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人间词话·陷深文罗织》经典解读

王国维《人间词话·陷深文罗织》经典解读,第1张

王国维《人间词话·陷深文罗织》经典解读

陷深文罗织

固哉,皋文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阮亭《花草蒙拾》谓:“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

皋文就是张惠言,他在自己的著作《词选》中评价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都是抒发怀才不遇的作品。王国维批评张惠言读诗读词读成了死脑筋,受到屈原香草美人喻君王,自己是不受美人待见,喻自己失意于朝廷这一典型比喻的影响,只要在词中一见到描写美人的内容,就认为该作者怀才不遇。

菩萨蛮

温庭筠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首词读完很明显,词里写的是女子化妆的诸多细节,词里也没有流露出失意之情。在张惠言的《词选》中评论:“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照花四句’,《离骚》初服之意。”读到美人之词,便把屈原、《离骚》搬了出来,不知道张惠言为何如此生搬硬套,乱作解释,真是毫无道理,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再看欧阳修的《蝶恋花》,后来有人考证说这首词也可能是冯延巳的作品:

蝶恋花

欧阳修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张惠言在《词选》中是这么评的:“庭院深深,闺中既以邃远也。楼高不见,哲王又不寤也。章台游冶,小人之径。雨横风狂,政令暴急也。乱红飞去,斥逐者非一人而已,殆为韩范作乎?”

本词也是写的女子伤春悲春。张惠言提到:“乱红飞去,斥逐者非一人而已,殆为韩范作乎。”暗指韩琦和范仲淹都是曾经遭受到贬谪的人,这里将欧阳修与二人相提并论,也是说欧阳修此词乃是借女子伤春悲春表达官场失意,教人觉得此人固执迂腐得不可理喻。

卜算子

苏轼

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张惠言也在《词选》中评:“此东坡在黄州作。阳居士云(《唐宋诸贤绝妙好词选》卷二):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此词与《考槃》诗极相似。”

苏东坡曾遭贬谪于黄州,按照张惠言的逻辑,只要是苏东坡在被贬谪的地方所写之词,一定是与官场失意有关的。

果然,这人就开始断章取义,并且按照自己的逻辑,在苏东坡的词中找证据,并且还搬出了《唐宋诸贤绝妙好词选》来佐证。按照《唐宋诸贤绝妙好词选》卷二里面的解释,将“缺月”理解为刺明微也。将“漏断”理解为暗时也。前面两个已经叫人觉得好笑了。但是后面的理解,更加令人捧腹,“幽人”理解为不得志也,“独往来”理解为无助也。连“惊鸿”都要理解为贤人不安也。“回头”自然就是念念不忘国君,恰似对美人的相思之意了。“无人省”自然就是国君不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和忠心了。“拣尽寒枝不肯栖”理解为苏轼即使身居重臣高位,可并没有沉迷于物质上的满足。“寂寞沙洲冷”也就是内心困顿不安。

仔细看来,觉得这是一个读书读得异常迂腐的 ,很像《牡丹亭》里的陈最良。

张惠言评论总是喜欢掉书袋,这不又掉了一次,最后,他把《考槃》拿出来,说苏东坡写的这首词就和《考槃》是一个意思。《考槃》源于《诗经·卫风》,乃是隐逸诗之宗祖。但是诗中的隐逸之情和苏轼词中的情感也是不一致的,一个乐观,一个清幽,不知道张惠言怎么会把三个并无太大关系的事情全部扯到一起呢?

王士祯在《花草蒙拾》中揶揄道:“仆尝戏谓:坡公命宫磨蝎,湖州诗案,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耶?”

“命宫磨蝎”就是命运多舛的意思。苏轼生前反对王安石变法,被王珪、舒亶等辈陷害而被贬黄州,这就是湖州诗案。苏轼受到政治牵连,已经是很不幸的事情了,但是自己的词还要被别人因为这样的事情胡乱理解,这些人真是无聊啊!

显然王国维找出王士祯的这段话是来支持自己的观点的。用如此牵强附会的方式来理解词,而不从诗词的真性情好意境中去领会,实在是暴殄天物、蠢笨之极。

张惠言曾辑唐、五代、宋词四十四家共一百一十六首为《词选》,但对前人词作索隐过甚,而且多有迂腐的所谓“微言大义”的评注,实为其弊。

命宫磨蝎,命运不佳,倍遭磨难。

王珪、舒亶,北宋词人、翰林学士。

王国维《人间词话·词中诗气象》经典解读

词中诗气象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然而,不管你将诗词比作谁,都只是个人印象式的评判。

然而,不管你将诗词的风格如何归纳,都只是个人的感受。

它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受到大众的认可,但只要是个人的看法,它就是片面的。

不置可否,诗词各有其美。

读诗犹如见庄重的文人,读词犹如见柔媚的女子。

读诗犹如见娟秀的文字,它一目了然,历历在目;读词犹如听跌宕的音乐,它轻敲慢打,冷暖自知。

读诗犹如走一马平川之路,直直地对你倾吐心意;读词犹如行蜿蜒崎岖之羊肠小路,走在上面耳畔尽是吴侬软语之委婉。

读诗犹如大鹏展翅般畅快,扶摇直上;读词犹如徐徐饮酒,微醺乃意起。

诗比词要直白大气,往往是开阔宏伟之言。

词比诗要低回委婉,往往是隐晦深致之言。

又说,词乃诗之余也。

诗歌所剩下的,就是词。

也就是说诗歌的另外一半,就是词。

似乎这样说更有趣一些,诗歌像男人,词就像女人。

读到此节,似乎对于王国维的观点有点迷惑了。

此节依旧是以“气象”来评词。

此节阐明词中很难有像诗歌、赋那样的气象。只有苏轼的词,才有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般的气象。只有姜夔的词有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的气象。

此节以“气象”评词,但是王国维在此处评词的标准却是用诗歌和赋中绝佳气象的标准来对词进行要求。

犹如要求女子去和男子比肌肉雄伟,阳刚之气谁足一样,岂不是有些僵化吗?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六十四节,每节文字短小,却节节是精辟之语,若不细品细读,便会失其精华,废己时间。

再仔细思索,便是恍然大悟。

诗词之别,本就是后人通读鉴赏之后,将其特点归纳的。

如若把诗词放在一个大众固定的看法里面,比如固执地认为诗就是庄,词就是媚。那才恰是思想之僵化了,看法之短浅了。

诗可以写出词的感觉,而词亦可以达到诗的境界

在《人间词话》的开篇,王国维就提到“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词凭借境界取胜。而诗也是用境界来评价的。

比如,从王国维前面所说的“太白唯以气象胜”,就是用气象来评判李白的诗,同时也用气象来评判词。

比如前一节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气象、境界这些评判标准,其实是放在诗词亦可的。

因为诗词虽说文体不同,但是二者却是可以交融的。虽各有其明显的独特性,但是融通之后,互能阔其气象,达其高度。

在我看来,词在苏轼、辛弃疾、姜夔之时,不仅能够达到诗歌的高度,在吸收了诗歌优势的同时,词还同时有着自己迂回婉转的一面,却又是乐观旷达、豪迈壮阔、刚柔相济的。

仅苏轼的一句词就可以说明上诉观点,读苏轼的《赤壁怀古》其中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如果将这句词改成诗的格式就是:大江东去人也逝,千古风流浪淘尽。

虽说将其改成诗歌的形式,亦是豪放之言,然而比起原词来说的话,诗的形式只是减少了停顿,却少了一些婉转,读起来呆板、无情致。

“大江东去”之停留,似一感叹,似一看尽山高水阔之悲壮,满目辛酸,却是脸上写满坚毅。仅仅这一停顿,就是心理上的千回百转。

“浪淘尽”之停留,好似之前心情的抑郁的一声抒发,一根紧绷的弦,有渐渐放松之趋势。

“千古风流人物”最后独成一句,乃是最后之爆发,这爆发,是前面积累深致的内蕴而出。这样的情感就比诗歌的形式来得更加深厚,也显得更加逼真,更有高远的气息,言长情乃真。

这才是词之大美。

我虽同意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打破疆界的评价方式,但是在这节所说的: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最后的“略得一二耳”似乎是略贬苏轼和姜夔之词的意思。

诗词各有其美,各有其态。苏轼的词更是宋词之美的登峰造极,焉能因气象之不同,以“略得一二”简言之?

在《人间词话·未刊手稿》十三中:“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苏轼之词,不正是言了诗之所不能言的吗?也正是符合王国维《人间词话·未刊手稿》十三中的观点的。

《人间词话·未刊手稿》十三中则最后说的:“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表明诗侧重于境界开阔,词更是言之情长。那么苏轼之词和陶渊明之诗的对比,不正是这样吗?

萧统,南朝梁武帝太子,未即位即去世,谥昭明,世称昭明太子,编有《文选》《陶渊明集》等。

王无功语见《王无功集》卷下《答冯子华处士书》,所指薛收赋,系《白牛溪赋》。薛收,薛道衡子,唐初文学家。

姜夔,号白石道人,又号石帚,南宋词人。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闲来无事,玩索大学问家之妙语,击节赞叹之余,心忽有所得:治学有三此境界,喝酒与灌水岂不亦有三此境界?试论之。

王国维认为治学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词句出晏殊的《蝶恋花》,原意是说,“我”上高楼眺望所见的更为萧飒的秋景,西风黄叶,山阔水长,案书何达?在王国维此句中解成,做学问成大事业者,首先要有执着的追求,登高望远,瞰察路径,明确目标与方向,了解事物的概貌。这自然是借题发挥,以小见大。那如果按原词解,这几句是情感堆积、蕴酿期,是对下文“望尽天涯路”一种铺垫。喝酒的这个境界,是寒喧之后,刚数杯下肚,酒气略微上升阶段。此时,欢者更欢,愁者愈愁,不过,肚中纵有千番言语,表面上不大多“和风细雨”。灌水的这个阶段是,刚刚“触”网不久的菜鸟雏儿,打字不快,技术不懂,骂架不行,所以,不管论坛(BBS)、聊天室,一般都比较“谦虚”,也不敢大动作灌水,还多是“新手上路,多多关照”之词,显得比较“礼貌”,比较“懂事儿”。然而,从“菜鸟雏儿”到“灌水专家”的心态与资格,也就在这个阶段慢慢的成长起来了。

王的治学第二境界是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引用的是北宋柳永《蝶恋花》最后两句词,原词是表现作者对爱的艰辛和爱的无悔。若把“伊”字理解为词人所追求的理想和毕生从事的事业,亦无不可。王国维则别有用心,以此两句来比喻成大事业、大学问者,不是轻而易举,随便可得的,必须坚定不移,经过一番辛勤劳动,废寝忘食,孜孜以求,直至人瘦带宽也不后悔。这当然又是王国维的高明之处。那么喝酒的这个境界则是酒至酣处,心雄万丈、脸飞红霞。此阶段,飞觞杯交,颐指气使,最来“感觉”的时候,嘴上豪言壮语:“干了!酒个嘛,水个嘛,喝个嘛,醉个嘛,倒个嘛,睡个嘛,干!”,“人生难得几回醉”,“人生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什么什么的,反正是狂语迭出,唾飞沫溅,一付一醉方休之气势。灌水到这个阶段,“雏鸟”羽翼渐丰,铁喙坚硬,已进化成“鹰隼”级别了,打字飞快,论坛、聊天室也论“混”了个“脸熟”了,静时也还如处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模样;动时则如脱兔,呀、哈、呵、吗、拉、吓,招式齐出,胡搅乱打,三峡决堤,水漫金山,一副“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的架势。

王的治学第三境界是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引用南宋辛弃疾《青玉案》词中的最后四句。梁启超称此词“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这是借词喻事,与文学赏析已无交涉。王国维已先自表明,“吾人可以无劳纠葛”。他以此词最后的四句为“境界”之第三,即最终最高境界。这虽不是辛弃疾的原意,但也可以引出悠悠的远意,做学问、成大事业者,要达到第三境界,必须有专注的精神,反复追寻、研究,下足功夫,自然会豁然贯通,有所发现,有所发明,就能够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能引伸这个方面来,王国维的高明自为必说。那么,喝酒的喝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个境界,那时的酒,从严格的意义上讲,已经不在是酒,而在一种“精神”了,长歌当哭,狂醉似醒,繁华销尽,浮躁渐去,李白的“斗酒诗百篇”,曹操的“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这些精华,都出自这一境界。

原文:第一境界:晏殊《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凤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笼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第二境界:柳永《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境界:辛弃疾《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峨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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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人间词话·花鸟共忧乐》经典解读

花鸟共忧乐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指的是诗人明白其中奥妙,懂得世事苍凉,阅尽风月,在这样的基础之上,诗人才轻视外物。

因为诗人懂得。

张爱玲曾经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慈悲,说起来更具女性的柔美和母性的宽容。他包容一切,全因为他的理解。

诗人轻视外物,并非就是字面上的看不起。

用“看不起”来定义此则中的“轻视”是粗鄙的,甚至是毫不具备诗人之心的粗野表现。

“轻视”虽还没有达到张爱玲慈悲的高度,却也是知晓参透之意。

只有看破参透,诗人才具备了放浪形骸的基础,他才能够“上九天揽明月,下五洋捉鳖”。

只有看破参透,诗人才能够纵横五千年历史任意遨游,他才能够生出“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感叹。

看破参透,才能够驱风唤月,人生之惬意,最终获得心灵的至高享受。

只有轻视外物,诗人才能建立自己的主体地位,不为外物所束缚,才能把外物当作自己抒 感的工具,不为外物所束缚,才能不因为外物的特征而改变自己的性质状态。

轻视外物乃是超然于物之外。

“诗人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指的是诗人对于外物明白理解,用心体会,融入客观外物,只有感知到外物,熟悉外物,诗人才能够找到一种最贴切的方式去表达情感。

这个最贴切的方式就是以何种外物为寄托,诗人只有融入外物,与物共游共亲,其诗人之情乃出。

经由这样的过程,诗人之表达才具备大众的可读性,客观之外物才是诗人内在的情感表现。

也是这样,一切外物才能够皆为诗人所用,诗人才能够与花鸟共忧乐。

客观外物是诗人之内在情感的导火线,诗人之特殊情感是客观景物的客观抒发。

由此,文学乃成。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未刊手稿》第五十则中说:“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肃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王国维视文学创作之为游戏,只说其中之“诙谐”与“严肃”。“诙谐”乃是轻松之心,也就是“轻视外物之意”。“严肃”乃是重视之心,也就是“重视外物之意”。

“轻视外物之意”即是以我为主之情感,“重视外物之意”是重视其创作之真实。

美学大师朱光潜说:“近二三十年来,就我个人所读过的来说,似以王静安先生的《人间词话》为最精到。”翻译家傅雷也说:“中国有史以来,《人间词话》是最好的文学批评,开发性灵,此书等于一把金钥匙。”在学习古代文学史的时候,诗文的注释少不了这本书中的名句。于是趁着暑假,好好的来读一读这本享誉盛名——《人间词话》。

《人间词话》作者王国维,曾留学日本,学贯中西,学习过德文、英文、日文,并且通读了康德、叔本华、尼采等哲学家的著作,成为最精通西方哲学的中国人之一,同时在古文字考证、戏曲研究、诗词等领域均有深厚造诣,是我国近代重要的史学家、美学家、文艺理论家。

书中的核心理论当然是“境界说”了。词话的第一篇就是“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那到底什么是境界呢?王先生认为境界“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境界强调的是“真”。王国维对自己提出的“境界”说颇为自得,他说“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在书中,王国维对境界进行了很多的分类,如根据其描写对象的虚实不同分为“造境”和“写境”,根据描写对象的宏大与微小不同境界又有大小之分,根据作者在诗中的情感表达境界还可以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其中前者对应优美,后者则为宏壮。

似懂,又非懂。境界到底是什么,王国维讲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讲。他的观点就像一则则的词话,是零碎的,灵光突现式的,感觉他尝试着从多方面、多角度进行阐释,去接近他心中的那个“境界说”,但传递给读者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说到境界,“三重境界说”不可不提。

第一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有很多次领导的发言都听到过对这三重境界的引用,曾误以为这三句就是一首词中的句子。后来才知道这三句话出不同时代,不同词人之手。王先生怎么能让它们穿越时空,气脉相通,浑然一体呢?这一过程,我猜想,大概也就是王先生所说“三境界”的一个现身说法吧:第一阶段,王先生对诗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知道诗词芜杂,研究者众多,但是还是决定一头扎进去;第二阶段,诗词浩如烟海,研读的过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忍受巨大的孤独苦苦思索,需要全身心投入,无怨无悔;第三阶段,经年累月,浩如烟海的诗词已在心中反复咀嚼品鉴,早已烂熟于心,原来的混沌与迷茫渐渐清晰,终有一日,头脑中灵光乍现,创造与发现就此发生。联系自己和周围人的一些求学、工作的经历,确实很有共鸣。

除开“境界说”,书中另一重点就是对历代的词、词人进行品评。

以时代论,王先生最推崇的是五代,北宋时期的词: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独绝”二字那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喜爱。"唐、五代、北宋词,可谓‘生香真色’。”对南宋的词缺乏好感:南宋词人,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南宋看得上的就只有辛弃疾了。李清照压根都没有提到。清代词人就更不用说了,推崇的只有纳兰容若,说他“以自然以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以创作者论,王先生更是爱憎分明。

五代时期,他最欣赏李煜、冯延巳的词,他说李煜的词“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冯延巳则“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北宋时期,他最欣赏苏东坡、欧阳修、秦观、周邦彦的词。他说欧、秦“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一流之作者;东坡的词“雅量高致”、周的“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南宋则独宠辛弃疾一人,说“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而对于同一时期张炎、吴文英、周密的词,特别的嫌恶,动不动就拎出来批斗吊打一番:“南宋只爱稼轩一人,而最恶梦窗、玉田。”“余谓之北宋之词有名,南宋以后便无句。玉田(张炎)、草窗(周密)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朱子谓:‘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余谓草窗、玉田之词亦然”,“梦窗(吴文英)、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仍失之肤浅。”“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

甚至把词品与人品等同。说张炎“白石尚有骨,玉田则一乞人耳”,龚自珍写了一首诗,便借诗中内容攻击他:“其中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说姜夔“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等等。读到这里,真令人瞠目结舌,王先生骂人也忒狠了点。

王先生对他人的作品进行品评,有自己的喜好和标准,他没有遮遮掩掩,态度鲜明。这份坦诚实属难得,就这好像一位好朋友,把他的心里话毫无遮拦的说给你听,隔着时空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津津乐道与嫌恶难耐。喜欢就大加赞赏,不喜欢就连写词的人都不喜欢了,这大概也对应了他自己境界说当中的“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中的“真感情”吧。不过觉得对方的词写得不好而攻击人品,也觉得略有些刻薄了。梦窗、草窗、玉田如果地下有知,估计要少不了与他辩论一番。

然而,在80多年前一个初夏的清晨,满腹才学的王国维却纵身跃入颐和园的昆明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留给亲人的遗书上写着“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20个字,他因何自杀,至今仍是未解之谜。但他选择一种这样决绝的方式,仿佛他的词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一般,凄美且遗憾。斯人已去,他的文字却如夜空里的明星,闪耀永恒。

王国维《人间词话·如雾里看花》经典解读

如雾里看花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读词似恋爱。

有些词读起来融融怡怡、情意绵绵、两厢怜惜,很快就进入佳境、情投意合。

有些词读起来遮遮掩掩,好似有层薄薄的窗户纸,将两人的情感,一窗之隔,有意却难诉,只落得个两厢徘徊,意兴阑珊。

王国维对姜夔的词,总是颇有微词的。

王国维先是赞姜夔的词格韵高绝。

其实读词犹如品人。

姜夔的词读来,似有清风游走文字之中,徐徐而来,渐觉渐寒之冷意。

姜夔的词比起宋词中的莺莺燕燕之艳丽风,自然是更显格调的。

姜夔或许是一个慢性子的人,连忧伤都似乎是优雅的,永远踩着不慌不乱的步子,尽管内心有些哀怨,脸上却总是能平静微笑,这微笑若风过池塘,表面浅淡,里面蕴藏着波涛汹涌。

更或许,慢性子的人,似乎都是城府极深之辈,不喜形于色,连喜怒哀乐都似乎比别人的反应要迟钝些。

然而,词毕竟不能和人的性格相比,一个人的性格好坏,和艺术无关。一个人的性格不好,便可以置之不理。而词,以文字吸引人的心灵,若是云里雾里,其美不现,那么读词之人,也就渐渐地失去了对它的兴趣。

古来喜欢姜夔之人,恐怕喜欢的都是他词里的那一份若水般清朗、雅致的忧郁。

这似乎不是姜夔词的风格,更像是姜夔为人的性格。读他之词,想象其人之貌,恐怕乃是文质彬彬之书生,含蓄内敛略有清高,眉宇之间墨香四溢,这墨香并非就是指他的才华,而是一个读书人的浓浓书卷味。

这文字,便是他的气质。

一蹴而就的是文字,而他的真实意图,似总不好意思表白,藏在文字的下面,迂回婉转于五脏六腑之间,宁愿暗伤,都不能释放出来。

先品姜夔《扬州慢》:

扬州慢

姜夔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解鞍下马稍停留,只为竹西亭好住处,那淮河东边的繁华之地——扬州。昔日十里春风扬州路,今日荠菜麦子草青青。只怪金兵进犯长江,荒废池院,砍伐乔木,至今都还讨厌说起旧日用兵。天色已晚,黄昏已到。画角吹起,凄凄清寒,这被抢劫一空了的扬州城。

若是有着杜牧的才华,在现在,也会吃惊扬州此时的贫瘠。即便是豆蔻精词,青楼好梦,也难以表达出美丽的情怀。昔日二十四桥仍在,江波浩荡,冷月无声。看这桥边一年又一年的红芍药,年年盛放,它又是为了谁而怒放呢?

这首词主要运用了今昔对比以及用典和拟人的手法。波心荡、冷月无声。上下结合,俯拾相看,一片凄凉。即使如此凄凉,词也没有激烈情感的爆发,最后只是淡淡地问:“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这句词爆发的情感还是不如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来得真切和猛烈。

点绛唇

姜夔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北燕悠闲,随云散在太湖西畔。清苦之数峰,商量着黄昏之雨。那家住在第四桥边的贤士,我希望能和他同往。我已临其地,而今贤士安在?只能凭栏怀古,看着残柳随风起舞。

读此词,文里字里,似有了仙风道骨,还怀着悲天悯人的凄苦心境。

读此词,眼中出现的画面,仿佛有一只闲云野鹤飞过,自由之思想,无边之开阔,清风拂面般之忧愁。

这样的画面,是对词的整体感觉,并且觉得这样的感觉不是从字里行间出来的,读完之后就有这样的妙意。

读他的词,觉得好像有些感觉被他写到了,但是一思索,便又觉得很渺茫。

这样的感受似乎还是和词的气质有关。

词的气质,更多的是词人的风格。

我总觉得姜夔之词,取其中一句单打独斗,是很难胜出的,因为闲散之自然,便是他的风格。他的词,往往靠的是文字随着自己的情绪心性信走而成的魅力,他并不在词句的精雕细琢中下工夫。犹如一个天才的钢琴家,他有着别人没有的天赋,天生就会,上天就单单为他塑造了这样一种气质。这气质造就了他写词的能力,他天生就会为词拼凑文字。

品完这两首词,加上前一则的《暗香》《疏影》,觉得姜夔这个人不仅是个慢性子的人,还是一个作词在手法上比较懒的人。似乎懒得再寻找另外的修辞手法,他的词里面颇多地运用了拟人手法。“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将“桥”“冷月”都当作了人来写。“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也是将山峰当作人来写。姜夔在写景的时候,似乎比他人更直接,他就将他所见之景比作他的情感,他是什么情感,如果景物有心情的话,这景物也是这心情了。

其他词人在写景的时候,总是更加注意渲染衬托,借景抒情,融情于景,表达得温存贴切,情景互为一体。

姜夔在他的词里,好像少了一个融的过程,就是文人往往是触景生情,他在作词的时候,好像把这个欣赏风景,排遣愁情的环节省去了。更多的时候,他专注的是他的内心世界,徘徊于自己的内心世界难以走出,所以他笔下的景物,他写得很直接,直接之外,还很大众,比如梅花的特色,香,他就直接说是香,比如说此时他心情寂寥,他就说冷月无声,好似景只是一种客观存在,他的情绪才是景的外在。

尽管这个人在词中显现出的是以个人内心为主,很多人可能要以为姜夔是个情绪化的人了。可是他并不这样,我们前面说过了,也可以从词里读出来,这个人似乎是有一种高雅的怠慢,或许叫从容的忧愁。

不注重外在景物的特征,也就是一个词人缺乏对景物、对一草一木、春花秋月的敏感程度,那么尽管词里透着那么一股贵族气,但终究是难掩其拙的。

姜夔在借词表达自己,自我的感受对外在景物拿捏不准,情与景又不能很好地融合,总觉得读起来,好像一个怕人诟病却又急于求医的病人般,交流起来,遮遮掩掩,不够敞亮似的扭捏。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传情尚且不畅,写景必是不能传神了。

情不正,则景不真。

或许,王国维开篇的境界之说,强调作者要有真切之感受也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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