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愿你在看透以后依然热爱这个世界

《局外人》愿你在看透以后依然热爱这个世界,第1张

加穆的《局外人》自1942年出版以来,一举成名,在法国和世界各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加穆被评论界称为与萨特齐名的法国文坛上的不灭明星,《局外人》也成了西方现代荒诞派文学的经典著作之一。

荒诞性在文学作品中具体化为生活的虚无、人际关系的丧失,个人的异化等等。荒诞作品则体现着不一样的审美情趣,而加穆最大的贡献则是让荒诞变得更加具象,因此 《局外人》在社会上取得了如此强烈的反响,在于加穆将这种荒谬感塑造成了一个具象化的人物—莫尔索。

对莫尔索这个人物的最初的感受是怎么会有一个对生活周遭如此漠不关心的人。

小说开头的开篇第一句“今天,妈妈走了。又或者是昨天,我也不清楚。”读起来就略显压抑与惊奇,奠定了整部小说冷漠平实的基调。按理说母亲应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妈妈离世,而儿子—莫尔索却全然不知。过去一年里也没去看望住在养老院的妈妈,原因是去一趟会使周末泡汤,甚至懒得去买票赶公交。当妈妈死后,莫尔索来到摆放妈妈棺材的房间,他仔细观察了房间的各个角落,白的墙,透明的窗,甚至是棺材上的螺丝钉都观察的仔仔细细。唯独对母亲的容貌提不起兴趣,还制止门房打开棺材棺盖给他看。他在为母亲守灵时,吸烟睡觉、喝牛奶咖啡,感到无聊至极。就像母亲的死与他无关一样,冷酷无情。在母亲的葬礼上也没有哭泣,没有伤心,反而想到葬礼结束,回家可以睡上12个钟头,就满心欢喜。而且第二天就去游泳,和女友去看喜剧**,在住所做爱。

莫尔索的处世原则正如他的口头禅一样,怎么样都行,这无关紧要,这没有意义女友问莫尔索爱不爱她?他说这种话毫无意义,肯定不爱!女友又问莫尔索是否愿意和她结婚?他说结不结婚都行,如果你想,我们就结。

莫尔索的邻居莱蒙是一个混混,请莫尔索帮忙写信羞辱他前女友,莱蒙高兴问他是否愿意和他做朋友,他说做不做都可以。

老板觉得莫尔索还年轻,想提拔他,调动他到巴黎的办事处,负责市场业务。而莫尔索说,这没必要,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反正永远也无法改变生活。

莫尔索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喜欢说随便,什么都行。没有强烈的爱憎、对切身利益默然处之,没有明确的是非观,一切对他而言都是虚无到微不足道。他把社会以及人际关系跟自己完全剥离开,仿佛自己就是肉体的一个冷眼旁观者,身上散发着一种丧气沉沉的冷酷气息。

可是,正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没有自我的人,才最是自我。正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最不关心这世界的人,他最懂得洞悉这世界的本质。他其实并不是个麻木不仁的人,他对自然很敏感,有着强烈的感受力。他和同事艾玛尼埃尔一起追着卡着奔跑,就为了想知道卡车链头发出哗啦声与内燃机发出噼啪声是怎么回事。他在塞莱斯特的饭店喝了酒喝了酒和咖啡出来,沿着码头散步回家,看着绿色的天空,油然升起的幸福自在之感。后来他偶然无意杀死一个阿拉伯人,在法庭接受审判时,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辩护律师的发言,却还记得听见了卖冰小贩吹响喇叭的声音,回忆起了他所热爱的街区、傍晚时的天空。一个有如此感受力的人,怎么可能对这个世界麻木呢?

莫尔索并非没有情感,并非是冷血动物,反而他完全遵循了最真实的情感痕迹。

莫尔索他也不不愿意妈妈去世,事实上,他是深爱着母亲的。妈妈死后,他经常突然间就想起了妈妈。看到报纸上的一个故事,他想起母亲说的一句话,“人生在世不可以弄虚作假”,在监狱里失去自由的生活,他又想起妈妈常说的,“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他和她母亲的生命理念是认同的。所以他知道母亲在死时是解脱的,所以并不需要为此难过,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他。在精神上,他是无比贴近自己妈妈的。

加穆笔下的莫尔索很像古代的庄子,庄子死了妻子鼓盆而歌,别人不解,庄子却说,人的生死循环变化就如一年四季一样周而复始,现在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天地之间,不过是生死变化中的一个环节而已,我却在一旁哭哭啼啼,岂不是不懂得生命的道理吗?我们很多时候只看到了他们种种不和常理的行为,却没有窥探出他们的真实思想和独特的内心世界。

莫尔索曾经也很上进,有过雄心壮志的大学时代,但辍学以后,开始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所以他拒绝了老板让他去巴黎的建议。莫尔索结交雷蒙这样的朋友,是因为雷蒙热情主动的接近,莫尔索随和的个性对这种没有压迫性的朋友,没有抵抗力。莫尔索并不是不想结婚,后来看到马松和她的妻子幸福的住在海边的小木屋,生平第一次才萌生出了要结婚的念头。

莫尔索的思想就像无根的野草一样没有着落,内心空旷孤寂。 他从不期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也不刻意迎合大众,哪怕说一句违心的话。他是生命无意义的坚守者,什么样的生活对他而言都差不多,对大多数人赖以存在的希望、信念、理想他都漠不关心。他觉得反正永远无法改变生活。

莫尔索说,“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 ”,这是他的人生哲学,也是他悲剧的根源。

书中的前半部分从母亲的死这件事着重描写了莫尔索强烈的自我意识,后半部分通过莫尔索偶然杀死阿拉伯人事件,使莫尔索被彻底的推向了社会意识的集体批判当中,激化了个人意识和社会意识的对立冲突。这也是《局外人》的荒诞之处,法庭的审判根本没有关注客观的事实,莫尔索朝着阿拉伯人开了一枪又补了四枪,这在法律上已经构成了犯罪,但是法庭审判中反而绕过此事。把被告莫尔索完全撇开的情况下,从他在几个月前母亲葬礼上没有哭泣,无动于衷。去论证被告人的人品与道德的不洁净,控告莫尔索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他的母亲,在道德的审判上给他判死刑,把莫尔索送上了断头台。就如莫尔索的辩护律师所说,这场审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但又没有任何东西是真的!

对于莫尔索这种啥都无所谓的个性来说,他是不愿意为自己辩解的,也不愿意去撒谎,他觉得毫无必要。他顺从人们对他的看法,而不去坚定的表达自我。在法庭审讯中,莫尔索对法官控词感到深切的不解与厌烦,他还是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选择不解释。案子在完全都没有他被告人的参与情况下,他的命运只由其他人决定。

书中最后高潮的部分是莫尔索与神甫在狭小牢房里的对话,这部分是小说从法庭荒诞的审判到莫尔索坚持客观的真理,神甫师徒劝服他信仰上帝,莫尔索不像以往全盘归顺,反而激烈反抗。莫尔索被叛死刑是必然,但是在这场与神甫的精神对决中,莫尔索获得了胜利。

加穆创作《局外人》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背景下,莫尔索这一形象在战后的资本主义社会引起了广泛的共鸣,战后的人们陷入一种困顿、惶惑不安的情绪中。战争结束并没有带走它所投影下的无边阴影,莫尔索这一形象只是当代法国青年的缩影。

他们对人类的生存存在焦虑,但又以超理智的态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就像莫尔索所言,没有任何东西是重要的,其他人的死,母亲的爱,都不重要,因为有朝一日,所有人都无一例外会被叛死刑,谁都幸免不了。但是当他死时,他获得一种超越俗世的幸福感,他向这个冷漠而余温未尽的世界敞开了心扉,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有爱融洽,觉得自己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也是。

今年来,东亚地区出现了低欲望,小确幸、丧文化与《局外人》所表达虚无在本质上有一定想似性。前几年日本热播的一部**《小森林》,**里的女主市子曾经前往东京闯荡,只不过她终究无法适应都市快节奏的步伐,最终回到家乡,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和浮躁,她将对故乡的热爱融入了美食的烹制中,依靠一双勤劳的双手经营渺小却舒适的生活,与世无争。市子与莫尔索他们看上去对这个快速前进的世界表露出冷漠,却又在他们亲身感受的事物中表达了对这个世界的亲和。

我想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小小的莫尔索,只是存在脑海里的那部分莫尔索可能没有那么大,但是那小小的部分会时常蹦出来告诉我们,要做自己。我回想起了自己读高中的时候,当时在重点班,在那种高强度的学习氛围下,使我急于跳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围墙,去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那么拼命学习,我都快在知识的海洋里找不到自己了。渐渐的我开始退到边缘,出现了很多老师眼里叛逆的行为。在班上,老师讲课我不听,拿着一摞摞的书籍挡在前边,坐在最后一排自己自学。在同学们眼里我性格孤僻,就像阴风一般的存在。还经常晚上拿着台灯跑到偏僻的宿舍大石头后边,去思考学习的意义,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我当时把所有的东西和人都排斥在外,把自己桎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以至于到了进入大学,要自我介绍,我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根卷发,感觉有一股力量要把我弄直。没了,没有介绍自己名字,没有介绍自己的兴趣爱好

我现在回想起那段孤独的时光,我穿着格格不入的着装,把床单被套改造成奇形怪状的形状不在意任何人对我的评价与看法。在日记里写着生活的哲理,在课堂上分享生命无常的课题,对,那时我活的像堕落到人间的上帝,看透了这个世界,但是失去了对这世界的那份最初的热爱。我不爱和同学交流,不喜欢参加社团,有人的地方我都不爱待着。我把这个世界的很多人和事物都隔绝开来,那时的我以为,那是我自己。

前段时间奇葩说上蔡康永分享了一个他的小感悟,他说很多人拿过来给他签名的时候,签最多的三个字叫做,做自己。他写了太多次之后,他就想很多人在说做自己的时候,很少人能够回答出来什么是做自己。好像觉得别人是地狱,那个别人不管是家人是情侣,是同学还是是同事,别人很容易对我们构成压力跟困扰,所以写下做自己三个字的时候,好像就觉得自由了,摆脱了别人。可是现在他深深体会到了一件事情就是,没有别人,你是做不了自己的,你在纸头上画一个圆圈,想要把自己这个圆画出来的时候,当你画成功的那一瞬间,它就一定同时有这个圆圈的里面,以及外面。

我突然醒悟到,看透这个世界上的真理不是生命全部,如果我们认为那些真理就是所有的一切,我们不是该对着冷冰冰的真理的沮丧到死吗?我们剩下的人生要干什么?每天背真理嘛!而且我们就算到死前的最后一秒,我们不可能完全看透一切,我们所认为的看透,是我们所以为一部分而已,如果我们不可能看透一切,那就是每一秒都得顺着当下那个人生的际遇而流转,那个是最美好的生活方式。找到自我要表达的东西,它不是模模糊糊,它应该是具体的呈现,就像《小森林》的市子,她看透了城市的快节奏的步伐,她就回到自己的家乡,她把对故乡的热爱融入了美食的烹制中,获得了很多的喜爱。

如果你一直在寻找人生的意义,你永远不会生活,所以在看透世界,保持做自己的基础上,要既能和他人相辅相成。也要找到内心的归属,找到值得的事情为之疯狂,才能更好的爱这世界!

时隔6年后回到高中那块石头后边,现在的我好想说,我好爱这个世界啊!

局外人—我的兄弟默尔索

作者 | 小舟

我时常觉得自己的情感是“不够”的,对某些温情的场合总是难以适应。比如在家里吃饭,最好的一道菜永远摆在我面前,而长辈们几乎从不向它伸筷子,尤其是妈妈。每当这个时候,比起应有的动容,心里总是别扭更多,每吃一口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些什么,我很想叫他们“一起吃啊”,但一想到那些感动又欣慰的目光将要投射到我身上,实在害怕。最终等我沉默地吃完了所有鸡腿,我认定自己是一个自私鬼。

这就是为什么,《局外人》使我对加缪满怀感激。他抱持着善意向世人介绍了默尔索,自此我的灵魂终于寻到了一个亲人。承认默尔索是客观存在且合理的,就是我接纳自己的过程。

但是相当一部分人无法承认这一点。我看过很多针对默尔索的恶意评价,“不近人情”,“惊世骇俗”,“麻木不仁”其中最为恶毒的要数给默尔索,一个活生生的人,套上“荒诞”的模具——尽管这同样是加缪本人的说法,不过这要归咎于翻译,二者并不是一回事。前者说到底就是不肯相信现实中会有我兄弟这么个人存在(简直像我自己的存在被否定一样难受),后者是对“人意识到与世界的隔离”做出了客观表述。

“客观”,这是理解默尔索的关键词之一,某些心地善良的读者也因此尴尬地碰壁。他们竭尽所能地去找默尔索“人性的蛛丝马迹”——比如认为他不愿意看妈妈的遗容是“不忍直视其苍白的脸,而永远记住她活着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和前面那些恶意评价的人用的是同一把尺子——社会道德的标尺,不过一个曲解使之适应,一个干脆斥之为不存在罢了。

以社会道德来度量默尔索只能是失败的。“客观”,要求如实反映,而“社会道德”由于其普适性,不可避免地忽略人性的幽微,将人的情感通过夸张、变形、隐瞒等实现简化和典型化。比如说,你第一次来外地上学,在经历了报道登记、放行李、收拾宿舍、购置生活用品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后,感到身心俱疲。到晚上,父母要离开了。那么,要不要送他们去车站?你产生了犹豫——你爱你的父母,你也知道这次分开将比从前分开的时间都要长,可是在疲惫的此刻,你难以构想未来的几个月的孤独与想念;而送走他们后,你还要更加疲惫不堪地独自返校。你感到并不情愿。但你最终还是去了,到车站的时候,妈妈开始抹泪,在这样的氛围里,你几乎觉得自己“残忍”了,赶紧把“不情愿”埋得更深了一些——它实在与“惜别之情”,这一早已定下的基调不和谐,因而它是“不合理”的。

社会道德在某些情境下会给情感反应设定规范。乡下的白事往往是白天举行葬仪,晚上请人演出,我不止一次地看到,白天满地打滚哭号的人,晚上磕着瓜子大笑。但因为他们符合每一个情境的“情感反应规范”,没有人质疑他们情感的真实性。因为社会道德的规范,自然的情感反应就因此有了“合理”与“不合理”之分吗?加缪在《思索死刑》里清楚地说:“与当前许多名流的观念相反,我并不相信人类天生就是一种社会动物。”

米兰昆德拉也有一个著名的比喻来讽刺“情境下的设定情感”:“媚俗引起两种前后紧密相连的泪流。第一滴眼泪说:‘看见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着,多好啊!’第二滴眼泪说:‘和全人类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所感动,多好啊!’”当然,第一滴眼泪以“媚俗”总括之未免有失偏颇,以肯定“冷淡的情感反应是合理的”为目的,而去否定有些人天然情感丰富的合理性,是犯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毛病。媚俗与否的界限应该划在“直接”和“加工”之间。比如说面对“孩子在草地上奔跑”这一情境,感动或无动于衷等情感反应都是合理的,但为了达到社会道德给这个情境设定的“情感反应下限”(此处指要感动到落泪),融入到“与全人类一起感动”的氛围中,而去夸张或矫饰自己的情感,则沦为媚俗。而默尔索,在心灵和大脑的抵触龃龉中,没有让心灵占上风。

不过仍然要承认,即使去掉所有社会道德赋予的表演性成分再去比较,默尔索的情感反应相较于我们大部分人而言,还是过分冷淡的。这或许与他幼年失怙,和妈妈关系疏离的成长背景有关,但据他自己说,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我生理上的需要常常干扰我的感情。”

正如在直接与加工的情感反应之间,默尔索只肯接受前一种,比感情更先一步反应的感官,则是他最习惯的沟通世界的媒介。“烈日把路面的柏油都晒得鼓了起来,脚一踩就陷进去,在亮亮的层面上留下裂口”,默尔索眼中的世界往往如此有质感,他就像拿着放大镜的孩子,细小之物在他眼中纤毫毕现。在好些个周末,他能坐在阳台上一整天。没有任何“产出”的时间被我们视为浪费,哪怕是固定的休息日,昏昏沉沉睡过了一上午,总还是使人有负罪感的事情。但默尔索从不去追求附加的东西,包括生活的意义——生活本身就使他心满意足了。

对周围的人,默尔索也习惯于用感官而非感情来接触。养老院长、门房、女护士、贝雷兹、玛丽、塞莱斯特、沙拉玛诺、雷蒙、马松、在餐馆中偶然遇见的“机械的小个子女人”,他都进行了细致地观察,并且这种观察几乎成了他的一种简单反射——即使置身于生死的审判中,他还能在间隙注意到坐在陪审员席位下的一位年轻记者,他有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不过,默尔索对人的观察只停留于外在,换言之,他将他们物化看待,对他们的内心世界几乎毫无兴趣,更不会依此对任何人作出评价。他并不觉得只会嘴上逞强的皮条客雷蒙有什么值得鄙夷的,而女友玛丽是不是爱他也不那么重要。仿佛他与外界隔着一道透明玻璃板,他看得清楚对面的每一个人,但他们之间无法沟通,因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具躯体上。

感官的放大镜使默尔索清楚地观察到每一簇火苗跳动时优雅的弧线,但其聚光聚热作用也让他体会到远比别人强烈的刺痛感,他的感情相当程度上受此影响。在默尔索的描述中,妈妈灵堂里“暖烘烘的”,“强烈的灯光照在白色的墙上”,到晚上与妈妈的院友守灵,他听到“几个老头子在咂自己的腮腔”。一切使默尔索倍感疲乏,以致于“没有体会到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意义”;送葬队伍行进的时候,“滥施*威的太阳,把这片土地烤得直颤动”,“田野里早已弥漫着一片虫噪声与草簌声”,他“不禁晕头转向”;而在与阿拉伯人生死的对峙中,他感到“整个海滩因阳光的暴晒而颤动”,“太阳像铙钹一样”压在他的头上,“大海吐出了一大口气,沉重而炽热”,终于,被环境扰得神志不清的默尔索扣动了扳机。

这么看来,默尔索仅仅是一个感官的拼凑体,我们更加不能相信他作为“人”的存在了,这显然不是加缪的愿望。

因此,书中还写到了默尔索易于被读者认同的几处“人情的体现”。比如妈妈去养老院后,他觉得房子一下子空空荡荡,他“不得不把饭厅里的桌子搬到卧室里来”;与马松走在海滩上时,默尔索感到“沙子开始烫脚了”,他很想下水去,“却又继续将就了他一会儿”;审判到来,他因为“感到所有这些人是多么厌恶我”而产生想哭的念头,又因为感到塞莱斯特的善意而“产生了想要去拥抱一个男人的想法”。并且从事情本身而言,默尔索“毫无人性的行为”其实并没有那么出格:他将妈妈送入养老院,并非弃养;数小时奔波后,他支撑不住犯困,但毕竟在灵堂坐了一夜,第二天也没有因为暴晒从送葬的队伍跑开纳凉;即使最终他扣动扳机,也是在看到阿拉伯人掏出小刀之后。他并不如某些评论家所言“我行我素,游离于社会之外”,相反,他虽然不愿意“演戏表演”来符合社会道德的标准,但也从未故意特立于社会,更不必谈改造;而且他作为人,天性中有一部分与社会道德重叠的地方;而对于存在于社会中的礼仪、法律等相对理性的规定,他几乎可以算是循规蹈矩了。

默尔索既不是所谓的“反叛者”英雄,也谈不上是恶棍。一个无大益也无大害的存在,最终在“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的道德罪名下,被判死刑。换言之,导致默尔索死亡的,不是他杀人的事实,而是因为他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流泪——这显示了他“灵魂的空洞”。形而上的判决依据与绝对的、毫无希望的判决结果之间存在着一种可笑的不相称,我们很容易地直觉到其中主观主宰客观的荒唐,但在评价默尔索的时候,又不自觉地运用起来,这正是对他第二次不公正的对待。

加缪选择了第一人称来写作也有突出默尔索的真实性的考虑,他说:“通常以第一人称叙述便于倾吐内心的机密,在《局外人》中第一人称则用来表现客观性。”如果用“他”来写,无疑更符合“道德的自然”——我们可以在默尔索拒绝看母亲的遗容时作“无情无义”或者“不忍相看”等任意一种道德解读。但这就与作者的本意相悖了,于是加缪让默尔索本人抢在所有的“推测”之前自我剖白:“我很爱我的妈妈,但那天我又疲劳又发困,没有体会到当天发生的事情的意义。”对于拿着社会道德标尺的读者,使用“第一人称”近乎是挑衅了,其暗语是:你越是觉得“我”不可理喻、越要否定“我”的存在,“我”越要把所思所想所感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要你亲临“我”的内心世界。这造成了读者在“相信”与“不相信”间不停摇摆的局面,直到最终放下那把尺子,确实地承认“我”存在的客观性,连同承认个人情感反应差异的客观性。

如同加缪面临评论界对《局外人》的口诛笔伐时所说:“‘道德’横行,否定是一种选择,以为否定是放任的人是蠢货。”我并不把《局外人》当作“号召向默尔索学习”的纲领,与此刚好相反,我在这本书中看到的,是每个人都保留着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权利,作为自己的权利。作为读者,我们也理应尊重默尔索的这项权利。

参考文献:

[1]阿尔贝·加缪《局外人》[M]柳鸣九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6

[2]罗歇·格勒尼埃《阳光与阴影:阿尔贝·加缪传》[M]顾嘉琛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5

[3]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许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8

[4]阿尔贝·加缪《思索死刑》[M]石武耕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3

_THE EN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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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局外人》的主人公默尔索的独白中有这样的文字:

在我所度过的整个荒诞的人生中,从我未来的深处,一股昏暗的气息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向我扑来,这股气息一路袭来,使别人向我建议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差别,未来的岁月并不比我已经度过的岁月更真实"。全文中仅此处出现"荒诞"一词,却成了点睛之笔。

作者阿尔贝加缪构思作品之初,就将文章中的人物锁定在这个词上,他说:"一个艺术家有权对自己创造的角色心怀一种稍显讽刺的情感",一言既出,他就以笔墨为引,将荒诞进行到底。

故事之源

有人曾这样概括《局外人》:

"在我们生活的社会里,任何一个不在他母亲葬礼上哭泣的人都要被处以死刑"。

小说一开始,就将环境锁定在了主人公母亲的葬礼上。早年间主人公将母亲送去养老院,后来母亲在养老院去世,主人公就回来参加葬礼。

只是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悲痛哭嚎,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甚至连红了眼眶都没做到。他寂寞地观察着旁人在葬礼上的悲欢,仿佛死去的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落在别人眼中,无疑是"麻木不仁"的。同时,这也使人产生猜测,是否他和他的母亲有隔阂?而当别人跟他问及这个问题时,他却感到很惊讶。

他说他爱他的妈妈,他还说:

"所有健康的人或多或少都希望过自己所爱的人死去。"

这样一来,他的想法和他的行为就自相矛盾了,这个略显荒诞的开头也为后来的故事发展埋下了伏笔。

奇特的主人公视角

故事从主人公的视角展开叙述。明明从一开始主人公的母亲去世,到后来他杀了人,最后他被审判,都是与主人公息息相关的事情,可是在他的视角里面,自己却像是一个局外人。冷漠地看着外界发生的一切,不为所动。

在杀人之后看到检察官,他表现出来的畏惧使他看起来不像"局外人"了,可是他又将内心的害怕不加掩饰地坦然说出来。仿佛连他自己都不属于他了,连他自己身体都是思想的"局外人",彻彻底底地将自己和外界的一切事物分离开来。

他的冷漠不仅表现在对自己的感情上,还表现在他的爱情上。玛丽是他的女朋友,她很喜欢他,甚至还在他锒铛入狱的时候也来探望他。

可是他在监狱里的时候,却没有对玛丽的专属思念,他有的只是肉欲无法得到满足而产生的寂寞,他心里想的是"只要是个女人都可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至此,他的冷漠已经变成了凉薄。

只是每个完整的人都不可能只有一面,默尔索在某些方面又是正直而磊落的。律师为他辩护的时候,试图让他强调葬礼上自己内心是悲伤的,以减少谴责。

而他却不愿意这样撒谎,因为他内心的一个信仰:人永远也不该演戏。

并且在一些时候他的心还是细腻而温暖的,因为在走出法院上车的那一刻,他会"感觉到夏天夜晚的色彩和气息"。

几处小小的细节穿插描写,揭开了他凉薄外表下的可爱之处,给我们展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主人公形象。他是一个真实的人,虽然这样的真实是消极的真实。

正如作者所说:

"这个真实是从生活中而来的消极真实,但是没有它,人类不可能战胜自我,也不可能战胜外部世界"。

默尔索心中所存的这些真实使他不愿自我辩解,当恶意的猜测如潮水般涌来,只有他自己始终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于是他就成了真正的"局外人"。

荒诞的法官

法官荒诞,但这荒诞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荒诞,而是整个社会共同拥有的荒诞。人们心中的法官应该是正直的,是公正的,是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的,但是《局外人》中这个法官却有了一些别的特点。

明明默尔索所犯下的错是杀人,他们谴责他却是因为莫尔索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并且在母亲过世后第二天和玛丽厮混;明明穆尔索的母亲先死,而后才是他杀人入狱,但是他们给他安插的罪名却是"怀着杀人犯的心埋葬了母亲"。

他们还指责默尔索"不想见一见妈妈,抽烟,睡觉,还喝了牛奶咖啡"。振振有词地指责默尔索在母亲葬礼上所做的一切,正常和正常过头的行为,却都只字不提他此次杀人的根本原因。仿佛这罪恶的根源无足轻重。

法官还得出结论:一个外人可以请喝咖啡,但一个儿子面对那个生了他的尸体,就应该拒绝。而这个儿子没有拒绝,所以他有罪。众口铄金,言之凿凿,却荒诞不经。

法官会将莫尔索所做的事情,用自己的想法,通过所谓的"深思熟虑",猜测整件事情的经过。并且,义正言辞地说:"就是这样的,先生们,我把这一系列事情的线索给你们勾勒出来了。

"大家也愿意相信法官所言,而不听整个事件的亲身经历者的辩解,仿佛所有猜测的都是亲眼所见,而真正经历的人,却无足轻重。

因此每个"设身处地"的局中人都在想方设法的指责这个默尔索这个"局外人"。他与整个局面的格格不入,使他葬送了性命。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这生活中又有多少个默尔索,因一边倒的流言而身败名裂呢?

言外之意

在《局外人》中,主人公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冷漠、凉薄和对外界评价的在意。他既对一切事物都持旁观者态度,又关注别人的评价。这是小说的明线。

而暗线就是他对世间美好的感受。令他感觉满意的时刻,是听到卖报人的吆喝,小公园的鸟鸣。小贩的叫喊和电车的呻吟声。而这些都是他内心对美好的向往和感知。这和他所表现出来的感情上的冷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面。

作者正是用这两个面结合,细腻地勾勒出了默尔索这个矛盾又复杂的人物形象。世间的人事物,并不是非黑即白,在黑与白之间还有许多其他的色彩。而这样的笔触,无疑让默尔索更加贴近生活中的人。

在塑造默尔索渴望获得外界关注这个特点上,作者颇费了些笔墨。最后默尔索说的"希望处决那天有很多人来你看,希望他们用仇恨的喊声来欢迎我",使这一特点深入人心。

毫无疑问,文中塑造出的主人公是一个徘徊在社会边缘,又挣扎在冷漠和温暖边缘,渴望受到关注却不被接受的一个人物形象。他甚至被人憎恨着,渐渐与他所求背道而驰。这样看来,这是个孤独又可怜的人。

可是换一个角度,他亦是真挚而执着地坚守本心的,他守护着内心的真理,不愿意为世俗而改变。甚至丢掉性命也不愿意撒谎。

穆尔索之所以受到死刑,是因为人们谴责他对母亲的冷漠无情。他本可以摆脱这个枷锁,但是他不愿撒谎,就只能带着这个枷锁,被判死刑。

本来他的形象和英雄是沾不上边的,可是作者却说:"默尔索是他心中救世主的唯一模样"。何出此言?

他的"局外人"心态,其实换个角度也是他的通透,对世间一切都看得通透,即使是亲情、爱情,和所有周遭的情感,也没有让他迷失自己。

当旁人不解他将母亲送去养老院时,他很自然地说自己赡养不了母亲,并且母亲在养老院里面也能找到自己的乐趣,他们俩都不期待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也都习惯了新的生活。浅浅一席话,道出他对自己和母亲处境的清醒认识。

世人皆醉,他是个清醒者,也是个局外人。

《局外人》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没有什么一波三折的情节和大起大落的反转,只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杀人案的始末。主人公默尔索是一个对生活的各方面都抱着无所谓态度的人,在一次无意的冲动杀人后,他被法庭判以斩首示众。但荒诞的是,审判依据并不是他杀人的犯罪行为,而是针对他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这一冷漠的道德行为。这在当时的法国,既折射出司法制度的不公,也是对二战战后青年一代迷惘的心理写照。

那我为什么介绍这本书给大家呢,因为我觉得对我们当下青年的内心世界和面对的社会现实也有着非常大的启示意义,展示出现代人的根本困境。苏珊·桑塔格曾说:「卡夫卡唤起的是怜悯和恐惧,乔伊斯唤起的是钦佩,普鲁斯特和安德烈·纪德唤起的是敬意,但除了加缪以外,我想不起还有其他现代作家能唤起爱」。加缪的特点就在于不断地思考人的处境,他的小说总是在严密和严格的叙述背后,有着广大的哲学追问和终极价值的寻求。使得其可以跳出时代的局限,在新的时代仍有存在的价值和阅读的意义。

相信有许多年轻人读这本书时会对默尔索有感同身受之感,觉得自己也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局外人,孤独寂寞,吃饭睡觉,学习工作,每天重复着单调乏味的枯燥生活。默尔索的口头禅是「怎么都行」,而我们的口头禅是「随便」,「无所谓」,「你定吧」。阶级固化,生存压力,年青一代的上升空间不断被挤压,大家不再朝气蓬勃,逐渐丧失斗志,敷最贵的面膜熬最晚的夜看最长的剧,觉得生活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得过且过。

然而我想说的是,荒诞并不等于丧,并不等于消极懈怠。就像当下网上所流行的佛系青年,一开始只是图个新鲜,而慢慢地却有了越来越丧的趋势。我觉得所谓的「佛系」只是将丧文化美化后的包装而已,你自诩为佛系青年,好像就有了一个消极生活的理由,也许只是麻痹自己不想奋斗的借口。

如果你认真地读完《局外人》就会发现,真正的荒诞并不是对生活的不思进取和对苦痛的无病呻吟,它恰恰是让你看清生活荒谬的底色后能奋起反抗虚无,沐浴阳光。就像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而加缪也说: 诞生到一个荒谬的世界上唯一真正的职责是活下去,是意识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反抗,自己的自由

加缪生于 1913 年,法国人,父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阵亡,他由做佣人的母亲抚养长大。加缪在 1957 年也就是 44 岁的时候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迄今为止法国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1942 年《局外人》发表的同一年,加缪也写成了《西西弗的神话》,是一本哲学随笔,再加上剧本《卡利古拉》,构成他的荒诞三部曲。

加缪与萨特一样,是在文学界和哲学界同时取得巨大成就的作家之一,就像演艺界「演而优则唱,唱而优则演」的成功双栖明星一样。何况加缪确实有当明星的潜质,他身高近一米八,长相英俊,和身材矮小且斜眼的好友萨特比起来,在外形上就占了很大优势。萨特曾是加缪的迷弟,他俩都是存在主义哲学家的代表(尽管他俩都不承认自己是存在主义),但后来由于政见不合决裂了,二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可能得说上三天三夜,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下。

加缪曾当过足球运动员、演员、杂志模特,是真正的「明明可以靠脸,却偏要靠才华」的那种人。可惜天妒英才,在 47 岁那年,加缪不幸死于车祸。他曾说:在我看来,没什么比死在路上更蠢了。结果他自己就死在了路上,随身带着的一张往返火车票和一本未完成的《第一个人》的书稿。仿佛是命运跟他开的玩笑,冥冥之中为其一生所阐释的「荒谬哲学」加上一条沉重的注解。

除了作家和哲学家,加缪还是一个政治活动家,一个坚定的人道主义者,是当时叱咤风云的二战抵抗战士,甚至是整个法兰西民族心中的英雄。尽管这个英雄后来随着局势的发展又遭到来自文学界和他的民族同胞的不断质疑,但《局外人》依旧捕获了欧洲战后一代人的情感和心灵。

《局外人》的故事发生在加缪的故乡,阿尔及利亚的首都,阿尔及尔。从 19 世纪 30 年代开始,法国逐步占领阿尔及利亚,开始了殖民统治,大批欧洲人陆续前往定居。到 20 世纪中期,生活在阿尔及利亚的欧洲人数已达百万,但穆斯林人口总数依然占绝对优势。1954 年,长达八年的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战争爆发,加缪曾在和平集会上宣读了长达 15 页的停战呼吁书,强调法国移民和穆斯林都应受到同等的尊重。会场里,人们对加缪的演讲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广场外,成百上千的极端右翼欧洲激进分子却高呼「把加缪送上断头台」的口号。1962 年,也就是加缪去世两年后,阿尔及利亚最终宣告独立,摆脱了法国的统治,以伊斯兰教为国教。在阿尔及利亚已繁衍生息了百余年的约百万欧裔人口,被迫再次离开家园,重回欧洲,这是加缪始料未及的。

加缪曾说:「两边都不把我当作自己人。一边觉得我不够爱国,另外一边又觉得我爱国爱过了头。我正是以一个对阿拉伯人满怀友爱之心的法国人的身份去爱它的。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在阿尔及利亚找到家园之感,而不至于在这片土地上沦为外国。」对阿尔及利亚的矛盾态度使加缪一直处于这样的两难境地,不仅反映在他的政论散文中,也渗透进《局外人》的创作中。

加缪一直设想法国与阿尔及利亚之间能建立联邦,但他又有着潜在的殖民意识。在《局外人》中,我们不难发现,加缪有意淡化了小说的阿拉伯背景,被害人甚至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阿拉伯人。小说从未提及阿尔及利亚,只用了郊区,闹区,海滩等含混的地点名词淡化事件的发生地。默尔索是白人,杀死一个作为二等人的阿拉伯人,其实在当时的法律上是占优势的,这也是一开始律师胸有成竹的原因。可被害的阿拉伯人在书中是没有存在感的,这场审判其实并不关乎杀人,只是对默尔索的道德审判。而书中对当地阿拉伯人的评价与漠视,对法式生活的具体描摹以及事件本身的发展逻辑,都显示阿拉伯人话语权的丧失。似乎从某种程度上他们才是白人世界以外的局外人,他们才是那个「他者」。我前不久看了一本书《默尔索案调查》,是以被杀的阿拉伯人视角的作品,得了龚古尔奖首作奖,为《局外人》的故事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解读角度,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一下。

《局外人》和我之前与大家分享过的《变形记》一样有着一个不同寻常的开头: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就是这样很平常的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像不经意地朝平静的湖面抛去一块石子,力量虽小,却也激起千层浪,狠狠堵在我的胸口。整个故事就和这段话的情感基调一样,冷峻平实,听不出感情的温度。可能更加振聋发聩的是加缪的另一本书《西西弗的神话》的开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这部哲学随笔,也为我理解《局外人》的荒诞提供了理论依据。《局外人》开头这样的一句话,这样一种陌生化的写作手法,以及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却事不关己的论述,让我作为读者,便首先感受到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这并不是我和默尔索的距离,而是我将自己代入默尔索的视角后,感受到的我和这个社会的距离。

二战后,大众心中普遍存在的信仰被打破了,启蒙运动以来所崇尚的理性也不断受到质疑。虚伪、奸诈、欲望成为不成文的社会准则。人们按照规范来安排生活的步骤,进行每天的活动,而那些觉醒了的异己分子,却要受到惩罚。加缪在不断的反思与斗争中将自己对于社会的思考融入到默尔索身上,塑造了这个看似冷漠其实坦率真实的局外人形象,来对抗这个荒谬的世界。

整本书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以默尔索为主要叙述对象,用一种白描手法描绘他琐碎的日常生活。第二部分以庭审为主要内容,第一部分读来似乎有些索然无味的生活片段都将在第二部分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法庭最终判决默尔索死刑是基于三个原因,第一默尔索对母亲的去世无动于衷,甚至第二天就去和女朋友寻欢作乐,用今天的眼光看似乎有些反人类特征。二是默尔索在刺眼的阳光下一时冲动杀死了一个阿拉伯人,并莫名其妙地连开四枪,再加上他之前对母亲对周围人的冷漠行为,让法官认定他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性和道德。三是默尔索否定了西方的基督教神学传统,在监狱里默尔索怒斥神父的信仰不及女人的一根头发。这使法官认为他的灵魂冥顽不化,因为在他看来就算背叛上帝的人也应该信仰上帝,这是他的信念,所以要将默尔索的肉体消灭。据此法官认为默尔索「在精神上杀死了母亲,」将默尔索判定为一个社会异类,一个不遵从社会规则就应当被社会抛弃的局外人。

加缪曾在概括《局外人》的主题时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戏谑,却暗含加缪对社会体制的某种否定:我们的社会是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任何违反社会基本法则的人就是社会公敌,必须杀之而后快。社会只是需要顺从它法则的人,无论法则荒唐与否,你不顺从,就是冷漠,而冷漠违背人情伦常,威胁到人类社会秩序的基石,就与犯罪一样罪大恶极。深处社会之中的我们无时无刻不被这种思维方式所裹挟,只能服从于社会强加给我们的道德规范,却忘了何为自由和真理。

这很容易让我想到当下我们的社会许多信奉所谓的政治正确的现象,生活里很多人将自己当成了书中的检查官。比如那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或网络键盘侠,每每出现类似违背人情或不合乎常理的热点事件,就纷纷占据道德制高点,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对事件主人公大加指摘或进行道德绑架。看上去铿锵有力富有正义感,其实只是被一时的假象或片面的事实所蒙蔽。鲁迅先生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而我们,又有什么资格用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去欺压他人,审判别人的灵魂呢?

北岛有一首诗,我觉得正契合了局外人的心境,他是这样写的:「对于世界,我永远是个陌生人,我不懂它的语言,它不懂我的沉默,我们交换的只是一点轻蔑,如同相逢在镜子中。」与其说是社会抛弃了默尔索,不如说是默尔索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天生的性格让他主动地游离于社会之外,也并非刻意的选择。

社会的压制性力量只是一方面,正如加缪对社会体制的批判也只是很小的一方面,他更多的是想借小说进行哲学层面的思考。加缪生活在战乱动荡的年代,他亲眼看到无数个个体沦为政治体系的附属品,被荒谬的政治体系剥夺了自我和生命,他们的五官和良知都麻木了。他尊重个体,呼唤人性。所以他将默尔索塑造为一个感官灵敏,坦率真实的人。

默尔索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不是因为他不悲伤,而只是因为疲惫而已,事实上在之后的时间里他多次想起并怀念母亲。默尔索对周遭的一切只是不在乎,却并非麻木不仁。其实他的感官反倒对世界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比如他注意到雷蒙的白色胳膊与浓密绒毛,他人眼中无关紧要的潮湿毛巾,听到卡车链条哗啦声与内燃机的噼啪声。他只是对理性层面上的人生、婚姻、葬礼等宏大概念显得麻木。所以他享受和玛丽的爱情,却并不爱玛丽,又对玛丽提出的结婚说「怎么都行。」对老板提出的调往巴黎工作也果断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只想安于现状,不想改变生活。默尔索是一切从自己灵魂去感受的,不论是对母亲的爱,还是那因为那灼热阳光而扣动的扳机。

默尔索的格言是「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就像那句歌词所唱:该配合你表演的我演视而不见。默尔索就像那个戳穿了皇帝的新衣的小孩,拒绝表演,拒绝融入伪善矫情的社会,从而向这个由谎言堆砌的现代文明发出挑战。其实这类伪善道德并不是社会的错,而是集体选择的结果,集体的选择将其上升为正义并沉醉在集体的狂欢中,而默尔索是那个唯一觉醒的人。书中写道:「三十岁死或七十岁死,区别不大,因为不论是哪种情况,其他的男人和其他的女人就这么活着,活法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样子。总而言之,没有比这更一目了然的事了。」

默尔索不信神,是因为在加缪看来,神父的信仰是凭空的,是因为想摆脱现实的荒谬痛苦而建立的一种情感飞跃,忽略了现实。而默尔索信仰女人,信仰大海,信仰阳光,信仰自己遇到的每一天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不论荒谬还是痛苦,他的信仰是真实可触摸的。

从这个角度说,默尔索本质上就是和社会分离的,他拒绝所有社会规定的准则,他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体现了最原始的人的生存方式,因而他更容易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本质,也就更容易产生荒诞感。审判扼杀的不仅仅只是默尔索的存在本身,也是人类原始的存在。默尔索随遇而安,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不容于他人却容于自己,容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容于万物呢。

我第一次读到局外人这个形象,就想起《红楼梦》里的妙玉。她在宝玉过生日时不去参加宝玉的 Party,但着人送去了拜帖,(刷了一波存在感),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不解,遇到邢岫烟,才知道妙玉爱看庄子,便在回信中以槛内人自称,以合妙玉的心意。妙玉将自己断绝于世俗的门槛之外,最终却仍未逃脱被世俗玷污的命运。所以曹雪芹在妙玉的判词里写道:欲洁何曾洁,真空未必空。相比之下,默尔索才是真的局外人,因为他最终做到了清醒并反抗。

在书里的第一部分,默尔索处于事件的中心,叙述都围绕着他的感受和所见。到第二部分焦点从默尔索身上转移到了审判,在警察问他害不害怕时,默尔索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倒很有兴趣看看打官司是怎样的一副景象,仿佛自己成了一个旁观者。虽然他有过呼唤理解的欲望,可他却发现自己是被排斥在外的,他的呼唤得不到回应。所以说默尔索并不是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上的,他的恋爱社交其实都和普通人无异,直到审判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和他人、和这个社会之间的距离。正如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这样解释荒诞:「荒诞感产生于人类呼唤和世界无理性沉默之间的对峙」。默尔索终于意识到荒诞,意识到人生的本质和生命的本质,对未来和过去的怀念都没有意义,他只感知当下,感知到他对人世还有着深深的眷恋。他经历了一个从认识荒谬到反抗荒谬的过程。

加缪在局外人的《手记》里写:当你意识到荒诞并与之对抗,就是希望。默尔索反抗的方式就是在最后一刻意识到对生命的热爱和幸福的可贵。小说最后,默尔索以自己的决然向这个世界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我体会到这世界跟我如此相像,又是如此亲如手足,因此感到自己过去幸福,现在仍然幸福。为使一切都显得完美,为使我不再感到如此孤独,我只能希望被处决那天观者如潮,并对我发出憎恨的喊叫。」 默尔索被法律体系宣告了死亡,但他自己却觉得是重生,这种重生使他的人格和尊严更加强大而趋近完美。

在这里默尔索甚至被提升到和基督同样高的地位。作为救世主,基督承担了人类的命运,为人类的苦难而死。而默尔索因为不遵守社会规则,以一种对立的姿态被扼杀了生命,这同样是承担了人类的命运。但默尔索是幸福的,正如古希腊神话中不断将巨石推上山顶又不断看它滚落的西西福斯,也是幸福的,而加缪的哲学强调的就是从精神上反抗不可避免的荒诞,领悟苦难之中的幸福。小说的名字叫《局外人》,其实默尔索只是看透了这个虚伪世界的旁观者。在舞台上演得津津有味的人们,判定了这个不肯配合表演的旁观者的空虚乃至罪恶。他实际上是无比真实的一个世俗的人,以人性的诚实对抗荒诞。

加缪在诺贝尔获奖致辞中有一段话很感动我,我想分享给大家,同时也是对自己的激励:「今天的作家不应为制造历史的人服务,而要为承受历史的人服务。任何暴君的千百万军队都无法将一个作家从孤独中拯救出来,相反,一个被遗弃的默默无言的囚犯的沉默,却足以把他从这种放逐中解救出来。作家只有全身心地为真理和自由奋斗,它的作品才能因此而伟大,不论我们有多少弱点,但我们的作品的崇高之处,我们作品的价值,永远植根于两项艰巨的誓言:对于我们明知之事决不说谎;努力反抗压迫。」

默尔索的对外界的无动于衷和强烈的钝感我感觉在今天的世界已经是一种极为普遍的情绪。一方面我希望我们不要成为书中的法官以及那些愚昧麻木的人们,只一昧地服从社会强加的规则和强权逻辑,丧失自己的个性,并粗暴地判定干涉别人的价值观念。另一方面,我希望我们也不要成为局外人,对人冷漠,对生活灰心。纵使人生荒诞,人间不值得,但加缪告诉我们,要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世界荒诞的本质,并奋起反抗,有激情地去热爱并享受生活。

最后,由《局外人》书中最后一段话作为今天分享的结尾吧:「 面对着充满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的动人的冷漠敞开了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我觉得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

领读人:@蔡骏悬疑作家

引用一些张博(法国巴黎索邦大学文学博士,主要从事20世界法国文学研究》博士的点评:《局外人》所设定的情境,恰恰是最普通平凡的日常生活,亦即我们每个人在生命中都必将经历的平淡到近乎平庸的日常生活。一个人曾在人们通常安置人生(婚姻、处境)之处寻找他的生活,一方面又猛然发现他只是附着于其生活表层甚至置身于其外,他每天所经历的生活对于他“是何其陌生”

《局外人》的封面上有一句话:如果你在人群中感到格格不入,一定要读《局外人》!故事中总把“我怎样都行”挂在嘴边的主人公默尔索,正是一个稍微有些“格格不入”的人。表面上看他正常地工作,生活,实际上他不参与这个社会设定的游戏,徘徊在社会和生命的边缘。他似乎是一个活得太通透与理性的人,不狂热地执着于些什么,不急切地追求些什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另一方面,他又活于当下,活于一切确定的事物(判死刑前与神父的争执中说到)。

加缪曾经把《局外人》的主题概括为一句话: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不在母亲葬礼上哭泣的人,都有可能被处于死刑。默尔索意识到,人已经在无意识中遭到社会彻底的教训:世人在母亲的葬礼上一定要哭泣,或尽可能地表现出悲伤的样子。他认为这是荒诞的,他不想参与这样的游戏,而他拒绝参与社会的游戏的方式是远离,成为一个“局外人”。人有两种状态,“生活”和“活着”,我认为默尔索的生命只能算是后者。或许正是这份清醒,默尔索产生了虚无的情感,他对生活的态度是怎么都行,所谓“得过且过”,正如小说里所写“我回答说,我们从来不能改变生活,无论如何,生活都是一样的,我在这儿的生活也不会令我不高兴”。因此,默尔索作为局外人的状态是洞察与虚无。

我觉得默尔索的生活态度或多或少和我有些相像。在一些不愿早起的清晨,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的黄昏,晚归的地铁上,我都曾思考过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好像一定要热爱着什么,执着于什么,期待些什么才能感到生命的流逝,而这些事物,我都还在寻找中。我倒是还没洞察到“社会的规则”,但在我自己的小社会里,对于不赞成的事情和不合拍的人,也是采取远离的措施,时间长了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孤独感和无助感会在深夜包裹住我,仿佛自己也成了同龄人圈子里的“局外人”。《局外人》很短,很深刻,也很写实,因为生活中有太多“局外人”了,这或许是一种冷漠,一种孤独,也不失为一种清醒与通透。

希望自己带着局外人的清醒与通透,成为社会的局内人。

     

          加缪,法国作家,为“荒诞哲学”的代表人物,其小说《局外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主人公是一个完全与社会整体对立的形象存在于小说中,在情感、工作、死亡时的种种作为都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小说中的景物、人物的描写都让人产生一种压抑感,读者都想尽快读完小说逃离这么一个压抑的世界,这就是加缪想带给读者的效果,仿佛同主人公一样置身其中,又以局外人的角度审视这个荒诞的世界。看似加缪是以一种客观的角度来诉说,主人公诞生于那个荒谬的世界里,能够不随主流、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侧面反映出加缪对主人公行为的赞同。

        小说从主人公默尔索的母亲葬礼开始,“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也搞不清楚”。这样的轻描淡写亲人的逝世,从一开始我们便不能理解默尔索的怪异举动,在妈妈去世几天内,和所谓的女友看**、下海玩耍、寻欢作乐,对于女友“是否爱她”的问题当作废话,邻居想与他做朋友时的回答仅仅是“都可以”,在面对老板的向外派遣回答道:什么样的生活都一样,永远无法改变,这样的索然无味的主角形象在小说第一部分刻画出来,这部分里我们并不知道默尔索的生活环境,读到这里时觉得他可能仅仅是一个令人讨厌的颓废大叔罢了,接着进入第一部分末尾,他拿枪杀了一个阿拉伯人,虽然是意外事故,但这时的主角已经开始让读者心生厌恶。小说进入第二部分,默尔索进入大牢,社会的抉择决定着他的命运,自己却毫无办法,法官按照自己固有的逻辑,将收集到的碎片线索串联起来,利用默尔索身上发生的偶然事件将他定义为一个罪大恶极的罪人,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默尔索定义为一个冷酷无情、蓄意杀人的恶魔。即使是这样默尔索还始终相信自己无罪,相信有一天自己会被释放。更为有趣的是调查员从未调查过整个杀人事件,只是搜索默尔索过去的种种行为,仿佛硬生生的将母亲、女友玛丽与杀人联系起来,最后定位蓄谋已久的恶魔杀人事件。他只是无视周围的一切、所有事情都感受到失望,就将其与恶魔相比,这样的司法程序更让人感到荒谬至极。读到这里,也许我们已经能够理解主人公开篇的怪异举动,法官的审判仅仅是这个荒诞社会的一角,面对这样的社会,作为局外人的默尔索的怪异已经十分“正常了”。事实上,默尔索才是这个小说世界里真正活着的人、真正表露自己内心的人。在他死亡前夕,他真正感觉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为自己所作的一切感到自豪,此时的默尔索突破社会的限制,以局外人的视角审视这个社会,甚至为他们感到悲哀。到此,我们可以看出加缪对默尔索的赞许,就像这样的荒诞社会诞生出默尔索“怪异”行为一样,加缪的《局外人》同样是由自身所处的世界孕育出来的。

        小说创作于二战期间,在这混乱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活在战争的阴影之下,对未来充满着迷茫,孤独、冷漠、迷茫的世人生活在加缪的周围,此时的加缪更像是局外人一样,将这一切审视的清清楚楚,人们以冷漠来对待这个世界,最后遭受的是同样的悲惨的命运,最终都是悲剧的结局。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加缪积极投入发法西斯运动中,以笔带枪,诉说着当时世界的荒谬,他的小说在二战之后不仅在法国,而且在欧洲并最终在全世界成为他那一代人的代言人和下一代人的精神导师。

      我们不能越过时代的背景去评判默尔索的好坏,在既定的社会准则下,几乎没有人能够逃离社会的制约,我们都有自己的内心想法、有自己的理想世界,但能做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忠于内心改变社会、要么跟随社会的脚步,从这一点来看,我们都是默尔索。局外人并不单纯的指默尔索这个人,默尔索身上包含太多人的影子,“局外人”是在任何时代都会有的现象。以"荒谬"反击荒谬,这正是《局外人》主人公莫尔索的思想,当然也是作者阿尔贝·加缪的思想和创作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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