无法忍受了,因此,即使是今人以为秀丽优美的风景,柳宗元也以一个被贬谪的纯诗人的悲凉的心境来看待,诗歌中的意象也就不再是那种山水的优美,而是凄婉哀绝,是奇崛险怪。
三
中国古代的诗歌以抒情见长,“诗缘情”是自六朝以来诗人们的共识。而借山水以抒情则是自六朝谢灵运、谢朓以来山水诗的传统,柳宗元的山水诗也继承了这一传统。所不同的是,柳宗元的山水诗情感深刻真挚,尤其是柳州时期的山水诗。
在永州时期,柳宗元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的身份在当地生活,政治上的失意是他心理上的雄心被扼杀的征象,纵情山水,学当年的谢灵运、谢朓,摆出一个再世屈原的姿态,这自然是最理想的生活,既可让那些反对派们放心自己的不务正业,又可让人理解自己那颗骚人之心,因此,柳宗元在永州写下了大量的山水游记散文和山水诗。与山水游记散文的以“弃地”自比相似的是,柳宗元永州的山水诗也经常借助山水表现自己那种失望悲愤的心理。在这些山水诗中,柳宗元往往是先叙述山水之景,然后抒发自己幽思。如《零陵春望》:
平野春草绿,晓莺啼远林。日晴潇湘渚,云断峋嵝岑。仙驾不可望,仕途非所任。凝情空景慕,万里苍梧阴。
在描述永州春天景色后,诗人以仕途的艰辛,自己心情复杂作结,颇有一种失落之感,而《游朝阳岩遂登西亭二十韵》则在写景中穿插自己身为“弃客”的“骚怨”情结:“高岩瞰清江,幽窟潜神蛟。……惜非吾乡土,得以荫菁茆。……囚居固其宜,厚羞久已包。……”《南涧中题》也说:
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去国魂已游,怀人泪空垂。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谁为后来者,当与此心期。
从对景物的感受,写到自己的去国怀人,萧瑟之秋风似乎使诗人忘记了疲劳,但是那种孤寂与悲愤却是无法摆脱的,毕竟秋风萧瑟,羁鸟鸣叫,再加上自己孤独一人,去国婚游,个中愁苦无法排解,从情感上来说,自然无法跳出悲伤的氛围。到永州后,柳宗元深刻地体会到屈原那种被放逐的心理,他在《游南亭夜还叙志七十韵》中说:“投迹山水地,放情咏《离骚》。”他纵情山水,其实也正是表达他那种不平静的心理,虽有感伤,却更多一份悲愤,正如胡应麟评价他的《江雪》一诗所说的:“‘千山鸟飞绝’二十字,骨力豪上,句格天成,然律与辋川诸作,便觉太闹。”[1](P268)是一种内心不甘寂寞的直接表现。
但是,这种情况在他再贬柳州后有了改变。柳州的山水在外在形式上就给了柳宗元一种特有的感觉,那种挺拔峻峭的山峰,那种曲似九回肠的大江,都给了柳宗元一种震撼的力量,而最关键的是,柳宗元二度被贬,这在他心理上造成了巨大地打击,他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加上在他到柳州后,依其若父母的弟宗直即在20天后因病去世,且“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的苦闷,使得他在柳州彻底失去了对未来的信心。在柳州,柳宗元不再过多地表现他的宏伟志向——尽管他也还上书求汲取,但他却也比较安心的尽起了他一方州长的职责,管理地方政务。而在诗歌中,他则充分地表现了他的无奈的哀伤的情怀,山水诗中的清婉转为凄凉。如其《岭南江行》:
瘴江南去入云烟,望尽黄茆是海边。山腹雨晴添象迹,潭心日暖长蛟涎。射工巧伺游人影,飓母偏惊旅客船。从此忧来非一事,岂容华发待流年。
这是柳宗元元和十年(815)进入今天的广西境内赴任柳州刺史的旅途中所作的一首诗,虽然未到柳州,但是,透过路途上的景物,柳宗元已经预感到他在岭南的“忧来非一事”,充满了忧伤。而《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则再次表现了自己的骚人情怀:“破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苹花不自由。”破额山据谢汉强先生考证,当在今柳州市柳江县白沙乡境内,与当时柳州的治所马平县并不很远[10](P87),但是近在咫尺的朋友却不能相见,其中苦闷可以想见。因此,在柳州,柳宗元虽然也曾游览柳州山水,也曾写下诸如《柳州近治山水可游者记》、《柳州东亭记》、《桂州裴中丞作訾家洲亭记》等山水散文,但是,在诗歌中,柳宗元再也没有刻意地去临山摹水,山水在他的诗歌中已经成为抒情的工具,因此,在柳州时期的山水诗就没有了那种细致具体地描摹山水的作品,而往往是通过一些非常精练抽象地具有概括性的语言来表达,作者关注的是其情感的抒发,而这种情感又是以凄凉悲伤为主。如《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岭树穷遮千里目,江流曲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近景远景,作者都以具有代表性的景物来概括,而突出的是他“曲似九回肠”的“愁思”,是他“音书滞一乡”的寂寞与孤独。而在柳州,柳宗元除了管理地方政务,剩下的就是他对故乡的思念了,在永州时他已经表现过这样的情怀,而到柳州后,这种心思更加凄婉,更加感人,如“如何望乡处,西北是融州”(《登柳州峨山》),“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山水在柳宗元心目中已经变成影响他思想之情的客体,而那种望乡的心绪,只有身在异乡而又无法回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凄凉哀怨而又悲愤无奈,这就是柳宗元在柳州时期的山水诗的情感特点。方回曾经说柳宗元“年四十七卒于柳州,殆哀伤之过欤”[9](P1366-53),不无道理。
柳宗元历经永州和柳州两个贬谪生活时期,永州与柳州在山水风景上都与关中不同,与中原迥异,作为一个中唐时期的山水诗人,柳宗元在这两处都六下了优美的诗篇。但是,永州山水与柳州山水不同,永州山水诗与柳州山水诗自然也就不同,但这种不同并不仅仅是因为山水,更多的是因为柳宗元的心理,是柳宗元的生活经历、认识有了新的变化。在柳州期间,柳宗元于元和十四(819)曾作《答杜温夫书》,其中有言:“吾虽少为文,不能自雕斫,引笔行墨,快意累累,意尽便止,亦何所师法?立言状物,未尝求过人。”这与柳宗元以往的观点明显有不同,他在这里强调的是“快意累累”,是“意尽便止”,而且毫无功利之心,是“未尝求过人”,这与原来一直追求“文以明道”的古文大家的观点有了明显的变化,这恐怕也正是柳宗元诗歌风格变化的原因。而从这一点看,柳宗元无疑也把握住了文学创作的根本,因此,陈长方对柳宗元的评价无疑也是正确的:“余尝以三言评子厚文章曰:其大体如纪渻养斗鸡,在中朝时方虚骄而恃气,永州以后犹听影响,至柳州后,望之似木鸡矣。”[11](P1039-405)这里的木鸡当然不是我们今天说的“呆若木鸡”中的“木鸡”,而是《庄子》中“其德全矣”的“木鸡”①,是成熟的意思。表现在山水诗上,也是如此。“生命漂泊之感,与向往安顿之感,无疑构成了山水诗的一个极重要的精神源头”[12](P4),在经历了永州十年的贬谪生活后,柳宗元再贬柳州,生命的漂泊无疑也驱使他寻求一种安顿的生活,而着也正可以使他在柳州的山水诗较永州时更包含那种生命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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